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一章 准备

2025-03-22 07:06:34

当晋侯黑臀的棺木从扈邑回到国都绛后, 晋人终止了此前秘不发丧的行动。

待使者带着这一消息奔向四方告知各国诸侯后,女君终于知道了楚王旅之前究竟在试探什么。

晋、楚争强,于是晋侯黑臀在郑国的扈邑召见诸侯, 以确认哪些国家偏向于它, 而哪些偏向于楚。

陈国不与, 故晋国帅宋、卫、郑、曹四国军队举兵伐陈。

但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征伐,甚至大军还在路上便回返了。

这不足为奇。

无论是在被征伐者还是主动进攻者看来,这都更像是一件例行公事,小国偏向了自己的对手, 便对它作出警告。

中途因为小国的临时倒戈, 或者旁的要紧事而放弃, 都很正常。

因此女君并未将此事放在眼中。

然而如今看来, 这场战争之所以无疾而终,怕就是因为晋侯黑臀的死。

自晋灵公被弑, 赵盾从周迎回公子黑臀为君, 至今不过六年。

然相较于侄子的无能昏庸, 晋侯黑臀却称得上是知人善任。

但他毕竟年岁已是不小。

每当君位交替, 国家总会经历一段时间的考验, 可能存于内也可能显于外。

楚王旅便是晋国这个外部的不安定因素。

他大抵是早便知晓了晋侯黑臀的死讯, 现在想来,怕是来随国之前便已胸有成竹了。

郑国目前无疑是倒向晋国的。

然而当晋侯黑臀死去, 楚国趁此机会进攻郑国,晋国是否会为了这个左右摇摆的同盟, 而在晋君不在国都、晋国君位交替的当下,兴兵救援?如果发兵, 是秘不发丧, 还是哀兵必胜?是国内一心, 还是六卿分立?除此之外,楚王旅攻郑,亦可以看作是为晋国纠集兵马伐陈的报复。

晋楚两国默契地将陈和郑你来我往地玩弄,那么谁又能想到,他正在心心念念的,却是打破这个默契,将陈国彻底地吞吃入腹。

情报方面实在相差得太多了。

女君叹了口气,她没有上过战场,本在这方面的见识眼界便逊色楚王旅一筹,再加上情报的问题。

若说陈郑被大国玩弄在股掌之间,她又如何保证随国,以及她自己不是如此?自去岁冬日楚国伐郑失败后,郑国恐遭报复,便在第二年夏日与楚国达成了和解,却因此招致了来自晋国的祸患。

而待郑侯再次屈服于晋国,入冬之后,楚国又出现在了郑国的南疆。

尽管楚国的此次进攻再次在晋国及其盟友的对抗下化解了,但与之相对的是,让郑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却因此而发生:郑国的国土上,驻扎了晋国及其盟友的军队,以帮助其御楚。

恰在此时,女君送出已有一年之久,迟迟未曾得到回复的信件,终于得到了子良的回应。

相比于女君所写的辞藻华丽并全文无用的闲言,子良的信便显得十分言辞恳切了。

先引一段《常棣》追溯郑与随乃同姓兄弟之国,血浓于水,比邻而居。

接着便直入正题,欲请女君说和,郑国愿与楚国立下盟誓,背晋而就楚,楚国从此遣使过郑而无需借道。

女君两指并合摩挲过整篇文字,不由笑出了声。

兄弟之国,血浓于水,比邻而居,用来形容郑与晋也毫无问题。

然而这信却是想要通过她去请楚国出兵,驱赶国土上的晋人,行那驱虎吞狼之计。

驱虎吞狼,虎又如何?公子去疾恐怕并非不知后患无穷,而是人在局中,国居两强之中,迫不得已罢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的只怕是虎狼的两败俱伤,然而大概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几个月前听闻夏姬的儿子夏徵舒弑杀其君陈侯平国时,女君便知,楚王旅等的借口到了。

然而如今世人皆将注意力投向了楚晋交相征之的郑国,无人知晓郑国远远不是他的目的,陈国才是。

不过谁知道那男人会不会继续行此瞒天过海之举。

作为被胁迫的无辜国家的君主,女君将子良的信往火盆里随手一丢,她绝不可能主动去为楚国代言。

但是想来熊旅应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哪怕郑国不过见异思迁之辈,于他计划有用便是楚国的好盟友。

