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霉的馒头,破了洞也不会补的衣服,枯黄得像稻草一样的头发,发育不良的小身板,左肩上奇怪图案的纹青,另外就是面黄肌瘦的小脸蛋了。
望着井水里头映照出来的新面孔,安娜很桑心。
一定是在上个世界做女王太威风太舒服,还擅自和别的攻略者签订血契,系统才会安排这次让她扮演一个小丫头。
六七岁就负责扫院子倒恭桶,没爹疼没娘爱的苦逼小丫头。
听说古中国的男人一妻多妾,内宅争宠很厉害,虽然这次的世界好像是架空历史,可是大概依然很好地秉承了这一优良传统。
作为李府男主人的私生子之一,小丫头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低下的胡姬,生下她不久后就死了,只给了她一个小名安娜,母亲没名份,父亲不惦记,自己长得又天生和一般中原人不一样,碧绿色的眼珠一看就有番邦血统。
再加上有个心胸狭窄的当家主母,李安娜的日子过得分外凄惨。
小瘦猴的活儿怎么还没做完!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在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惊得安娜将打水的水桶一抛,咕噜噜掉进了井里。
对、对不起,我马上做完!因为长年受到欺负,李安娜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格特点,这个走进来的胖胖的中年女人,叫林妈,只是府里一个普通的下人,唯一值得一说的功绩就是她做过大小姐的奶娘。
可是这府里无论哪一个人,就算和李安娜一样扫地的,也有资格谩骂欺负她,因为她最弱小,最没有力量。
今天林妈的心情似乎特别不好,安娜道了歉,她的眉头反而倒竖,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安娜的耳朵,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小狐媚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做给谁看!从小就知道勾人,跟你妈一样!呵,真是好久好久没有人敢打骂她了。
如果把这个肥猪一样的女人扔到井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知道发现是她做的?安娜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关于毁尸灭迹的可能性,不过当她灵敏的听觉捕捉到门外的来人脚步声,以及随之出现的嫩黄衣裙一角,她果断地选择了继续啜泣,委屈地呜咽着:我不是……我没有……林大娘,求求你,不要打我,呜,好疼,好疼啊……小狐媚子,还敢哭,老娘让你哭,哭!林妈怒不可遏,提起安娜的头发,扬手就要接着往她脸上招呼,一声清叱适时响起:奶娘,住手!大、大小姐,您怎么来了?望着声音的来源,林妈显然十分诧异,但依然试图辩解:这丫头是个小杂/种,你看她的眼睛眼色,妖得跟什么似的!就是这些胡姬,最会勾引来人,老爷的新欢,就是个胡姬!夫人竟然被她呛了好几回,妾侍居然顶撞夫人,有没有王法!和义愤填膺的林妈不同,安娜一脸的目瞪口呆,傻了吧唧地盯着大小姐,好像不会说话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小姐?见过大小姐!您,您真好看……细细的声音弱弱地响起,从院外走进来的少女五官明媚,气质温柔端庄,明雨身为李府的大小姐,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她的肌肤无一处不细腻白皙,容貌没有丝毫瑕疵。
她也知道自己很美,众人的赞扬她都听腻了,可是这个头发黄黄、瘦不拉几的小女孩,抬起头瞪大眼睛,充满敬仰,一脸呆呆地看着她时,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或许是因为她的仰慕很真实吧。
李明雨开心之后,又觉得心疼。
她花心的父亲给她带了很多弟弟妹妹,但因为他们都有母亲护着,起码吃饱穿暖有地位,没有一个孩子的日子会过得像李安娜一样凄惨。
奶娘,她是个小孩子呢,有火也不能冲着她发。
李明雨轻声斥责林妈,其实也说不上责备,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听起来舒服极了,哪里像是在骂人。
大小姐温柔亲切、体恤下人,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林妈也不担心什么,笑嘻嘻回了一句:知道了,大小姐。
你起来吧。
李明雨笑着对安娜说道,眉目温和,甚至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亲自扶她起来。
谁知道安娜却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由于是跪着的,膝盖挪动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吧唧一声摔倒在地,整个人往前扑了个狗吃屎。
林妈和李明雨身后的丫鬟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在众人的笑声中,安娜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抱起头来,似乎很怕因此被人责备。
她趴在冷冰冰的还有水渍的地上,瘦小得像只猫一样,就算样子十分狼狈,没有大小姐发话,她也不敢起来。
李明雨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女,就算古人早熟,也尚余一些孩子心性,看见安娜摔倒在地的可笑样子,她本来也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看见安娜趴在地上、惶恐又茫然的样子,她忽然笑不出了。
无论怎么说,她也算是自己的妹妹。
不应该这么可怜地长大。
你起来。
李明雨上前几步,将脏兮兮的小女孩扶起来,小女孩不自觉地去揉摔痛的关节,可是揉了两下,又怯怯地缩回了手,小声道:对、对不起,大小姐……李明雨奇怪地问她:什么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呀。
我把您的手弄脏了,小女孩仰起头,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整张脸都快成了小花猫,我身上很脏的,大小姐那么好,来扶我,但我把大小姐……嗝……大小姐的手弄脏了……我很坏……呜呜……嗝……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说话,居然哭得打嗝。
李明雨的心顿时软得快化了水,她实在是不明白娘,这孩子的母亲都已经死了,为什么娘还要苛责这么小的孩子?你不要哭了,这个给你去买糖吃,好不好?李明雨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手帕上,连手帕一起递给了她。
本来李明雨还想安抚性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可是看到那乱草一样、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头发,她的手还是犹豫地缩了回去。
谢谢大小姐。
小女孩怯怯地伸出手,两只眼睛盯着那锭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副想接又不敢接的样子。
李明雨笑了:拿着吧,今天有灯会呢,自己出去买点好吃的,我准你今天不用做活。
安娜抬头,兴奋又忐忑,呆呆望着她:真、真的可以吗?当然,李明雨笑道,不仅今天不用做,明天也不用做。
从明天起,你就去我的书房给我磨墨,当我的小丫头,你愿不愿意?愿意,愿意!小女孩一个劲回答着愿意,点头如捣蒜,李明雨觉得很可爱,不由得笑了起来。
可是这时候,林妈却迟疑着提醒她:大小姐,这小丫头的妈可是胡姬,最会勾人的……而且她就是个没名分的私生子,够不上让大小姐……住嘴,林妈,李明雨皱了皱眉,她和气不代表她会让下人指手画脚,我连选一个小丫头的权力都没有了?这么小一个孩子,哪里会什么勾引人?她又没有母亲,你就算告到我娘那里去,她也不会管这小事的。
林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大小姐明鉴,我哪里敢告状啊!安娜站在一旁,捂着那锭碎银子,偷偷地笑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背靠女主有饭吃。
得到大小姐的首肯,安娜终于可以不用去拎那臭烘烘的恭桶,也不用扫地洒水,还得了半天的出门机会,这可不是运气好,这是她有能力。
既然长得这么一副可怜相,就要学会适时地博取同情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日记的地雷!理应肥更来回报厚爱,可是我明天和后天都有事,所以……也许会更新,也许不会~☆、36(二)盟主是怎样炼成的咬着一串糖葫芦,安娜优哉游哉地穿梭于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虽然她一身脏兮兮,但是只要有银子,小摊贩还是愿意卖吃的给她的。
而且此次她伪装的李安娜,本身相貌条件不俗,眼泪汪汪的样子,配上落魄的衣衫打扮,可怜兮兮的,居然是讲价利器,为她省了不少银子。
大小姐李明雨说今天是灯会,所以放她出来看看。
果然,虽然还只是近黄昏,但古城里已到处都挂满灯笼,人也很多,河里放了很多花花绿绿河灯,想必晚上看上去会非常漂亮。
安娜虽曾游历各地,但中华上下五千年,她也只得窥其一角。
说实在的,对古中国的了解并不多,此时看到这极具中国特色的灯会,难得也兴奋了起来。
走着,吃着,玩着,不知不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灯会上的人越来越多。
拜好得无与伦比的目力所赐,隔得老远,她就看见了大小姐一行人。
哦,对,灯会的话,大家闺秀也是可以出来看的吧?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安娜咬着吃干净的小木棍,思索片刻,忽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她是当小丫头当蠢了吗,既然今天是灯会,那么很可能就是李明雨救下左丘容成的这一天!——左丘容成,本剧中深情又苦逼的男配大反派,也是李安娜日后会最恨的人。
按照原剧的走向,一直以来,对李安娜好的只有大小姐李明雨,而左丘容成在李明雨新婚的那一夜,把她从她心爱的男人那里抢走,囚禁起来,令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让大小姐过得不好的人,李安娜就会恨他。
所以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杀了左丘容成。
谁也没想到,最后她居然能成功。
而现在,李明雨没有救下那个人,一段孽缘还尚未展开。
而原本是负责终结他生命的刽子手,现在却要抢先一步去救他。
热闹的灯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安娜看似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之上,没有人相信她的鼻子能灵敏到分辨出百里之外的血腥气。
这家是赶工的绣女戳破了手指头,那家是小孩子吃东西太急结果咬破了嘴唇,还有这家,是……妻子在打丈夫?……好生猛。
安娜抱着手臂抖了抖。
她循着淡淡的血腥气,沿着墙根慢慢走着,将一户又一户的人家排除掉。
不是,不是,都不是。
大都是一点小伤,纵使见血,也并不会死人。
安娜结合脑子里对剧情的大致记忆,和她灵敏的鼻子,穿过灯会的人群,几乎走遍小半个古城,渐渐的,灯笼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
四周安静且黑暗,这里已靠近城墙,而晚上的城门是不开的。
人虽然不见几个,可是那血腥气却愈发浓厚起来,安娜几乎可以肯定,这次找到的一定是左丘容成了。
可是这里如此偏僻,按照剧情,大家闺秀李明雨怎会来此?果真是女主光环?穿城而过的河流,一处石拱桥下有一艘小船。
桥洞下的光线更暗,船窄而小,漆面斑驳,似乎已很老旧。
船上躺着一个人。
这船也只能容得一人躺下。
安娜一走近,立即为这浓郁而甜蜜的血腥气而沉醉,如今不进食血液她也已能安稳地活下去,甚至还能吃一些人类食物。
可是这人的味道太好闻了。
好闻得她的口腔里已经在不停地分泌唾液,久违的饥饿感瞬间席卷了她。
谁!一声厉喝,却是虚弱至极、强撑门面,但从这人手中发出的袖刀却并非泛泛,寒光一闪,在黑暗的桥洞里划过一道极亮的光,朝安娜的命门直刺过来。
啊呀!安娜故意踩上河岸边的一坨湿泥,一脚滑到在地,袖刀堪堪从她的头顶擦过,只削落几根头发。
呜呜,呜呜,你是谁,好、好可怕……活了一千年的家伙扮起稚龄女童,安娜居然一点心理障碍也无,半扑在草地上大哭,看样子干脆不想起来了。
可是任凭安娜如何撒泼打滚装可怜,桥洞那头都没有一点声音,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喂,你、你还在吗?安娜一副勉强的样子,努力从草地上爬起来,抹了两把泪花花的小脸,结果却因为手上有泥,抹得一脸脏兮兮。
胆怯却依然好奇,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下间有种人真的会杀人,而且杀过很多人。
就因为那份好奇,而一步步接近,一步步面临危险。
至少在桥洞中那人看来,现在的安娜就完美地展示了身为一个孩童的愚蠢。
安娜还在试探着叫唤: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但是就在她快要接近那艘破船的时候,又一柄袖刀从里射出,直朝安娜而来。
这一次安娜如果再用滑倒来躲过,那便太假了。
所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无法反应过来,还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才是一个七岁孩子正确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柄袖刀竟然又一次堪堪从安娜的头上擦过,这一次竟然连她的半根汗毛也没有碰到。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听那人的呼吸频率和深度,他早已气力不支,先前那一刀已是全力发出,而这一刀,虽然他以不说话来积攒体力,却依然失了准头。
安娜从地上捡起那柄坠落的小刀,往桥洞里走去。
洞中的小舟似乎正搁浅在了浅水位的两块石头之间,动弹不得。
安娜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好。
所以她看清了舟上的人穿着的一身红衣。
乌发如墨,肌肤胜雪,斜眉入鬓,目光流转间,透出温润如玉之光华,细细看去,却又深如寒潭,似是无法捉摸。
配上这一身红衣,当得起绝代风华四个字。
只是,这人的一身红衣,却是用他自己的血染红的。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渐渐微弱的心跳,遍布全身上下共计七十二处的伤口,其中二十三刀砍到了要害。
此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就已经是个奇迹。
真不知他是用何等的意志力才坚持到现在。
好像习武的人视力也会很好,起码安娜涉过浅水滩走进去的时候,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就对上了安娜。
然后他看着她手中的那柄小刀,缓缓地笑了。
这一笑便如昙花在暗夜绽放,惊艳绝世。
你笑什么?安娜童稚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这人没有答。
这是你的刀,还给你。
安娜上前一步,踮起短短的腿,勉强将袖刀放到他的手边。
你受伤了!好多、好多血!安娜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几步。
这时候,这人说话了。
他不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极好听,好像有魔力一样,能将人吸引过去,他温和地说道:小姑娘,你能过来一下吗?好,好……安娜揪着衣襟,怯怯地走了过去,一脸不安。
我的腰带上系着一个小香囊,你将它取下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进我嘴里,我就把这个精致的小香囊送给你,好不好?好的,安娜答得没有迟疑,她乖乖照做,只是她太矮了,够不到这人的嘴,只好拼命爬上船去,在一晃一荡的小舟上把那香囊里的小药丸放进了这人的嘴中。
这药见效极快,几乎是在入喉的一刹那,立即发生了作用,这人猛地坐起,一声声压抑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滚出,额上青筋暴起,好像非常痛苦,小舟被他晃得几乎要翻掉。
但是与此同时,他身体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安娜在看见这一点的同时,也看见了他始终紧握在手中的那柄袖刀,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这人的痛苦结束的那一刻,也就是他杀她灭口之时吗?安娜不记得剧情里李明雨给他喂过这种药,因为李明雨有权力将他带回李府休养,而她没有。
大哥哥,你是那种话本里很厉害的大侠吗?你在桥洞里练功夫,结果把自己搞得都是伤口,还差点误伤了我呢!大哥哥,你好可怜啊……清清脆脆的童音,充满了天真,好像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刚刚想杀死她,突然看到的这一切对她来说也并不可怕。
大哥哥,你看起来好难受,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是不是抱一抱就会好点?这人根本没有回答,安娜好像一直在自说自话,还不怕死地往前冲,伸出那双又短又细的手臂去抱他,还轻拍他的背,唱起了安抚性的柔和曲调。
这曲调的歌词来自西域,是李安娜的娘亲所教,听不懂,但却似乎真的能够安抚人心。
在安娜的歌声中,这人轻轻抬了抬手,五指张开,那柄紧握的袖刀从船边沿滑落,坠入了河中。
*左丘容成是被射入桥洞的刺眼光线给惊醒的。
大哥哥,你醒啦!你痛得昏了过去,吓死我了!昨天你让我喂你吃的是什么啊,感觉好可怕,我是不是喂错了?那我不要你的小香囊了,都是我不好……那是凤凰蛊。
左丘容成从舟上半坐起,淡淡道。
安娜眨了眨眼,碧绿的瞳色在阳光下分外夺目:那是什么?左丘容成笑了笑,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姑娘解释那么多,但他还是说了:它能让人的血肉快速愈合。
好厉害的东西!小女孩的眼里写满了崇拜,左丘容成没有说话。
浴火重生方位凤凰,凤凰蛊固然奇妙,可救人于生死之间,却也后患无穷,一月一次的痛苦折磨,非常人能忍受。
若不是碰上了这小姑娘,耗掉他最后一点气力,他或许还能撑一会,可是即便撑一会,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吧。
骄傲太过,锋芒毕露,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围着他转,却不料挚友早已和他的未婚妻勾结,伙同一帮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谋算着夺走他的一切。
凤凰蛊乃他偶得秘药,服下它,或者死,二选一,不过迟早的事。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小女孩再次开口,这一次有些怯生生的,她从身后提了一个篮子出来,又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昨天大小姐赏了我一点银子,只是被我花掉了一些,剩下的钱买了这点东西,给你。
不、不要嫌少……鸡腿,糖葫芦,桂花糕……小女孩显然不知道伤者应该吃什么,只买了她觉得好吃的东西。
但里头居然有一瓶金创药,这倒令左丘容成意外。
我去药铺问了,掌柜说武林中人都买这个,我想、我想你是不是也需要……可是它好贵,买了它,我就没什么钱买别的东西了……左丘容成笑了笑,他抬起手来,抚摸小女孩枯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好像根本不嫌脏一样:谢谢。
小女孩开心地笑起来:你、你喜欢就好,那个、那个我还给你买了一双鞋子,我、我想那样会好看点……说到后来,小女孩揪住了衣襟,有些不知所措,开始结巴起来,只一个劲拿眼睛偷瞄他的腿。
自脚踝以下,左丘容成的双足被人齐生生砍断,纵然凤凰蛊可令血肉重生、续接筋脉,但是已经失去的部分却无法补回来。
如此风华绝代的人,却再也不能行走。
从竹篮里拿起小姑娘买的那双鞋,端详片刻,左丘容成淡淡地笑了,他又摸了摸安娜的头,温和道:谢谢。
☆、37(三)盟主是怎样炼成的五年后。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握研石,正慢慢地磨着墨,阳光照得这只手仿佛在发光,浓浓的墨汁随着手的动作溢开,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小姐,墨已经磨好,可以作画了。
悦耳的嗓音,带着一点稚气未脱的孩童味道,却又有少女的柔和纤细,手的主人有着白皙细腻的肌肤,乌黑的长发,高挺的鼻梁,略深邃的眼窝,碧绿色的眼睛表明了她并非纯粹的中原血统。
或许是因为混血的缘故,她发育得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早,明明不过刚满十二岁,却看起来像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
我知道了,娜娜你下去吧。
回应少女的同样是女子的声音,一只素手持笔,蘸墨,凝思片刻,抬手便挥就一幅墨竹图。
别人家的小姐都爱画花呀草呀什么的,五颜六色的,小姐偏偏喜欢画松柏竹子,可是虽然小姐的画没有色彩,却特别好看,比她们的都好看,这是为什么呢?待小姐完成画后,磨墨的女孩好奇地发问,惹得小姐笑起来:我画物便爱画些最能见风骨的事物,又觉色彩污了这些风骨,便干脆只用墨。
用得久了,当然就知道如何用一种颜色画出最好的竹来啦。
小姐的身形纤细修长,比磨墨的女孩高出一个头来,她显然已发育得很好,绸缎的衣裙飘逸宽大,却遮不住她的凹凸有致,气质娴静高贵,一动一静皆是美丽,足可入画。
磨墨的丫头趴在桌上,盯着那副画,嘻嘻笑起来:可不是,大小姐的墨竹在都城能卖千两银子呢!小姐失笑,摇头道:画是拿来陶冶情操的,若说价钱,就是污了这画。
丫头吐吐舌头:我知道啦。
小姐不由微笑:娜娜,我记得你已经在我的书房待了五年了吧?当年你来的时候,怯生生的,可没有现在这么活泼。
那都是小姐教导得好。
嘴也越来越甜了,小姐笑了笑,随即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几位侍女,回头叮嘱道,娜娜,今天府里要来几位重要的客人,你待在书房,勿要出去。
不然若出了什么事,我也保不了你。
丫头的笑容渐渐收起,难过地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小姐叹了口气:别怪我狠心,你这副容貌着实麻烦,以后我若出阁,你可如何是好……小姐摇了摇头,转身便出了书房,门外候着的侍女立即簇拥上去,为了见客,她们需要快点给大小姐换装,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偌大的书房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磨墨的丫头一人。
唉……安娜支着下巴靠在窗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想起窗户没关,外面的人能看见她,于是连忙关起窗户继续叹气。
做大家小姐的丫鬟真的好无聊啊,而她居然坚持做了五年,真佩服自己。
李安娜越长大就越招人,容貌往艳光四射那方面靠拢,奈何是个丫头命,古人又很保守且等级意识浓厚。
像她这样漂亮的小丫头,只要被人看上,随时可能被送人的。
宋明雨有心护她,不让她和人太多接触,总让她待在书房,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听她的口气,出家的时候是不会让她陪嫁的。
毕竟她的地位是个丫鬟,但是血缘上却是她妹妹,很尴尬的身份。
唔,不知道左丘容成现在怎么样了。
安娜开始有点后悔当时没跟他一块走。
那夜在桥洞下守了他一夜,早上又匆匆去给他买了东西,因为务必要在他醒来之前回去,才能到达贴心小棉袄的最佳境界。
大小姐要求她早上去她的书房报到,安娜一度想过干脆直接跟着左丘容成,不回去算了。
但是左丘容成却对她下了逐客令。
当然他的语气依然很温柔,把那个精致的小香囊放到她手里,微笑道: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个小香囊你好好收藏,下次若见到我,尽可拿着它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必会满足你。
回去吧,小姑娘。
左丘容成不愿意带她走。
且不论他刚刚经历过最亲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安娜一个瘦骨嶙峋的七岁小女孩,身无长物,反而眸色显眼招人,他如今落魄,行动不便,带着她只会有麻烦。
安娜也曾提出要求,她身世可怜,没爹疼没娘爱,一边哭诉一边请求大哥哥你带我走吧,那模样还是很招人疼的。
但是左丘容成拒绝了。
跟着我未必是好事,回去吧,小姑娘。
安娜无奈,一步三回头,怯生生望着他:那、那我明天能再来看你吗?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第二天,安娜翻遍古城,却都闻不到这个男人的气息,显然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也罢,安娜摸了摸自己平板的胸部,这副模样如今对男人太没吸引力。
就算跟他走,也会被当成女儿养大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左丘容成迟早会回古城的,因为夜哭城的城主令在这里,他需要这个。
就在李府。
于是安娜收好那个充作信物的小香囊,耐心等着再次相见。
