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将至, 气温逐渐回暖。
立阳二中校外那条美食街挂横幅挂得比过年时候还喜庆, 远远望过去, 整条街满目都是‘欢庆开学’字样。
浪了整整一个假期,许多人在寒假临近尾声的时候才开始补作业,暗无天日地补了好几天还是没补完。
最后只能认命, 打算开学的时候早点到学校再争取争取。
谢俞刚从楼梯上去,就听到从高二三班传出一阵痛不欲生的叫喊:这也要交?!英语作文又是个啥?!哪位朋友写数学练习册了?我拿语文试卷跟他换……谢俞经过后窗的时候,手指曲起, 指节抵在玻璃上, 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刘存浩身为班长带头抄作业,手里高举着几份语文试卷, 话还没喊完,听到敲窗的动静, 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卧槽!外面风大,谢俞戴着衣帽, 快进门才想起来抬手把帽子拉下去。
都以为是疯狗过来巡视,教室里安静两秒,接着继续炸锅:差点吓死我……俞哥, 你不是我认识的俞哥了。
皮这一下你开心?你就这样你欺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同学?……贺朝到得早, 在教室补觉,隐约听到声响,半睁开眼。
他提前一天返的校。
所有提前返校的住宿生都低估了疯狗对播音事业的热枕,他们敬爱的姜主任从早上六点不到就开始喊:新的学期,新的起点!贺朝支起身, 看着小朋友走过来。
他本来还对疯狗说的话那番官腔话没什么感觉,但是目光触及到谢俞身上的那一瞬,才真正感受到:新的学期。
新的一天。
贺朝笑笑,打了声招呼:早啊。
谢俞走到他桌边,微微弯腰,伸手帮他把堪堪卡在胸口的外套拉链拉上去:早。
阳光从窗户外边照进来,教室里明朗了几分。
刘存浩还在寻找愿意跟他交换作业的朋友。
贺朝从桌肚里翻出数学练习册,这本作业他挑着做了一点,不过按照之前的稳步上升计划,错题率还是相当高:耗子,我跟你换。
刘存浩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又沉默地把脸转了回去,继续问:还有其他朋友吗?贺朝:怎么,你还瞧不起人?不敢不敢,你可是四十九分,刘存浩生怕打击他的自信心,尬吹了一波之后还是忍不住想让他面对现实,但是朝哥,人不能太膨胀,你懂我意思吗。
耗子,现在的我你爱搭不理,贺朝说着把练习册往桌上扔,——以后我让你高攀不起。
刘存浩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们班这位大哥好像疯了’:……谢俞刚把水笔从书包侧边口袋里掏出来,听到这句差点反手砸出去。
直到上课铃响,教室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开学第一天,各科老师都在灌输期末考得不理想没关系,从这学期开始努力的观念,希望他们收收心,疯玩了一个假期回来,尽快调整学习状态。
尤其他们班老唐,把语文课当班会课上,新课文没讲多少内容,光顾着给他们做开导工作。
谢俞听得有点困,手撑着下巴,余光瞥见贺朝摆弄了一节课手机:打游戏?贺朝不动声色地退回到桌面,啊了一声表示回应。
谢俞没在意,阖上眼睡了会儿。
贺朝这才重新打开跟沈捷的聊天框,打字回复:你什么毛病?他这几天都在琢磨给小朋友过生日的事儿。
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送什么,就找沈捷问问,结果等了几分钟,等来两个字:拒聊。
[沈捷]: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课下联系得好。
[沈捷]:你别想再害我一次![贺朝]:……上回在老师办公室里闹了那么尴尬的一出,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沈捷牢记血和泪以及检讨书的教训,上课偷偷打游戏再也不会手贱去找贺朝组队。
同样,聊天也是能免则免。
沈捷桌上立着课本,手藏在桌肚里,打字打到一半,抬眼确定老师还在背过身写板书,才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敲打:朝哥,求你好好上课!不要找我聊天了!谢俞生日在三月中旬,算算没剩下多少时间。
贺朝最后只能趁课间十分钟把沈捷约出来,两个人在楼梯口聊了一会儿: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沈捷想说:如果是别人的话,我倒还能帮着参谋参谋,但是你们家谢俞就……谢俞这个人看起来特别让人捉摸不透,即使现在跟他关系近了一点,也还是不知道喜好也成谜。
送什么呢,沈捷绞尽脑汁,最后犹犹豫豫地说出三个字,……送人头?贺朝不知道该不该夸一下这位兄弟丰富的想象力:你他妈正常点。
