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论功行赏的日子。
楚国将领大多得到了楚王赏赐的土地和人口, 此次外援的随国和唐国则并不太好处理。
唐侯在邲之战中立下功劳,而此次的物资军备大部分有赖于随国,后期随国女君镇守后方亦有功绩。
楚王旅看向唐侯:寡人以右媵之位许君之女如何?上一任楚国君夫人唐姬为现任唐侯的姑母, 然而那并不是楚王旅的生母, 彼时唐国也还并非楚国的属国。
如今世殊时异, 作为附庸,与宗主联姻无疑是维持盟约的有效方式。
唐侯作战虽勇猛,但口舌并不伶俐,只是应了一声以示同意, 就见楚王旅接着道:除惯常的聘礼之外, 寡人将在其中添上楚国所产的漆器, 随国所产之兵器, 陈国所献的美人,郑国所献之典籍一道送之唐国。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希望唐侯能以军祥城为陪嫁。
考量片刻, 唐侯同意了, 尽管他眉头紧皱称不上十分心甘情愿, 甚至肉眼可见其眉宇间笼罩的疑惑。
但楚王旅开出的条件并不能说亏待了他, 本质不过是以联姻作为邲之战的赏赐, 其他所谓的聘礼和陪嫁都只是用以掩盖交易的实质罢了。
交易勉强称得上等价, 军祥城并不是个非常富庶的城池,而楚国毕竟是宗主国不宜得罪, 楚王旅心知对方一定会同意。
需知他如今正是霸业将成之际,完全没有必要背上欺凌弱小属国的声名。
唐侯之后可去探访姨母, 毕竟是故国旧亲,姨母亦有为君准备礼物。
楚王旅以此作为结语, 接着视线转向了女君, 随国所得便如此前所约定一般, 边境上那几座旧日属随的城邑直属楚王,寡人已写好文书,你直接带走接管便是,但当地平民的归属最好凭其意愿。
女君也没在这种场合反驳楚王旅多此一举的叮嘱,只是颔首道:多谢王上。
她本以为这场会议便就此结束,毕竟属于属国的随和唐都已得了封赏,却不料楚王旅话题一转,到了女君意想不到之人的身上。
邲之战虽胜,却仍留了些问题需要处理。
楚王旅面无表情地说着,连尹襄老在战中丧生,遗体还在晋人手中,而王子谷臣亦为晋人所掳。
诸位对此有何高见?不如借郑人之力说和。
其尚不敢与我等为敌,又同时欲献媚于晋。
且晋正卿荀林父之侄亦被我等所俘,作此交换当不为过。
申公巫臣道,他神情冷肃更胜女君在陈时所见,若要与郑些许好处,不如放子良回去。
申公巫臣所说的子良即是郑公子去疾,此人在围郑之后出质于楚。
女君早在他于郑国执政时便与他有过书信往来,却也只在战后远远的见过一面。
但她早听闻其贤良之名,以楚王旅的为人,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地将之放归。
果然,楚王旅摇了摇头:子良刚来楚国做客便将之驱赶,恐怕各国要指责楚国无待客之道。
他沉吟了片刻,询问道,夏姬现在何处?楚王旅口中的夏姬当然不是夏徵舒的母亲,而是他的姨母少孔。
然而如今正在楚国,大庭广众之下自不宜称女子私名,便还是因礼称之为夏姬。
只见申公巫臣的脸色更差了。
少孔本是伐陈之后楚王旅予他的赏赐,但由于申公巫臣私心想娶她为妻,便还给她自由之身,想等对方在郢都无依无靠之后再行求娶。
然而如今少孔却并不是他的妻子,因为有人在他之前夺走了少孔。
归郢之后,夏姬便嫁与连尹襄老。
听闻连尹襄老战死之后,其子黑要愿烝于夏姬,当仍在其府中。
申公巫臣咬牙答道。
那便送夏姬回郑国。
楚王旅毫不犹豫地道。
连尹襄老战死不过几月,即使黑要愿意收继其继母应也未成大礼,而夏姬亦为郑伯坚和公子去疾的姐妹,作为交换的诚意,就楚国而言已是足够了。
女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以她作为局外人的角度观之,这一出怕是遂了不止一个人的意思。
