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三章 宴前

2025-03-22 07:06:34

宴会并未在城中举行, 大抵是为安全考虑。

尽管众人都不认为陈国还会做什么反抗,然而世间向来不缺义士。

在陈国人看来,楚王旅大概是罪该万死, 反而陈国贵族可能并不这样认为。

女君往新搭建的主帐走去, 眼见帐外燃起了数个火堆。

火焰在落日的余晖中仅仅为人们脸上添了些暖光, 胜利的喜意萦绕在整个营地之中。

胜者如此,城中的战败之人又该如何。

晋楚的争伐通常不会危及都城,对于陈人这大概也是一次新奇的经历。

女君远远望向河对岸的陈国都城,城门无一不是被重兵把守, 其间人心中滋味恐怕难言。

女君突然对夏徵舒起了些许好奇心, 只可惜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被野狗分食的肉块。

抬手撩开主帐的帘幕, 一眼瞧见的便是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楚王旅。

他不知何时换上了干净的深色长袍, 面色却沉冷而不虞。

女君环视四周,方才她离开前所见的几人神情都称不上愉悦, 和帐外的将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申叔时亦在帐内, 他仪态谦恭, 坐在距离女君最近的案旁, 然而楚王旅不作介绍的话谁都不方便越俎代庖。

女君视线再转, 又是在营帐的角落发现了夏徵舒的存在。

此时他已被捆了结实, 垂头不语,相比于此前精气全无, 远远看去已有死相。

开宴在即,是谁又得罪了王上?女君收回手让帘幕自然垂落, 掩去帐外的喧闹,向着夏徵舒走去, 是这陈国的罪人吗?没有人回答她, 这和方才的气氛完全不同, 刚从战场胜利归来时他们可没有这么在意楚王的威严。

女君思忖着这大概还是与申叔时有关,手上动作却没停,掐住夏徵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生为男子都有此美貌,孤可是对夏姬越来越感兴趣了。

她的声音低了些,但足够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

而夏徵舒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手腕一转甩开那颗大好的头颅,女君迈步向楚王旅走去:开宴罢,你还在等谁。

楚王旅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露出一抹带着些恶意的笑,恶意所针对的对象自然是夏徵舒:夏姬。

为了她儿子的性命着想,无论藏在哪里,她也该出面了。

哦?那确实值得一等。

不过距离夏徵舒落到你手里不过半日,若是夏姬被他藏到了其他城邑,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在楚王旅的左侧下首处就坐,女君饶有兴味地击掌以示赞同。

自他流露败相开始,便多得是人急于将夏姬献给寡人。

楚王旅的视线似乎穿过营帐的帘幕投向远方,而若是夏姬还关心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听着楚王旅堪称恶毒的言语,女君觉得夏徵舒恐怕已是恨毒了他。

她看向这个目眦欲裂的年轻人,深深觉得无论旁的方面他做得如何,至少作为一个儿子,他做得已是足够多也足够好。

不过他始终不曾开口,是因为他不认为夏姬会主动为他而来?想到这,女君突然没了应和楚王旅恶趣味的兴致——想想她自己的儿子,也不比夏徵舒年幼多少,莫说让公子得在外替她遮挡风吹雨打,她甚至还要防备他对她的反戈一击。

罢了。

女君引开了话题:说来这位大夫有些面生,不知姓甚名谁?她扭头看向申叔时,对方也微微颔首面对于她。

姜姓子,申侯之后叔时。

申叔时起身行了一礼,见过君上。

申侯是个对于女君而言有些久远的名词。

自她曾祖文王时,申国便已是楚国的一部分,即如今的申县,旁边的申公巫臣正是此处的县大夫。

不知他们二人平日里相处,会不会生出一星半点的微妙之感。

女君心里想着,回了一礼,又开口问道:听闻大夫远自齐国回返,旅途劳累,怎不早生歇息?如今不过一时小宴,待王上彻底安抚陈人,以此县之,自有大宴召开。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周边气氛有了些许变化,看来这便是她归来时众人不悦的缘由所在了。

申叔时转向楚王旅再行一大礼,言辞坚定而恳切:在下急行至此,便是为阻止王上县陈而来。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楚王旅截断:不必再说了。

‘引牛践踏旁人之田固然有错,然田主夺其牛作为惩罚却有失公平’,寡人明白你的意思,讨陈乃天经地义,灭陈而县之则失之贪婪。

然寡人大动干戈至此,最终无功而返,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见楚王旅并没有暴怒,语气平静,又及此时有女眷在场,申叔时便还是不顾他的拒绝继续说了下去,试图劝服这位强势的君王。

并非仅止于此。

昔日文王灭申、息以县之的前提是未有外患。

如今晋人虎视眈眈,我等决不能授之以柄。

且我国所讨的,是陈国的夏氏之乱,是夏徵舒这个人,而并非陈国。

王上,请三思。

距离楚王旅最近的女君瞧见他的手落到了佩剑上,越握越紧,但似乎并无出鞘的迹象。

这是楚国的内政,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过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沾上自己这方人的血总归不大好。

见楚王旅足够隐忍,她便放下心继续旁观。

偏偏这时营帐的帘幕被掀开,两名少年走了进来打破了帐内凝固的气氛。

他们都向楚王旅行了一礼,随后公子周开口道:方才营外有两人欲求见楚王,被营卫所阻拦。

我旁观许久,此二人身形矮小,怕是女子,便作主将她们带了进来。

真是……蠢材!女君一时怒上心头,她确实刻意将他们与阴谋诡计隔离开来,却没有想到会把他们养得如此愚笨。

是她不曾教他们见过她心狠手辣的模样,才让他们对女子毫无戒心!楚王旅的目光从两位随国公子转向女君,见她眼角眉梢都透出怒色,竟缓和了方才紧绷的情绪:子重,子反。

他对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微微扬起下颌,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拔出剑站在了帐门两侧。

公子周这时才意识到了些不对劲,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旁边的公子偃则板着脸不想理他。

不过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公子偃还是向着他们的母亲露出了幼犬一般的恳求目光。

女君叹了口气,向他们招了招手。

虽然可以预料到所至之人应是夏姬,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他们两个实在是……待二子走到她面前,各自都得了一个狠狠的耳光,又被按着跪在了众人之前。

响亮的声音引得了帐内众人的注视,这时楚王旅才缓缓开口:下不为例。

他示意子重和子反撩开帘幕,放外面的人进来。

走进者共有三人。

两人风尘仆仆,头戴遮帽,看不清面容。

一者则有几分眼熟。

楚王旅眯起眼睛,想不起来便也不感兴趣了,他的注意力已经落到了极力压抑却还是无法掩藏激动的夏徵舒身上。

叔妫默默走到了女君背后,一言不发,目光却飘忽不定。

她双手紧紧交握,即使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也能让女君感到她的紧张。

叔妫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晓的。

意识到这一点,女君的眼中显出阴霾,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了陈国的几人。

叔妫与夏氏的关系,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简单吗?而场中央的两名女子已毫不犹豫地露出了真容。

作者有话说:申叔时劝谏的原文:夏徵舒弑其君,其罪大矣。

讨而戮之,君之义也。

抑人亦有言曰,牵牛以蹊人之田,而夺之牛。

牵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已重矣。

诸侯之从也,曰,讨有罪也,今县陈,贪其富也。

以讨召诸侯,而以贪归之,无乃不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