这一等就是五年。
今天的客人好像真的很重要,李府居然为此换了新灯笼,主厅和客房都刷了新漆。
这几个客人似乎会在李府住一段时间,见过这几位客人后,大小姐李明雨几次在书房作画都发呆走神,脸色微红,听几个仆人的窃窃私语,来的居然就是夜哭城的三位护法,两男一女,皆是青年才俊,人中翘楚。
这个世界是架空历史,最奇怪的是它皇权衰弱,反而是江湖门派的势力庞大,最鼎盛的时候竟然可以轻松影响政权更迭。
而如今江湖上锋芒最利的门派,就是夜哭城。
准确说来,它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个组织,武林中最有能力、却又最不拘于礼法、因此不被名门正派认可的人,大多都被收入这个组织。
夜哭城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它本来只是一个收留流浪剑客的小组织,自上两任城主后在渐渐壮大。
但最终达到如今的巅峰状态,却是在左丘容成手里。
夜哭城好像无孔不入,什么都做,哪里都有他们的眼线,哪里都有他们的杀手,但他们又会光明正大地开钱庄做生意。
如果是名门正派是武林的光的一面,那么夜哭城就是暗的一面。
但是只要有光,影子就是无处不在的。
安娜不知道没了双足的左丘容成,是如何在强者如云的夜哭城立足的,剧中并没有说明,他几乎从一出场,就是众星捧月的夜哭城主。
但想也知道,这五年的日子必定艰辛无比。
安娜想这几个护法肯定是来找城主令的,她知道这玩意就挂在李府大夫人的脖子上,因为大夫人的外公就是夜哭城的上任护法,偷了城主令跑出来,也不知道这老头怎么想的,居然把这烫手山芋作为传家宝传了下去,神奇的是一直以来还没有惹上任何麻烦。
简直是个剧情bug。
安娜半夜三更从来不睡觉,最爱在这个时候想东想西。
此时她正懒懒地躺在床上,思考着要不要装作无意中发现了大夫人身上的城主令,然后以此邀功,去见左丘容成。
顺便还能欺负欺负对她恶意满满的大夫人?大概是因为她的影响,左丘容成没有见过李明雨,所以此次他没有亲自来李府。
这一次若错过,以后见他会不会很难?摸了摸下巴,思虑着先前计划的可行性。
就在这时,她闻到了血腥味。
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喷涌而出,血流成河。
刀剑相撞的声音,无声无息的步法,干脆利落的解决过程。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杀戮。
安娜赤足站在庭院里,望着李府四处飞来飞去的黑衣人,看起来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
很快的,李府的其他人也发觉了异状,他们点起蜡烛打着灯笼,一拉开门窗,窗外就是一具尸体落进来,惊得丫鬟伙计都尖叫起来。
李明雨也起身了,她站在爹娘身后,脸色也微微发白。
眼前的这群江湖人士,他们似乎将李府当做了屠宰场地,双方打得厉害,肆无忌惮地杀人,李府的庭院中花木很快被血染红。
忽然一个黑衣人一剑朝李明雨的娘,李府的大夫人刺去,李明雨一声尖叫,就在这顷刻之间,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飞出,从背后刺入这黑衣人的咽喉,穿吼而过。
定睛一看,这把轻易杀死一人的小刀,居然只是把随手拿过来的拆信刀而已,上面还刻着店家的名字。
今日之事,叨扰到李家各位,在下深感不安,还请恕罪。
一句温和的话响起,明明音量不大,却好像就在每个人的耳边说话一样,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伴随着这个声音,场内的刀剑声悉数停止,仔细看去,和企图刺杀李府大夫人的黑衣人一伙的家伙,已然被尽数除去。
三个手执不同兵刃的白衣人,各自的衣袍上皆有不同颜色的图案标记,似乎就是夜哭城的几位护法。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他们收起兵刃,齐齐站在了来者身后。
来者是个年轻的男人,容貌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身材修长,却是略显纤细。
重要的是他坐在轮椅之上,腿部盖着一条薄毯,遮住了他的腿部,连脚也遮住。
而机关和做工如此精妙的轮椅,普天之下除了夜哭城主座下金护法,无人能造出。
来人无疑就是夜哭城主,左丘容成。
男人的双手自然地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他的手白皙如玉,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看起来温柔无害,又很美丽,让人忍不住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但这双手刚刚却用一把拆信刀,轻易结果了一个人的性命。
他笑了笑,温和地解释道:这帮人乃是李夫人外公的仇家,夫人的外公曾是我城护法,他的仇家,便是我夜哭城的仇家。
今日凑巧遇见他们寻仇,便决定为夫人除去这心腹大患,只是不料惊扰了李府各位,左丘在此道声不是。
他的态度很文雅,用词也很客气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就像一个有教养的富家公子,而非江湖组织的头头。
而且李府也只有一个小丫头不幸受了伤,其他人一点事也没有,左丘城主说是为夫人铲除仇家,那事实便就是如此,即使有异议,谁又敢说呢?毕竟他们都不知道,这伙人也是冲着大夫人的城主令而来,才被全数诛杀。
好痛、好痛啊……抽噎的哭泣响起,李大夫人和李明雨的脸色同时一变,李明雨望着赤脚撞撞跌跌闯进来的小丫头,厉喝道:快进去!李大夫人却是不耐烦地一挥手:把这丫头抓起来关柴房,贵客面前嚷什么嚷,太失礼了!可是我流了好多血,被、被刀割了一个口子,好疼好疼。
不、不要抓我进柴房啊……李府唯一一个无辜被殃及的小丫头怯生生地辩驳,满脸的惊慌失措。
左丘容成回过头来。
被误伤的小丫头惊惶地站在院子里,孤零零的,没人和她一块。
大概是出来得匆忙,她没有穿鞋,赤足踩在染满鲜血的草地上,月色之下,白色与红色的对映,居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是左丘容成的第一眼。
第二眼,他便看见了她的眼睛。
碧绿色的眸子,干净澄澈,此刻带着惶恐和痛楚,显出一种无助的娇美。
左丘容成笑了。
他抬起手臂,招了招手,温和道:小姑娘,你过来。
☆、38(四)盟主是怎样炼成的这个抱着流血的手臂哭泣的小丫头,看起来并不像才满十二岁,胡人的血统令她的容貌极为耀眼,身材也已兼具了少女的柔美和纤细,只是哭得太狼狈,这一点有损于她的美丽。
女孩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左丘容成的方向走,走到一半路,突然停下步子来,抽噎道:我、我认识你,呜,大哥哥……呜呜……左丘容成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讶异,随即迅速被掩盖。
这个,我有这个……女孩一边哭一边抽出脖子上的红绳,露出贴身戴着的小香囊。
对一个孩子来说,五年的变化是极大的。
除了同样碧绿的眸色,左丘容成几乎无法在这个丫头身上找到当年那乞丐模样的小姑娘。
她的皮肤白皙,长发乌黑光滑如瀑,虽然穿得仍是粗布麻衣,但比起五年前那发育不良的难民样,已经好了太多。
原来是故人,左丘容成颌首微笑,转头对李府的家主道,这个小姑娘曾和我有一面之缘,我很喜欢她,如今再得见,也算是缘分,不知李大人可否割爱,让她跟着我走?左丘容成说话总是客气又有礼,若他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行动不便之人,那或许李府的家主还有勇气拒绝他,说这个小丫头是他的私生女,将来是要送给达官贵人做礼物的。
可是如果这个坐轮椅的男人身后站着杀气腾腾的三大护法,周围还有数具因他而死的黑衣尸体,血腥味飘散在空中久久不散,他却视若无睹,谈笑自若。
谁还有胆子对他说一个不字?事实上,李府家主的腿肚子都在打颤,除了一个劲说好,别的话他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左丘容成笑了笑,拉住安娜的手,含笑道:跟我走,你愿意吗?安娜还没来得及点头,一声清叱突然响起:不可以!出声者正是李府大小姐李明雨。
左丘容成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眸中划过一丝惊艳,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这可是李大小姐?古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坐轮椅的男人毕竟是俊美的青年,如此夸赞,李明雨的脸禁不住微微一红,但她好歹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娜娜是我的丫鬟,我还没有松口,她不能跟你走!小、小姐……安娜弱弱的声音响起,她把手从夜哭城主的手中抽出,朝着李明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小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
可是、可是我留下来,早晚有一天会被卖掉的!我不想啊,我宁愿跟着大哥哥。
小姐的大恩大德,安娜只有来世再报了!话音一落,她立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李明雨不由得一怔,张了张嘴,却再也不好说什么。
安娜的戏做得很足,那小模样惨得天怒人怨,在场人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而这就是安娜想达到的效果。
如果李明雨再为她的归属问题,和左丘容成争辩几句,谁知道左丘容成会不会立即爱上她呢,毕竟李明雨已到了待嫁的年纪啊。
而且还有强大的原剧情和女主光环加持,安娜自认还是不要铤而走险为妙。
*夜哭城主的马车宽敞而舒适,夜明珠的光亮柔和地照亮整个车厢,厢内铺着柔软的羊绒地毯,左丘容成半倚在靠背上,手持一卷书,专注地阅读着,毯子从他的腹部一直盖到脚上。
安娜从被一位护法亲自为她包扎好伤口,到另一位护法把她送到城主的马车上,自始至终,左丘容成就一直在看书,没和她说一句话。
安娜其实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起头,能聒噪地自说自话大半天,但是一个长期做丫鬟、受到封建势力压迫的小女孩,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实在不应该显得太活泼是不是?所以她也很安静地坐着,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小桌边的那盘点心,又偷瞄两眼左丘容成拿毯子盖住的脚的部位。
如果饿了,就吃吧,那盘点心本来便是为你准备的。
左丘容成翻过一页书,并未看她,只如此说道。
安娜立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靥,匆忙捧过那盘子大吃起来:唔……谢谢大……唔唔……哥哥!一盘点心下肚,安娜满足地舔了舔嘴巴,似乎因为吃饱喝足而胆子大了不少,主动凑到了左丘容成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哥,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什么?左丘容成放下书,好脾气地望着她。
安娜瞄了两眼他盖着的毯子,弱弱地问:那个、那个你的脚怎么样了啊……左丘容成笑了笑:你可以亲自来看看。
啊?真的可以吗?当然。
有了他的同意,安娜深吸一口气,好像在为自己鼓劲,然后小心地爬过去掀开毯子一角,毯子下面是左丘容成干净的纯白衣袍,不知是什么材质,似乎韧性极好又极柔软。
他并没有穿鞋,衣袍下的裤管最下面那一截中空着,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但肯定没有脚的形状。
也是,被切掉的双足,怎么还能复原如初呢?安娜沉默地看完,帮他盖好毯子,抹了抹红红的眼眶:大哥哥,我有点难过,早知道就不看了。
是吗?左丘容成半支起脑袋,斜靠在靠背上,朝她招了招手:安娜,你过来。
安娜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乖乖地走了过去,在他的手边老老实实坐下。
一只修长的手,带着些微的凉意,抚上安娜的脸颊,拂过她的眼角,然后将一缕落下的发丝挽到她的耳后。
安娜的脸蓦地红了,眼神乱飘。
左丘容成轻轻地笑起来,听起来非常愉悦。
安娜,你真是个很会做戏的小姑娘,今晚有这么一个收获,我很满意。
安娜的眼睛骤然睁大,吃惊地望着他。
左丘容成的神色淡淡,手指拂过她白嫩的脸颊,语气平静无波:若真是舍不得你的那位李家大小姐,伤心也好要一阵子吧,你却忘得太快了。
这样的女孩子,要么是冷血,要么就是在做戏。
呵,真正伤起心来是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懂。
他的话说得这么明白,安娜反而不感到意外了,左丘容成若不是这么聪明的男人,也不可能在五年之间咸鱼大翻身,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被他揭穿,安娜干脆坦然地昂起头,梗着脖子承认:是!我不喜欢李府!大小姐总是把我闷在书房,我也不开心!他们迟早要把我当礼物送人,我想离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伤心!谎言被揭,不辩解,反而坦诚以告,这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有趣,有趣……左丘容成的手指停在安娜的下颌,轻轻将她的下巴抬起,淡淡道:五年前你就有这个心思了吧,你那双眼睛,太过灵动,会把身上全部银子拿来买东西给陌生人的孩子,应该要蠢一点。
安娜偏过头去哼一声: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看你很可怜嘛,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反正我既然跟着你出来了,绝对不要再被送回去!哦?如此。
但是,你对我的伤势,实在没有起任何作用,并不能算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没有理由听你的。
安娜一噎,梗着脖子不说话了,侧过头去不看他,眼眶红红的,却咬着嘴唇不愿意哭出来,也不愿意求他。
左丘容成收回了手指,凝视她片刻,玩味地笑了:你很懂得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我喜欢聪明人,说起话来不累。
你想跟我回去,也可以。
但是我夜哭城不养无用的废物,你要随我走,便要为我做事。
或者你选择此刻下车,我给你盘缠,你去哪都可以,与我再无相关。
安娜当然选择前者,她如果不留在左丘容成身边,在李府五年的装萝莉扮嫩还有什么意义嘛。
于是她揉了揉眼睛,转过头来,双眼炯炯有神,一张小脸严肃而认真:我选择跟着你!左丘容成淡淡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他道:西域的三教尚未受我节制,我需要一个圣女去为我收服三教,你的长相,是最合适的,你明白吗?女孩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还是气势汹汹地回答:好,我可以!左丘容成摇头失笑。
眼前的女孩毕竟还是个孩子,纵使聪明,很多地方却还是稚嫩得可以。
他抬手摸了摸安娜的头,一如五年前同她告别时的安抚,含笑道:安娜,一个合格的圣女可不能是这副样子,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39(五)盟主是怎样炼成的容成哥哥!一道纤细轻盈的绿色身影从天而降,凌空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你终于回来啦!绿衣纱裙的少女,乌发如瀑,肤如凝脂,笑靥如花,精致的五官,碧绿色的眸子。
自三年前夜哭城主将她带回,岁月如梭,此女渐渐长成,沉默压抑的性子得到释放,变得开朗活泼,如今已成夜哭城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轻功有些长进。
轮椅上的青年眉目俊美,笑容温和,朝着少女颌首赞许道。
少女的眸子几乎在一瞬间就亮起来:是吗是吗!水姐姐也这么说,你去问问金大哥,自你离城,我一直都很刻苦用功呢!青年的夸奖似乎令她格外开心,少女走到他的背后,一边熟练地为他推着轮椅,一边唧唧喳喳、兴奋不已地同他说着近来的趣事。
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少女口中的水姐姐和金大哥,便是城主座下的金护法和水护法,除他二人之外,此次随城主外出的木、火、风三大护法,也皆是刚刚归来。
几人望着少女和青年走远的身影,目光中皆露出复杂之色。
算起来,安娜已经来我们城三年了,变化真的很大呢,五大护法中唯一的女性水,轻轻开口,语气中带着叹息,安娜一直很感谢主上带她脱离李府,对主上是如此亲近着,但……别忘了三年前她是为什么来到夜哭城的。
她越亲近主上,就会越忠心,这对夜哭城是件好事。
你没看见,城主对她的亲近也一直十分纵容吗?木护法淡淡道。
水护法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主上如此纵容,我才觉得,安娜就这样一直留在主上身边该多好,我们只是下属,主上独自一人,高高在上的尊贵,却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很辛苦啊。
火护法抱胸冷笑:女人就是女人,多愁善感。
主上的抱负和胸襟岂是你可以揣度的,近来西域的三大教派越来越不安分,我看安娜要出场的时候就快到了。
我等辛辛苦苦培育她几年,就是为了西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别忘了,夜哭城从不养无用之人!水护法冷冷瞪他一眼:火,你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厌。
唉,你又把她气走了,望着气冲冲离开的水护法,土护法耸肩,偶尔就不能顺着她一次么,女人都是要哄的,不是谁都像安娜那样对主上百依百顺。
啊……如果我也有一个贴心的小安娜,才不要把她派去西域呢。
水护法一走,火护法的心情骤然变得极差,冷冷道:拿开你的脏手。
眼看两人又要再打一场,年纪最长的金护法拍了拍二人的肩,道:朔月日就要到了,有心情在这里打架,不如好好想想此次的人手安排。
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一愣,随即脸色齐齐暗下来。
自左丘容成接手夜哭城,每一个朔月就成了五大护法最为紧张和头痛的时刻。
因为每一个月的这一天夜晚,左丘容成体内的凤凰蛊就会发作,对这具身体产生一定的排斥,以致疼痛难忍,不痛足五个时辰,是断断不会消失的。
这也是每个月里左丘容成最脆弱的时候。
无论是他的仇人,还是眼红他的夺权者,要想杀他,这是最好的时机。
容成哥哥,你好些了么?几大护法正为明天夜晚的守卫头痛的时候,安娜正在为左丘容成按摩腿部。
断了双足,虽有相应机械辅助,却依然不利于行走,再加上早年入夜哭城的时候,腿部受过重伤。
如今左丘容成每日即使坚持锻炼,也仍需专人按摩辅助,才能保证双腿的健康,和旧疾不复发。
其实在这样的精心护养之下,左丘容成的腿比大多数人都要来得有力,借助机械,他完全可以施展轻功日行百里。
只是他喜欢以坐在轮椅上的面貌示人。
一个看似柔弱温和的夜哭城主,总比咄咄逼人的架势,要容易取得人的好感,降低敌人的戒心。
容成哥哥,我的手法怎么样?有没有长进?按摩完毕,安娜熟练地为他擦拭腿部,卸下裤管,再盖上毯子。
动作行云流水,完成后就急不可待地寻求他的夸奖。
左丘容成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来,他如玉般的指尖抚摸上安娜乌黑的长发,一白一黑形形成极耀眼的美感,他道:安娜,你本不必如此用心,我需要你做的并不是这些。
少女顺从地蹲在他的腿边,任凭他揉摸她的发心,听到左丘容成的话,安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灿烂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我想对你好,就这么简单,少女低着头,嘴唇咬得发白,在我心里,你不仅仅是用一个交易将我带出苦海的人而已,你带给了我另一个世界。
如果当年不是我那么没有用,你就不用吃下那个凤凰蛊,现在就不会月月受此痛苦了,都是我不好。
少女抬眸,眼神清湛,目光灼灼;我想为你变得有用一点,无论是为你做什么都好。
左丘容成的笑容敛下。
他不笑的时候,眉心一道浅浅的川字会明显一些,整个人看起来会有些严肃,冷淡又不好亲近。
其实他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只是平常的笑容掩饰了太多事。
那你明日为我守夜罢,左丘容成收回抚摸她发心的手,自己转着轮椅往里屋走去,朝后挥了挥手,淡淡道,我累了,你下去。
*朔月对整个夜哭城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知道左丘容成弱点的只有五大护法,再加上当年为他服下凤凰蛊的安娜,一共六人。
一般的护卫,也就知道城主习惯在朔月日召集护法商议事情,所以这一天城主的小楼会有很严格的警戒。
真正进入内院守门的,也就五大护法而已。
不过今日还多了一个安娜。
左丘容成习惯在每月等待痛苦之前沐浴,为防汗湿重衣难受,他一般只仅着单衣。
此次他沐浴完毕后,在门外等候的六人间伸手一指,道:今晚由安娜负责守在我身边。
话音刚落,安娜的眼睛骤然一亮。
水护法也同时报以高兴的笑容,她一定认为这是主上对安娜打开心扉的举动。
左丘容成疼痛时不希望太多人看见,可是又不能身边无人,便规定每月只一人留在房内,此次轮到安娜,而没有异议的五大护法便守在门外。
新月初上梢头,疼痛来得很快,一瞬间席卷全身,起先只是又麻又痒,后来逐渐变成深入神经的剧痛,左丘容成紧紧咬着布条,以他的意志力之顽强,竟然也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自己的命,好结束这种疼痛。
可见凤凰蛊的排斥反应确实极为可怖。
安娜在一旁不停地为他更换布条,为他擦汗,到了后来,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痛得拿头去撞墙,她必须搂着他,才能不让他伤着自己。
容成哥哥,你忍着一点,很快就过去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安娜死死抱着他,一边安慰,一边泪忍不住往下掉,我不知道这么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当年没用。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笑着振奋:容成哥哥,我给你说笑话,说好玩的事情,你马上就不痛了。
不,杀了我!左丘容成忽然吐掉布条,伸手拔出安娜腰间匕首,冒着冷汗,咬牙开口,现在杀我,我恕你无罪!五大护法,夜哭城皆不可伤害你!安娜想也不想,立即重新为他塞上布条,夺下匕首扔掉,怒吼:你想都别想,左丘容成!你一定要忍过去,你必须给我忍过去!就在她扔掉匕首的那一刻,门外忽然一阵骚动,几道鲜血溅上门窗,五大护法的身影齐齐不见,大门也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竟然是木护法。
安娜死死搂紧左丘容成,另一只手扶上腰间佩剑:没有城主命令,不得擅自进来!出去!木护法的长剑上带着血,他的身后,其余四大护法已经躺倒在地,见安娜如此,他冷笑一声:安娜,你的剑法是我教的,你妄想以此对抗我?把左丘容成交给我,其余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我自可让你当上夜哭城主,不用再去西域做他的走狗,如何?木护法一贯平静的面容带着讥笑:左丘容成也是靠背叛上位,他对你只有利用。
如今其他几人都已经被我下毒后杀了,只要我再杀掉左丘容成,夜哭城就再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东西,你不想要自由吗?能威胁到我的,还有你不是吗?安娜的长剑出鞘,目光冰冷锐利:不动手,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杀了你?木护法冷笑:那便试试。
话音刚落,两柄寒光四射的长剑便拼杀起来,屋中刀光剑影,人影翻飞,木护法显然技高一筹,一旦他把安娜逼得败退,他立即毫不犹豫地往病痛中的左丘容成刺去,可是每一次都被安娜抵挡回来。
木护法怒道:左丘容成只是在利用你,你没必要为他拼命!废话少说!安娜又是一剑刺出。
风止战停。
木护法的剑锋指在了安娜的咽喉,而安娜的剑,才刚刚到他的腹部。
你输了,木护法冷冷道,败者受死。
安娜却笑了:即使我死,我的剑也会刺穿你的腹部。
你看,外面太阳就要升起来了,腹部受重伤的木护法,和刚刚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的城主,谁会赢呢?你和城主的差距,还用我说吗?你受了伤,就算他痛过后体虚,那也比你强!她的目光恶毒而得意:木护法,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啪啪啪!啪啪啪!门外同时响起四下鼓掌的声音。
只见晨光之中,那四个倒下死掉的护法都站了起来,目露赞许之意。
土护法甚至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伸舌头舔了舔,笑道:生猪血好腥啊!在安娜惊愕不已的目光中,木护法也缓缓收回长剑,万年不变的面瘫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不错,剑法可以出师了。
安娜回头看榻上的左丘容成,这男人也咬着布条朝她笑。
被耍了。
她就知道,从昨天起就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左丘容成突然要她守卫自己,这就有点反常,但是这男人还有他座下护法的演技都太好,竟然没让她看出更多破绽。
木护法的突然反叛令她措手不及,但她知道无论是真的还是演戏,她都必须保护好左丘容成。
对他忠贞,就是唯一的通关秘诀。
现在看来,对她的考验通过了。
啊,这个男人居然敢如此耍她,好想揍他一顿啊,奈何她扮演的是贴心可爱小棉袄,可恶。
安娜在心里无比怨念地想着。
安娜,无论是武功,谋略,还是你对我的忠诚,都已经合格了。