晋国想要郑国不完全倒向楚国的征兆,楚王旅想要一个令郑国做说客的借口,申公巫臣怕是本想送回郑国的便是少孔,拿子良做筏子罢了。
至于少孔……在名为姐姐实为母亲的夏姬自尽当夜,便能哄得申公巫臣晕头转向的女人,怎么会无缘无故选择嫁给另一个男人。
谁知道想要她回郑国是申公巫臣自己的意思,还是她引导申公巫臣生出的念想呢?但是这不是她该说的话,所有人都达成了自己所愿,她何必去扫兴。
王子婴齐开口道:如今我国正占上风,晋国当不至拒绝。
但万一……没有万一。
楚王旅冷酷地打断他的话,诸位各司其职,尽快休养生息,瞧瞧这一派霸主风范,女君撑着腮露出笑容。
以她对楚王旅的了解,没有万一的意思恐怕是他已派了细作前往晋国,若交易未成便结束掉王子谷臣这条小命,决不可让他成为威胁楚国的弱点。
在场的聪明人应该都知道楚王旅的未尽之意,然而没有一个人会提出异议。
确实,楚国的霸业已近在眼前,一个妾生子算得什么,即便被俘虏的是王子审,恐怕也会被他们毫不犹豫的舍弃。
随着众人离去的脚步,女君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楚宫,这个此生她再也不会归来的地方。
公子周和公子偃两人看起来都成熟了不少,他们确实只是小伤,于是返程时包括女君在内都选择了御马而行。
与女君出嫁时同样的路线,他们缩短了近一半的时间便回到了随都,抵达时便见季怡正在城外等候。
君上。
季怡恭敬行礼,神情一如往常般温和。
女君点了点头,下了马将之交给左右,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回。
她要与季怡一道穿过内城再入宫城,顺便询问一番她不在国中时的情况。
怎么不见得?女君话音带笑,眼神却透着几分凌厉,她并不认为她的儿子能够、或者敢于做出什么,但是有季怡的帮助便不一样了。
季怡微微侧首看她,脚下步伐却未停。
他们所踏径道两侧都是碧绿的井田,国人和他们的奴隶正在忙碌耕作,一派火热繁盛之景。
君上久违归来,心中便只惦记公子得?他噙着笑,伸手想要触碰女君纳于袖中的右手。
这一幕任是谁看到,都只会以为是情人久别重逢,口中言语也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其中暗潮汹涌。
袖中的匕首只漏了一丝寒光便被重新藏好,女君主动挽上了季怡的手臂,言笑晏晏:大工尹都已出现在孤面前便是安好,难道你做了什么需要孤特意关照之事?不如主动告知,或许孤看在你坦诚,便一笑而过权作不知了。
公子得尚在宫城主政,他这些日子颇为忙碌,但也长进不少。
季怡没有理会女君半真半假的问话,而是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毕竟已经成家了,确实有所不同,君上见过便知。
尽管季怡避开了她的问题,女君还是放下了些心。
对方亲自前来迎接,他的态度表明哪怕有算计和后手,至少不会是在当下。
而只要季怡不生异心,以公子得的本事,即使有异样之举也还能够收场。
想到这里,女君脸上虚假的笑容都淡了些,而显出几分平静:此次外出,孤与楚王做了个交易。
随失于楚之城邑已有文书为证交还,另有随唐边境的军祥城,亦有凭证。
女君的语气好似漫不经心,但季怡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骄傲。
因为他也是。
作者有话说:痛苦挠头写论文中day by day人要秃了反正快完结了我就慢点更qaq最迟九月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