沈捷没辙,想到头秃也想不出第二个主意:你家老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你好好想想,他对什么感兴趣。
贺朝坐在台阶上,沉思一会儿,最后说:我吧。
沈捷:……啊?贺朝又说:我。
他对我感兴趣。
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
沈捷低下头用手抹了把脸,内心十分绝望:反正蛋糕肯定得买,要不我们就从生日蛋糕上——楼梯口跟走廊离得很近,沈捷那两声蛋糕喊得又响。
万达正好从老师办公室门口回去,本来经过楼梯口没发现有人,听到声音脚步顿住,往回退了两步:什么生日蛋糕?谁要过生日?贺朝:……谢俞不太清楚开学以来贺朝跟万达那帮人有事没事聚在一起聊什么,只觉得这群人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每次他一经过,万达就立马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爱我的祖国……等万达半夜来敲他房门,问他想不想逛逛宿舍楼的时候,谢俞总算能为这种奇怪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你有病吗?万达站在门口,有点忧郁地说:我睡不着,最近压力太大了,想找你聊聊。
谢俞靠着门,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十一点半。
早已经熄灯,宿舍楼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二中宿舍楼一共就六层,顶楼天台常年锁着门,不让学生上去。
万达说是逛宿舍楼,还真带他往楼上走。
其实我最近过得特别迷茫,万达边走边说,人生找不到方向,每天夜里都在辗转反侧。
谢俞:……换了平时谢俞会说关我屁事。
但联想到最近万达的表现确实奇怪,短短几分钟,谢俞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等万达推开顶楼那扇铁门的时候,刚想说你别想不开,忽然被人从身后拥住,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骨节分明的、带着温度的手,强硬地遮住了他所有视线。
谢俞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顶楼的风从衣服下摆里钻进来。
然后那只手缓缓松开,于是在这片黑里,谢俞从他微微张开的指缝里瞥见一点细碎闪烁的光。
谢俞眼前陡然间亮了起来。
天台上这块地方并不大,从顶楼往下看,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从周边道路上传过来的车鸣声,以及四处喧嚣的风。
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折叠桌,生日蛋糕就摆在桌上,天台被他们简单布置了一下,边上还立着几袋东西。
贺朝说话时略微往上扬的语调,在他耳边绕了两圈。
生日快乐。
不止一声。
三班住宿生几乎都在,热热闹闹地凑成一团:生日快乐俞哥!谢俞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生日。
如果不是每年都有顾女士提醒,又一个劲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这件事多半直接被他抛在脑后。
前些天顾女士还提过一次,谢俞边做试卷边听电话,等一道大题算完,已经不太记得顾女士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刚才玩我呢?你们哪来的钥匙?谢俞扫了他们几眼,又说:万达,你还人生道路,失去方向,迷茫?贺朝轻咳一声:撬开的。
万达试图转移话题,把蜡烛点上,催他许愿:俞哥,这妖风……卧槽,你赶紧吹,不然该灭了。
几个人围成一个圈试图把风挡住:快快快,要撑不住了。
他们越催,谢俞脑海里越是一片空白,等蜡烛都灭了,也没想出个什么愿望。
其他人欢呼一阵,等着切蛋糕。
贺朝去袋子里翻刀叉,翻了两下发现下面全是啤酒:万事通,让你买点吃的,你买那么多酒干什么?万达不承认就是自己想喝:男人嘛,这种天台聚会的气氛……天台上啤酒罐被他们扔得东倒西歪。
有风刮过,就顺着风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几圈。
趁着这帮人喝酒的空档,贺朝随口问:刚才许了什么愿望?谢俞说:没许。
啊?见他不相信,谢俞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没许愿。
什么愿望都没许,但是感觉什么都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