你很优秀,足够做我的第六大护法。
左丘容成从塌上坐起,有些吃力,他汗湿重衣,脸色苍白,每月一痛并非假装。
而这个男人能利用自己最薄弱的时机,冒险出这么一个考验她的计策,足见魄力。
左丘容成习惯性抚摸她的发丝,语气有些虚弱,却仍带着一些安慰的柔和:对不起,安娜。
不过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测试你是不是真的能够独挡一面。
你做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西域的任务你已可以去执行了。
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我等着你平安归来,拿下我的第六大护法令。
安娜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在骂这男人真是坑爹到死,但面上依然是呆滞得反应不过来的表情。
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一下,她哇地哭了出来,一头撞进左丘容成的怀里,抱着他毫无形象地大哭: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容成哥哥最坏了,这样一点也不好玩,讨厌你,讨厌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撒泼打滚,五大护法怔然,然后默契十足地同时轻咳一声,齐齐转身,往门外自己的岗位走去,一脸地尽忠职守。
留下左丘容成一个人手足无措。
安娜向来乖巧懂事,这样不顾形象地在他面前大哭,还是第一次,搞得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好她。
这次真的把她吓坏了。
毕竟她才十五岁,而我已对她苛求太多。
左丘容成轻轻叹了口气,此刻的心思难得如此温和。
他伸手将她抱紧,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想了想,终是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安娜,乖,不要哭了,好不好?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便带你去一个地方,只带你去。
安娜吸吸鼻子,头还是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呜咽道:什、什么地方?☆、40(六)盟主是怎样炼成的这是一个很适合隐居的地方,气候温和,草木繁盛,安静而美丽。
走过一片红枫树林,临湖而建的两座坟丘,紧紧并列靠在一起。
安娜低头,一字字读出石碑上刻着的人名。
左丘容成俯身,将采下的两束鲜花分别放在两座墓碑之前。
望着石碑上的两个人名,安娜想起了原剧情节,剧中只说了这两人的背叛,却没有说他们的下场,原来竟然在这里长眠。
容成哥哥,这两个人是谁啊?是我曾经的好友,和我的未婚妻。
湖边的微风吹拂起左丘容成的长发,轮椅上的男人静静坐在那儿,看起来安宁而温和,表情沉静,眼神无波。
他们暗地相爱着,相约一起背叛了我。
当年你在桥洞下发现我的时候,正是我狼狈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的时候,我的双脚,也是被我的好朋友斩断的。
安娜沉默着不说话,这些她通过原剧都知道了,但却不知道左丘容成究竟想说什么,便蹲下来,靠在他的腿边,静静地伸手握住他微凉的双手。
从云端跌落到泥里,是很痛苦的事情。
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去死,我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有朝一日等我有了力量,必要这二人将我当年的痛苦加倍还来!你当然能成功的,安娜问道,但你现在并不恨他们了,是吗?不然为什么把他们埋在这么漂亮的地方,还为他们献花呢?左丘容成低眸,伸手轻揉她的发心,叹道:有的时候,觉得你太聪颖了点,用心太过,未必是好事。
我一拿下夜哭城主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勒令我的人去毁掉他们的一切,名声、地位、荣誉、财富,最后将他们带回,我要亲自毁灭他们的身体。
可是当我再次看见这两个人,拔剑要杀掉他们的那一刻,看着他们恐惧至极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无聊。
这时候我才发现,当年的那个信念,早已不是我支撑着走下去的动力。
这两人的一切毁了我的过去,也造就了我的如今,他们的死活其实对我来说已并不要紧。
安娜仰脸问道:那容成哥哥现在的信念是什么?男人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捋开垂落的发丝,淡淡一笑:我要这个江湖遵照我定下的规则运转。
人的一生那么短,我愿待我百年之后,还能为天下留下一点东西,只要是一点改变,足矣。
我会帮你的,容成哥哥,安娜将头靠在他的膝上,顿了片刻,又道,可是你还是杀了他们,为什么?因为我憎恨背叛。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想办法杀了我、毁了我,却不能对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不讨厌小人,却讨厌伪君子。
安娜静默片刻。
左丘容成绝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某个地方,无缘无故地和她说这些话。
我知道了,容成哥哥,安娜握住他的手,仰头注视着他的眼,西域的任务我会好好完成的,我以生命发誓。
左丘容成微笑道:我明白,你一向是个好姑娘。
*安娜很清楚,这次的西域之行势在必行,这是左丘容成收留她的唯一目的。
虽然这三年她一直努力扮演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有机会就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换得他的心软。
啊啊,这种以改变世界为己任的男人真的好难攻略啊!躺在散发着恶臭的奴隶囚车中,戈壁滩上刮起黄沙,安娜伏在囚车上,默默在心底为自己擦了一把辛酸泪。
据夜哭城的情报探子报告,三教的人会在今天,在此地举行一次共同的祭祀仪式,她作为被贩卖的奴隶之一,跟随奴隶贩子经过这里。
按照预定情节,奴隶贩子不慎闯入祭祀圣地,被抓起来,三教的长老发现了囚车中的她,纷纷惊呼祭祀起作用了!是圣女!圣女驾临!这三大教派在百年前是一家,后来即便分开,也共同遵循着圣女和大祭司共同治教的规定。
只是自三十五年前一场内斗,教中身负纯正圣女血脉的女子已经极少,到了二十六年前,竟只剩两位。
而其中一位圣女居然偷偷逃走,从此不见踪影,寻人不见。
而唯一一位圣女,只能负责和三教的大祭司共同掌管三教,可惜她也在三年前病逝。
碧绿双眸,乌黑长发,洁白细腻的肌肤,是所有圣女共同的外貌特征。
此外每个圣女的身上都会有形似莲花的胎记,天生带来,是神的赐福。
安娜的胎记在胸口正中,西域的衣衫单薄,抬眼望去,胸口的莲花再显眼不过。
这是夜哭城里的刺青师傅特地为她精心打造的,方便三教的人辨识。
被这三教的长老痛哭流涕地抬回教坛的时候,安娜犹觉得怪怪的,仿佛自己成了邪/教领袖。
本来也是,这种必须保持圣女血统纯正、圣女只能和规定的男人生子、圣女有为自己的教献出一切的严苛规定,违反人性,迟早是要灭掉的。
而在遥远的江南之南,一道密令已被夜哭城主握在手上,上面正是探子的报告:安娜已成功潜入。
男人苍白的手指在安娜两个字上无意识轻抚片刻,随即将这道密令按下,以火焚烧。
自安娜被西域三教正式奉为圣女的那一刻起,夜哭城针对西域的行动也悄悄展开,无数的探子和各种才能的人手被派入西域,或者潜伏在民间,或者进入这三教和西域贵族的宫殿当值。
与此同时,中原有将近一半的武林正道联合起来,对日渐势大的夜哭城展开清剿行动。
五大护法曾就这一事担忧地问过左丘容成,但他竟摇头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名门正派,各怀鬼胎。
三个月之后,这次史上最盛大的正道联合,就在莫名其妙的猜疑和争执中,被默默地内部消解掉,最终归于无形。
而西域那边,安娜亦传信回来,她已取得三教长老的信任,正着手与三位大祭司一起将三教重新整合,成为一教。
这一步也是左丘容成事先为她布置好的计划,这一步成功,下一步就是除去各大长老和大祭司,令安娜成为教中唯一的权威和神一样的存在。
再然后便是夜哭城和西域圣教的友好联合,单方面渗透了。
安娜做得很好呢。
水护法奉上最新寄来的密信,含笑对夜哭城主道。
左丘容成接过火漆密封完好的密信,淡笑道:哦?何以见得?此信还未拆封,你怎得知?水护法柔柔一笑:信虽未拆,可是随信一起来的小匣子我可是看见了,又是西域那边独有的灵丹妙药,效用对您的身体和武功都很有好处。
安娜寄来的药物一次比一次神秘传奇,这不是正说明她的势力在上升吗?左丘容成侧头,望向楼外的青山城郭,默了片刻,方才低低道:她确实从未让人失望。
水护法没有听清,便问:主上,您说什么?左丘容成回首微笑:我在说,你和火护法的好事应该近了。
夜哭城安静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办一场喜事来热闹一下。
呀!一贯性子沉稳圆滑的水护法居然惊叫一声,双颊微红:主上莫要胡说!属下、属下告退了!望着他座下第三大护法难得如此狼狈逃离的身影,左丘容成淡淡笑了笑,随即笑容很快沉寂下去。
他又一次望向楼外的青山,缭绕的云雾。
那是向西的方向,这里隔西域很远很远,以他的目力也看不见什么,唯有日复一日的青山连绵。
又是一年过去,安娜已走了近三年时间。
没有安娜的夜哭城,似乎特别安静,安静得无聊,越来越平静如死水的江湖也令他渐感无趣,好似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明明以前也是那样过来的。
那个总爱黏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一度让他觉得吵闹,可是当习惯了她的存在和陪伴后,当她再次离开,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不见了,却又无处找寻。
明明曾经并不重视,但一旦丢失,却越来越想找回。
不知道安娜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十八岁的大姑娘,该和三年前相比有很大的变化吧。
左丘容成靠在椅背上,轻轻闭起双眼,想象着她如今的模样,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这不由得令夜哭城主微微有些懊恼,心道,该在下一次给她的密令中,让她附上一副自己的肖像画才对。
☆、41(七)盟主是怎样炼成的主上,探子来报,西域圣教的现任三大祭司,已经发现了安娜的真正身份。
又是一年春草生,不知玉门关外是否风沙已停,生起春意,左丘容成如往日一般坐在窗前遥望远方,却突然得到座下几大护法的紧急报告。
左丘容成沉吟片刻,问:这是几天前的消息?十天前,木护法回道,顿了顿,他又补充,此消息传递不易,为此我们死了五个探子。
如此,左丘容成颌首,缓缓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五大护法俱都一愣,面面相觑,最终脾气暴的火护法忍不住道:主上,我们要坐视不管、就此放弃安娜吗?年逾而立的夜哭城主转动椅子的木轮,从窗边回到厅中,静静扫了一眼他的护法们。
他的面貌依然年轻,但安娜离去距今已有四年,四年的江湖风雨足以让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变得更加沉稳坚毅。
最起码,如今连他最亲近的五大护法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读出半点心思。
让我们留在西域的人这段时间都不要活动,安安分分呆着,所有的任务取消,他双眼微微闭起,似乎有些疲惫,如此吩咐后,便挥了挥手,道,先这样吧。
护法们互相看了看,俱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和疑惑,但他们早已习惯遵从面前这个男人的任何命令,甚至已视他的决策为神,于是他们唯有齐齐告退:是,属下遵命。
当小楼里只剩左丘容成一个人的时候,他从案台上拿起了护法们带来的情报,端详片刻,随即又抽出砚台压着的另一份纸笺。
——这纸笺来自直接对他负责的探子小队,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书:已查明,李安娜生母确为昔年三教叛逃失踪的唯一圣女。
凝视着这一行字,左丘容成的眼底有凝滞不去的阴霾。
这么多年,他几乎早已习惯不相信任何人,唯有时刻警惕着背叛,才不会被权力和地位蒙蔽双眼。
但他真的曾经相信过安娜。
他甚至已派人寻找到一位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子,只待慢慢改装易容,最后等圣教归附夜哭城后,便让这位女子去做傀儡替身。
好把他的安娜换回来。
但是……她真的想回来吗?想要自由,唯有把权柄紧紧握在手中才有可能,安娜比谁都明白为奴为仆的悲哀,能有机会掌握西域,她还会愿意回到他身边吗?她是不是早已知道自己身份的秘密,因此心甘情愿为他奔赴西域做事?春风越过青山,一路吹过大地,吹过这强大神秘的夜哭城,拂入夜哭城主的小楼窗台。
暖融的微风扬起左丘容成的长发,城中有柳絮在空中轻轻飘散,高高扬起,落入他的小楼。
左丘容成忽然想起,也是在这样的一年春天,安娜就坐在他的窗台上,拿裙摆兜了一堆纯白的柳絮,兴致勃勃地说要给他跳一个天女散花的舞蹈。
结果,最后舞只跳了一小半,柳絮却已飘得他的书房到处都是,害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安娜自己则一失足从窗台掉了下去。
好在她那时的轻功已有小成,除了崴到脚,倒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忆起往事,左丘容成的嘴角轻轻扬起笑容,但很快又被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霾给压下。
*安娜并不知道此时左丘容成已发现了她的真正身份,不过即使她知道,她也并不在乎。
我确乃圣教圣女,面对三大祭司和五大长老的围攻,身披金色长袍的安娜态度沉稳,不惊不惧,若不相信,可带我往地宫祭坛一验。
为首的祭司冷笑:妖女!你早知地宫圣祭坛尘封多年,根本无法开启,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废话少说!你胸前胎记是刺青纹印,欺骗我教,该当死罪!哦?我这明明是胎记,祭司大人听了哪个小人的胡说八道,竟认为我会用刺青亵渎我教?安娜微微挑眉,环视众人一眼,随即淡笑道:前些日子从教中秘典得知,地位祭坛用圣女之血和咒印结合,便可重新开启。
诸位可愿随我走一遭?我安娜在此立誓,若开不了地宫祭坛,我便将这头颅割下来认罪!为首的祭司还想说什么,可是其他的祭司和长老窃窃私语一番,均颌首点头:也好。
走在去往地宫的幽深密道里,安娜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肩。
那里原本有一个真正的莲花胎记,李安娜的生母确实不是什么普通胡姬,而是三十年前叛逃的圣女,只可惜遇人不淑,搭上李府老爷这么个负心汉,最后含恨而死。
而这个胎记也被李安娜的生母用刀毁去,让人无法辨识出来它本是一朵莲花。
李安娜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身份。
但在原剧之中,多年之后因缘际会,她得知了此秘密,并有幸修习了西域圣教中唯有处、子圣女才能修习的功法。
——最后她就是用这功法杀了左丘容成,救出了她家大小姐李明雨。
不过现在,安娜当然是不会这么做的,她不仅不会去杀左丘容成,还要为他铲除道上的障碍。
地宫,地宫居然真的开了!她是圣女,如假包换的圣女!那是圣祭坛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看到圣祭坛开启!她是圣女又如何!她早已和中原夜哭城沆瀣一气,她是左丘容成派来剿灭我教的走狗!住口!就算你是祭司,也不可对圣女不敬!安娜是我教唯一的圣女,这是天神赐福,让我教不绝啊!哼!就算她是圣女,她不在教中长大,早已和我们离心离德,竟然为左丘容成当差!我们可以留她一条命,但必须废她武功,将她关起来,待她与我们选定之子诞下女婴,便立即杀了她!圣祭坛之中,几位祭司和长老因为对安娜的处置意见不同,竟然互相吵了起来,安娜旁听片刻,听到这里,她忽然插嘴问道:那若我生的是男孩呢?男婴不详,必须处死!有两位长老想也不想,立即回答。
我想,圣教创立之初,仁慈博爱,并不是今天这个野蛮凶狠、严苛得毫无道理可言的邪恶宗教吧。
安娜往后退了两步,站到石门口,她的手上犹有鲜血未干,轻轻按在一块石台上,划下一道符印,地宫里忽然地动山摇。
长老和祭司惊慌失措想要跑出去,可是唯一一扇坚固的石门缓缓落下,石门的那一头,安娜的眼神冰冷得仿佛无法反射光亮的深渊,她的额间红宝石饰坠却红得妖冶,如同鲜血,几欲滴下。
你们便去做圣祭坛最后一批陪葬品吧,这是你们的荣幸。
圣女金色的长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安娜转身,石门在那一刻完全封死,她亦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幽深漫长的地道口,身后远远传来凄惨的哭号声,但很快被石头坠落、地面塌陷的巨大响声给掩盖。
圣教的主殿忽然在一夜之间消失,只留下一道狭长的地裂,几大祭司和长老俱都死去,唯有圣女蒙天庇佑,活了下来。
当这个如同传说的事实到达信徒们的耳中时,安娜已成了西域圣教唯一的掌权人,无上的权威,尊贵的神女。
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位圣女向中原夜哭城主发出一封邀请信。
不知为何,信中内容竟然为全江湖所知——圣女邀请夜哭城主前去西域一游,且希望与夜哭城主联姻,从此西域和中原百年无战事。
——圣女宣告,此乃神的旨意。
接到这封信前,江湖上传这个消息已传了半月有余,可当左丘容成真正打开这封信,看到信上那手亲自由他教授出来的字迹时,他居然给气笑了。
望着自家主上莫名阴森的笑容,几大护法再次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询问:主上,您……去不去啊?那可是安娜诶。
去,当然要去。
左丘容成啪地一声按下信件,冷笑一声,面上表情犹带着阴森森的寒气。
小丫头片子,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敢反过头来威胁他?好,很好,实在是好得很!*彼时,安娜坐在新建的圣殿空荡荡的大厅里,毫无形象地半窝在椅座上,一面想象着左丘容成收到这份信时的表情,一面剔着牙无声地得意大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左丘城主,四年前送我出关的时候,你想没想到今天会落得被我逼婚的地步?安娜心底涌起一阵畅快和得意。
虽然那封与求爱信无异的邀请信是带了一些捉弄的小心思,不过她其实也是很认真考虑过的。
左丘容成这家伙,做事是很有魄力,但是在感情上实在是太温吞了,如果她想要在用贴心小棉袄的方式感化他,时间和精力以及手段都大大不足啊。
不如利益当头,先把他的人弄到手再说。
更何况,她自信左丘容成对她并非毫无感觉。
安娜在舒适的椅座上翻了个身,扬起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
她思考此事用心太深,以至于没有发现一缕黑色的死气沿着圣殿大厅光滑的地面,蜿蜒爬上她的椅座一脚。
左丘容成的回信七天后就到了,以夜哭城和西域圣殿的距离,已经算是非常快的。
信中书:承蒙圣女垂青,左丘必定依约前往。
最后一个往字力透纸背,安娜几乎能想见这个习惯把一切掌控于手中的男人,在回复她的这封信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样的怒气,想必他写的时候一定是屏退众人,自己暗暗咬牙切齿着吧?安娜禁不住又愉悦地笑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笑着笑着,忽然一阵头晕。
什么东西?一阵阴寒从脚底蹿上后脑,幸得四下无人,安娜一声厉喝,伸手凌空一抓,竟从虚空中抓出一缕黑色的死气。
那死气一触碰到安娜的手指,立即循着她的身体钻进去,瞬间消失不见。
【滴滴滴!滴滴滴!警报,警报!攻略者遭遇来自东方的神秘诅咒!系统为您快速分析查询……三、二、一……查询结果——这是西域圣教三大祭司和五大长老用灵魂和生命献祭,死前共同针对你设下的诅咒!不死不休!注意,注意,不死不休!】……靠。
安娜在心底暗骂一声。
该说不能小瞧东方古人的智慧吗?即使是看不上眼的邪教,也有一些强大神秘的秘术,明明她已经很小心了。
系统,我如果离开了这个世界,这诅咒还会跟着我么?【不能。
但是会跟着植入您部分记忆的原主。
因为诅咒无法识别您的伪装。
】果然是十分愚蠢的诅咒。
安娜冷笑一声,凝神沉思片刻,缓缓道:呵,那我便假死一次,让那群地下亡魂安心好了!☆、42(完)盟主是怎样炼成的西域并非全部都是满目黄沙,但人烟稀少,植被稀疏,看起来荒凉至极。
尤其是到了晚上,茫然四顾,一片荒芜,偶尔的狼嚎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环境如此恶劣,行了几天的路,众人皆感疲乏,当终于望见一片绿洲之时,不由纷纷欢呼。
驰名西域的圣教新建的圣殿,便在离这处绿洲不到十里之地。
左丘容成临湖而坐,赶路为他的面上带了些许倦色,但依然不掩其俊美,他静静的在一片绿荫下沉思着什么,无人敢前去打扰。
忽而他抬起头来,视线望向的方向,正是圣殿所在,没有人知道夜哭城主抬头在看些什么。
但是过了片刻,远处的地平线上掀起黄沙,哒哒的马蹄声阵阵,如同轰鸣,所有人都因此注意到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那是圣女亲自带着圣殿的使徒和新任祭司,来迎接中原第一门派的主人。
金色的长裙,红宝石的华丽额饰,庞大的队伍中为首的那名女子,气质典雅高贵,长相出众,眉目含笑,高人一等的服饰更说明了她的地位。
四年前走的时候,安娜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四年之后,她不仅已成为西域的实际掌权者,她的身体还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安娜代表圣教,恭迎夜哭城主大驾。
西域如今最尊贵的女人优雅地下马,以一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奇异礼节对他含笑相迎。
——按照常理来说,西域的圣女当然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夜哭城主,他们不应该在事先就有任何勾结。
于是左丘容成亦微笑颌首,客气有礼:劳圣女远迎至此,左丘过意不去。
十里的距离并不长,圣殿所在之地,已发展成极为繁华的城市,其中大半都是信教者,夜哭城的队伍一进入这座城市,立即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鲜花铺天盖地撒来,人们在街道上、城楼上为他们欢呼喝彩。
洁白庄严的圣殿更是早已挂起中原那象征喜事的红绸。
一路上,左丘容成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他进入圣殿,圣女带人亲自为他安置房间,安顿一切,然后又屏退众人,说要独自与神为她选中的男人待一会。
直到这时,左丘容成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一点点褪去,最后消失不仅,他脸上的笑一旦消失,那张脸便显得冷漠又无情。
如此利用教民信仰,竟无人对你的话表示怀疑?看来你的圣女做得确实很不错。
他纤细得略显苍白的手指把玩着桌上一把拿来割肉的小刀,神情疏离而淡漠。
而对面优雅站立的圣女,忽然提起裙子,一溜小跑到了他身前,笑嘻嘻道:容成哥哥,我可像你啦!她张开双臂,眨巴眨巴着那双碧绿色的美丽眼睛,一脸真诚的期待:让我抱抱你好不好,足足有四年没看见你了呢!左丘容成一时怔然,她脸上的笑热情洋溢,不似半点作伪,眼神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兴奋和喜悦。
他淡淡笑了笑:几年过去,你做戏的本领越来越强,竟连我也看不出你的表情真假。
这就说明是真的啊,她扑过去埋在他的膝上,也不顾那把割肉的小刀在他手上会发挥出何等威力,一如四年前那样将脸贴在他的腿上,蹭了又蹭,软语呢喃,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点,一定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左丘容成默了半晌,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将那柄小刀扔回桌上,伸手抚摸她的发丝,无奈道:你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严肃又凝重的气氛营造得好好的,她却偏偏不跟着他的步调走,非要打乱他的节奏。
并非是我消瘦,而是你长大了。
左丘容成抚摸少女长可及脚踝的乌黑长发,眼神悠远而怀念。
安娜抬眸,吐了吐舌头:你这么说,便是承认要娶我啦?不等左丘容成回答,她又急急道:我都帮你算好了,娶我可是稳赔不赚的买卖,中原当今的公主也没有我的权势,等你娶了我,西域圣教就有一半落入你的囊中,再用夜哭城的人慢慢渗透改造,瓦解他们的实力,建立你自己的权威,西域就是你的啦!而且,我们的孩子也是名正言顺且唯一的圣女!左丘容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那样淡漠地看着她。
安娜的脸上立时出现气馁的表情,她抱着他的腿不放,开始撒娇:容成哥哥,你现在可是中原武林最最厉害的人物!可是……你说你都三十好几了,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说出去多丢人啊,我这么貌美如花又权势滔天,娶了我多有面子啊!如此卖萌又撒娇了一番,左丘容成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影,但还是不说话回应。
