女君带着笑看他:怎么?你嫉妒?接着不待对方反应便继续道, 称不上是为他担忧,你怎会这样想,孤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以某对君上的了解, 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季怡答道, 他用衣袖遮去二人眼前的日光, 才又道,只是听闻君上与楚王旅兄妹情深,某本以为会有所例外。
呵。
女君哂笑,不再与季怡纠缠此事, 而是转移了话题, 叔祖的想法你怎么看?季怡沉默片刻才道:重要的不是某的看法, 而是您怎么看。
就如君上此前所说, 您才是这一国之主,指引着我等前进的方向。
这言不由衷的男人啊, 口中说着讨人喜欢的话, 真等到她做了他不能接受的事情时, 还不是会自作主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季怡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而非刚愎自用的蠢材。
在违逆她的同时也做好了收尾, 所以他们才能一直合作到了今天。
关于这一点,或许还要夸赞一下自己胸怀宽广。
若季怡是楚王商臣的下属, 恐怕早就被他找借口排挤出权力中心,甚至找理由处置掉。
想到这里, 女君忍不住笑了,说一千道一万, 终究还是实力的问题。
质子和聘晋的事暂且不提了, 但是公室的蠹虫必须处理, 既如此,便聘楚罢。
女君停下脚步,严肃了神情看向身侧的季怡,楚王旅登位已有两年,作为属国我等还未前往庆贺,实在有失礼数。
此行,你与公子得一同前去。
除庆贺之外,孤按理无法归宁,你们此去便亦是代孤这出嫁女聘问。
路上行程缓慢些,一切以他的身体为重。
……你这是要以公子得作诱饵引蛇出洞?季怡皱起眉,一向平静的面孔透出些不可置信,但还记得压低了声音,他还是个孩子,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二人此时已步至女君的住所之外,季怡拉着她的衣袖快步走进殿中,下意识用了质问的语气,你的权柄建立在他的存在之上,若是他出了意外……季怡放下女君的衣袖,右手握成拳又松开,最后也只是道出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这时他已显得冷静许多,相比于刚听闻女君的命令时。
女君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克制的怒火,神色怡然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若是他死了,不还有公子周和公子偃,在孤地位稳固之后,比起公子得他们对我的威胁甚至更小。
你九死一生产下此子,如今却将他弃若敝履?季怡面色有些阴沉,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
你竟知晓此事。
女君意外地瞧他一眼,又笑道,季君这可是误会孤了。
当日孤是什么处境,如今又是什么处境?时移世易,这个道理岂不简单?孤如今需要的是一个愿意服从的随侯继承人,是孤的亲子自然最好,但选择他的弟弟们,同样意味着有朝一日会被他人利用的弱点的减少。
季君要怪,便怪公子湛,孤本来也没狠心到用自己的儿子做诱饵的。
只可惜,舍不下孩子便套不得狼,若是没有公子同往,孤如何让那些余孽安心随同?又如何让那些蠹虫蠢动出穴?再及毕竟是聘楚,也只有孤的亲子更合适,孤也是无法啊。
女君将酒一饮而尽,噙着笑抬头看向身姿挺拔地立在她面前的季怡。
君上高明。
季怡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某会护好公子得。
女君对他微微点头致意:那便有劳季君了。
既然连季怡无法阻止女君疯狂的举动,这个计划就这般顺利地推进了。
没过多久,随国便派出了规模庞大的使团,以上大夫季怡与随侯世子得为首,跟随有为数不少的公室成员并奴隶和卫士们,还携带了数车礼物一同前往楚国聘问。
使团出发之前,女君甚至特意从宗庙取了兵器交给他们,以防意外的发生。
而事实上,这些被记录的兵器,尤其是弓和弩等远程武器虽被计入此次出使的用途,实则被女君私下扣留,交给了自己所豢养的私兵。
这件事情自然是瞒着公子湛进行的,虽然兵器的计数和入载皆是由他完成,但是在名义上,女君由于考虑到损耗和送礼之用,额外支取了一部分。
这是确切的事实,却与额外的部分中被动了手脚并不矛盾。
私兵们的任务是潜伏于使团之后,若无想劫走或杀死公子得之人出现,便伪装成匪徒,在进入楚国国境之前,埋伏射杀女君提前与他们确认过的那几名大夫;若有,便在混乱之中将二者皆一网打尽。
他们每人都备好了干粮,一路上使团可以入住驿站,但他们只能隐藏在野外完成他们的任务。
女君允诺在任务完成后,便许配宫中女奴给他们,更重要的是,其后生下的孩子,即不再是臣妾身份。
奴隶向来是主人财产的组成部分,是不被允许私相授受的。
其生下的孩子,若父母中一方身份高贵,且愿意承认,则子女亦然,但与另外一方无关;若是在主人的要求下结合,双亲皆为奴隶,则子女亦是奴隶,就此代代延续。
因此这无疑是一恩典了。
而除了被派出的私兵外,女君亦从师照的姐姐邝姜的夫家挑了个武艺不错的年轻人,令他孤身一人前往庐邑。
对方自可以光明正大地通过随国的驿站,然而到达楚国境内后,女君提前叮嘱过他最好低调行事。
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心给楚王旅去封信。
表面上,女君自然有国书由季怡转交,但其中皆不过只是溢美之辞和冠冕堂皇的套话罢了。
实际上会送往庐邑,最终由庐戢梨转交的私信,内容则很简单。
赵盾给随国递话,对楚国的企图已呼之欲出。
然其越过晋侯夷皋的行为,必将引起夷皋的反弹,尤其是夷皋这种幼年继位,将将亲政的国君。
楚王旅和若敖氏,晋侯夷皋和赵盾,如此相似。
这或许便是天命的安排。
两国夙敌,必将一战。
既是如此,王上何不先手?女君在信中这样写道。
她最终选择了让楚王旅决定是否对晋国用间,而自己不再参与其中,就在她放弃了聘晋的打算之后。
或许公子湛说得没错,她确实应当对自己身为小国之君这一事实认知得更清楚些,而不是冒险去当那风中的秀木。
此次计划若是顺利,国中应当不至再有内忧了。
至于国外,等待,隐忍,把握时机才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把自己变得更有利用价值一些罢,既然注定任人摆布,总得不至于沦为弃子才是。
女君想起之前从宗庙中取出兵器时那扑面而来的锋锐之气,又忆起幼年时随侯求来楚时所穿的衣物。
就从吉金的冶炼技术,和织物的印染技术开始罢。
但是这种东西很难说是不是周人所传的秘诀,女君毕竟不曾上过战场,不晓得随、楚两国之外其他国家的情况。
为了避免被隐瞒,她想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季公认为,孤现在是否有资格专为自己铸器?女君送走前往楚国的两方人马,便前往季怡府上将公孙盂堵了正着。
公孙盂一向不太愿意见她,毕竟虽然他二人并无多少矛盾,却总会受到他人的影响而难以共处。
不过这次,女君提的要求并不过分。
即使是君夫人,为其铸礼器,待日后入葬则为明器,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随侯宝在时……想到这一点,公孙盂尴尬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特意去瞄了一眼最近的新论文,果然嬭加编钟的研究越来越偏向于器主是穆王之女了,有种赌大小赌对了的感觉(喂)然后这个兵器从宗庙拿也是左传里写的,这会儿手工业还是纯官方主导行为。
随国也就是曾国的青铜冶炼铸造技术非常强,建议大家都去鄂博看曾侯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