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对夏徵舒多有鄙夷, 对夏姬却始终不予置评。
寡人着实好奇,却身为男子无法想象。
若身处夏姬的境地,又有何方式能够破局而出?楚王旅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眼神玩味而冰冷, 尽管言辞恳切有礼, 与当日随国宴上的刻意冒犯看似截然不同, 对女君而言却别无二样。
女君实在不想理会他的恶趣味。
作为在场人眼中的女眷,尽管他们依然以诸侯之礼待她,但本质还是将她作为王女尊重。
她参与军议,影响决策, 但从来不是主导局势发展, 得到众人注意的那个重要角色。
现在却不得不成为视线的中心, 实在扰人。
她伸手拽过夏姬, 声音低缓而温柔:你会沦落至此,也并非一朝一夕, 恐怕午夜梦回时也曾想过更改昔日的选择。
安抚过夏姬, 她转向正注视着她的楚王旅, 由夏姬本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岂不是更好?夏姬当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这兄妹二人相争的牺牲品, 然而女君的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这些年确实经常怀疑自己是否做错, 尤其当听闻楚王起兵征陈时, 几乎快要被负罪感压倒。
她的负罪感并不来源于那些男人们,那些都只不过是她生活的方式罢了。
你来我往, 各取所需,她觉得这样未尝不可。
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将这些事情毫无顾忌地展露给了自己的孩子, 以至于酿成今天这样的后果。
御叔死后,未曾回到郑国为其一。
夏姬缓慢地说道, 她意外的平静, 当接受了注定的命运后,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担忧和恐惧,没有教导好徵舒,为其二……女君听到这里不由点了点头,其实就她看来,夏姬最大的错误大概就在于夏徵舒这个儿子。
若非夏徵舒一时冲动杀死了陈平国,还自立为陈侯,那么就算陈国被灭,与夏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完全可以见情势不对便尽快逃离此处。
哪怕身为公室不愿叛离,又因陈国国灭而沦为俘虏奴隶,若有才华也可以如百里奚一般,重新成为一国大夫。
更何况夏姬身为郑国公子,郑国仍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卑贱至此。
其三,自视甚高,未曾想到陈侯平国能昏庸至此。
说到第三点,看似温顺如夏姬都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情人之间交换一些私密物本是常事,她也知晓她的入幕之宾们会彼此炫耀些什么,甚至欣然看到他们之间的竞争。
然而她真的没想到,陈平国身为一国之君,竟能公然在朝堂上和自己的卿大夫穿着她的里衣嬉戏,甚至还杀死了为此而进谏的贤大夫洩冶。
这如何不引起陈国贵族们的反弹?以至于夏徵舒自立居然无人明言反对。
最终引起一切爆发的也依然是陈平国。
夏姬心知这些男人也不过与她只是玩乐,但他们当着她儿子的面说他像仪行父,又像陈平国,以此来戏谑她的放/荡,莫说夏徵舒,连她自己都恨不能了结了他们。
楚王旅点头:确实如此。
他又饮下一杯酒,意有所指地道,所以对子女的教育还是要多看重一些,免得反受其害。
与此相比,少孔与夏徵舒的私情倒显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王子婴齐作为全然的旁观者此时终于开了口。
他看看申公巫臣怀中的少孔,又看看原本在子反身边现在又出现在女君座后的夏姬,最后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夏徵舒。
最后一面见过了,王上已是仁至义尽。
他这时不称王兄,以示自己左尹之职。
楚国左尹执掌司法,楚王旅之前便确认了对夏徵舒的处置,此时也未有改口的意思。
眼见得席上众人酒足饭饱,王子婴齐决定尽快处理此事。
楚王旅懒散地点了点头:明日子重主刑,处置过夏徵舒后,便从其门入陈都。
他大抵是喝多了酒,右手微微握拳支在额上,还有什么异议吗?眼看着陪坐整场的申叔时想要再开口,女君松开手中的酒爵,锵然落地后酒液飞溅了一地,也弄脏了她的衣裙。
众人都转过了头,还未待女君开口,夏姬先袅袅婷婷地站起身,神情温和而宁静,甚至带着柔婉的笑容:徵舒死后,楚王是欲夺陈国为己有?她的声音如山林间清泉流淌:且听我一言,夏氏不过是陈国公室远支,夏氏有错、徵舒有错,皆绝非陈国之罪。
您为陈侯平国讨不义叛乱而来,如今却灭陈之国,是否反己身陷不义?楚王旅坐正了身体,这正是他想要的。
同样的话申叔时说是谏言,但他轻易听了难保不令属下生出左右他的心思;而夏姬说,却是美色惑人的谗言。
他想要的,便是后者这样的借口,毕竟也不是第一次用了。
不如这样,罪人尽皆死在这里,王上便不必为难如何处置才能更加公平。
夏姬的话满怀不祥之意,即使是女君也未曾料到她会作此反应,此事因我与徵舒而起,再无须王上为此背负更多骂名。
竟是触柱而死。
静默,无尽的静默,直到微小的哭声打破了沉寂,那是自始至终沉默着的少孔。
而夏徵舒则显得茫然而疲惫,看不出丝毫表情的面孔仿佛一座木偶。
夏姬一字一句都好似是为楚王旅着想,然则无人不知,她只是不愿因夏徵舒而亡陈国国祚——夏徵舒毕竟还是妫姓后裔,公室子孙,若负此罪,又如何面见列祖列宗。
酒宴既罢,孤亦需更衣,便先行离去了。
女君站起身,公子周和公子偃见状也立刻跟上,暂且失陪。
不得不承认,夏姬最后的这一步是谁都没能想到的。
她从来不似忠烈之人,她也确实并非忠烈之人,只是事已至此,这竟好似是她顺理成章的选择。
她是否能够独活,而全然不在乎夏徵舒的性命置于之前?若是能,她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
更何况女君其实也能够想象,夏姬亦有尊严,她能接受的是她主动与男人们玩乐,而不是成为男人的玩物。
可是从今往后将势必如此。
但她这般抉择之后,则楚王旅再无借口而必将退兵,陈夏氏之乱也算得上是有始有终,不必再牵连任何旁的人和事。
当庆功的宴会全然结束,整个营地都重新安静下来,女君仍旧思考着夏姬的一生。
无论如何想,她都依然觉得她无甚大错,可是却最终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有人掀开了她帐篷的帘幕,月光映照之下,那人背对着月光,投出一个漆黑的人影。
来我这里作甚,让子重子反他们看到不大合适。
意识到是谁之后,女君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手边的匕首也重新藏在了被下,把少孔赐给了屈巫,又白白让夏姬丢了性命,楚王如今可是后悔了?她吃吃地笑道,眼见着那个男人一步步地走近。
夏姬确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将外衣解去,楚王旅卧在了女君身侧,但我也并非那等好色之人。
只是从梦中醒来,念及夏姬之事,突然想到了你。
他的语气在面对女君时难得的心平气和。
往日里大抵因为他们的过去,楚王旅的话总是时不时带了刺,夏姬寡居后的生活虽是她的选择,却也未尝没有迫不得已。
那你,当年是否有什么苦衷?作者有话说:女主:没有(话题终结)——终于要v啦,谢谢小可爱们的陪伴,真的如果不是大家的留言这文也写不到今天,天知道我挖过多少坑。
这篇文真是让我每次码字都要哀嚎我没有脑子,所以估计v后也不能日更,果然是一脸扑街向。
不过还是给自己画个圆满的记号,争取赶紧写完叭。
下一本想开西幻,预收已放。
我是真的冷题材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