安娜一下子将头埋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语气有些气急败坏:我就是想嫁你,你不能给句准话给我嘛,到底答不答应!左丘容成淡淡一笑:小丫头长大了,翅膀果然也硬了。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安娜将头埋在他怀中,静了片刻,缓缓开口:圣教你要拿去就拿去吧,我本来就是为你做事,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四年之后,回去依然只能做你的护法,连‘容成哥哥’都不能喊,只能喊你主上。
我不要这样!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容成哥哥。
她说完这一句后,空旷的圣殿一下子寂静下来,只可听得见二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安娜,你可是受了内伤?呼吸略显急促。
听过了怀中女子的表白,左丘容成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连震惊也无,只是问了这么一句,然后伸手要为她把脉。
安娜避开他的手,抹了抹红红的眼眶:最近一直盼着你来,晚上也睡不好,所以有点感冒而已。
你快说,你到底答不答应啊?她的表情急迫、渴望,还带着十分的忐忑,左丘容成一时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待他回过神来,却只是伸手习惯性将她掉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温和道:容我想想。
左丘容成一句话,夜哭城的人便在圣殿住了下来,他们当然不是什么都不干来度假的。
那么多埋下的钉子要一个个接见并重新安排,顺便亲自感受一下夜哭城对西域的掌控到了何种程度。
夜哭城经过几年发展,人手暴增,得力能干的成员多了很多,对西域的渗透,自认还有余力。
只是时日渐长,左丘容成渐渐发现,安娜有些不对劲。
到了后来,不仅是他,连五大护法都有所察觉。
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她白皙光洁的皮肤一日日松弛,乌黑亮丽的长发慢慢变得枯黄毛躁,五脏六腑的器官也减缓了运作,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样逐步迟滞。
于是慢慢的,她开始用为信徒祈福的缘由,减少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几率,而那些不安分的教中分子,先前她尚容忍,可是最近却以各种理由,一个个被她流放或者关押杀掉。
就像在准备后事。
是诅咒。
圣女华丽的卧室内,金色的流苏垂下,安娜靠在柔软的大床上,静静地对面前的男人解释,面容平和,表情并无半点不甘、怨愤和遗憾。
当初五大长老和三大祭司发现我是夜哭城派来的人,我便设计让他们随我入地宫,借机将他们用机关全部杀死。
但这七人在临死前联合对我下了本教最恶毒的诅咒,不死不休。
如果不是这圣女血统的保佑,我不可能撑这么长时间,可是……现在也撑不了太久了。
抱歉,之前对你隐瞒了这个。
在我死前,尽快与我成亲,有了信徒的承认,加上你植入的势力,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掌这一切了。
行吗?她最后问。
轮椅上的男人没有马上回答。
他向她伸出了手,短短几日,她原本粗细适中的手指迅速瘦得只有皮包骨头,比他的手还要纤细还要冰凉。
左丘容成紧紧握住她的手,抓得安娜有些疼。
他朝她看过来。
一抹嘲讽的笑意从他的唇角勾起,他一贯平静无波的眼里全是铺天盖地的阴霾,带着黑云压城的滚滚愤怒。
你想让我在十几年后,再一次见证自己的懦弱无能吗?安娜一怔。
*她的确要用假死来骗过诅咒,她也希望自己的牺牲能逼出左丘容成的真正心意。
毕竟这个男人城府太深,总是将一切埋在心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蓝斯是一类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是他比蓝斯内敛,比蓝斯悲观消极。
可是、可是安娜万万没想到,左丘容成竟然会毫不犹豫地带她离开圣殿,将她带回夜哭城。
没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重新回到这里。
怀中的女人虽然语气带着笑意,但声音里的虚弱显而易见。
她的生命以比别人快千百倍的速度流逝着。
左丘容成下意识又紧了紧环抱住她的腰。
好多红色的布啊,是谁要成亲了吗?以灰黑为主色调的夜哭城张灯结彩,所到之处满目红色,竟真的有几分热闹。
男人撑起身子,从轮椅上站起,拄着拐杖,因为不用轻功,所以他姿势有些笨拙,动作不太熟练抱着她一步步走到小楼窗前,看向外面的一片大红。
苍白的手指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带着笑意柔声道:你不是想嫁给我吗,当然是在布置我们的喜堂。
是吗,真好啊……她的声音越发虚弱,脸色苍白几近透明,脸颊上红润的色泽显得异常突兀,如同回光返照,她的眼睛缓缓闭起,靠在他的肩头,轻轻问道:那容成哥哥是因为喜欢安娜,才和安娜成亲的吗?这样问,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一点?当然不是,男人的语气依然那么温柔,当然是因为喜欢安娜的缘故。
女子的唇边扬起明媚的笑意:那我就当是真话了哦,太好了啊!*人一生真正能抓住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
新婚的妻子,妆容明媚,一身红衣,静静地躺在千年寒冰铸就的冰棺里,左丘容成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因为寒气的入侵,他的腿部已开始疼痛,但他还是想多待一会。
朋友和女人的背叛,让他有了第一次的失去,这次失去令他成长得更加强大,强大无匹。
安娜的死去,是他第二次的失去,这次失去,除了一片虚无空荡的茫然,什么也没有带给他。
只是好像曾经的野心勃勃,意图让这个江湖随他的规则运转,如今这个野心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经营半生,自以为万事尽在掌控,却连最爱他的女人也留不住。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
这个中原霸主,做得实在是无趣至极。
俊美依旧的夜哭城主,缓缓推着他的轮椅,从极寒之地的山路慢慢走下去,风雪弥漫,很快盖住了他的足迹,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
或许他的面容虽然还如此年轻,但心已经苍老不堪。
此生,再不会一个女人能如安娜一般走入他的心里。
就让他的心,和她的冰棺一起长眠在这极寒之地吧。
乖乖睡着,每年我都会来看你的。
男人如春风般温柔的嗓音在寒风中远远飘散,这仿佛能融化这极冷严寒的温柔,带着微不可察的疲惫与叹息,随着这风这雪消散在天际。
☆、43神展开之一:安娜的世界回到系统给她的空间里,安娜有点没精打采。
这次的任务其实不能算成功,因为最终女配和男配没能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一个挂掉,一个估计要独身一辈子。
好烦哪……安娜瘫在床上打滚,一脸郁郁:我真是个失败的攻略者。
哼,你也知道。
一声有点沉闷的男音响起,带着不屑的冷哼,把安娜吓了一跳,系统的声音无感情无性别差异,她可从来没在自己的空间里听到过这声音!谁?安娜猛地从床上坐起,看见对面那口被自己弃之不用的很久的棺材抖了抖,然后棺材盖被从里头咔咔敲了两下,慢慢被推开,从黑洞洞的棺材里伸出一只白白的手臂,手腕转动一下,然后五指扒上了棺材盖。
简直像诈尸。
又冷又硬,睡了半天,搞得我腰酸背痛,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
随着棺材盖被完全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从里头坐起,丝质的睡衣外头裹着厚厚的睡袍,年轻而俊美,但是疏于打理,胡子拉碴,褐色的发丝十分凌乱,神情傲慢而挑剔,带着极为不满的神情四处逡巡着,指指点点:为什么要在天上弄个满月,我最讨厌强迫变身你知道吗?还有你冰柜里放的那些玩意,我一来就想吐槽,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白细胞超标三倍的人血,有流感病毒的人血,饿了七天没吃饭的人像,活到一百岁的人血,刚出生婴儿的脐带血……b1ab1ab1a……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标签?……那是我不同口味的食物。
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并对自己空间指手画脚的人物,安娜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问:攻略者能随便到其他攻略者的空间去吗?不,当然不是,男人回头,血红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嘲讽和压抑的愤怒,如果不是拜你那个该死的血契所赐,我现在应该舒舒服服地呆在自己的空间里,而不是来这里睡这个该扔出去烧火的棺材!嗨,这位狼人先生,麻烦你嘴巴不要这么毒,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棺材!而且我这里明明有床,是你自己非要去睡棺材,不作死就不会死你懂吗!呵,那粉红蕾丝和花花绿绿蝴蝶结的床,就算送给我都不要,吸血鬼的品位原来已经下降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敢恭维。
安娜噎了一下。
这位乔……乔什么来着?乔伊斯,男人看她的目光中又加上了恶毒和鄙夷,安娜小姐,看来你活了一千年只学会了健忘,这真是种族的退化,吸血鬼的悲哀,人类的大幸。
安娜咬了咬牙,挥舞两下拳头:你够了,如果你不想再被我揍一顿的话!老娘会让你看看我活了一千年都学会了什么!男人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不甘心地非要开口讽刺一句:哈,居然只会动用拳头!吸血鬼的全部智商都用在欺骗人类上了吗?安娜盘坐在那张大床上,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再废话,我会让你知道嘴巴被缝起来是什么滋味。
哼。
伴随一声不甘的轻哼,男人双手抱胸坐在那口棺材上,神情依然十分不满。
武力值压倒一切懂吗。
对于乔伊斯的识相,安娜表示略为满意,她点了点头:好了,现在你乖乖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在我的空间里。
因为你那冒失签订的血契,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乔伊斯轻飘飘地一挥手,回她一个你怎么什么都不懂的眼神:有问题去问系统,我没有义务为你解答。
【空间与攻略者绑定,血契将令空间对攻略者的身份识别产生混乱,合并你们的空间可以避免bug持续产生。
】系统非常自觉地给予了回应。
安娜不由得用非常痛苦且厌恶地眼神看了一眼乔伊斯:也就是说以后我辛辛苦苦做完任务,好不容易回来休息一下,却还得和这家伙相处。
她很夸张地挥挥手:哦,看这空气中弥漫的恶心的狼人的气息,真是令我食欲不振!乔伊斯一声嗤笑:食欲不振?你是指冰箱里的鸡腿、汉堡、兰州拉面?还是指冰柜里各种口味的鲜血?安娜小姐,作为唯一的介于人和吸血鬼之间的新奇品种,穷折腾的你是不是该为自己取个新名字,好让全地球生物都来记住你的愿望是多么奇葩无聊?面对无时无刻、逮着机会就一个劲喷洒毒液的神经病,安娜目测,她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子都会过得十分……痛苦。
我真想现在就弄死你。
安娜活动了一下手腕,眯着眼睛开始磨牙。
在空间里攻略者同样不能互相残杀,谢谢。
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不是在一千年前就被你自己扔掉了。
但我可以揍你到半残,狼人先生。
……呵,我理解,因为诅咒而不得不死掉,最后没有能够嫖/到目标中的男人,是女人都会欲/求不满,最终只能将怒气发泄到无辜的路人身上。
这从间接上也证明了你作为攻略者的无能,同时身为天生具有勾引能力的吸血鬼,你也——砰!一声巨响,充满嘲讽的话语戛然而止。
世界清静了。
安娜吹了吹自己的小拳头,一阵舒爽。
抬脚踩住乔伊斯趴在地上的背,顺便用力跺了几脚,安娜笑眯眯地问:你从哪知道我这次的任务遭到了诅咒。
趴在地面上的男人不甘心想要起来,却碍于安娜的脚劲强大,爬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只能冷哼一声,一逞口舌之快:完成了上一个世界的任务后就被莫名其妙送到你的空间,只要是个保持基本警惕心和进取心的生物,都应该去找系统探看一下这空间的主人如今在做什么吧?还有——乔伊斯的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来,他晃了晃那把黑色的枪:你放把****在棺材里做什么?准备想不开的时候随时自杀吗?这枪在我躺下去的时候硌了我一下,非常难受。
黑色的****映入安娜的视线里,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一时她有点怔然,过了半晌才缓缓答道:那是一个为我而死的人留下的遗物。
沈杰。
第一个世界,第一次做任务,现在想来,居然已经很遥远,遥远得她都快忘了这枪还躺在棺材里,没有被她拿出。
她的话带着怅惘和怀念,却毫不意外地遭到脚下男人的嗤笑:是个人类?哈!你咬他一口让他复活不就好了?你闭嘴,狼人不会理解吸血鬼的忧伤。
安娜毫不客气,咔地踩断他一根肋骨,反正狼人的恢复能力很强,过个一时半会就好了。
不过……复活这两个字,让她忽然有了灵感。
安娜继续回去盘坐在床上,摸了摸下巴,思来想去,觉得复活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当然沈杰已经是埋入土里好久好久的人了,复活有困难,不过李安娜才新死啊,而且左丘容成是拿冰棺把她冷冻保鲜的,而且其实李安娜本人压根没有受过诅咒的危害,只要用流传下来的古老的仪式将她唤醒就好了。
系统,我要求返回世界将李安娜复活,以达成完满结局。
安娜一拍大腿,灵机一动提出这个办法。
【攻略者不能二次返回同一世界。
】听到系统的拒绝,安娜不由得一笑,侧头看向那躺在地面上挺尸的家伙:我不能去,但是他能去吧?*人生总是如此苦逼。
站在极寒之地高高的雪山顶上,乔伊斯披着一件会发荧光的神棍斗篷,手执同样会发光的神棍魔杖,迎风吹雪,瑟瑟发抖,但依然坚持不懈地做着高贵冷艳范。
他在等那个该死的左丘容成来极寒之地看望他挂掉的新婚妻子,那家伙一出现,他就立即秀出神棍风范,神叨叨说一大堆,然后随便让左丘容成付出一点代价,最后用一个古老的仪式唤醒冰冻的李安娜。
——以上计划来自坑你没商量的吸血鬼女士安娜小姐。
安娜小姐还说:哦哦,你还有自己的任务是吧,你的任务是什么来着?摧毁世界的秩序?omg,真是宏伟远大的目标啊,祝你成功,不过在那之前先把我的交代完成,不然回了空间,我也不知道我的拳头会对你产生什么反应。
什么?担心世界大乱,左丘容成和李安娜不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哈哈哈,亲爱的乔伊斯你真会杞人忧天,我觉得你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的计划还没完成,就先被左丘容成带人把你干掉了,到时候节哀顺变哦亲!可恶的女人。
乔伊斯满怀着愤恨和怨念,咬牙切齿地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裹紧了斗篷,借着事先画好的法阵冒充一回中世纪的魔法师,瞅准时机,拦住那位推着轮椅出现在极寒之地小路上的白衣青年,大喊一声:站住,雪山之神在此!蠢毙了。
☆、44蓝斯番外-女王陛下不要啊不知从何时起,王国的各处渐渐开始流传一个说法,说女王陛下的怪疾,只有蓝斯公爵才能治。
传闻说,大6疫病横行期间,来势汹汹,唯有蓝斯大人带队的疫病防治部成员,走遍王国为人民防疫,成员却无一感染,这都是蓝斯对王国的贡献打动了天神,于是受到天神庇佑。
只要蓝斯公爵和女王结合,女王就能一样受到天神庇佑,怪病必当痊愈。
这个说法煞有介事,而且随着流传范围变大,充满智慧的人民群众,往里面补充了各种神乎其神的细节,于是越传越神。
等最后传到王都,已经成了安娜女王与蓝斯公爵将生下天神赐福的孩子,而且居然有非常多的人笃信这个说法,甚至有民众为此游行公开去公爵府请愿。
这个传闻在最后还补充说明,女王陛下的怪疾,就是因为女王陛下发誓终身不嫁,导致王都的王气阴阳不调,致使女王招惹怪病。
这种神叨叨的传闻也有辣么多人信,简直是愚昧未开化……而此时王宫之中,连日来因为女王的怪病而压力山大的医生们终于能够歇一口气,已经有好转迹象的女王,今天终于可以自己坐起来吃点东西了。
要知道在女王昏迷的那几日,他们前脚从女王的寝宫出来,后脚就被公爵派人请去火辣辣的太阳下跪它几个小时。
唉,做医生不易啊……医生离去,侍女被屏退,女王的寝殿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唯有羹勺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东方来的瓷器果然精致异常,用来盛装奶羹再合适不过,味道会变得更好,陛下再喝点吧。
丝滑悦耳的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性/感,语气温柔而宠溺。
睡/床/上的女人靠在软枕之上,长发披肩,脸色苍白,肩膀瘦削,凸显出她精致纤细的锁骨,长长的白色丝质睡裙包裹着纤细的身体,一床薄被浅浅盖在身上。
听见男人类似诱/哄的话,女人的手指动了动,推开那做工精致的美丽瓷碗,似笑非笑地看了男人一眼,红唇轻启:公爵阁下,最近是否心情格外舒畅?男人湛蓝如海水的深眸满含笑意,静静凝视着此生对他最重要的女人,语调悠扬: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女人双眼一眯,伸手就毫不客气在公爵阁下俊美的脸颊上狠捏一下,一张帅气坚毅的脸庞立即变成了歪嘴斜脸,安娜费斯克冷哼一声:别以为我卧病在床,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只有你才能和我生孩子的传言,你敢说不是你的手笔?亲爱的安娜,果然是你最懂我。
被骤然揭穿了筹划多日的鬼把戏,蓝斯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和不安,放下瓷碗,以极其亲密的姿态用额头顶住对方的额头,闷笑从胸腔里传出,毫不顾忌地显示他的得意心情:难道我不是陛下想与之生孩子的唯一男人?不等安娜回答,蓝斯的唇已亲吻上她的鼻尖,然后渐渐下移,吻上那张渴/望已久的红唇。
娴熟的技巧,疯狂的节奏,犹不餮/足的男人还一路向下,又咬又啃,好像不在她身上留下几个牙印吻痕,就不能彰显出他的专属权利似的。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当然安娜是因为身体尚且虚弱,至于蓝斯,看他忍得面色潮/红的脸颊,就知道那越来越粗的呼吸是由于什么缘故。
陛下可要快点好起来,男人湿滑的舌尖舔舐着她修长的脖颈,语调低沉,带着某种压抑的性/感,不然你最得力的大臣就要饿死了。
安娜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拿被子把自己遮起来,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美丽眸子,带着薄怒盯住蓝斯,恨恨道:色/狼,变/态!该死,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家伙!蓝斯低低地笑起来,大概是因为安娜间接说出的表白,男人的笑声里充满得意和愉悦之情。
他甚至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不无装逼地在她的寝宫里转了两圈,扬起下巴,高傲宣布:这当然是因为我是这片大6最优秀的男人,陛下别无选择,唯有喜欢我。
也只能喜欢我。
微风穿过华丽的寝宫,站立在正中央的蓝斯,金色的长发优雅地用发带绑起,散落的些许发丝被风吹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那双湛蓝色的深邃眼眸,如同大海一般宽广无边,又深得足以包容万物。
而此时,男人的眼中只有她。
她就是他唯一的世界。
报以同样的深情回望他,安娜的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虽然他刚刚实在很装逼,可是不得不承认,装得很帅,非常帅。
*当女王痊愈的消息传遍全国,几乎所有人民都欢欣鼓舞,自从安娜女王打退德赛亲王的叛乱之后,实施改革,人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连这次疫病也没有带来太大的伤亡,因此安娜女王受到了人民非常高的爱戴。
而当大家得知女王的痊愈,是因为蓝斯公爵衣不解带、全天二十四小时陪伴在女王身边,悉心照料女王陛下,事必躬亲。
顿时,整个王国的人民都觉得蓝斯公爵成为王夫,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是怪事在这时候又来了。
蓝斯公爵虽然开始频繁留宿王宫,但是一点要和女王大婚的消息都没有,据内部人士称,蓝斯公爵是为了不破坏女王陛下的不嫁诺言,所以心甘情愿充当陛下的情/夫,不要名分?噢!多么痴情的男人!无数闺阁少女、宫廷贵妇双手紧握,望着天上的月亮满怀深情地想着。
靠!多么狡猾的男人,不仅能独享年轻美丽的女王陛下的垂青,还能手握财政和国防大权,只手遮天!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宫大臣,每个男人都咬牙切齿,嫉妒万分地想着。
对于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看法,蓝斯表示漠不关心,毫不在乎。
谁让他最近春风得意,从身到心都获得了畅快的释放和纾解呢?至于那些愚蠢得生下来就大脑发育不全的家伙,何必去在乎他们的看法?蓝斯,住手!这里是议事厅啊!王宫里某处传来女王陛下气急败坏的低叱,对此侍女和内侍都习以为常,反正当女王和蓝斯在一块的时候,他们会知情知趣地远远避开,不要打扰二人独处就好了。
我知道是议事厅啊,议事厅多好,陛下不想在这里留下一点特别的印记,以便日后每次议事都能想起今天吗?那些大臣长得又丑,提出的议案又愚蠢且无聊,安娜不觉得厌烦?但是呢,从今以后,每次议事的时候看到我,再想起今天,陛下不就有了很充分的走神理由?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不过嗓音比起以往要低沉喑哑,显然隐隐压抑着什么,蓄势待发。
安娜的叹气声紧接着响起:我就知道答应你,一定会放出来一头猛兽……呵,陛下不喜欢这个姿势?那换一个,这个怎么样?我的体力、耐力和柔韧性都久经考验,随时准备为您服务。
我的技术,陛下您最清楚。
啊,湿了,陛下您真敏/感……男人语带笑意,以及不怀好意的诱哄,啪啪声和啧啧的水声中,他依然不忘说出声音喑哑的情话。
以这种方式将她掌控在自己手中,对蓝斯来说是莫大的满足。
下一次该在什么地方好呢?要不要使用一些特别的道具,我看上次陛下参观卧室展品的时候,好像对某些道具特别有兴趣啊。
蓝斯心情愉悦地往自己的府邸走去,今天他玩得太过,安娜连站起来都费劲,于是非常生气地将他赶回了自己家里,令他三天不准进宫。
噢,没有关系,三天之后我会连本带利都讨回来的。
走在公爵府邸的庭院里,蓝斯高兴地畅想着未来,这时一个长辫子姑娘突然跳出来拦在他面前,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表哥你太过分了!你在玩/弄女王陛下的感情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愿意娶她,她可不是你的那些情妇!骤然冒出来的愤怒指责令蓝斯的愉快思路被打断,他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了,珍妮丝,他的远方表妹。
我觉得这所寄宿女校并不好,起码它根本没能让你学会一个真正的淑女做派,蓝斯淡淡道,既然放假了,就安心呆在公爵府,我会请专人回来教你,不要随便出去和来历不明的人鬼混。
珍妮丝不仅气得涨红了脸:休斯特才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不对,我们说的不是这件事,蓝斯表哥,你为什么不能老实告诉我,你不愿意娶女王陛下的原因?陛下那么那么好,你不能辜负她啊!哦,原来你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这么无聊的事情。
蓝斯的音调拉高,优雅的措辞却带着讽刺十足的味道,他再一次以身高鄙视这位表妹,似乎不记得自己先前还在想着充满ye11ow的更加无聊的事情。
说起来你的确也到了议亲的年龄,我会好好帮你留意的,蓝斯话音一转,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挥了挥手,淡淡嘱咐,至于那个休斯特,我想他完全不适合你。
为什么?眼看表哥就要走了,珍妮丝急急跟上去:你不能阻止我交朋友!他可不适合做你的男朋友,更不适合做你未来的丈夫,蓝斯止步,回头看她一眼,表情里充满对这位表妹的同情怜悯,休斯特卡诺的尺寸只有七八厘米,你确定这么短小也不介意?珍妮丝一脸茫然地抬头望着自家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噢,可怜的女孩。
蓝斯最后扔给她一个十分同情加怜悯的眼神,接着便大步流星地离开,只留下满脸迷惑的珍妮丝独立庭院中央。
第四天蓝斯终于获得进宫的准许,他自然在闲聊中将珍妮丝的这件事作为笑料,讲给了安娜听。
安娜不由好奇:你怎么知道休斯特的……呃……那个?蓝斯朝她眨了眨眼,笑容神秘:你知道我以前很喜欢办各种宴会舞会——当然现在深爱着你的我,早已经洗手不干了——在我办某次成人晚会的时候,休斯特也参加了,伺候他的歌女向我的大管家抱怨了他的尺寸,他爷爷老卡诺侯爵还为此特地请求我保密呢。
……安娜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半晌,最终无语扶额:你真是…………太坏了。
