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八章 博弈

2025-03-22 07:06:34

女君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倒不如说她有几分故意想要季怡听到她的话。

她并不认为季怡对公子得全无感情。

即使是她自己,与季怡耳鬓厮磨多年,不信归不信, 却也总是习惯的。

但是她和季怡恐怕是同一种人, 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不择手段, 感情最多也不过是让他们多添几分犹豫,终究不会影响结局。

不过,女君此时的心情或许称得上是有恃无恐。

季怡想要让随侯之位换人来坐是真,但是想要公子周或是公子偃上位却绝对是假。

他不可能蠢到在楚王旅如日中天之时作出任何意味着挑衅的行为, 将有楚国血脉的继承人更换明显便属于此类。

至于外姓女主当政本就并非正统, 便是有所更替也是外人无从置喙的——楚王旅当然可以这样做, 但是这对他有害无益。

而同时, 女君即使退位,随人依然会对她保持尊重, 在随国仍旧仰仗楚国的状态结束前都是如此。

等到情势有所变换的那日……女君怕是活不到那一日了。

不知如有那时, 楚国需要仰仗随国之力, 又会是怎样过的情形?总而言之, 以公子得来威胁季怡, 无疑是最切中要害的方法。

若能使他们离心, 便更好了。

听到女君的挑拨之言,季怡却也没有辩解什么, 只是看着她道:君上何必多言,若您早日放权, 令公子得承位,某也无需如今日这般犯上, 本是两全其美。

哦?女君抬眼瞧他, 但事已至此, 你想要如何?季怡温和的声音下透着冷意:君上不愿以摄政太后之名主政,随人业已从了,十多年来向来以您为随侯敬之。

然如今世子已经完婚,早日完成验血仪式,尽快归政,于您于某,于世子,于整个随国,都有好处。

虎毒尚且不食子。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您如今这般行事。

他阖下眼帘,若您定要如此,在您与公子得之后,某以性命向楚王谢罪便是。

公子得看看他的母亲,又看看他的老师,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的眼中没有多少惊恐与悲伤,只有一些茫然。

身旁的这两人分明是以他为中心的对话,却好似全然没有考虑过他这个人本身的感受。

他就像是他们之间交锋所使用的物件。

你的性命,恐怕无法平息霸主的怒火。

霸业未成时他会为了名声而对陈国罢手,事到如今,连晋国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他又何必再忍?女君爱怜地蹭了蹭儿子的鬓发,可怜见的,大工尹打算先杀了你我二人再自尽,你又作何感想?……我们也无力反抗,不是吗?公子得低声说道。

他的身体在多年的调养下早已好了大半,现在却突觉天旋地转,甚至有些作呕。

他勉强抑制住了这种感觉。

女君笑道:为何要反抗?他想要达成的结果中,最好的不就是让你即位吗?非要玉石俱焚本无必要。

待你成为随侯,要将他捏圆搓扁岂不是轻而易举。

听闻此言,季怡也默许地点了点头。

半低着头的公子得却像是无法忍耐了似的笑了一声:母亲,你真的不会反抗吗?他抬手想要去触碰颈间的匕首,方才露出意图便被女君挟制得更紧了,冰凉的金属与赤/裸的肌肤互相错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公子得似乎感觉有什么液体流了下来,有一丝痒意。

想要作呕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事已至此,若是仅为自己的野心而走到这一步倒也罢了。

然而公子得细细想来,竟觉得他不过是这两人之间争斗的工具——他总对他的母亲言及权力,但在季怡开口之前从未想过要付诸实施。

如今季怡所预想的两种解决之法,一则三人都能无恙,二则他们三人同赴黄泉。

看似前者为优,他的母亲却绝无可能同意,她手中又有他作为人质,季怡便只能转向后者,然而后者却会在他们死后为随国招来祸患。

季怡不是如此不顾大局的人。

他的母亲则两条路都不想选,只想逼迫季怡退却。

她在赌季怡对他这个世子的看重远胜过其他,季怡只会、也只能选第一条路,这样她的威胁就简单而有效;而季怡也在赌,赌她终究不会对亲子下得了手。

若是下不了手,在如今这个季怡占据上风的情势下,自然就只能被迫退位,走上第一条路。

那他到底算是什么。

季怡在乎的到底是有楚国血脉的世子,还是他公子得这个人。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至少方才季怡口中所说的,随国不止公子得一个选择这句话大半都是假意。

何必走到这一步呢,大工尹。

女君手上动作很稳,口中却幽幽道,孤年近四十,本已无长久,山陵崩后,自当如君所愿。

拨乱反正,本应如此,与日后如何并无干系。

季怡平静话语的背后是不容动摇的坚定,就如君上所言,既已时日无多,又何必多强求这短短数载。

他不顾女君的警惕向前走了一步,相识以来第一次跪在女君脚下,深深一拜,久未起身:还请君上还政于世子。

女君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站起来,季怡,拔出你的剑。

她难得称呼了季怡的名字。

别这般令人作呕,季怡,你我是了结想要对方性命之人。

女君的音调高了几分,她很难描述她此时的感受。

她有过不止一只手能数过来的宠臣,曾经跪在她面前以示卑微的男人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季怡却从来不在其中,他是她的合作者,是她的情人、友人,也是她的对手。

不应这般。

我没有这样想过。

季怡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低声答道。

就在这室内沉寂下来的一刻,默然许久的公子得终于出声:够了。

他不顾女君钳制他的动作也要挣扎出她的束缚。

眼见着锋利的剑锋轻易便划出数道痕迹,血都被糊开了一片,女君最终沉默地松开了手。

她看公子得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

这一局是她输了。

她本想一并离开,却被直起身的季怡抓住了手腕。

对方借她之力站起身,又反手拉住她向外走去。

女君厌烦地想要甩开他,便见对方另一只手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怎么?见孤手中没有筹码,便想索性以绝后患?女君冷笑一声,还想再说什么,便见季怡仅仅是一手持剑,随即拉着她一同走出房门。

她倒想看看他还想玩些什么把戏,便未作反抗,只是也握紧了还沾着点血的匕首。

包围着整座院落的分明是师照之前所安排的人,而此时师照也已赶来。

公子得被他们所阻拦。

而待季怡走出,无数支箭矢都瞄准了他,又在看到与他一同的女君时有所偏移。

你是孤身一人前来?女君狐疑地看向身边的季怡,那人正紧握着剑戒备来自四方的危险。

闻言,季怡回头看她,眼神中竟透出温柔:是的。

某赌赢了。

尽管季怡说的含混不清,但是女君对此心如明镜。

她没能用公子得挟制季怡退让,而是在公子得的决然下选择了放手,这已证明了她不够心狠。

女君冷嘲热讽道:你赢了,却也没赢。

孤做不到杀他,却还可以杀你。

孤也从未允诺你还政之事。

但您已经认输了。

至于某的性命,君上可随意处置。

那人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分明知晓女君没有任何立场和借口能够杀他。

他确实是了解她的。

待他弱冠便是。

女君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未待季怡再说些什么,前方的军士中突然传来骚乱。

——公子得吐血晕厥了。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章需要脑子写的情节结束了,耶!完结倒计时!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女主最后为什么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