既然公子去疾不会、也不敢去问楚王旅她究竟有没有从中调和,就当她做了便是,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女君突然便对他们失了兴趣。

往上数个百十年,郑国还是能与周天子交质,显赫一方的大国,如今却沦落至此。

便可知世事无常之理。

过了午后,女君难得闲暇,便决心在楚王旅要求她出发征陈之前,试试工坊送来的新兵器。

她早已确定了随国手工业技术的发达。

然而工匠并非卑贱的奴隶,绝不是微小的恩惠便可轻易收买,所以她只是选择让工匠把名字留于器上,并选择其中最优的一件予以赏赐。

令人欣喜的是,这确实有几分推动进步的成效。

之后的事情便还是交由季怡这个大工尹去处理,这本是他的分内之事。

女君偶尔会觉得自己其实很信任季怡。

她没有去试图分割他手上的权力,虽然这可能是因为很难做到;她把很多零碎的,却与她切身相关的私事都交给他做;她也会在夜深人静时与他谈谈孩子们又或是自己的心情。

然而尽管季怡至今未曾成家,甚至只是在膝下抚养了一位侄儿作为季氏的继承人,她也始终对他留有一丝防备。

大抵是因为季怡见过她的弱小,便始终无法如她那些记不住名字的宠儿般保持对她的敬畏。

在这一点上,庐戢梨见过更多她的脆弱,却因为出身而在她面前始终卑微,便多得了她几分信任。

不过那已是过去的人和事了。

她和季怡只能维持着不近不远,若即若离的关系,直到某一天他们中的一个无法容忍另一个人而作出行动,又或是直到他们死去为止。

箭矢倏地从弓上离开,又准确地命中了茅草扎成的靶子。

接连试过三张弓后,女君突然开口,向早便被她召来,却晾在一边的叔妫问道:恨夏姬吗?不恨。

叔妫的声音并不清脆悦耳,而是微微喑哑。

她回答得很平静,全然不似之前宴会上提及夏姬便变了颜色的样子,却好像出自真心。

要来试试吗?女君将手中的弓递给叔妫,又取过一支羽箭交给她。

叔妫手上接过弓和箭,却摇了摇头:妾并无兄弟,父亲一心为主君效劳,并无闲暇照看家中,故从未接触过射艺。

你舞艺精湛,力量也足够,学习射艺并不困难。

虽然这么说着,女君倒也没有为难她,而是将武器拿回,又顺势拉满了弓向天空射去。

远处传来一声哀鸣,不知什么鸟雀从空中坠落。

你不恨夏姬,那恨谁,夏御叔?莫要说放下了,若是放下了便不会还在打听陈国的消息。

女君话音刚落,校场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响声。

原是孩子们一同来此玩闹。

随侯宝身后共有四子,以公子得为长,其后分别是公子周、公子汤和公子偃——这当然是对外人的说法,事实上只有姞璜的亲子公子偃是年幼于公子得的。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他们四人的关系还不错,这可能得益于公子得无可动摇的世子地位。

尽管公子得才是名义上的哥哥,然而大概与母系的血统以及身体状况有关,他是兄弟三人中最矮的那个,仅仅比妹妹公子汤略高一些。

四人之所以来此想要比试一番,也与此事有关。

他们一路上吵吵闹闹地来到校场,却在看到女君的一瞬间鸦雀无声。

见此情状,连极力掩藏自己情绪的叔妫都透出一点笑意。

女君无奈地结束了与叔妫的对话:过些日子孤需要你出趟远门,近日注意些便是。

至于你们几个,都过来。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直接跳到夏姬,但是想了想中间的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

这种又要概括历史事件尽量不那么那么那么无聊的章真的是,太卡了……注释:【常棣】《诗经·小雅·常棣》,一般写作棠棣比较常见,讲兄弟亲情的。

本来想用《二子乘舟》,算了换一个。

【物勒工名】器物上写工匠名字,算是手工业的特点,有助于提高质量。

毕竟大家都知道官营手工业容易摆烂。

【诸行无常,盛者必衰】摘要内容出自《平家物语》。

讲谈社中国史三国卷的开头,说三国演义卷首语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国人向来奉为圭臬。

然而这只是中国的特征,放在世界各国而言其实大多不符合,就共通性而言不如《平家物语》的这句。

这么多年早不记得这本书讲什么了,《平家物语》也一直没看,但是这句话印象仍然很深刻,差点就写文里造成事故了……毕竟这句话哪怕翻译过来画风也很不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