蓝斯握起她的手亲吻,低低地笑:陛下不正是对我的这一点感到十分着迷吗?☆、45(一)路边的野兽不要踩日薄西山,百鸟归巢,王森望了一眼天边的斜阳,气喘吁吁地收了剑,拿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理了理自己的道袍,然后沿着山上的小路往玄微宫赶去。
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晚饭的饭点了,王森一路小跑,山路坎坷且高,他又是筑基期的新弟子,功力浅得很,往上赶得很吃力。
家乡今年遇上饥荒,他父母都被饿死了,王森本来以为自己也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但是一群路过的道士不仅对村子的人伸出援手,还说他有修仙的天赋,将他带回了玄微宫。
王森长到十五岁,连村子都很少出,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二十里外的镇子,至于玄微宫,竟然要御剑飞行很久才能到,他对这里离村子有多远,完全没有概念。
他只是想,太好了,自己能够修仙,以后就有力量帮助很多很多的人,不要再让人们像他爹娘那样饿死。
因为这个愿望,他到了玄微宫后很努力,日日修行不辍,即使在例行的教学和练习结束之后,他也会自己独自找地方继续修炼。
王森到玄微宫已有一年,他认识了很多不同背景和出身的师兄妹,眼界也开阔起来,他的心里不再只有那个小山村,他开始了解到,自己所在的玄微宫,是天下修仙三大门派之一,两百年内有五人飞升成功。
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
或许是因为他异常的刻苦,也或许是因为他本身的天赋确实惊人,短短一年,他已隐约有从筑基期突破,往旋照期去的趋势。
一次他独自在山中一处僻静地修炼,偶遇了大长老,很幸运得到大长老的赏识,收他入门下,还给他取了道号。
所以现在王森不叫王森了,他的道号叫卿和。
玄微宫里筑基期的小弟子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已经辟谷,不需要再吃东西,所以玄微宫里做饭的师傅也比较偷懒,过了固定的饭点,食物立即就被收走拿去喂猪。
快点,快点,再快点!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快要没影的太阳,卿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急如焚,都怪他今天练功太沉迷,结果误了时间,这样下去,今晚只有挨饿的份。
吱吱!卿和跑得很急,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还发出非常凄厉的尖叫声,卿和吓得一抖,条件反射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剑。
但是等他看清自己的剑锋所对,居然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白兔子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囧,挠了挠头,收起了剑,蹲下身试图抚摸那只兔子,小声道:对、对不起啊,我跑得太快,不小心踩到你了。
不过卿和的手刚刚伸出,这只又肥又大的兔子立时发出咕咕的不满叫声,还努力把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往旁边移了移。
奇了怪了,兔子一般都很安静,这只兔子一见他就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真是一只……很活泼的兔子?卿和稍稍愣了一下,借着尚未暗沉下来的天色,他终于看清了这只兔子的异常。
双腿带血,长长的垂下来的耳朵中,其中一只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缺口,身体某处也好像被什么扎过,在往外渗血。
当然兔子白绒绒的毛上还有半个显眼无比的黑鞋印,那就是卿和刚刚的杰作了。
谁会对一只兔子下这种狠手?看清了兔子身上的种种伤口,卿和皱了皱眉,抬手抽过自己拿来擦剑的布,抖了一抖,盖在兔子的身上,将它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卿和伸手抚摸了一下兔子没有受伤的脖颈部位,感觉到怀中的兔子颤了颤,他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便很温和地安慰它:莫怕莫怕,我带你回去养伤,还会拿好吃的胡萝卜喂你。
长在玄微宫附近的胡萝卜可都灵气十足,你可大大有福,吃多了说不定也能得道修仙呢……少年抱着白乎乎的肥兔子,一路上絮絮叨叨,也不管他说这么多,一只兔子能领悟到多少,夕阳便在少年从容行走的步伐中缓缓落山,最后归于黑夜,现出漫天星斗来。
*糟了。
完了。
这可怎么办。
望着空荡荡的饭堂,再拍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卿和呆了呆,随即低头对怀中半眯着眼的兔子苦笑一声:白兔子,看来今晚我只有饿肚子的份了。
兔子动了动耳朵,砸吧两下嘴,好像听懂了一样。
卿和觉得很惊奇,他相信这只兔子是通人性的,顿时因为饿肚子而沮丧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他摸着兔子的毛笑起来:好了,既然我已经注定要饿肚子,那总不能让你也饿着,我这就去后山为你拔几根胡萝卜。
后山现在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卿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他还不会用操纵火的符咒,火折子对他来说也是要很珍惜使用的东西。
好在因为经常在后山采灵草灵药,卿和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长胡萝卜的地方,可是等他回头一看,被他放在树下的那只兔子居然不见了!白兔子,白兔子,你在哪?卿和有点着急,这只兔子身上有伤,又被自己踩了一脚,伤上加伤,能跑到哪里去呢?不会被大型野兽吃掉吧?可是这里是玄微宫境内,没有猛兽,灵兽也不会馋上这么一只小兔子啊。
着急的卿和打着火四处找了半天,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到了他的布鞋。
低头一看,居然是那只肥肥的兔子趴在他的脚背上,在他脚下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鱼,一看就是刚从溪里抓出来的新鲜货。
卿和不由得呆住,他蹲下来打量了一下那条鱼,又看看趴伏在一旁不动的兔子,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时候兔子也能抓鱼了?不管了,有条鱼是好事,卿和早年做过很多农活,也知道怎么生火杀鱼,借着山上特有的一些香草调味,他很快就把鱼烤得香香的,一闻就口水直流。
正当卿和打算吃鱼的时候,那只兔子又趴到他脚下,咕咕叫了两声,卿和一愣:难道你也想吃鱼?这真是一只很奇怪的兔子。
好像很通人性、懂人语,还不爱吃胡萝卜,爱吃他偷带来的一些剩菜,还会每天把自己扔在水里滚一滚,好将自己洗洗干净睡上床。
治好了这只兔子的伤后,卿和并没有把它关起来,也曾一度想放它走,可是这只兔子好像喜欢上了他的房间,即使白天将它放走,晚上它还会回来。
和这只兔子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观察着这只兔子怪异的生活习性,有的时候卿和都觉得自己养的根本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什么小妖怪。
可是它身上并没有任何妖力波动啊。
纳闷的卿和就这样继续养着它,兔子很乖,除了偶尔他的师兄弟来看它,把它拨弄得烦了,它会和他闹脾气以外,其他时候它都很讨喜听话。
春去冬来,一年很快又过去,突破旋照期的卿和修炼更忙碌了,不过即便修炼再辛苦,当他每次回到屋中,看到毛茸茸白乎乎的小兔子,卿和就会觉得非常温暖和开心。
修仙的日子,大多时候是非常孤独而清苦的,能有一只这样可爱的小宠物陪伴在身边,即便它不是灵兽,卿和也觉得十分心满意足。
因为地处高山,玄微宫的冬天很冷,好在卿和的身体近来已经不太畏惧寒暑,只是他虽然不怎么怕冷,兔子却很怕,每天晚上都必须窝进他的被窝,和他一起睡觉才安稳。
一起睡就一起睡吧,毛绒绒的兔子抱起来很舒服,每日熏香的结果就是它身上没有任何动物的怪味,反而香香软软,十分助眠。
玄微宫中人,通常对俗世的概念已渐渐模糊,时间的流逝对他们也不太重要,而卿和毕竟是个上山才两年的小道士,他还记得今天是冬至。
冬至是要吃饺子的。
在充满热乎乎、香喷喷的肉馅菜馅等各种馅料的饺子的梦中醒来,卿和迷迷糊糊地往旁边蹭了蹭,被窝里有什么东西摸起来滑溜溜的,手感很好,还香香软软的,感觉比饺子还要好吃。
因为实在太舒服,卿和闭着眼睛不想起,又往旁边蹭蹭,还到处摸了摸。
这一摸,他便摸到一个异常温软的圆形物什,无意识地揉捏两下,这物什的中心竟有一个小点开始逐渐凸起。
与此同时,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呀。
这声音软糯清甜,仿佛江南六月上好的梅子酒,带着一点专属青春少女的微酸,不过一声讶异的呼声,却足以喊得人心都化掉。
卿和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看见了窗外白皑皑的一片,今晨如此之冷,原来竟是因为外面下了雪。
白兔子,要起/床练功啦!少年的声音尚有起床的沙哑,不过显然很有精神,可是和以外不同,他发现自己手中的触感并不是习惯的毛绒绒。
而是温软滑腻,仿佛是人的肌肤。
卿和愣了愣,他转头朝另一边看去。
第一眼映入卿和眼帘,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圆滚滚肥兔子,而是一双清亮漆黑的眼,仿佛能映出天上星辰一般的灵动。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肌肤赛雪,乌发如瀑。
她捏着被子的一角,缓缓从床/上坐起,眼睛弯弯,带着些许笑意凝视着卿和。
随着她的动作,柔滑的长发从光滑裸/露的肩头一路披散下去。
棉被之下,她未着存缕。
卿和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抚摸到的柔软物体是什么。
在这个大雪漫天的早晨,少年白皙俊俏的脸以十分可观的速度,迅速弥漫成酡红一片。
你、我……我……你、你……从呆愣中回神,卿和立即变得语无伦次,匆匆抓起自己的道袍往身上套,看到自己睡醒后光着的上半身,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马上破开窗子跳出去。
少女轻轻地笑起来。
卿和,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的白兔子呀!少女拥着棉被,朱唇轻启,笑意满满地对面前的少年如此道。
☆、46(二)路边的野兽不要踩卿和平凡努力的修道日子,在这个大雪初降的冬至,彻底发生了改变。
你、你是何人!脸涨得通红的少年手忙脚乱地穿好道袍,慌里慌张跳下/床/塌,由于动作匆忙,还险些绊了一跤。
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的少女,笑眯眯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年,神情怡然自得:我已说了,我便是那只小白兔,你若不信,自己上来摸摸呀!摸、摸……这要怎么摸?少年结巴一阵,好歹终于看见挂在一旁的佩剑,慌慌张张拔出,剑锋指向少女: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把我的白兔弄到哪里去了!少女眨了眨眼,无辜得很:我就是那只白兔,你怎不信?那我变回来好啦!话音刚落,包成一团的被窝突然从中凹陷,少女整个凭空消失,一只卿和再熟悉不过的肥兔子从被子里钻出,三两下跳到他的脚边。
卿和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才蹲□子,试探着摸了摸兔子的毛,一年相处,他已经很熟悉这只兔子,绝不会把它和别的兔子弄混,那么……难道……怎么可能……我都说了是吧!随着轻轻扑的一声,兔子骤然不见,少女的清亮嗓音在房中响起,与此同时就是压在卿和身上的柔软身体。
你、你快起来!瞥到少女光滑圆润的肩头,卿和立即紧紧捂住眼睛,由于她压在自己身上,他一动也不敢动,只得大喝:快起来把衣服穿好!少女嘻嘻一笑:那你先告诉我,你承不承认我就是你的兔子?承认,承认!你快点起来啊!冬天的地面冰冷,可是卿和已经急出了满头大汗。
好哇,少女轻轻巧巧从他身上爬起,卿和听见对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过了片刻,他听见少女说,好了,你睁眼吧。
卿和生怕她又骗自己,捂着眼睛的手指张开一条细缝,眼睛透过这小缝小心翼翼往外看,见少女穿着一身略有些宽大的道袍,他不禁又呆住:你怎么穿我的衣服?我没有衣服,当然只能穿你的。
少女答得从容。
可、可是……你为什么不变回兔子?既然已修成人形,为何还要做畜生模样?少女朝他吐了吐舌头,说不出的爱娇:一年前我险些被野兽的幼崽咬死,幸好逃得快,又遇见你,得你好心,赠我的吃食皆有灵气,这玄微宫也是天下清气汇聚之地,修炼再好不过,所以我才能这么快修成人形。
啊?是、是我的缘故?卿和呆愣地指了指自己。
当然是你啊,我要在此多谢你,少女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笑道,不要以为妖怪都是吃人的家伙,我们可懂知恩图报啦!得你如此相助,我拿命来报也不为过,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帮你!我不要你做什么,你快些离开就是,卿和连连摆手,听过她的解释,他的神情不见舒展,反而眉头紧皱,玄微宫内禁止妖怪入内,你在这里修成人形,虽然是只小妖,也会有妖气,虽然地方大,可是师父他们万一发觉,那就不好了。
我不要,少女坐上床、沿,撅起嘴来,你既是我的饲主,又是我的恩人,我当然要留在你身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你怎么就不听呢!难道真的不怕死?我不是你的饲主,也不是什么恩人,我只是养了只兔子而已,你既然已修成妖,那还是快些离开为好!少女岿然不动:我不要。
你、你……卿和急得满头大汗,可是又不知如何才能不惊动师父他们,把她送走,眼看雪已停,太阳从山的那头冒出来,他大惊失色:糟!早课要迟到了!作为玄微宫最小一辈弟子中的著名练功狂人,师父的早课教授如果迟到,那对卿和来说,简直比十天不吃饭还要难受,这一下子他再也顾不得小兔妖的事情。
匆匆画了一个他才学会没多久的隐蔽符咒,他回头对小兔妖叮嘱再三:千万不能出这间屋子,乖乖等我回来再说,不然会被人杀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少女这回倒是很顺从听话,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目送他出了屋门。
早晨突遭兔妖袭窝的结果,就是卿和今天一整天,练起功来都心不在焉,破天荒挨了师父一顿骂,傍晚回到屋里,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当他看见屋子里那个在生啃胡萝卜的少女时,立即觉得自己头疼起来。
他不过是偶然在路上踩到一只兔子,好心将它捡回来养着,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好人难道不应该有好报吗?少年卿和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既然小兔妖不肯走,那么卿和开始偷偷尝试,在晚上趁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施展一个熟睡的咒语,然后偷偷把它送下山。
玄微宫里四处都有防卫的法阵,怕小兔妖的些许妖气会触发法阵,卿和只能走防守薄弱但是山路崎岖陡峭的后山。
可是通常他晚上将她送回去,第二天晚上一定又能在被窝里看见她。
卿和很抓狂,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回来而不被人发现的,而且就算她是妖怪,那也是女孩子的模样啊,他、他怎么能和她睡在一起呢?于是,经过这一番来来往往的折腾,卿和不仅学会了在半个时辰内快速翻越险峻后山的攀登方法,还习得了用两张椅子一觉睡到大天亮的高端技能。
然后他就认命了。
既然驱逐不走,那他唯有叹着气,无可奈何地对面前的少女说:我该称呼你什么?你不是总叫我大白兔吗?可是那是叫兔子啊,你、你没有自己的妖怪名字吗?灯下的少女,正穿针引线为卿和缝补他破损的道袍,玄微宫的弟子也有贫富之分,到了修炼的高阶,这些当然已不重要,可是对卿和他们这些小弟子来说,家底殷实与否还是区别很大的。
起码卿和自己就买不起一件崭新的道袍,破损了只好补了又补,而他的缝补技术又很烂,若不是小兔妖愿意帮忙,他恐怕就要成为玄微宫穿着最像乞丐的道士了。
听见卿和的问话,少女微微一笑,轻轻眯起的双眼带着别样的神秘光彩:我当然有妖怪名字,可是那只能告诉与我结契的主人和最信任的朋友,对我们妖怪来说,名字就是很重要的契约呢。
她的主人,和最信任的朋友?这二者他都不是?不知怎的,卿和觉得有点失落,又有点丧气,他偏过头去:你不愿意说,不说就是了,我又没有逼你。
少女静了一会,笑道:不如你给我取一个名字,以后称呼也方便,好吗?你为什么不自己取?少年好像还有点赌气。
我想你给我取啊。
少女笑眯眯地望着他,灯下的面庞莹白如玉,用十足的耐心和期待看着少年。
少年挠了挠头,有些犯难:我、我也不会取名字……不若、不若就叫你阿白,成吗?话一说完,卿和自己都有点泄气,他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太普通太常见了,一点都不好听。
谁知少女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见嫌弃:好,那你以后就叫我阿白吧!卿和不由得默默地想,是不是小兔妖比他更不会取名字,所以才觉得阿白这个名字不错呢?而她真正的名字,该不会是因为非常难听,所以才不愿意告诉他吧?总而言之,小兔妖阿白在卿和的屋子里住下,大概是因为他的住所最偏远,他又十分低调不招眼,日子一天天过去,好像也没有谁发现这个秘密。
卿和也渐渐习惯了和她住在一起的日子,玄微宫的修道生活清苦,一天疲惫的修炼过去,晚上归家,能有个人和自己说说话,是件多好的事情。
何况她还会帮自己缝补洗涮,对此,卿和常常觉得过意不去,可是她一直坚持要做。
阿白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死了,妖怪也是有同情之心的,看他这么惨,她的良心可过意不去。
可是卿和觉得自己还好,一个人也没有问题,他想,阿白那么说,肯定是因为她心软,想对他好。
每次想到这一点,卿和都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好像浑身一下子就有劲了。
*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卿和依然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归来,天边一抹血色晚霞渐渐下沉,快要和夕阳一起消失,而他的小屋已亮起温馨的灯光,一看便觉心底欢喜。
望着灯光,卿和露出一个笑容,疲惫的步伐也开始变得轻快,可是当他走近屋子时,突然感觉到了杀气。
来自同门的杀气。
还有妖血的味道。
不知为何,卿和自修为再上一层楼后,五感开通,对这些气息的敏感出乎意料,与他同期的弟子也及不上他。
有时他想,这会不会是因为他长期和妖怪一起住的结果?卿和师弟!一声厉喝如惊雷响起,卿和呆呆地望着屋中出来的人,为首的男子长身玉立,是掌门的首徒玄阳,跟着他身后出来的是与卿和一同拜在大长老门下的师妹,卿然。
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几个卿和不认识的低阶弟子。
我听几位师弟禀报,你这屋子里多日都有妖气,今日我们赶来一看,原来有只兔妖趁你不在,大胆占据此地供自己修行!卿和师弟,你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发觉有妖怪入侵!玄阳剑眉一竖,严肃地责备道。
卿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几乎站立不稳,声音都有点发抖:那、那只兔妖呢?她怎么样了?你们把她……杀了吗?☆、47(三)路边的野兽不要踩屋子里当然已空荡荡的没有人。
可惜这兔妖跑得太快,一头撞进了后山鸣泉涧,那里地势太险,我们也不敢进,可惜了,竟然没捉着这大胆的妖怪。
身后传来师妹卿然惋惜中带着愤愤的话语。
没有捉到,她跑掉了。
卿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都怪我太不小心,让只妖怪闯了进来,卿和挠了挠头,转身对几位师兄妹拱拱手,憨憨一笑,谢谢几位师兄师妹,要不是你们,我说不定被妖怪抓了吃去呢。
卿然噗地一声掩嘴笑了:都说你练功成痴,我们之中最最刻苦的就是你了,这样还能被妖怪吃了,还不把师父给气死?她这一笑格外明艳动人,卿和这间小小陋室仿佛因此亮堂许多。
卿然是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女弟子,家世富贵,生得十分貌美,性子温柔又善解人意,很多师兄弟都挺喜欢她,卿和饿着肚子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她送来的馒头,卿和一直都牢牢记着。
在卿和的内心里,卿然师妹就属于可望不可即的那一种,既有些喜欢她,又不敢轻易冒犯接近。
可是今天,纵使卿然笑得再美丽动人,他也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
玄阳师兄的修为极高,阿白能从他和其他几人的手下逃掉,已经很不容易,可是她的伤一定很重,又入了野兽颇多的鸣泉涧,不知会不会有事?事已至此,再追究是谁先发现了阿白,又是谁引来玄阳师兄等人除妖,卿和并不关心,他只想赶紧把他们都送走,好偷偷去后山寻阿白。
此时玄阳发话了:卿和,你住的地方距离后山太近,离修炼主宫则很远,太不安全,不若搬到宁心园去,那里有几个师弟住着,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卿和笑了笑:多谢师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改日再搬吧。
几位师兄师妹今天也累了,快快回去歇着吧。
就是、就是请不要……卿和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闭了嘴。
卿然柔声道:不要什么,你倒是说呀。
我们都是同门弟子,何必见外?不要把我这里发现妖怪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不然我一定会被师父罚的,卿和苦着脸道,你们都知道大长老最严厉,我如此不机警,连妖气也没发现,说不定师父一怒之下,把我逐出师门,省得我再给他丢脸。
卿和的师父大长老的严厉是玄微宫有名的,听卿和如此说来,几人不由得都会心一笑,连一贯严肃的玄阳也柔和了表情:放心吧,此事不会再有人知道。
不过你也需加紧练功,不可懈怠,不得再发生今日这种事。
多谢师兄教诲。
卿和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几人拱了拱手,送他们离开。
待这几人离去后,卿和立即进屋,关紧大门,迅速在门上画了几个警示的符咒,然后提剑从窗口掠出,一路直奔后山的鸣泉险涧而去,其奔袭速度之快,竟不下于掌门大弟子玄阳。
后山地形复杂,猛兽环伺,其中不乏桀骜无主的灵兽,纵是大他两辈的师兄姐也不敢在夜间入山。
换了以往,卿和也是不敢的。
鸣泉涧外有狼叫。
越接近,血腥味越浓。
卿和看见了火光。
有火,狼就不敢接近。
去!卿和执剑画了一道遮掩气味的符咒,近来他对很多符咒法阵的运用已熟稔于心,此咒一发,那几头狼果然因为闻不着味道,大大迷惑了一阵,四处走了走,终于不甘地离去。
卿和,你终于来啦!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找到这里。
一如既往的清亮嗓音,只是此刻却显得十分虚弱的,大半衣裙已被鲜血染红。
卿和叫了一声阿白,急急冲了过去,一股脑从怀里掏出他刚刚在路上顺便采的药草,颇有些手忙脚乱:你伤到哪里了?我这有止血药,嚼一嚼,敷上去,可惜那些治愈的法咒我练得不太熟,灵力也不够,怕万一伤到你。
阿白,你忍着点啊……衣裙下露出少女白皙细腻的柔软肌肤,卿和的脸顿时一热,但是非常时期,他也只好咬咬牙,梗着脖子上了。
啊呀,你轻点,好痛!对、对不起……由于不太敢看,卿和的力道也把握得不太好,弄痛了阿白,他连连道歉。
没事啦,我能忍的。
你的那些师兄妹,有没有因为我而去告发你呀?你会不会被关起来?或者被逐出师门?见阿白受了重伤还惦记着自己,卿和不由一笑:放心吧,他们不会说的,我没事。
他们还以为你是误闯进来的小妖怪,压根没想到我和你是朋友。
我是先送走了他们,才敢来看你,不然该来得更早一点才对。
卿和将他和玄阳等人的对话原样说了一遍给她听,没想到阿白居然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卿和,那些话真是你说出来的?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也会骗人!卿和有点窘迫:那、那也是没办法,先把他们糊弄过去再说,不然我怎么能来找你?阿白笑了: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而是觉得很出乎意料!看你平常呆头呆脑,只知道练功,闷葫芦一个,没想到还是很聪明的嘛!如你这般,将来必有大出息!卿和挠头:你不要这样说,我、我受不起……阿白又笑了,她的眼睛里又闪现那种他看不懂的神秘光芒:我说你会有大出息,你就一定会有,我不说谎。
好了,没有那么痛了,你的草药果然很有效,我们回去吧。
阿白理了理衣裙,撑着卿和的肩膀站起来,准备拉着他往外走。
可是卿和却不动。
阿白。
他叫了她一声。
卿和站在燃起的火堆旁,跳跃的火焰投在他的脸上,另一半则隐没在阴影中,明明灭灭,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你不能再和我一起住了。
