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自己即将出发去参与楚王举行的会盟时, 公子得并未对此表达任何意见。
他只是顺从地接受了母亲和老师的安排,又回到住处与妻子告别。
赵嬴是晋女,即便嫁入随国也摆脱不了自幼潜移默化受到的影响, 对于楚国之事有所抵触。
而她本人性格也并非是善于隐忍的, 这也意味着她并不能称得上心机深沉。
女君对这个儿媳妇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二人几乎未曾见过几次。
她对儿子承位后是否会有所偏向于晋国并不在意,到那时她早已作古,而随国走向何方自有公子得和随国公室自己决定。
此去路途遥远,你注意身体。
赵嬴口中念着, 在屋中左右走了两圈, 最终从嫁妆里取出一个小盒, 楚国称霸的会盟晋国应是不会出席, 但若是万一,这玉印是赵氏身份之证, 到时夫君可以去请求晋国使者的庇护。
公子得只是微笑:楚国终究是我母家, 如何也不至使我生受欺凌。
况随国是楚国属国一日, 针对我就是拂了楚国的面子。
他本要推拒的手在看着赵嬴的表情越来越差、即将发怒时轻巧地接过了那个盒子, 不过, 还是多谢。
你我夫妻, 何必这么见外。
赵嬴的神情缓和了,但还是有些阴翳, 齐晋旧例,大国遣大夫前往, 小国则国君亲至。
不知君上究竟如何作想,竟让你代表随国前去。
楚国姻亲附庸众多, 又哪里顾得上你一个世子?话题转到女君身上, 公子得便沉默了, 他已经不愿再去揣摩那两个人的心思。
他将妻子拥入怀中,口不对心地安慰道:母亲毕竟是楚王亲妹,总还是不同的。
何况若由母亲代表楚国前往,不也亦显得楚国仗势欺人,鸠占鹊巢。
赵嬴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毕竟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她自也不是傻子。
但她也既没有反驳丈夫的话,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言说,而只是道:无论如何,夫君此去若能得楚王青眼,当是一大收获。
她话音一落,屋舍中却无比安静。
赵嬴讶异地在公子得怀中抬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阴沉,半晌才应道:希望如此罢。
谁会喜欢自己情人和旁人所生的孩子?公子得感到十分讽刺,不论是季怡还是楚王旅,皆是他母亲的入幕之宾,他早该对自己有些自知之明。
但这些事情无论如何不该出自他口,而更不该入赵嬴之耳。
房门被轻轻敲响,公子得忙按着赵嬴的肩膀和她分开。
片刻后季怡推开了门,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这对小夫妻,端方地站在门外,温言道:明日一早便出发,君上有命,某与你同去。
公子得皱了皱眉:怎得突然改了主意?世子毕竟是君上亲子。
季怡望着他的目光包容却严肃,君上考虑再三,还是担忧世子此去出了差错。
便决定队伍虽由世子为首,但某会为世子处理一些不好解决的场合。
季怡只差没有明说他是去为公子得善后的。
我知晓了。
公子得深吸了一口气,便见季怡通知过他之后直接告退,一时气结。
自那次事情之后,他们二人早已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时出了神。
你就算当他是你羽翼之下的雏鸟,总也要给他振翅的机会。
回返府中的路上,季怡想着女君嘲讽他的话语微微叹息。
若不是女君一心防着几位公子,异心之人又被处理的太干净,剩下的多是敢怒不敢言,何至于此。
不,也不能这样说,随国的朝堂终究是他们合作的结果,而作为教导者的季怡也不是没有引导公子得接触政治。
只可惜公子得对单纯的政务尚且算得上熟练,勾心斗角的方面却像是天生缺了一根弦一般。
无论如何,季怡还是提出了自己与公子得同去,不只是为了公子得,也是为了随国。
女君对此没有反对,但她的态度分明是不以为然的,才有了那句讥笑。
或许她是对的。
但她不在意她死后洪水滔天,季怡却还是在意的。
他毕生所求皆是为了随国罢了,为此他兢兢业业一生,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尽皆置之于度外。
此次会盟决不可出任何差错。
至于公子得,可以等继位之后再因事教导,应能比此前效果更佳,他毕竟还年少。
实在不行,便只能为他培养一个合格且忠诚的副手了。
*使团回返时,随国国内正一派忙碌。
女君言出必行,她答应待公子得及冠便将权力归还于他便未打算食言。
新君即位的仪式要准备许久,因此从现在开始并不算早。
公子周和公子偃被女君指使去筹办此事,每日都不得闲,连家中的美娇娘都无暇顾及了。
两人时常碰头抱怨一番,间或还会追忆起分明未过几年,却好似恍若隔世的战争。
楚王的霸业亦有我等一份功劳,他们如此笑谈。
却也会长长感慨时如白驹过隙,楚王如今霸业已成,而嫁到楚国的公子汤听闻已经身怀有孕。
总觉得汤与我们一同习武的日子还仿佛在昨日。
公子周抬头望向西南边的天空,那里正是郢都的方向。
公子偃仗着这里没有外人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懒于理会他。
作为接下来这场盛大仪式的主负责人——是的,身旁的兄长公子周只是他的副手,他忙得脚不沾地,哪怕是忙里偷闲的此刻也仍旧在抓紧时间阅读下属呈上的报告。
不知楚国的霸业又能持续多久。
良久,公子周怅然若失地道,而待母亲离去后,随国又将走向何方。
他的言下之意当然是指女君亡故之后。
只要她活着一日,随国偏向楚国这一点便不可能有所更改。
母亲和季怡都很健朗,未见衰老之相。
楚王旅亦然。
这种事情尚还轮不到你我忧心。
公子偃将手里的竹简卷起放在案上,并未再展开下一篇,至于日后,自有兄长和他的夫人来决定。
公子周瞥了他一眼:你意有所指啊。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公子偃面无表情,他的食指在案上敲了敲,沉默一会儿又道,你说如果我去与母亲请求,以我为首从公室分出一支,迁居楚国如何。
那你可得努力多生些孩子,否则何以成族。
公子周乐了,猛拍两下桌案才冷静下来,他思考片刻道,汤已经嫁去楚国,你并无立场离开,季怡恐怕不会答应。
公子偃舔了舔嘴唇:他不会违逆母亲的意思,况我不过是庶子。
而且如今这世道风雨飘摇,小国自身难保。
万一……若能为随国留下一条血脉,季怡恐怕是乐见其成的。
他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考虑到各类意外,指不定几代之后随国宗脉绝嗣,还能从其他国家迎立新君。
晋国不就有这样的例子。
那便随你。
公子周应道,他脸上显出些微的惆怅,不算上长兄,我们三兄妹终究也要各奔东西了。
我还仅是如此打算而已,你急什么。
公子偃笑着拍拍兄长的肩膀,走,歇了挺久也该去做事了。
公子周站起身活动一下僵直的肩背:我还不知你小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从不出口。
罢了,你说得也对,眼下还是即位仪式更重要。
我得去盯着那些工匠,你快些把给各国的通告拟出罢。
两人这便分开。
公子偃提起笔,首先要被告知此事的当然是随国的宗主国。
然而还未待他写下楚王二字,便听属下径直来报:随国参与会盟的使团与楚王车驾一道前来,三日之后便至随都。
作者有话说:下章文案剧情+结局。
提前剧个透,结局并不会是男女主角在一起的标准言情he,终究还是选择了让这篇文历史向到底。
会有和哥哥的1v1番外,大家到时按需阅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