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九章 日常

2025-03-22 07:06:34

楚王来访后的第二日, 公子得早早便收到了母亲的传唤,梳洗一番便来到了女君的宫殿。

宫殿的大门意外的并没有开启,公子得考虑片刻, 直接动手推开了门。

守在一旁的女奴毫无阻止他的意思, 只是沉默着跟上了他的动作。

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她们都犹如不存在一般。

通常没有人会去特意为难她们, 尽管卑贱如微尘,但就像没有人会刻意踩死脚下的蚂蚁。

外殿空无一人,公子得左右看看,还是未曾向内走去。

他毕竟已经十三岁, 母亲甚至已经在替他选择未来的妻子。

待一系列婚仪完成之后, 十五岁便刚好成婚, 此后某种程度上便算得是一个成年人。

道理虽是如此, 公子得其实对这些事并不关注。

他幼年时的老师公子湛前些年便因年迈而去世,公孙盂精力不济也卸下了教导之职。

因此在他年长一些以后, 他的学习事宜大多都为季怡和女君亲自完成, 他几乎没有接触过旁人。

一方面身为继承人, 公子得与弟妹们早已不在一处受教。

另一方面, 尽管会在教学中接触到国政, 然而至今为止, 女君并未将任何实际的权力交到他手中——即使是昔日身为庶子,且父王多疑的楚王旅, 这个年纪也早已在战场上杀过几个来回。

而公室早已在女君和季怡的联手压制下不得动弹,又及在公子得幼时便被女君清洗过一次, 如今纵使有所图谋也暂时只能算是有心而无力。

再加上本人的身体状况称不上良好,公子得对于权力的欲/望大多数时候只停留在口头上, 与女君争辩之时, 而从未有过实际的、哪怕一点迹象的夺权行为。

不过尽管如此, 女君依然十年如一日的谨慎。

毕竟虽然说着楚王旅灭陈名不正言不顺,她自己在随国的统治同样如此。

有时她其实也如楚王旅所说的考虑过让位给公子得,然而很快便被自己否决了,她放不下手中的权力。

至于以太后的身份摄政,在公子得已近成年的这个时候,更是不合时宜。

一旦有所差池,母子之间的矛盾可能反而会爆发得更加激烈,倒不如一开始便不为此留下破绽。

反正她总会死的,而她的儿子终有一日会成为随侯的。

公子得并没有等待多久便等到了母亲的出现,她一看便是刚起,并没有穿上外袍,头发也散乱着。

与公子得一同入内的女奴快步走上前去,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很快便将长发挽起来,随即又静悄悄地走了出去,不再打扰母子二人的谈话。

为你娶一位齐女如何?女君突然问道。

姬、姜两姓代代联姻,随国和齐国又几乎不会有利益冲突。

齐国公子娶不到,公室之女应当还是没有问题的。

再加上齐国无论如何也是旧日霸主,随人应是不会反对。

至少比起再来一位楚女,公室怕是要欢迎得多了。

齐女惯嫁鲁、卫,恐怕也没几个还能远嫁至此了,血脉太远便没什么必要。

不如从周边姜姓小国中择一位。

公子得走到女君身边,倚在她背后,您不想我娶一位楚女吗?女君笑了一声,还未待她回答,便听低沉的男声响起:寡人无意将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

楚王旅此时的衣物明显并非他原本的礼服,而是早晨才由女君令人准备的。

他收拾齐整才从内殿里走出,随即便看到母子二人依偎在一起,这一幕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病秧子有什么不好,守寡以后自己当家做主,权利在握之后想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就和他在一起。

女君开玩笑道,一点也不顾忌被轻视的对象正是自己儿子,甚至还顺势为那名不知在哪的女子畅想了日后的命运。

就如你这般?楚王旅哂笑,难得不带多少负面情绪。

公子得敌视地看着这个应当是自己舅父的男人,他很聪明,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楚王旅从他母亲的房中走出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虽然当今之世兄妹间的混乱关系称不上稀奇,然而考虑到此前女君特意让他唤斗克黄舅父……或许这其中存在着一些并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不过这说到底与他无关。

他只是平等地仇视着每一个和他母亲有肌肤之亲的男人,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唯独公孙怡,他的老师,他是不反对他和母亲在一起的。

甚至在他幼年时,曾经在心底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父亲,尽管他从未说出口过。

女君把公子得唤来本也只是为了让他见见楚王旅,毕竟若无意外,随国还要仰仗楚国而长久地存续下去。

只是她没想过甫一重逢,她便和楚王旅干柴烈火了一番,才让公子得撞上了这幅场景。

不过这也并非什么要紧事,毕竟随国现在还轮不到他作主。

再看看罢。

女君并未把话讲尽,只是对着楚王旅道,若无合适的人选,便还是选一位楚女,这样你我都安心。

被强化的同盟,被同化的血脉,被融合的文化。

想要得到什么,势必付出代价。

随国想要在楚国腹地,却还能够独立长久地存在下去。

楚王旅在随国留了一段时日,秋意渐浓时,大军由司马子反带领行经此处,才会一同离开前往郑国。

女君曾经在夜晚嘲笑他,不过是向属国借道,一封传书的事情,却要君王亲自交付酬劳,楚国实在困苦。

随后二人便又滚到了一处。

他们在这些日子里颠鸾倒凤,厮混过不止一次两次,竟莫名找到了某个相处的平衡点。

既不提过往,也不提来日,利益谋划都暂且放下,只作普通男女一般,合则来,不合即去。

同样经历过许多,在这方面上,他们自然是很契合的。

带领大军将至的楚国司马子反并不是女君的陌生人,而是王子侧,楚王旅的弟弟之一,另一个弟弟王子婴齐如今则身为地位仅次于令尹的左尹,此次未曾出面,被留在国内辅助令尹代行朝政。

女君与这两人都不怎么熟悉,然而他们二人却有很长一段时日都是由芈陵陪伴长大的。

故子反此行,特意提出想与芈陵见一面。

对他们而言芈陵可以称得上是长姐如母。

但此事却令女君想起,她与熊旅,似乎的确和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并不熟悉。

他们的童年,始终只有他们二人。

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女君没有拒绝他的要求,甚至特意为楚国来的贵客们和芈陵特意续开了一小宴,但托辞国事繁忙自己未曾参加。

随即便借此机会召见了季怡,问及他的看法。

此次伐郑,随国怕是要被彻底拉下水。

女君抬头看向站立在她面前的季怡,仅是借道倒也罢了,楚王于此处整军出发,身为属国,总得有所表示。

否则待其返程,难保不会借机发作。

您在担忧什么?季怡明明噙着笑意,却仿佛带了一张面具似的让女君心烦,假虞灭虢?以您与楚国的情分,恐怕不至于此。

至于表示,兵器难道还不足够?提到随国人引以为豪的冶金技术,季怡的表情难得地露出几分傲慢。

女君当做没听懂他的意有所指:楚王不在国都,恐怕未曾进行出征前的祭祀誓师。

若是他们提出在我国举行此仪,你说孤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则连最后一分能够在他国面前,名义上与楚国分割的机会都不曾残留。

不答应,莫说不过是一个出嫁的王女,便是蔡姬仍在世,且似孤如今一般处境,楚王旅也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