卿和看见,他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少女有片刻的迷茫,明亮的双眸里充满茫然和不解,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以后我要自己一个人了,是吗?卿和沉默了一下:玄阳师兄说我住的地方不太安全,已责令我搬去和其他师兄弟同住,你若再跟着我,会被发现的。
下一次,你说不定真的会死。
可是,我一个人离开,那你怎么办呢?少女茫茫然捧起他的脸,忽然道:不然你和我一起走吧?卿和愣了一下:一起走?对呀!阿白的眼睛里立时闪现出动人的神采,她一下子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在遥远的东海之滨,也有一处灵气充足之地,那里珍禽遍布,没有修仙门派驻扎。
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住,一起玩,一起修炼。
那里人迹罕至,没有人会说妖怪和人在一起不对!她描绘的愿景十分美好,卿和几乎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样快活的日子。
对不起,阿白。
虽然她说的那些都很好,可是卿和并没有犹豫太久,就轻轻摇头,拒绝了她:我们道士和你们妖怪的修炼方式不一样,没有师父指导,门派的珍藏典籍阅读,灵石灵药的辅助,想要一次次突破瓶颈是很难的。
简言之,我不能离开玄微宫。
卿和坚定地对她说。
阿白的眼睛眨了眨,很快流露出悲伤失望的神情:修道,对你就那么重要吗?离开了玄微宫,我们可以去东海之滨,一起快活地过日子,没有规矩没有束缚,多好呀!为什么一定要辛辛苦苦修道呢?卿和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又为什么要变成人呢?做一只兔子多好?那也没有做人好玩。
阿白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因为做人更有力量,能干/更多的事情,是这样吗?卿和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阿白,我也想有力量,很多很多的力量,可以做很多事,保护很多人。
这些只有修仙能给我。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变声期的沙哑,在温柔的夜色中稍显突兀,可是却很坚定不移,信念难改。
平日总显得有些呆傻的脸上,此刻浮现的表情是那样沉静温和,镇定如斯,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少女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出身平凡、经历亦平平无奇的人会在百年之后,成为一派之主了。
他心中早已有道。
如此,我便不逼你了。
少女轻轻笑了笑,她伸指在虚空一划,一道闪光的奇怪图案印现出来,虚虚浮在卿和面前,卿和伸手碰了碰,那道图案便印进他的手掌,随即消失不见。
既然今日注定是我们的分别之日,我便将我真正的名字告之于你,以后无论在何时何地,你若遇险,只需呼唤我的名字,我便会来助你。
那道图画一样的东西印入卿和心中,他觉得某处地方暖融融的,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他极力追寻着这种奇异生出的感觉,张口道:阿……阿白……唤我真正的名字,少女的口仿佛有魔力一般一张一合,她的笑容灿烂,却仿佛雾里看花,渐渐飘忽远去,只听得她轻柔的声音在空中盘旋,卿和,唤我真正的名字。
吾名司徒安娜。
☆、48(四)路边的野兽不要踩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茶馆、酒楼,集市的吆喝,穿梭的水船。
卿和一阵恍惚。
在山上呆得太久,他都快要忘记原来俗世是这个样子的了。
卿和师兄,愣着干什么?前头卿然师妹在笑着唤他:天色已晚,我们要赶紧找个地方住,明日还要赶去不归山呢。
哦,哦,好,知道了,马上来,卿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太久没有下山,所以一时有些看花了眼。
几位同门弟子不由得都笑起来,卿然也笑道:是卿和师兄练功太刻苦,若不是师父让你随我们这次一起下山除妖,历练历练你的本事,恐怕你都要忘了买东西要给银子吧?卿然这句纯属打趣的话,惹得几人善意的笑,卿和颇为不好意思地挠头,最后还是带头的玄阳大师兄发话,几人这才停止笑闹,前去找地方住店。
睡在一间干净但狭小的房间里,闻着屋子里淡淡的潮气,卿和觉得很满足,洗漱一番便准备就寝。
玄微宫并不是没有钱,但每次弟子下山历练,都严格控制他们的钱财进出,为的就是培养弟子看淡俗世繁华、清苦修行的观念。
卿和对这些一向不挑,完成睡前例行的冥思,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但是修炼到他的这个阶段,对周围的一切都有身体上的本能敏感,在感觉到身边有陌生气息的刹那,他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上枕下长剑,拔剑,刺出,动作一气呵成。
喂!臭卿和,你就这么对待老朋友吗?待卿和感觉到自己的剑锋被什么东西夹住,听得身边清脆的女音,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算是正式醒来。
醒来的那一刻,他立即睁大了眼:阿……阿白?阿白?白衣黑发的少女脸色红润、气息平稳,看起来修为更上一层,过得不错,听见他如此叫她,不由挑眉:你还叫我阿白?卿和笑笑:那个名字很珍贵,不能轻易叫,万一被旁人听去就不好了。
无所谓,只要不是用妖怪的语言喊出,也不会很要紧啦,安娜轻轻一笑,身子一滑,迅速钻进了卿和的被窝,舒服地喟叹一声,好熟悉的味道,真是好久都没有闻到了呢,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安、安娜!不可以这样!安娜一钻进被窝,刚刚碰到他的衣角,卿和就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下,嗖地一下跳下床,由于动作匆忙,还砰地撞到了床边柱子。
安娜窝在被子里偷笑,脸上却装得十分纯洁无辜:怕什么,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一起睡?卿和的脸憋得通红:以前是以前,以前你可是……可是只兔子呀……那你现在把我也看成兔子就好啦,安娜很爽快地招手:上来嘛!卿和窘迫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捏着他的剑柄,红着脸道:不要闹了,你快走吧,隔壁住着玄阳师兄他们,万一让他们闻到了妖气,把你当成不归山的吃人妖怪,那可就糟了!我才一来,你就赶我走?安娜从床上坐起,理了理凌乱的衣袍,略有些不高兴:好几年不见,此次你难得下山,也不和我联系,要不是我恰巧在附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见我了?哼,亏我偷偷去还给你送那么多灵药灵石,你都拿去喂狗了吗?说白了你就是嫌弃我是妖怪嘛,罢了,我走就是。
安娜轻轻一跳,从床上跃下,就要开窗出去的时候被卿和拉住胳膊,他急切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安娜挥挥手,打断了他:算啦,不用解释,此次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归山的妖怪没那么简单,里头有只修炼五百年的老山妖,你们要当心,备齐家伙,见情势不对一定要跑。
我就在那附近,你如果需要,一定要召唤我。
不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说完这一句,卿和便见少女临窗一跃,整个人消失在了夜空中。
他的心头迅速涌上一种极失落极沮丧的感觉。
刚刚他不是想赶她走的。
可是他又能和她解释什么呢?——卿和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阿白……安娜不想听才是对的。
她要是停留得久了,被同门的师兄妹发现,其中还有认识她的玄阳和卿然,后果一定很糟糕。
想到这一点,卿和心里更加难受。
他以为努力修道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可是如今看来,一切都还是要束手束脚,按照规矩束缚住自己。
卿和有心事,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反倒是天亮后睡沉了,所以直到第二天将要出发他才被叫醒。
听说要出发,他猛然记起昨晚安娜的嘱咐,他不认为她是开玩笑,于是急忙对几人道:不归山的妖怪底细我们还没有探清,如此冒冒然去,万一着了妖怪的道如何是好?卿然笑道:放心吧,有玄阳师兄在呢,师兄的经验很丰富的。
玄阳淡淡颌首,眸子里亦透出些许自信的倨傲来。
卿和见几人都很坚决地马上要去,只得笑了笑,道:我怕我没有经验,拖累大家,不若在客栈再待一会,我多准备一些符咒和灵药备上。
有人笑道:卿和师弟胆子怎么如此小,这样可修不成大道!卿和好脾气地笑笑:是呀,我胆子小,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呢,几位师兄就等我再准备准备吧。
趁此机会,大家一起商讨如何对付妖怪的策略,有备无患,不也很好?玄阳沉思片刻,最终点头:那你动作快些。
不归山的吃人妖怪是近来出现的,玄微宫也是衡量了一番后才派出一些新手去除妖,没想到这些吃人的小妖背后还有一个掌控的大妖怪,这妖怪一年前负伤流窜到此地,借着山势藏匿起来,居然躲过一劫,正要借人血回复精力,所以才蓄养一批小妖。
所以轻敌的后果就是这么严重。
事实证明卿和多带一些不同效果的符咒是多么有效,起码靠着这个他救下了两个师兄的命,只是符咒再多也架不住山妖发飙,眼看几人都多多少少负了伤,玄阳沉着脸下令:撤!卿然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已负伤,半个身子靠在卿和身上,但脸上表情十分不甘:师兄,我们不能这么放弃!不撤,等死吗?玄阳冷冷下令,一把拉过想要接着战斗的卿然,长剑一挥,带她一起御剑飞行上了天。
玄阳一开口,所有人都准备撤了,但是山妖还指望着这几人补充它的妖力,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卿和咬了咬牙,右手执剑,左手从袖中掏出最后的一叠符咒,喝道:你们快走,我断后!玄阳回头:撑住,送走他们,我马上回来助你!说完这一句话,除了卿和以外的所有人纷纷离开,只剩卿和一人苦苦支撑,毕竟是上山不过六七年的小道士,他的能力太有限,完全不是五百年的老妖怪的对手。
可是好不甘心啊。
修道所得的力量,不就是为了能保护更多的人吗?卿和捏了捏手心,胸口有奇异的图案在发热,对着虚空,他低吼一声:司徒安娜!唰的一声,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空中,那双红色的兔眼俯视着他笑:我想你现在比较需要一个能飞的坐骑去杀妖怪,而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卿和一笑,纵身跃了上去,拔剑,亮剑,刺出,念咒,再刺出,动作一气呵成,与她配合无间。
畅快淋漓的战斗。
面对这轰然倒下的庞然巨物,卿和犹有些不相信,他和安娜一起,竟然能合力杀了这个老妖怪?卿和,身上传来踩在枯树叶上的脚步声,低沉冷冽的男音响起,这只兔妖,我还记得。
五年前,在你的屋子里出现的,就是她吧。
原来你认识这只兔妖,你骗了我们。
玄阳竟然来得这样快。
卿和转身,抬手,举剑,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对面强大的玄阳师兄,他用身体护住背后已经变小、却尚未化为人形的安娜,喝道:你快走!我走了,你岂不是要独自受罚?玄微宫的严苛规定,我还知道那么一点,安娜从背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含笑道,这位叫玄阳的漂亮哥哥,我助卿和杀死了害人的大山妖,是否功过相抵,可以不用杀我呢?*昏暗空旷的石室,时有时无的滴水声,画满石壁的封印。
在玄微宫里,有很多这样囚禁妖怪的石室,它们尽数位于深深的地下,一层又一层,不知镇压了多少大妖怪。
安娜作为一只没多少年修为的小妖,也能得此殊荣,完全是因为大长老和掌门不知如何处置她的缘故。
玄微宫并非会对所有妖怪赶尽杀绝,尤其是她这种纯良小妖,多半不管。
只是卿和作为大长老门下最有潜质的弟子,竟然和一只妖怪过从甚密,甚至百般为她求情,这就不得不对她重视起来了。
卿和犯了大忌。
道士和妖怪,不应该产生除了仇恨以外的感情!关住她,是为了警示和教训卿和。
安娜轻笑一声,在空旷的石室里打了个呼哨。
随卿和回玄微宫会有这种结果,她已猜到,安娜并不在乎会在这里关多久,因为她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可以帮她像调闹钟一样把时间调得飞快,几百年眨眼就过。
比起一个飘荡在外面,几年都难得和卿和见一面的苦逼小妖怪,她更愿意被囚禁在玄微宫底,起码卿和每次上大殿,都会苦大仇深地盯着地面的石门和封印想着她吧?安娜抬抬指尖,放出手中的梦之蝶,这玩意是她从乔伊斯那个臭烘烘的家伙那里抢来的,据他说是某次完成任务后系统友情赠送的道具,用它可日日进入卿和的梦,拼命刷存在感。
真是的,她怎么从来不知道系统还能送道具?啊,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哪里溜达中?下次再撞见他,还要从他那里抢点东西来才行。
安娜正摸着下巴神游天外,忽然感觉石室的封印有些松动,石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人。
卿和!安娜这回真是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我请求大长老的。
卿和很平静地回答道,并没有提及他为了这个机会在主坛跪了多少个日夜。
安娜上前欢喜地抱住他:你能来我就很开心啦!不要担心,他们说只关我一百年,一百年后我就能出去看你了!所以你要好好修炼,一百年后不要变成老头子,我会嫌弃你的!少年笔直地站在那里,任凭她抱着,修长挺拔的身姿显示出他正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
听见安娜的话,少年的嘴边划过一抹不易察觉地笑,冷冷的,带着讥讽,仿佛冰山下压抑的愤怒和决绝。
呵,一百年?安娜,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49(五)路边的野兽不要踩这是张三第一次踏上玄微宫的地界,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上,数座建筑巍峨挺立,并不华丽,却自有一种气势和底蕴,真像戏本里说的天宫啊。
张三在心底默默感叹道。
其实不止是他,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同伴也看得呆了,傻乎乎地张大着嘴,反应不过来,等到他们回神,已经被玄微宫的道士带着御剑飞行,一路朝山顶而去。
直到跟着领路的道士进了位于山巅的冥思殿,张三还没有醒过神来,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全家都是种田的,靠天吃饭,日子说不上好,只是能勉强吃个饱饭。
家里已经有两个哥哥,生下他来只给家里的生活平添负担,张三特别喜欢看书,可是乡下人家哪里出得起这个钱?前几日有道士路过他们村,说他骨骼精奇,适合修道,张三想了想,就收拾包袱、告别父母跟着他们走了。
领路的道士说,冥思殿是玄微宫掌门常年静修的地方,今日领张三他们过去,是掌门说要亲自看一看这一批弟子的潜质。
便是这些孩子了吗?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响起,张三抬头,看来人是一位手执拂尘、一身浅蓝道袍的美丽女子,她看起来极年轻,只是竟称张三他们是孩子。
听说修道之人都通青春永驻之法,张三不由得在心底嘀咕,这女人的实际年龄,会不会已经能做他们的奶奶了?领路的道士非常恭敬地行礼:回卿然长老,此次入山的弟子,尽数在此。
卿然的目光在张三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掌门今日的静修已经结束,你可以带他们进去了。
是,长老。
哦,等一下,卿然似乎想起什么,叫住那领路的小道士,吩咐道,测试新弟子的事,不在我职责范围内,我便不搀和了。
掌门若问起我,就说我去了镇妖台。
听到镇妖台三个字,小道士明显一愣,随即拱手,朝卿然笑了笑:长老好走,代我向玄阳大师兄问好。
卿然神色淡淡:难为你还记得他,有这份心,不错。
望着飘然远去的道姑背影,张三觉得真是宛如仙子啊,不由得好奇地多了一句嘴:道士师兄,这位好看的姑娘居然是长老啊?那镇妖台又是何物?领路的道士一路都和和气气,此时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好,竟瞪了他一眼,告诫道:那是玄微宫的戒律长老卿然!以后进了我门,务必要恪守门规,别看长老平时温和,真犯了事到她手上,她可不会给你留情的!至于镇妖台,此乃禁地,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也绝对不得入内!哦……张三讷讷地摸了摸头,再次好奇道:那你们口中的玄阳大师兄又是何人?我听说玄字一辈,是玄微宫里辈分非常高的弟子吧?哼,你打听到的还不少,道士冷冷回道:玄阳师兄为我门镇守镇妖台已逾十年,自是非同一般,同样不是你可以打听的人物。
哦,那、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修了道,是不是就能马上青春永驻?我看玄微宫里的道士都很年轻,没有想象中那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啊!你说的那种,自然也是有的……青春永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只是老得慢一点而已,道士的神色有些微妙,低低道,只是如今前任掌门和几位长老皆已不见外人,十年前的那场巨变,实在是太……太什么?张三追问。
你太好奇了!道士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不该问的不要问!到了掌门面前,务必要保持恭谨,少说话,你们都明白吗?正在此时,如水的琴声从冥思殿里传出,曲调优美,宁神静心,隐隐又有大气磅礴之势,如同九天之上传来的天籁。
即使张三等人不懂得音律,竟也被这琴曲感染,一时都立在那里,呆住不动。
重山,你已在门口杵了片刻,莫非是要带着新弟子一起做冥思殿前的看门雕像?漫不经心的语气和着琴声一道传出,张三听出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音质让人想到泉水流过青山,沉着,舒缓,优雅。
和他、和他村里那些男的说话的感觉都不一样,可是怎么不一样,他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这声音不是凡人能发出来的,一听就特别仙风道骨,特别能镇住场子。
没看跟他一起来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吗?领路的道士叫重山,被里头的人这么一说,他赧然道:掌门恕罪,我马上把人带进来。
掌门!原来说话的这个人就是玄微宫的掌门!从踏进冥思殿的那一刻起,张三的嘴巴就始终维持着长大的姿势,冥思殿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反而空荡荡的显得很冷清。
但自从他进殿,就能听到各种猛兽的咆哮声,可是四处看去,却不见任何猛兽,唯有一张横亘半个大殿的壁挂上,尽是说不上名字的珍禽异兽,奇异的是他们仿佛都是活的,正在画中呲牙咧嘴朝进殿的人咆哮着。
来人都是我门弟子,勿要胡闹生事。
凭窗而坐的白衣青年一挑琴弦,淡淡道了这么一句,神奇的是,那些画中的猛兽居然真的就安静下来了。
张三这才将自己惊奇的目光放到那窗边安静坐着的男子身上。
掌门,新来的弟子都已带到。
领路的道士重山拱手道。
辛苦你了。
弹琴的手指顿住,玄微宫的掌门缓缓抬起头来,白衣胜雪,如瀑的长发只用简单的一根缎带束起,清淡而疏离的气质,令他整个人宛如一幅名家所出的墨色山水图,如云如雾,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这样一个人,因为气质太胜,反倒会令人忽略他的五官是如何俊美无俦。
只遥遥看一眼,便已心生敬畏,却又无比仰慕。
如果自己努力修道,是不是有一天,也能成为掌门这个样子?低着头紧张异常的张三在心里期盼又渴望地幻想着。
此时道士莫山问:掌门想如何测试他们?卿然也已见过他们吧?是,但是戒律长老说她……我知道,修长的手指按着琴弦,男人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眸子神色,只淡淡道,这个时候她都会去镇妖台,无妨。
今日的测试本就只打算让你来做的,可愿试试么,小娜?小娜?谁啊?这殿里没别人了吧?张三一头雾水,又不敢到处张望,正在此时,一道极悦耳好听的女音传来,嘻嘻笑道:那可不,玄微宫好久都没来新人了,我很期待呢!窗、窗台上有人!张三惊讶,他也不知道这女子是如何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他刚刚观察过了,冥思殿的窗户下是万丈悬崖啊!道士莫山却并不显得如何惊奇,拱了拱手,语气也没有很恭敬:安娜姑娘。
啊呀呀,小道士莫山?好久不见了呢,最近又下山去忽悠人了。
来,让我看看,呀,这次都是很俊的小哥啊!这女子的语气带着调侃,表情动作更是玄微宫中难得一见的活泼,头发盘成一个髻,只用一根垂流苏的珍珠发簪简单固定。
她和掌门一样,同样一身白衣,一个静,一个动,看起来差别很大,却又和谐万分,相得益彰。
小娜,掌门的神色淡淡,有些许不虞,我让你来看弟子的潜质,可不是他们的相貌。
女子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啦,阿和!我这便开始还不行嘛!她叫掌门阿和?听说掌门和戒律长老是同辈,那么掌门的道号就是——卿和?这个女人叫安娜,名字好奇怪啊,有点异域风情,她怎么能这么亲密地称呼掌门啊?——虽然张三是个男人,可是他的八卦天赋似乎与生俱来。
可是正在他暗自揣测的时候,一道劲风直朝他面门而来,张三下意识抬头,大惊失色,这个叫安娜的女人居然长袖一挥,化作武器,袖风凌厉,朝他劈砍过来。
拿出你的本事,还手给我看看,不然就杀了你哦!女子一边朝他出杀招,一边笑眯眯地同他说话。
妈、妈呀!要死人了!张三抱头鼠窜,奈何大殿就这么点地方,他被安娜像只鸭子一样赶来赶去,狼狈不堪,满身大汗。
反应灵活,应对机敏,只是遇事尚显怯懦,还需历练,张三晕乎乎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听见掌门如金石相击一样好听的声音响起,好像正是对他的评价,然后他听见掌门一锤定音,是个好苗子,将他放到纹须堂去随玄灵修炼。
是,掌门。
安娜立在一旁,笑容满面地玩着自己的袖子,听卿和把这些新人一个个点评完毕,望了一眼那个先前在她的攻势下抱头逃窜的狼狈小子,那小子本来已要跟着大家一起出门,他的感觉好像天生很灵敏,下意识也回头朝她看了一下。
安娜朝他微微一笑。
这小子立即脸色煞白,连忙转过头去快速跑到队伍最前头,看起来恨不得立即离开。
好好玩。
安娜不由得又勾唇一笑。
你在看他?卿和的声音响起。
安娜转头,男人并没看她,低头一副准备抚琴的样子,声音听上去很平淡,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只是觉得他很有趣嘛,安娜笑着走过去,拉起他欲要弹琴的手,扳开来玩/弄他的手指,还道,卿和,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的只有你啦!勿要胡言,卿和的神色不变,只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记,仍需修身养性。
我又不修道,何须讲究那些?安娜低低地笑,伸手拦腰抱住他,仰脸笑道:何况修道亦有道侣可配,并非要全然忘情,如你这般整天这样不食人间烟火,才是超级不正常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安娜全无顾忌,又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算十年前那些被封印的妖怪以你的七情六欲为食,同你订下契约,。
可是到了如今,你的修为早已超过这契约的束缚,还保持这样的面瘫脸做什么?我真想念以前的小卿和呀!十年前玄微宫遭逢大变,不知何人放出主宫地下的数十只大妖怪,掌门和几位长老皆被重伤。
是卿和起用宫中禁止的秘法,以付出自己的七情六欲为代价,同这些妖怪强行订下主仆契约,这才避免一场大患。
这些妖怪,便是冥思殿中那幅长长的壁画中的那些猛兽。
而当年,据说这些妖怪是玄阳在同卿和的打斗中,失手放出,因此他自请去后来修建的镇妖台守卫,以防止剩下的妖怪再次逃脱。
当然,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或许除了卿和,没人真正清楚。
他甚至连安娜也并未完全吐露。
真是的,面瘫面瘫,说了多少次也不听我的,我可要不高兴啦!安娜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气鼓鼓道:不与你聊了,我先前托莫山带了些山下的玩意给我,我要去找他拿货了。
卿和微微颌首:快去快回。
待安娜的身影消失在冥思殿外,卿和才将目光投注于壁画上那些犹有些不安分的妖怪。
安娜说得不错,那个以七情六欲为代价的契约早已对他无效,这些妖怪,他凭一己之力就能束缚住。
他的师父大长老,在随前任掌门离去前,曾对他言:卿和,你天赋异禀,资质卓绝,必将成为我玄微宫中最杰出的一人,只是你生性固执,怕是终会被俗世所绊,难以飞升啊。
难以……飞升么?卿和抬起自己的手,鼻尖在手指间轻嗅,似乎犹能闻到安娜的气息,刚刚她就是这样牵住他的手,并扑进他的怀里。
现在不仅是手指,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属于她的味道。
于是,堂堂玄微宫掌门,卿和道长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红晕,并且渐渐的,越来越红,有要蔓延全身的趋势。
卿和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匆匆燃了一炷香,手指又抚上琴弦,意图凝神静气,调理内息。
毕竟他现在这样是不行的,因为、因为安娜很快就回来了,他这样……他这样千万不能被她看到。
☆、50(六)路边的野兽不要踩有时候人生的转折的确只在一念之间。
