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樊姬的话, 王子加不由笑起来:你是对的。
但我没有爱过谁。
她将被夜风吹拂起的散发全部勾到耳后,你爱过的那个人现在在何处?境况如何?他只是樊国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即使在那里也算不得地位高贵, 我身在此处, 又如何能打听到他的消息?大抵也与我一样, 平静地度过每一日,盼望自己的孩子能茁壮成长罢。
樊姬将怀里有些往下滑的王子审又向上抱紧了些,语气平静而悠然。
但随即她说出的话却让王子加将甜浆送往唇边的动作顿了顿:王子加说你没有爱过谁,也包括王上吗?夫人言下之意是?王子加看向她, 对方依然还是那副温和柔美的样子, 仿佛刚才那句话并非出自她口中。
对上王子加的视线, 樊姬不大习惯地避了开来, 随即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偌大的郢都也没人能陪我说说话,王子加总有一日要回随国去, 与你讲些真心话反倒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王子加笑着饮尽了杯中的液体, 也不提信还是不信, 只是问:关于我和王上之间的传言, 不知夫人怎么看?郢都的传言也是从随国传来的。
樊姬的动作和言语在王子加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僵硬, 又随着她的叙述逐渐变得自然, 我刚来郢都时,只听闻过你和箴尹的故事。
我和箴尹大人真的没有什么。
王子加放下空杯, 竖起一根手指左右轻轻摇晃,偏偏这个说法好像在郢都大行其道。
我想也是。
樊姬点点头表示对她的认同, 你与箴尹大人相处与其说是旧情难忘,倒不如说是朋友间的无所顾忌。
但你也并未见过我与熊旅的相处, 怎么就信了那随国来的谣传。
王子加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可以看得出来, 樊姬虽然表面柔弱, 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那么既如此认定,当然是有理由的。
她对此感到十分好奇。
要知道尽管世人闲言碎语颇多,但作为诸多传言的当事人,她自然知晓其中有多少夸大其词。
因此虽然最初王子加和楚王旅的谣言是由随侯宝为政治目的所作,但混杂在各类故事中,等传到郢都时应该也已不那么起眼。
何况他们在大多数人眼中依然还是兄妹关系。
这世上固然有兄妹逆伦,甚至并不罕见,但总归是正常关系更多。
樊姬也从未见过她和熊旅同在一处,怎么就能精准地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樊姬听到她的问题眨了眨眼:我本也只是试探,但是王子加就这么轻易地因为那句话留了下来,那再作任何辩解也毫无意义了罢。
至于你问我怎么看……她用下巴蹭了蹭儿子凌乱的头发,我地位稳固,而王上的霸业正如日中天,这一切如非意外都会是审的。
我也不爱王上,既然如此,你与王上有什么私情似乎都与我无关。
王子加几乎要被气笑了,她竟一直没有发现樊姬这个女人其实藏着点坏,不知熊旅知不知道他的妻子不但不是众人眼中端庄的假人,甚至还很有趣。
她将长袖从内部微微抓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樊姬身后。
见王子加气势汹汹地靠近,樊姬不由自主地想避让些许,但下一刻便稳住了身形——王子加总归不会在这里作出什么不利之举,何况她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自信。
尽管是炎炎夏日也依然冰冷的一双手从樊姬的颈后伸出,沿着脸颊的轮廓一直向上,最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王子加仗着樊姬看不见她的表情勾起了笑,声音却如她的手一般冰冷。
很好。
王子加压低了声音,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熊旅其实并不需要夫人的存在。
他是那样一个心中只有他的霸业的男人,坐拥美人无数却依然只有你和左媵两人有名位。
都不过是联姻,你不爱他,那个嬴姓女大概也不爱他,他也不爱你们。
你为他生儿育女,而他保证你的荣华富贵。
这很公平,何必将我牵涉进来打破平衡?何况根本也打破不了,她和熊旅之间最认同彼此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权力比其他的一切都更重要。
但你即使死了,只要是意外,他没有任何需要负责的部分。
而你的父兄没有任何立场为你讨个说法,或许他们也不敢。
说到这里,王子加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嫁去随国的时候。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正是与此相似的道理。
这让她突然失了逗弄樊姬的兴致,松开捂着樊姬眼睛的手,无趣地转过身。
让王子加始料未及的是,准备离开的她,手却被樊姬反手握住了。
对方单手抱住王子审分明有些费力,却还是选择拉住她,抬头看着她,认真地道:他不是这样的人,至少曾经不是。
王子加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并未对樊姬的话作出任何评价,但她的表情已表现出她对此的不屑一顾。
毕竟曾经不是这种形容,着实太过无力。
这不重要了。
王子加看着自己被樊姬握住的手,试着向外抽出,不出所料地发现如果不用上些力气是无法脱离开来的,但她也不想伤到樊姬,今夜的话题就到这里,希望等我回答完最初的那个问题,夫人能够不再纠缠于我。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爱过我的兄长,但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爱。
樊姬看着她,手上的力气渐渐放松了:我不知晓王上是否爱过谁,但我只知道王上很在意你。
所以才问出这个问题。
她转过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一位出嫁的王女,即使再位高权重,也没有多少理由在母国被提起,事实却并非如此。
但依我看来,你们每每提及彼此,却都从来言不由衷。
樊姬的语气就和王子加分析战报时别无两样,其底色是那种因为置身事外从而凌驾于棋局之上的漠然,但又不知为何多染上了些无从来由的关切。
被对方追根究底到这种地步,即便是源于求胜之心,王子加也不再想着离开。
说到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对熊旅究竟持着怎样的心态。
但樊姬试图让她认清,不管目的究竟为何,至少称不上是件坏事。
人生不过几十年,如果选择看得清清楚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活得糊涂一点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罢了。
重新坐回樊姬对面的王子加屈起食指用关节敲了敲石案,将对方的注意力从明月重新吸引回她身上:探究人的情感本是无趣之事,毕竟情感通常会为理智所控,但你既然已经作出了努力和挽留,我再扫兴便也不大识趣了。
熊旅对我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在乎,只要他不刻意阻碍我。
王子加玩味地看着樊姬,但是关于我与他之间,夫人想必首先需要知道几件事。
她的话语如地底涌出的冰泉般彻骨,却带着对樊姬所评价的她的感情的不以为然:我们是彼此的第一个情人,是我勾引他的。
两个女人看起来都对这段往事无动于衷,王子加继续道:在那之前,我们一起长大,将对方都视作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我曾如爱着兄长一般爱着他。
所以他不是你的兄长。
樊姬敏锐地发现了她话中之意。
的确如此。
王子加颔首承认。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走走感情戏,女主这么纠结的人。
希望能够通过对樊姬的描写来反映一下那个时代的贵族婚姻,完全基于利益;但又因为时代风气所限,婚前比较自由,女人对自己的道德束缚也比较少。
所以才有女主和女配的平和谈心,她们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不论是物质还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