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五章 夏姬

2025-03-22 07:06:34

主动还是屈就真的有那么重要?主动迎合就代表她心甘情愿?又或者假若夏姬就是那样一个所谓的荡/妇又如何?夏徵舒的反应就仿佛他的母亲若非屈就于那些男人, 便让他感到羞耻。

女君神色渐冷,无意再开口,而是看向楚王旅, 示意对方继续问。

谁知楚王旅丝毫不按她的预想行动, 而是松开夏姬, 冷眼看向叔妫:说出你所知的,寡人可以允你一个不过分的愿望。

他又拉起在夏徵舒身侧颤抖的少孔,丢进了此刻离他最近的申公巫臣怀中。

她是你的了,屈巫。

这可是陈侯的妻子, 你要照顾好她。

他的话语冰冷而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 尽管其中内容根本就是颠倒黑白。

那动作也不像是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倒像是处置一件物品。

随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叔妫身上。

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 叔妫的语气有些麻木,夏姬无错, 若说错大概错在美貌而无力。

少孔也无错, 若错大概错在郑公不该以她作为夏姬的陪媵。

她太年幼了, 夏姬待她与其说是妹妹, 倒不如说是女儿。

我们三人一起长大, 感情甚笃。

夏姬本与我父约定, 她将成为我的嫂子。

然而待她长成,一切都变了……后面的话叔妫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君根据以往从她这里得到的信息却也大略可以猜到。

无非是夏御叔反悔不愿放手,但在人命的阻隔下也最终放弃。

而待他死后, 夏姬为何不知没有带着少孔回到郑国,最终这复杂的关系便到了今天这一步。

楚王旅对这复杂而无趣的恩怨情仇并不感兴趣, 甚至抽出自己的佩剑开始擦拭。

若是二十年前他还能感同身受一些, 十年前或许也可以。

但现在他只是如同逗鸟一般, 挑动着这几个陈国人的情绪,来排解将要撤兵的不虞。

毕竟,无论他想从陈国得到什么,都不是眼前几人能够为他做到的。

至于美人,他有很多,夏姬也并没有格外特殊一些,贵重到足以作为与他交换的筹码。

考虑再三之后,他已经决定听从申叔时的劝告,而现在,他需要一个顺水推舟的理由——听从谏言而退兵这个名声不适合他。

他对叔妫有很高的期待,希望对方能够借那个愿望深明大义地劝他退兵。

若是对方不这样做,他可能便只有用夏姬当借口了。

旁人当然不知楚王旅的心思,但他的喜怒无常已是众人的共识,哪怕连陈国的人们都在这短短的几刻中有所察觉。

然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片沉默中,夏姬还是主动开了口。

她的声音婉转而轻灵,却因为主人的刻意而带了庸俗的魅惑:徵舒于王上而言不过是一舟耳,载您度河后便已无用处;陈国于王上而言却是一片未开垦的沃土。

如今陈国已在您掌中,若您愿意饶过他一命——楚王旅收剑入鞘的微响打断了她的话,嘴角勾起却没有多少笑意:若寡人饶过夏徵舒一命,你愿入楚宫侍奉寡人?他大步回到主位上,身后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放肆展开,仿佛噬人的兽口:夏姬,你未免对自己太过高看。

寡人将少孔赐给屈巫,则除非她以死明志,从此便是屈巫的女人。

你也是一样。

陈人尚且忌惮郑国几分,寡人却不然。

况且,若寡人真要纳了你,怕是又有人要说什么,讨陈是为不义,纳妃却是贪色。

贤明的君王总该听取劝谏,而夏徵舒作为不义的代表,必须死在这里。

楚王旅双手放在漆案两侧,高声唤来臣妾们奉食,宣布庆功宴的正式开始。

子反走上前去,先是将夏徵舒重新丢去了角落,又是挟着夏姬的肩与他一同入座,意料之中地并没有受到反抗。

来来往往的臣妾们掀开了帘幕,帐外天色已浓,火光却将帐内也一并照了亮。

他们为每一张案上都端来了小鼎、豆、刀匕和酒器,又在中间的空地放上烹肉的镬鼎和烤盘,随后又轻手轻脚地都离开了去。

对夏氏几人的处置看似告一段落,夏姬的出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夏徵舒依然会被车裂而死,他的母亲和恋人终将沦为楚国贵族的玩物,运气好些,如果男人尚未娶妻,倒也不是没有成为妻子的可能。