十年之前,当卿和来到遍布封印的石室看她的时候,安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成功,竟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十年之前的卿和,真的还只是个害羞的小少年啊。
安娜坐在侧峰山顶望着缓缓沉下去的落日,想起十年之前的那一天黄昏,逢魔时刻,忽然崩塌的主宫地面摇晃不止,无数来自地底的嘶吼充斥着想要解放的渴望,这些大妖怪已经被关在这里太多年,一朝封印松动,立即寻求机会破印而出。
那一天的残阳,真的如血一般鲜红啊。
数名玄微宫弟子前来阻止封印继续松动,但是已经破印而出的妖怪个个不是善茬,巴不得下头的同伴全都能被放出来,这一场大战,自是惊天动地,血流成河。
安娜就在那个时候被卿和拽出了地宫石室。
跟在我后面,我待会要施法,万万不可对我的术法有任何回应,明白吗?混乱之中卿和的脸上亦染上了血,不知是何人何妖的,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急迫而匆忙地嘱咐完这一句,紧接着便转过身去,手中执剑,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法阵和咒语发动,四周光芒大现,破印而出的妖怪神色痛苦,仰天长啸,卿和的身子微微一晃,随即很快又站稳,清亮的双眸随着咒语的不断发动,居然渐渐变成血红色。
禁术。
安娜瞬间了悟。
不知卿和是从哪里得到的驭妖禁术,通常来说只有实力凌驾于妖兽之上,才有可能收服它们,卿和那时候的实力自然不够,但禁术却能无视这些规则,让这些桀骜不驯的大妖怪悉数听他命令。
但禁术是有代价的。
卿和的代价,就是付出他的七情六欲,以供座下妖兽为食。
这样带着邪恶力量的禁术施展,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施展之人其实也算不得正统的修道者,反倒有两分入魔的迹象。
掌门和几位长老用了三天三夜,耗尽气力才守得卿和身上的清正之气完好,阻止他堕入魔道。
但这样一来,几人元气大伤,唯有闭关归隐不见外人,再次相见,怕要等百年之后了。
这三天是玄微宫最黑暗压抑的三天,三天之后,卿和从主峰冥思殿出来,便正式接任掌门。
一个才刚到元婴期的玄微宫弟子,竟然能压过其他资格更老、实力更强的弟子,成为新任掌门,这自然有些人会不服。
但这其中却并不包括掌门的大弟子玄阳,本来最被人看好的下任掌门接班者。
据说玄阳不慎饮用了山下带来的某种酒,分量太过,导致他神思恍惚,竟然拔剑对卿和相向,说卿和与妖怪为友,乃玄微宫之羞耻,要代掌门清理门派,杀了卿和。
卿和自然不从,谨慎防守,步步退让,最后两人竟打到了主殿。
玄阳下手过狠,竟然松动了镇妖的封印,若不是卿和动用禁术,一场大灾劫必定酿成。
所以卿和接任掌门,倒也名至实归,至于不服气的那些人,别忘了卿和能力虽不强,可是他驭下妖兽个个都是修为超过五百年的大妖怪,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足以秒杀,别说个人挑衅,就算其他两个修仙门派上门找茬,卿和只一人也可轻松退敌。
实力面前,卿和这个掌门,便这样坐稳了。
卿和虽然未对她说过,但是安娜猜测,玄阳醉酒打破封印,这事应当是卿和一手炮制,他怕是一直记恨着玄阳把她押回玄微宫。
前任掌门和大长老们把掌门之位交给卿和,说不定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成分,玄阳犯下大错,掌门和长老都功力衰竭,放眼望去,玄微宫里唯有卿和能撑起场子,不挑他,还能挑谁?其实最初卿和只是想快快把她救出来而已。
但一步步谋划着走来,最终形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这样并不是不好,只是可惜玄阳了,他本来才应该是新任掌门。
在原著之中,就在这个时间点上,玄微宫会公开发起一场掌门争夺战,胜者得位,卿和在最后一场被玄阳打败,更由于使用禁术作弊,被逐出山门。
玄阳接任掌门后,和师妹卿然成了修仙界最令人艳羡的一对道侣。
本来卿和是会喜欢卿然的,本来他应该为了得到卿然的承认和另眼相待,拼命努力,在一次进入藏书楼书的时候,翻到一本□□,可是他并不知道这是记载禁术的东西。
最后在争夺战中用于发动了禁术,就在获胜之际,遭致掌门出手阻止,并被逐出山门。
至于那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书,到底是何人放置,直到结尾,都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两个答案。
卿和最后离开玄微宫的时候,身无分文,只带了她这只兔子走。
是的,在原著里,直到最后这只小兔子都还是小兔子,并没有变成小妖精。
每次做任务的时候,看到因为自己的缘故扭转了原先的剧情,安娜都会觉得很有意思,这次也不例外。
在原著中,卿和直到掌门之战之前,都还极单纯天真,对一切怀着积极美好的态度,只有被逐出师门后,他最后回望玄微宫主峰的那一眼,阴沉晦暗。
照这么看来,是她提前激发了卿和的某种邪恶的……咳咳……固有本质啊!卿和当了掌门之后,安娜想在玄微宫哪里溜达一下,都无人会阻止,再自由不过。
只是卿和对妖怪们下的那个禁术,以他的七情六欲为食,实在很棘手,这两年他已经好多了,刚刚接任掌门的时候,那冷冰冰的无情模样,简直让她怀疑卿和是不是被人附体了。
前任掌门的眼光不错,卿和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短短一个十年,他的实力激增,已可凭本事驾驭妖兽,不用再受禁术的牵制束缚。
安娜等的就是这一天啊,现在她整天都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卿和坦白爱意,明明这小子总是在她抱住他的时候心跳加速,说不定还趁她走后偷偷脸红呢,却老是装得一本正经、心无旁骛的样子。
该怎么对付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呢?安娜支着脑袋开始想法子。
安娜姑娘,你原来在这里啊,找得我满头大汗,,有小道士爬上侧峰来找她,舒了一口气,朝她笑道,掌门催你回去呢。
真是的,我才离开一小会好不好,这家伙……安娜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跟着小道士往下走,空气中飘来的某种熟悉的味道却让她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头。
安娜姑娘,你怎么了?小道士闻不到那股味道,看安娜不走了,觉得奇怪,就回头问她。
没事,只是有个故人来了,我得去见见,安娜沉吟片刻,朝小道士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转告掌门,片刻之后我就回来。
诶,等、等等啊!眼看着安娜往远处飞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小道士不由讷讷:片刻是多久啊?这可让我和掌门如何说呢?却是不好说。
冥思殿中的男人,本来正在焚香抚琴,一听小道士的汇报,斜飞入鬓的俊眉立即皱起,表情有些冷:去见故人?是,她是这么说的。
小道士点头确认。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卿和摆了摆手,随着门下弟子离开,殿中无人,他拂袍起立,漠然地望了一眼台上那古朴的名琴,一点也没了弹琴的心思。
我认识她十五年有余,倒从未听她谈过,自己还有什么故人。
还是必须要去一见的故人。
卿和自言自语着,在故人二字上特地咬了重音,脸色渐渐阴了下去。
☆、51(完)路边的野兽不要踩安娜找到乔伊斯的时候,他正躲在山腰处某洞里生火烤肉,炊烟袅袅,肉香四溢。
安娜吸了吸鼻子:好香,什么肉?兔腿,要吗?某人意态悠闲,神色自得。
……想起这次自己扮演的角色,安娜斜睨他一眼,捏了捏拳头,咔嚓咔嚓响:你身上又痒,想挨揍了?岂敢岂敢。
眼窝深邃、西方血统明显的狼人先生摇头晃脑,拽出一句中国的文言文,令安娜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扶额:你来干什么?解决了那个夜哭城主的事情,当然要赶往下一个世界做任务啊,我可是很忙的。
无视他最后那句炫耀自己很忙的话,安娜颇感兴趣地席地而坐,问道:你已复活李安娜了?左丘容成和她现在过得可好?快来同我说说。
谁知乔伊斯却瞥她一眼:呵,文绉绉的语气,真难听。
解决了就是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说,他们过得怎样,完全不干我的事。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安娜双手抱胸,冷笑:我以为你是任务失败,被左丘容成灰溜溜赶出那个世界,所以才来这里向我告状的?胡说八道!乔伊斯立即跳脚,我做任务向来不失手,这次要不是我好心网开一面,左丘那家伙才不是我的对手…喂!你干嘛做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相信吗?安娜一脸的你不用说我都懂,托腮笑眯眯看着他:那你来这世界,真的不是来找我诉苦的?这里的人都修仙,你想要完成你的任务,恐怕有点困难哦?乔伊斯冷笑一声:我做任务,力量从来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智商、谋略,你懂吗!不像你,呵,上帝的任务真是好做,只要有副好容貌,撒撒娇哭哭鼻子就能完成,你的那些攻略对象一定都是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见过美女,外加脑子不清楚,情商有——砰!重重一拳。
看着狼人先生迅速青了的眼圈,安娜身心舒畅,揪住他的领子,拉下,盯上他的眼睛,怜悯地微笑:在不是我的对手之前,闭上你的嘴,听话一点,就这么难吗?安娜!乔伊斯几乎要咬牙切齿了:没见过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女人,我明明才帮过你,你这一拳也打得下手,我——说话声忽然戛然而止。
安娜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眼睛,此刻乔伊斯的目光中清楚地传递出信息——有人来了。
没错,她也听到了声音,极其细微,几乎无法令人察觉,速度很快,竟然直到快要走进洞中,她才闻到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实在是掩藏得太好。
走。
安娜低低说道,揪住乔伊斯领子的手指一松,就在这短短的一秒之内,乔伊斯飞快变身为狼,以闪电般的速度蹿出洞口,马上消失在云海之间。
一双素色的锦纹布鞋亦在这时踏入洞口,那道黑色的闪电身影堪堪掠过他身前,转瞬不见,男人乌黑的眼珠往眼角一侧转了转,眉梢微挑,并无任何接下来的动作,只淡淡问道:你的朋友?望着化身成狼离开的乔伊斯,安娜轻轻松了口气,心道这家伙还不算太笨,狼的形态跑得快,又是很好的掩饰。
像现在,她就能很自然地对卿和点点头,承认道:对啊,以前认识的一只狼妖。
如果乔伊斯知道自己堂堂一名狼人,如此伟大的古老种族之后,居然被贬低成一个由动物修炼成人的妖怪,一定十分愤怒。
管他生不生气呢,安娜完全不在乎那家伙的感受,此时卿和阴沉沉的表情才最让她提心吊胆的。
他不会……听到了她和乔伊斯的谈话,猜测到了她的秘密吧?卿和,你在想什么?安娜眨巴两下眼,跳过去想要挽住他的手臂,他一贯都任由她如此,谁知这一次他却侧了侧身子,轻轻避开了她。
安娜的心顿时一沉。
那名狼妖,和你的交情该是很不错吧?卿和并没有看到,一直盯着乔伊斯消失的那处云海,眼神晦暗不明。
安娜更加迷惑了,如果他猜到了她是在做任务,此时不应该向她兴师问罪,而不是去打听乔伊斯和她的关系如何吗?她思来想去,唯有含糊道:嗯,还算有些交情吧,你怎么会这么问?哦,没什么,卿和淡淡瞥了她一眼,刚要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叫你‘安娜’。
是呀,他是叫我安娜,这有什么问题吗?安娜怔了一怔,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没什么问题,无事便回去罢。
卿和一甩袖,转身先行离去,竟不再多问什么。
等一下啊,卿和,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安娜的声音轻飘飘从后面传来,带着些许笑意,我正好奇呢,你莫不是在吃醋?卿和的脚步微微一顿:怎么可能?快些回去,莫要磨蹭了。
安娜轻咳一声,笑了。
这僵硬的背影,不自然的语气,还有欲盖弥彰的催促,若说他没有吃醋,她才不信。
而且她大概也知道了是什么原因。
十多年前,她告知卿和自己的真名时,曾说妖怪的名字非常重要,只有信任的朋友和签订契约的主人才能知道如何用妖怪的语言呼唤她。
这些的确是这个世界的妖怪的规则,她并未说谎,只是她不需要遵循这个规定而已。
问题在于,而刚刚乔伊斯气愤之下,用的是日耳曼语系中的一种语言喊出她的名字,难道被卿和听去,认为这发音和妖怪语相似,故而误以为乔伊斯是她非常重要的朋友?安娜低头拿脚尖摩擦着地面,轻轻道:如果,我说乔伊斯的确是我很亲密的一个朋友,你当真不介意?我为何介意?卿和语气淡淡。
那你为何不敢回过头来看我?对着我的眼睛说?安娜抬头,往日轻快活泼的声调,在这一刻忽然冷下来:往日我总以为你是害羞,才不敢承认你喜欢我。
今日看来,似乎根本是我想多了,你对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是吗?再或许,你既不愿承认这一点,又觉得我极碍眼。
明明是一个妖物,却整日围绕在你身边纠缠,打扰你的修行,还阻止你去寻道侣,甚至阻碍了你的渡劫飞升吧?安娜,你今日是怎么了?卿和依然背对着她,故而她看不见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满脸的欲言又止:是不是那狼妖与你说了什么?你莫要多想,天色已晚,随我回去吧。
听他的语气,是不知道乔伊斯与她的谈话内容了。
安娜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冷冷道:我为何要同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座下玩物么?若说前几年,我还能拿你的七情六欲被妖怪食去做借口,可是这两年呢,这两年如何解释?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不点破,随我如何表露心意也不拒绝,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吗?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尖锐如刀,冰冷又凌厉,刀刀往他心口插去,鲜血淋漓。
安娜看卿和缓缓转过身来,他面色苍白,目光里有浓重深沉的悲哀,惨然道:原来你竟是如此看我?安娜在心里轻叹一口气,面上神情依然冷硬如冰。
今日乔伊斯的意外到来,促成一个极好的契机,如果今天不激他一激,激出他的心里话来,下一次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即使觉得心虚,安娜也非得硬起心肠、冷着脸同他说话,越说越愤怒,越说越失望:我怎么看你,对你重要么?都怪我自不量力,你如今贵为玄微宫掌门,怎可屈尊爱上一个妖物。
我这小小妖怪,不识大体,整日将情爱挂在嘴边,卿和道长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不与我计较,我竟还敢奢望道长垂青,真是胆大包天、不自量力。
安娜退后一步,山风将她的白衣吹起,她低头,深深向卿和作了一揖:妾伴君之侧已有十年,十年未得君心,该是缘尽之时。
今日就当是送行吧,我们勿要再见了。
她抬起头来,脸上隐有决绝之色,深深望了卿和一眼,又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要朝云海之间飞去,可是身后却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四肢,动弹不得。
回头,卿和手中捏着一线缚妖索,另一端正绕在她身上,他神色不变,语气平淡:谁说你可以走了?安娜心中一动,眼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整张脸都在诉说着委屈:你不喜欢我,我为何还要留下!卿和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着迟迟不说出口。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般冲出来,尖利的狼牙张口就把那缚妖索咬断,咬住安娜的衣裳一角,狼头一甩,把她甩到背上,驮上就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安娜愣了一会神,然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臭烘烘的狼背上了。
卿和竟然没有追。
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把她和乔伊斯困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只是一只修为尚浅的小兔妖。
但他任凭乔伊斯咬断缚妖索,并没有打算采取任何行动。
安娜坐在狼背上,转头望去,云雾之间,卿和一身白袍,站在山腰的崖边,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风吹得他的衣裳猎猎作响,却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只觉得那个身影极其寂寞。
怎样,我牛逼吧?安娜正望着远处卿和越变越小的身影发愣,就听见身下这匹大狼得意洋洋地跟她邀功:小样儿,这道士真蠢,那绳索对我们根本没用,还想拦住你?哈,看哥一口把它咬断!安娜一头黑线,毫不迟疑地一个拳头往他脑袋上砸去。
砰!喂!你干嘛又打我!我刚刚可是又帮了你!狼人先生十分委屈。
谁要你帮啊!安娜一肚子气:我是在逼他说真心话呢,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你突然冒出来打了个岔,功亏一篑!……切。
真麻烦,那要不咱们再回去?回去个毛!现在回去还有什么用!安娜又捶了他一拳头,气恼道:带我下山,到有人的村子去,刷它满屏的存在感!刷存在感?什么意思?废话不要多问,照做就好。
笨死了。
*冥思殿里很安静。
若非掌门召见,无人会来此打扰掌门清修。
唯有见生人才不安分的壁挂妖兽,此时也静静地趴伏在画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冥思殿原本空荡荡的大殿里,此时竟有十个长着卿和面貌的男子,一模一样,每个人都有同样强大的实力,难辨真假。
这时其中九人闪了闪,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然后悉数消失,只剩下大殿中央盘坐着的唯一一人,主身。
卿和缓缓睁开了眼。
合体期再往上,修为已接近大乘,却无法再往上进一步突破,他已停滞在这个阶段许久。
本该是渡天劫的时候。
但天劫却迟迟未来。
又或许,它早就来了。
卿和垂着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早该猜到。
他的劫就是安娜,一直都是。
第一劫居然就是情劫。
耳边仿佛又响起师父离去前曾对他说的话:你生性固执,怕是终会被俗世所绊,难以飞升啊。
卿和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子并没有打开,他也不打算打开。
自安娜离开后,他便禁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进入冥思殿,也不再燃香,十年以来,这里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她的气味,在这里最浓。
只希望能够保存得再久一点。
情劫是最可怕的天劫,就算那人不在,她对你的桎梏也如影随形,没有片刻能够忘掉,没有办法可以摆脱。
尝试、挣扎也是徒劳。
该如何是好?掌门。
门外传来戒律院弟子的声音:山下有件事引起了长老的注意,仔细查探后,觉得还是应该向您通报一声。
山下的事?卿和皱眉:到底何事?似乎和安娜姑娘有关。
*喂,你这样真的好嘛?望着满屋子抱头大哭的小孩儿,乔伊斯掏了掏耳朵,转头问安娜:妖怪搜集童男童女以求修炼成仙,这坑爹的传言我可是帮你放出去了,不过你觉得那家伙真的会来?此时安娜正忙着给自己上凌厉又妩媚的装束,为此还特地换了一身妖娆多姿的红衣,忙得没空理他,随意挥了挥手: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先把这群小孩哄好再说,他们真的太吵了。
……怎么哄?乔伊斯挠头。
安娜瞥他一眼:不知道找系统要点大白兔奶糖吗?撇去乔伊斯这边临时充任保姆的事情不谈,安娜打理好装束后,天色已黑,她便趁着夜色一路飞行,掠过数座村庄,寻找合适的孩童。
她当然不需要这些孩子来练功,这个地区的村庄城镇几乎没有不被她劫走的孩子,闹得如此人心惶惶,只为了在那人那里刷一刷存在感。
乖乖的小白兔做多了,偶尔也要扮一扮坏妖怪。
安娜立于房顶,面对另一侧的几个玄微宫道士,她微微一笑,手上尚拎着一个啼哭不止的稚童。
妖女!交出那孩子!血气方刚的年轻道士拔剑相对,怒喝一声。
安娜轻笑道:着什么急,小道士?为何不让你家掌门同我说话?大胆!以掌门之尊,岂会因为你这小小妖女而下山,你还是……退下。
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却蕴含着无限的威严,不容拒绝,先前唧唧歪歪的道士瞪大眼睛,转头望着身后出现的白衣人,声音都有点发抖:掌门……是、是,弟子这就退下……喂,顺便把这孩子也带走,他吵死了,接着。
安娜唤了那道士一声,把手上稚童扔还过去。
转头,对上男人明亮如镜的眸子,安娜淡淡道:你总算来了。
你在等我?安娜一笑,转了一圈,道: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如何?不若白色好看。
是么?可我却觉得红色更美,安娜径自在房檐上坐下,抬眸冲他一笑,男妖们都更喜欢女人穿红色。
卿和皱了皱眉。
那些孩童呢?安娜不答,却反问:你认为我会拿他们练功吗?这次卿和并无犹豫,摇了摇头:你不会。
那你说,我为何要抓了他们?卿和一窒。
安娜替他答道:因为我想见你。
想见我,为何不回玄微宫?我想你亲自来见我,就感觉你好像是喜欢我的一样,安娜笑了笑,红色的衣裳的确衬得她容颜娇美,可是她的这个笑容,却寂寥而单薄,卿和,我觉得有点累。
虽然有点孩子气,可是我想,如果我这样闹你还不来,就说明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吧。
不过其实本来,人和妖就是不应该在一起的,她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襟,看起来就好像当初路边那只受伤的小兔子,惶惑无助,是我奢望太高,一直这样陪伴着你还不满足,还想更近一步,是我奢求太多。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
她抬起头看他,最后一句带着叹息,仿佛有无限的委屈,控诉天道的不公,控诉他的凉薄。
过来。
卿和低低道,朝她伸出了手。
见她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安娜眨了眨眼,小心地一步步走过去:你要做什么?我没有动那些孩子呢,你可不要对我动武……呀!长臂一伸,卿和将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口中法咒轻念,安娜一身红衣转瞬变白,连那艳丽的妆容也消失不见。
果然还是更喜欢你这个样子。
卿和满足地喟叹一声,抱住她的瞬间,连日以来的烦躁和忧虑通通消失,他几乎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何要放她下山。
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唔……我还是小兔子的时候不算。
怀中女子闷闷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欢喜,听得卿和的心一抖,红晕不自觉地浮上脸颊,脸渐渐热了起来。
罢了,既然争不过,就不要争了吧,何必要将它看做一劫呢?飞升与否,其实又有什么要紧。
如果飞升之后没有她在一旁陪伴,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是我太自私了些。
卿和喃喃道,他将她的头按在怀里,防止她会抬头发现他的脸上红晕。
怀中女子声音闷闷地开口:你说什么呢?什么自私?要说自私,该是我才对,我一厢情愿非要留住你不可。
并非一厢情愿,卿和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忽然舒畅起来,连心境也开阔了几分,抱着她笑道,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52左丘容成番外-盟主是怎样炼成的夜哭城主入京是件大事,在几乎整个江湖都要看他眼色行事的今日,本就式微的皇权也不得不讨好这江湖第一大势力。
故而夜哭城的车队自出发的那日起,每经过一个大些的城市,当地的地方长官必定带着手下官员和百姓迎接,听说等到夜哭城主进王城的时候,皇帝会带着皇后亲自在城门口欢迎。
夫人,外面好热闹啊!古城长街被人潮堵住,李明雨的马车也就此停在路边,丫鬟偷偷掀了帘子往外张望,好奇道: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如此多的人,连衙吏和官兵也出动了?另一个丫鬟抢过话头道:这你都不知道,今日是夜哭城主途径我们古城的日子,官府出动,连咱们侯府老爷也去了呢!先前的那个丫鬟咂舌:这个江湖人这么大的派头啊!这么多人,原来都是去迎接他的?不止是迎接吧,还想看看夜哭城主的真容,听说他年轻英俊,武功高强,是连打个喷嚏都要震动江湖的人物啊!只是他少年遭劫,双足被砍,以致坐在轮椅上无法行走,但性子依然温和可亲,待人极好,另一个丫鬟答着答着,开始捧着脸颊犯起花痴来,若我能见他一面,同他说几句话,那该多好啊!先前那个丫鬟嗤笑道:别痴心妄想了,不是说这位左丘城主已经娶亲了么?才不会看上你呢!唉,真希望看看他夫人是什么样子,听说是西域的圣女呢,丫鬟沉醉地想,嫁给这么一个权势滔天又英俊温柔的男人,一定很幸福吧?可比给老皇帝当妃子强多了呢!说了这么多,也不嫌累?李明雨把视线从书页中移开,抬头微微一笑,她一贯宽容,丫鬟在她面前这么说话她也不计较,只是道:待人群散一些,我们便快些离开吧,不然夫君该等急了。
