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五章 暗流

2025-03-22 07:06:34

作为纯正的随国人, 季怡对于失地的归回感到由衷的欣喜。

关于这一点,女君从他的表情便能看出,尽管对方向来以温和的笑容掩盖一切, 但这么多年的共事终究不是无用功。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左右环顾着长势良好的庄稼, 询问道:之前为支援楚国所调配的谷物,没有影响到国人的生活罢?尚可。

季怡温言答道,这几年气候算是不错,除开足以供给国人之用的以外也存下了不少, 所以调配时并没有实际影响到谁。

而今岁也很幸运, 风调雨顺, 可以预见的丰收, 并不需要存粮补缺。

这就好,为了这几座心都不知在哪儿的城邑而与国人离了心, 反倒是不值得。

女君继续迈步向前, 看似漫不经心地道。

季怡与她齐头并行, 非常认真地作答:若真如此紧缺, 舍掉一些臣、妾便是了, 实在不行便迫使贵族们也这样做。

不过是些贱人, 能换回失掉的城邑也是他们的荣幸。

女君对于奴隶的存在其实也不甚关心,她甚至曾经用奴隶生殉给自己的母亲做过祭祀, 但是这话出自季怡之口却让她有些不适。

或许是因为在季怡的眼中,把那些城邑看的太重。

哪怕城中之人可能早已心向楚国?她扭过头微微上扬, 与同样侧首的季怡对视,随即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肯定神色。

女君甩开对方的手臂便不悦地往前走了几步。

尽管被坠在了身后, 季怡此时倒像是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地位差距,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女君却还是站在她身后一些的地方。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季怡才蓦然开口。

您在为什么而不悦?那些人心向楚国或是心向随国又怎样,邑大夫由我等指派,作为国人亦可选择迁居,只是他们不愿离开故土罢了。

既然如此,在如今这个世道,自然只能随波逐流。

他气息平稳,落落大方:作为当事人,因为不得不顺应上位者的就决定而有所不忿尚且正常。

但作为决定了他们命运的人,君上却反而为此感到不虞,是否太过无理。

女君没有理会他的话,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

她哪里是为了那些边境之人的归属而不悦,她只是觉得很无趣。

这分明是绝对能巩固自己地位的好事,但季怡宁可多付出些代价也想得到那些城池的反应,却让她认识到她才是那个身如飘萍之人。

她既是楚人,又是随人;也既不是楚人,也不是随人。

哪有楚人会为了随国的利益而去争取算计,又哪有随人总要借助楚国的力量以维持自己的地位。

而她的心也同样介于二者之中,无法完全信任其中的一边。

太无趣了。

沉默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宫城的门口,护城河的水显得有些浑浊。

女君看到这一幕突然回头道:若是水下藏了人,将孤刺杀于此,随国便可顺理成章地换一个主人。

季怡一派坦然自若:君上说笑了,若是真有刺客藏身于这宫城要地,岂不是显得司马无能。

公孙盂任司马之位多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哪怕如今年老久不理事,但只要他示意属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掌权多年,何愁不成事?女君表情不变,却用挖苦的语气道。

她言毕便向城中走去,毫无忌惮之色。

反倒是她身后的季怡驻足停留了片刻,才重新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的脚步不算慢,没过多久便至随国宗庙。

公子周和公子偃以及之前参与了楚国战争的兵士都等在这里。

而公子得正和他的弟弟们闲谈。

相较于经历过战场,在血与火之中磨炼了一遭的两兄弟,公子得看起来还是文质彬彬,只是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体型也单薄,显得他似乎弱不禁风。

女君再次回头瞧了季怡一眼,甚至觉得若非公子得的长相十足像了随侯宝,他们二人才像是亲父子。

见女君和季怡走来,公子得向二人行了一礼,又唤道:母亲,老师。

他神情如常,牵过女君的手便想与她同入宗庙,战胜之礼已经备好了,祭送亡魂之事我也与您一道?女君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手:这次周和偃都立下了功劳,与战争有关的祭祀还是由他们来主导,你我都不必参与。

况且你一向不够康健,离这些凶煞之气还是远着些好。

公子得点了点头: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眉目如画,满是笑意,我本想与老师一道去迎您,但是赵嬴她身体不适,便只能请老师独自一人前往了,希望母亲莫要怪罪。

不过您两位感情向来稳定,我才最是多余,说这话倒像是自讨没趣了。

赵嬴是怎么了,不适应随国的水土?女君懒得理会亲生儿子那明里暗里的意思,只是提出了其中比较值得注意的一点。

毕竟是赵氏女,其母亦是晋国公子,在邲战胜利的当下,站在楚国一方的随国还是要更注意些才是。

说到这里,公子得竟像是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若让芈陵看到定要心痛地抱住他安抚一番:她只是不喜欢我却不得不被束缚在此处,因此而生的心病。

成两姓之好的事情,向来没有什么自愿之说。

女君对公子得口中赵嬴的反应感到不以为然,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婚姻之事什么时候由得自己?若想自由当然也可,普通国人不必遵守同姓不婚的原则,甚至并不一定要缔结婚姻,只不过要遵从上位者的决定罢了。

不过赵嬴真的如此不识时务?女君并不这么认为,一家之言而已,她与赵嬴并不熟络,被用来作借口也很寻常。

她眼角微挑睨了季怡一眼,对方下意识错过她的目光,低眉顺眼好似安分得很。

女君于是笑道:若她实在不愿你也不必勉强,她应是带了媵一同前来。

或者孤从你舅父那边为你聘一表姐妹又如何?她的目光暗暗落在季怡身上。

当年季怡舍弃随侯宝投向她麾下的理由是,随侯宝所秉持的与楚国断绝关系的理念根本不适合随国,所以季怡选择了身为楚国王女的她。

但须知盛极而衰,晋楚均是如此,季怡恐怕一直暗暗期待着两国衰弱的那一天罢。

不过他们有生之年恐怕是等不到了。

季怡没有对女君所提出的再聘楚女之事提出异议,就像他之前也没有对女君颇为急切地为公子得聘来晋女赵嬴之事有所置喙。

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公子得一眼,便重新阖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得倒是没有立刻拒绝,只是意有所指地问:母亲所说的是哪位舅父?闻言,一旁的公子周豪爽地拍了拍兄长的后背:当然是楚王!得你不知,邲战时楚王身先士卒,作战勇猛,实为我等将帅之楷模。

若不是母亲急于归随,我定要向他请教一番!公子偃则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这个哥哥的头脑简单而叹息。

长兄的话分明另有玄机,这个傻子却非要掺合进去。

但是无论如何他和公子周同生共死一番,又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便也还是插了嘴。

细说来,母亲在郢都时除了楚王,与箴尹感情看起来也不错,是有什么旧日情谊吗?公子偃轻声细语地询问道。

女君扬眉看向他们二人,顺势应道:箴尹为孤旧友,你们称舅父自也无妨,但孤所指确为楚王旅,毕竟即使他没有那么多女儿,由他为族女指婚也是顺理成章。

与其为公子得之媵,不如为公子周或公子偃聘楚女为正妻,君上意下如何?季怡眼见着他们一唱一和,终于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说:充满了自由心证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