楚人毕竟还是没有那么看重妻子的出身。

女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变幻莫测,陪坐在她旁边位置的公子周和公子偃都不敢出声。

作为刚做了错事的他们,实在不想再触母亲霉头。

而叔妫则仿佛失了神一般,女君随意地向后瞥了一眼,便见她毫不掩饰地盯着夏徵舒。

怎么?同情他?还是说,你旧情难忘?女君为自己又斟了酒,借饮酒的动作低声问道,言语中满是不屑一顾。

叔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走到中央从镬鼎中盛出肉块和羹汤,回来后又拿起刀把肉块切割成小片,随后捡起匕一道递给女君。

没有什么旧情。

叔妫自来到女君身边便向来沉默寡言,但不知是否是触景生情,她竟在这样一个不适合的场景下吐露了心声,同姓不婚,又何谈其他。

你竟还真的对他有过心思。

女君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他都敢与少孔在一起,还在乎什么同姓?还未待叔妫回答,女君便听闻王子侧开口向楚王旅请求:王兄,既然你不打算纳夏姬入宫,那可以赐予我吗?他拥了拥怀中的夏姬,脸上满是喜爱之色。

夏姬靠在他身侧柔弱的就像风雨中零落的白花。

女君看过她又看了看少孔,确实还是缺了几分韵味。

若让她来选,她定是要夏姬。

楚王旅不置可否地看向子反。

还未待他表态,却听申公巫臣开口道:司马可曾想好?郑公子蛮,夏御叔,陈侯平国都因与她有染而死。

夏徵舒很快也将步他们后尘,陈国更是因此女而沦落至此。

如此不祥之人,倒不如处置了最是干净。

申公此言差矣。

陈平国和夏徵舒的下场与你怀中的那位也不无干系。

王子侧反驳道,况且与其信什么‘女祸’,我宁愿回郢都之后将鬼神通通祭一次。

至于夏徵舒和陈国之所以如此……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场之人都知晓他的潜台词。

陈国和夏徵舒的下场,只因其弱而富贵,有机可趁,有利可图。

不是楚国亦有可能是晋国、齐国,楚国只是恰好抓住了这个机会罢了。

女君唤了叔妫一声,待女子靠近她,她便低声嘱咐道:去要熊旅许诺给你的愿望。

叔妫一愣,随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立刻走出挡在王子侧和申公巫臣之前,跪在了楚王旅脚下:王上方才许妾一个愿望,妾斗胆,想替吾主求得夏姬。

割肉的动作顿了顿,楚王旅将沾了油脂的刀放下,叔妫立刻会意地为他捧上盛有净水的盘。

净过手又擦拭之后,良久,楚王旅终于颔首道:允了。

王兄!王子侧不敢置信地看向楚王旅,又扭头看看自己有些陌生的姐姐,实在不好再开口,只得松开了搂住夏姬的手,任由叔妫将她搀扶离开。

不过他对夏姬的喜爱也就仅止于此了,没过多久便又重新陷入了欢快的宴饮之中。

加。

女君又饮了一杯酒,突然听到楚王旅用久远的称呼唤她,抬头便见对方笑得温柔仿似二十年前,不由皱了皱眉,你既有心帮助夏姬,何不一道救之?与我何干。

女君低声自语,没有任何人听见。

作者有话说:依然是左传和系年的混合版夏姬情节。

左传里写楚庄王和子反都想要夏姬,都被申公巫臣劝回去了,结果夏姬也没给他,嫁给了连尹襄老,后来又嫁给了继子,最后才在申公巫臣的算计下成功私奔,格外突出了夏姬多有魅力和申公巫臣心机深沉。

系年里则说因为申公巫臣有功,所以夏姬本来就是楚庄王赐给他的,结果连尹襄老截胡,所以申公巫臣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总之区别还挺大。

本文的设定就是陈国和之前有关夏姬的故事都是母亲,到了楚国以后流传的夏姬的故事都是少孔。

至于中间过渡阶段,我瞎掰。

这文的写作宗旨是可以没有bug地藏进历史,所以一直在试图掰逻辑和见证史实,越写越卡,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