从李府大小姐到公侯家的大少奶奶,有些人天生运道好,一辈子顺风顺水顺意,李明雨便是这一类人。
她嫁过去后丈夫对她爱护有加,公婆亦和蔼可亲,除却尚未有孕生子,其他都很完满了。
是,夫人,我这就去跟车夫说。
其中一个丫鬟福了福身,掀开门帘正要出去,却不料一大群人正好朝这边涌来,挤得马车一歪,马儿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受了刺激,扬蹄一声长啸,竟然在人流如织长街上疾驰起来。
马儿发疯,车夫脸色一白,可惜驾驭不了,只能拼命喊:让开,快让开!夫人,当心!丫鬟东倒西歪地喊了一声,自己先跌下马车,眼见惊慌失措的人群就要踩到自己身上,丫鬟吓得说不出话,下意识闭上了眼,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未来临,一道水袖卷上她的腰,一颤,一带,她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一下子离开了那处危险之地。
一段节奏快且风格奇异的清脆小曲忽然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能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更令人惊奇的是,发狂的马儿突然安静了,乖乖地走到那曲子的发源之处,一架低调华丽的黑漆马车前。
无事了吧?丫鬟发呆之际,看到一名骑在马上的蓝衣女子收回水袖,对丫鬟柔柔一笑,丫鬟这才发现自己挡在了一个庞大的马队前,这女子便是队伍前为首的二人之一。
注意到她梳的妇人髻,丫鬟吃惊不已,心道,莫非是夜哭城主夫人救了我?就在她满腹疑问的时候,那马车里响起一道悦耳又有些熟悉的女音,还带着笑意:水护法,送一斛珍珠给这马车的主人,同他说,我们要了这马儿。
水袖女子颌首:是,夫人。
原来马车里的才是真正的夜哭城主夫人!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呢?丫鬟心想,这时她听见马车里的自家夫人开口了:一斛珍珠换一匹马儿?夜哭城好大的手笔,只是没了这马儿我们便回不去府中,恕不能相换。
马车里的女声笑道:夫人若是担心回不去,大可用我们的马儿。
实不相瞒,夫人马车所用的马儿,乃是从我们夜哭城出去的,这匹大宛汗血马日行千里,我家夫君喜爱得很,只是一次外出不慎丢失,如今再次遇到,自然要带回去才行。
夫人可听见刚才的曲子了,那是我家夫君唤这马儿用的,这马一听立即安静下来,夫人也看见了不是?这女子如此好脾气同她解释,李明雨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是和她那个从娘家来的陪嫁丫鬟一样,她也觉得这女音颇为耳熟,而且越听越觉得熟悉,纵使这是夜哭城的马队,她也不知其中利害,居然敢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夫人的声音甚是耳熟,敢问我们是不是见过?这回马车上的女音迟疑了一下,才道:不错,我也觉得耳熟,容成哥哥,莫非这是……女子似乎在询问谁的意见,但那人并未发出声音,只是片刻之后,马车的雕花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绝世容颜来。
正巧这时候李明雨也掀开车帘,一眼撞进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怔了一怔,失声道:安娜?李安娜也惊了一下,随即很快笑道:大小姐,真是好久不见!故人再见,她似乎欢喜得很,探出身子就要跳出马车,李明雨这才注意到四五月的天气,安娜竟还披着一件狐皮斗篷。
不过不待她跳到李明雨的马车上去,已有一只手臂从那黑漆马车从伸出,轻轻一揽,抱住安娜的腰肢就将她拉了回去:身子未大好,勿要到处乱跑。
这声音冷冷清清,带着一点疏离的冷漠,却异常好听,仿佛天生上位者的威严竟使得这短短一句镇住了全场,闹哄哄的集市居然异常安静。
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原来是夜哭城主在说话!但那是李府大小姐,她以前颇为照顾我呢,便让我去看看吧,好不好?安顿下来之后再说。
轻飘飘的一句,却是不容拒绝的口吻,这话音一落,整个车队都动了起来,整肃的人马,庞大的车队,便在李明雨的视线中缓缓远去。
直到走远了,她的丫鬟才回过神来,惊讶道:夫人,您竟然认识夜哭城主的夫人?李明雨的视线一直停在那车队的方向未收回来,她回答的语气带着些许怀念和骄傲:不止是那位夫人,便连夜哭城主,我也是见过的。
真的啊?这丫鬟不是陪嫁过来的,一惊一乍道:那位夫人好美丽,竟然还尊称您大小姐,夫人和她有很深的渊源吧?还有那位夜哭城主,他长相如何,夫人快些多说说呀。
渊源?李明雨淡淡笑了一下,若说安娜以前只是她李府的一个扫地小丫鬟,后来也不过是做了她的书房丫头而已,谁会信?八成都以为她在胡说八道吧。
毕竟谁都知道,在嫁给左丘容成之前,这位夫人曾经是西域圣教的圣女,位于西域的权力鼎峰,怎会是她的什么书房丫头?从安娜跟着左丘容成走的那天起,她和自己的命运轨迹就截然不同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混到如今这般风光的位置,记得当年她被左丘容成带走的时候,还是那么发育不良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啊。
这么多年,从西域圣女到夜哭城主的夫人,她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事情,她和那人之间,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只是想想而已,都令李明雨激动不已,心生向往。
她突然发现,和李安娜的生命相比,自己生活实在是太平淡了,平淡得如同一滩死水,投一颗石子也激不起浪花。
夫君虽好,却也不能和那人相比吧?天下也没有几个男人能比得上左丘容成啊。
望着已经彻底消失在远处的车队,想起刚刚马车上那明媚的绝色笑颜,还有那人冷清中不自觉带着温柔宠溺的语气,李明雨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丝丝嫉妒之情来。
真是……很嫉妒呢。
可是又能如何呢?这便是命吧,李明雨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不打算回答丫鬟充满好奇的问题,只淡淡道:驾车回府罢。
54神展开之二:安娜的世界这一次做完任务回到安娜的世界之后,安娜并没有马上前往下一个世界,而是选择留下来看卿和所在的世界后来发生的事情,既然狼人先生可以趁她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偷偷看她在干什么,那她也可以礼尚往来啊。
安娜拆开一包薯片,自从她有了人类正常的味觉,吃人类的食物不会觉得是在吃树皮后,她爱上了各种零食,而且越来越觉得血液的味道好单调。
就现在来说,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乔伊斯演出24小时真人秀,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好啊。
不过……安娜嘎嘣嘎嘣嚼碎一块薯片后,兴致所致,顺便问了系统一句:我再做多少个任务就可以完全变成人类了?谁知系统沉默了一会才回答:【尚不可知。
】安娜不由得微微一愣:什么叫尚不可知,系统你也在给我拽文吗?我觉得我现在除了保留速度和异能,其他和正常人也差不多了啊!你不会故意耍赖,让我做上一千年的任务吧!【……当然不会。
】那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大概也行啊?【灵魂重锻很麻烦,时间尚不可知。
】听完这个回答,安娜怔了一怔,没有再对系统逼问下去。
吸血鬼以出卖灵魂为代价获得永生,外形条件即使再像人类,没有灵魂,也只是一具不老不死的空壳而已,无法转世轮回。
而重新获得灵魂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
难道真的要永无止境地反复做这些任务,扮演他人,演绎别人的人生?这样一想,安娜忽然就没了吃薯片的心情,就算看着大屏幕上系统转放的乔伊斯执行任务,各种装神秘装逼的蠢样,她也没法笑出来。
因为两次在做任务的时候遇到乔伊斯,他不是在传播x病毒就是在搞鼠疫,本来以为他这一次也差不多是这种伎俩,谁知道他居然还知道挑拨离间、制造混乱。
卿和施用禁术驾驭妖怪的事情,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清楚,乔伊斯秉承他以往的风格,黑色斗篷加身,神神秘秘地浮在半空中,对其他两大修仙门派的掌门说出了这件事情,并无意中透露了这种禁术的获得方法。
然后他放出了镇妖台下的妖物。
人间先乱,然后是所有修仙门派都得知了禁术的施用,一时和妖界势同水火,很快开战,最后由于一次战斗中妖界的妖不慎误杀路过的仙人,于是将仙界的人也拖入了战争的泥淖,妖界疲于应付人仙两界联合,便邀魔界一同参战。
这下可好,几界全乱,热闹得不能再热闹了。
自始至终,乔伊斯就是一个神秘黑衣人的模样,一会跑到妖界散播谣言,一会飞去仙界煽风点火,一会又跑到人界挑拨离间,忙得脚不沾地、不亦乐乎。
卿和与司徒安娜这一人一妖之恋,因为这四界之乱而骤然变得尴尬起来,即便两人互相表明心迹也不能公诸于世,值此重要时刻,卿和无法推却掌门之位,只能等这场战争过去之后,再谋归隐之事,以便和司徒安娜找到一个无人打搅的地方,清静地生活。
安娜抱着膝盖,静静看着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乔伊斯回来的时候,正是四界战争最激烈、世界最混乱的时候。
乔伊斯发现安娜正在看的是什么,顿时有些得意,他自认这一次的任务做得十分完美,于是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高昂着头走过去:如何?我的任务比起你的,挑战度是否更高?我完成的又是否比你更好?艾玛,刚刚回来,中国古代口音一时调整不过来,对着一张混血吸血鬼的脸这么说话,感觉好奇怪。
安娜轻哼了一声,抱着枕头在床/上躺下去,懒洋洋道:勉强,尚可。
嗤,明明就十分出色,承认我的任务比你高端大气上档次,承认我比你厉害,有那么难吗?乔伊斯双手抱拳,嗤笑一声。
安娜的眼珠转到他的方向,看了他一眼:你的任务换我来做,我也能做得很好,就是不知道我的任务,你能做得怎么样。
谁才是真的厉害的,还不知道呢!哈!有本事,我们任务交换啊!乔伊斯脱口而出。
蛇精病,安娜翻了个身,懒得理他,换任务是你想换,想换就能换的吗?这个当然是因为……乔伊斯张口正要解释,安娜却摆了摆手: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我要睡一会,等到那四界重新恢复和平,卿和带着司徒安娜归隐的时候,你再喊我起来。
乔伊斯习惯性顶嘴:好笑,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和平,说不定就这样一直打下去呢?打不长久的,大家都想好好过日子,谁乐意天天刀头舔血。
所以像你这种逆天而行的大坏蛋,才会永远都是故事里所有人想打倒的反派**oss,懂吗?安娜懒洋洋回了一句,便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了。
只有乔伊斯一个人不甘心地嘀嘀咕咕:做个大反派,那也比本来的日子要刺激得多,起码不会无聊到死。
可惜没人听他讲话,更没人接,这个空间里的唯一一个听众早睡着了。
乔伊斯觉得很无聊,抬头看了一眼系统持续转接的那个世界的画面,因为自己不在,就这样看他们不停打来打去,跟看电视一样无趣。
虽然这些世界的时间流逝一般都比空间要快很多,可是看来短期内也暂时不会结束。
于是乔伊斯决定去安娜的冰箱里翻吃的,这女人好像很爱吃零食,冰箱里有各种她要求系统弄来的零食,都是他没听过没见过的。
可笑,一个吸血鬼居然喜欢吃人类的零食,简直是堕落。
唔,不过也便宜了他。
乔伊斯抱着一桶冰淇淋坐在地板上舔的时候,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正沉的安娜,舔勺子的舌头顿了那么几秒,模模糊糊地感觉安娜今天不太对劲。
没什么精神。
按照对她的了解,他一进空间后说的那些话,她如果不是冷笑反驳,也应该挥舞拳头了,怎么今天只没精打采地驳斥了两句,然后就不理他了?乔伊斯又瞄了一眼安娜,她好像还没醒来,空间里没有时间概念,不过他觉得她睡得已经挺久的了。
仔细一看,这女人也不是很难看嘛。
吸血鬼都拥有天生的美貌和魅惑的能力,不过狼人可不吃这套。
但乔伊斯觉得安娜的五官确实长得很不错,小巧精致,睫毛长长的跟小扇子一样,乌黑的长发都快披到腰间,头发落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几乎盖住了一半。
她这样睡着安静又乖巧,和醒着的时候那个蛮横傲慢不讲理的女人,完全是两个样啊!乔伊斯舔了一下冰淇淋,想了想,顺手把被子给她拉住盖上,然后迅速转过头去,看系统转接的世界的屏幕。
安娜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挑眉,抬脚踹了一下坐在地板上的男人:被子,你干的?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乔伊斯哼哼唧唧:一醒来就踢我,还不如继续睡着,起码赏心悦目。
哦?安娜又踹他一脚,这次用的力道更大: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看我?哈!偷看?好笑,我为什么要偷看你,乔伊斯回头,音量提高,仿佛是要掩饰他的某种心虚,这系统的空间一共就我们两个人,你大大咧咧睡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看?安娜挑眉,觉得这货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明明是很不绅士地偷看了她,居然还不承认?顿时捏了捏拳头,想要来一场晨间热身运动,乔伊斯见她活动身体,立即也摆出备战姿势:女人,有本事来啊,我才不怕你!安娜斜他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下就没了兴致,松开拳头,淡淡道:算了,不想和你打,手下败将。
你、你……乔伊斯瞪大眼睛指着她,想说点什么反驳回去,一时没想到,但看她这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却忍不住冲口而出:你不太高兴?发生什么事了吗?话一出口,他就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是嘴贱,接下来就等着被她冷嘲热讽一通吧!乔伊斯懊恼地想。
大概今天空间的气场比较奇怪吧,安娜居然没有对他冷嘲热讽,反而懒洋洋地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奇了。
乔伊斯再次瞪眼。
看来她确实是心情很不好?喂,什么事不高兴,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忙?乔伊斯挠了挠头,又画蛇添足补充一句:反正空间里只有两个人,我就当消遣了,有句话说得好,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嘛,哈、哈!听见他最后两声干笑,完全是欲盖弥彰的感觉,安娜斜睨他一眼,难得没有想出手打他的**,只淡淡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做任务的期限漫长看不到尽头。
乔伊斯眨了眨眼,那双血红色的眼珠子瞪圆,在浮现出困惑神情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可爱,他想了想,道:职业倦怠期?那你要不要跟我交换任务试试?交换任务?第二次听他提到这个词,安娜抬眸,问道:你确定不是在诓我?攻略者的任务是那么容易交换的吗?【有,五一劳动节五四青年节特别活动,明晚24时过期,要参加吗?】骤然出现在二人脑海中的系统语音,让安娜愣了一下,刚明白过来系统的意思,正觉无语呢。
抬头却看见乔伊斯得意洋洋的笑脸,看起来十分欠扁:怎么样,我没说谎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比一比看谁更厉害啊?安娜眯眼:那就试试。
55活着就是为了毁灭世界?凌晨两点,人最困倦的时候,一道裹着黑色风衣的高挑身影,从美联储的办公大楼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高跟鞋跺在平坦的地面上,在空旷的大街里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
r,下一个地方是哪?女子独自一人,戴着一副耳塞,好像在一边听歌一边自言自语。
华尔街?你确定,半夜两点让我从华盛顿跑去纽约曼哈顿,你以为我是会飞的超人吗?说个近一点的地方,不那么要紧也行,不能让我宝贵的夜晚白费。
哦?那里吗?有点意思,干得不错,r,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女子看起来不像是自言自语,好像真的在和谁说话,她脚步一停,鞋尖一转,踏着高跟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面上带笑,一边走一边还在说话:干扰监控不是你最在行的事情吗?哦,r,不要谦虚,一般的电脑当然没有智商这种东西,你可是人工智能,多用用脑子,你会越来越聪明的。
唔,前方有人,冲着我来的?是流浪汉吗?不,r,我可不想避开,我闲得手脚发痒,正想打一架呢!女子轻笑了一声 ,此时刚好拐过一个街口,往前走的那片街区灯光昏暗,似乎并不很太平,两三个彪形大汉忽然出现在女子的身后,其中一人嗓音低沉,一口带着醉意的老弗吉尼亚口音喊她:嗨,gir1……女子没理他,继续大步往前走。
这几个人似乎不死心,继续追在她背后,另一个男人开口笑嘻嘻道:嘿,你刚刚在和谁通话呢?是让男朋友接你回去吗?女孩子一个人大晚上在这里走,并不安全哪,完全不用等男朋友来接,我们几个都乐意效劳。
女子听见后面的步伐声音加快,前面的巷子有几盏路灯坏掉了,几个高壮的男人很快围了过来,阻止了她前行的路。
高高竖起的风衣领子遮住了女子的小半张脸,因此几人看不清她嘴角缓缓勾起的笑容,只听见她低低开口,叹息一般地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由于用的是中文,几个大汉互相看了看对方,不明白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候说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有什么意义。
此时巷子里的一盏暗着的路灯闪了闪,然后居然亮了,突然多出来的光亮,几个大汉不适应地眯了眯眼,随后看见被他们围住的女人抬起头来,乌发如炭,皮肤白得像死人,随着她缓缓抬头,终于露出了那一双如猫一般的金色竖瞳——和尖利的獠牙。
吸、吸血鬼!一个醉意略浓的大汉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两步,他的大反应惹得其他几个同伴哈哈大笑:胆小鬼!小妞以为装个隐形美瞳和假牙就能吓唬人的吗,哈……啊!连续几声短促的惊恐吼叫之后,女子一人独自从这条巷子中走了出来,衣衫整洁,步子优雅,高跟鞋的哒哒声依然不紧不慢,如果忽略她嘴角那抹新鲜得还温热着的人血,可能真的会以为什么也没有发生。
r,这个不用你操心,有个家伙告诉我,亲爱的系统君会为我善后的,这些人不会有事。
我只是太久没尝到新鲜人血的滋味,有点烦躁而已。
唔,不过用完餐,感觉也没有那么好,怎么觉得还不如薯片来得好吃呢?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点惋惜的惆怅,迈着轻快优雅的步伐行走在华盛顿市深夜的大街小巷,黑风衣,高跟鞋,竖瞳,獠牙,看起来真像一个正在猎食途中的现代吸血鬼。
其实她只是出来办点事,顺便猎了一点自己送上门的食物而已。
那几个倒霉的大汉此时正在巷子口酣睡着,等他们醒来,一定不会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什么,身上也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安娜以前并不知道系统会为她做这种善后,是来之前乔伊斯告诉她,做任务的时候,系统会抹除该世界不应存在的生物所留下的痕迹。
比如吸血鬼。
这次的这个世界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吸血鬼这一生物。
你特意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对乔伊斯突然告知她这件事,安娜的第一反应是看来他的经验要比自己老道,第二反应就是他说这个的用意。
谁知她的问题一出口,这家伙立即转过身去,冷哼一声道:我听说吸血鬼们长期不吸新鲜的血会导致抑郁以及并发症,呵呵,多可怜的物种!你可以趁这次交换任务的时候顺便去猎一下食,不要整天没精打采跟快死了一样,难道你想去看人类的心理医生吗?莫名其妙。
听完乔伊斯乱七八糟的一通话之后,安娜还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不过亲自猎猎食,活动活动筋骨,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抱着这个想法,她去袭击了刚刚的几个家伙,不过猎食后的感觉并不和以前一样兴奋愉快,大概是伪装人类的时间太久,身上又兼具了人类的很多特性,所以对吸血鬼们最重要的一项活动也并不热衷了吗?这样一想,她还真是物种不明的怪物啊。
胡思乱想期间,她的耳机里传出一个低沉好听的男音,提醒她:安娜,到地方了。
往前走十步,然后左转二十三步,往前十步,再往下走过小道,前头有个小门,评级显示那里的锁安全性能最低,是最好的突破口。
安娜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这位特殊管家能获取她的动作信息,包括点头,所以她一边照着指示做,一边笑道:谢谢,r,如果没了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一次耳机里的男声沉默了几秒钟,才回答: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安娜轻笑:r,这次为什么隔这么久才答复我,是系统死机了吗?还是你在害羞?r:……安娜,注意前方道路,谁把垃圾箱放在了这里?走慢点,你想一头栽进去吗?又借机转移话题,她真是有个十分闷骚害羞的管家大人啊。
安娜如此想着。
此时在耳机中和她对话的是安娜的智能电脑管家r,和乔伊斯真身上阵的方法不同,这一次她仔细观察后,伪装成了一个坐拥巨大财富的天才女博士,这名女子在她来之前的一个小时被人暗杀死去,她就顺理成章接收了这个身份。
安娜完全不想沿袭乔伊斯那种十分费力的做法,伪装后占有他人的丰富资源能帮助她更轻松地完成任务。
谁知道这名女人设计出来了一个智能电脑管家,信息网四通八达,触角无处不在,主脑更在地球上空某卫星里飘着,灭都不容易灭,安娜伪装的第一天,就被r毫不留情地识破了。
和r交锋的过程真是一部辛酸血泪史,不过安娜一开始没想过要把r毁掉,他的脑子和能力可比一百个乔伊斯都来得有用。
可是,鉴于r是个一点都不好糊弄的家伙,安娜无奈之下,只得第一次把她的真实身份和来这里的任务目标告诉了r,并随时准备着在r决定反抗她的时候先强行毁掉他部分系统,然后再考虑销毁主脑的艰难问题。
谁知道r在听完后,竟然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你早些坦白地告诉我,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安娜一时呆住:那你的意思……我只是厌恶欺骗而已,r的语气越发轻快,鉴于你的主动坦白,我决定不予计较。
把手放上来,我要记录你真正的指纹,哦,还有眼睛也睁大点,我要照你的瞳孔。
安娜眨了眨眼,暂时还不能相信和r的敌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结束了,不由得又要发问:r,你要认我做你的新主人?为什么?不能为人服务的日子真是非常无聊,r的回答疑似有一丝哀怨的口气,安娜女士,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呃……吸血鬼,还比较合我的胃口,而且生存期也很长,不会随随便便死掉。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很喜欢频繁地换主人,所以就是你了吧,安娜小姐。
——于是两人的主仆关系就这样被这位智能电脑管家十分随意地定了下来。
就目前来看,两人的合作还是比较亲密无间而且愉快的。
这个世界的现代化程度很高,和乔伊斯动不动就投放x病毒的思路不同,安娜认为金融和信息是两条强大又脆弱的纽带,它们联通着整个世界,因此一旦失序,整个世界都会混乱。
如此温和绵软的方式,多好,可不像乔伊斯制造末世的手段那么血腥,效率还不高。
由于一些重要地方的网络是局域网,不和互联网相通,所以安娜正在做的就是挨个潜入,投放r精心制作的多功能小程序。
这些小东西都会很安静地待在那里不动弹,等到布置完毕,它们才会有条不紊地逐步起作用,一点点摧毁这个世界目前好不容易建立的重要秩序。
她真是太坏了。
回去的路上,安娜很严肃地在内心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自我谴责。
随即又觉得十分期待计划完成,一切按照设想实现的那一刻。
唔,好像有点能理解乔伊斯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个想撒娇却没人理的孤独孩子,破罐子破摔,企图通过大破坏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而且越混乱就越觉得自己真是太牛逼了?乔伊斯果然是个熊孩子。
安娜点点头,如是下了一个结论。
r,现在能联上的监控探头有多少?安娜靠在真皮车椅的靠背上,随口问了一句。
r的声音十分警惕:你要干嘛?今天的任务已经做完了。
没什么,我想让你帮我查查乔伊斯这家伙现在做什么呢,安娜支着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有些坏的笑容,r,要不要和我打赌,我猜他现在一定被那位女配厌恶着,他天生就有这种气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