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禄人在府中坐, 锅从天上来。
听完夫人的话后,姬侍郎噌的站了起来:你还有个女儿?梁君禄道:没有!姬夫人道:梁将军, 我一直敬佩你,但是你不能对孩子这么绝情啊……军师在客房里听见这个消息也来凑热闹, 一惊一乍道:天哪,梁将军,我没听说过你娶妻啊。
梁君禄道:都说了我没有老婆孩子……要命, 我去见她, 跟她说明白!他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前厅,一眼就看见小花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腿嗑瓜子。
她看见梁君禄忙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道:梁将军, 你果然在这里。
梁君禄头疼道:你干什么说是我的女儿?小花不理他, 把手里的袋子递到他的手上:这个给你。
下午谢谢你。
梁君禄拿着袋子问:这是什么?吃的东西。
你之后离开这里,就不会没有东西吃了。
小花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弧线, 她抓了抓梁将军的手道,就给梁将军吧。
下午梁将军抱着我的时候, 就好像爹回来了一样。
梁将军,我能叫你爹么?梁君禄忙把袋子塞回给她道:你说这句话,你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好孩子,这个我不能要,你还是走吧。
小花道:我爹不会回来了。
梁君禄一呆,不由愧疚道:抱歉……小花道:我能再待一会儿么?晚上就走, 我保证。
梁君禄道:好、好……啊,那个,姬夫人?无争他娘道:好孩子,我去给你弄点菜,瞧你瘦的。
小花道:不用啦,我就是想再和爹待一会儿。
梁将军顿时感到指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所有人都盯着他。
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他肚子里有一大堆话要说,不如说他现在朝不保夕的处境,有人要杀他,可能很快又要颠沛流离,绝对不能再拖累一个孩子。
但看着小花信赖的目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就让她安静地待到晚上,然后安静地别离。
太阳滚到了地平线下方,光线彻底消失了。
新月黯淡,众星灿然。
无争坐在房顶上,看黄胖踱着步走进他们家,大概是去找小花了。
他极目远眺,忽然看见有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似乎是朝着他家的方向来的。
系统在他心里唠唠叨叨:你一定弄错了,说不定人家是冲别的地方去的,不要以为你是宇宙的中心嘛……无争道:不对,就是冲这的。
他看见对方已经原来越接近,站起身摆好架势。
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来?是孙吴的人,还是哪个未知的高手?当对方靠得足够近时,他认出那个一身漆黑的人,是沈方轻。
对方手上扛着一个人,对方的衣服有点眼熟。
无争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这不是姬无斗的衣服么?想到这里,他神色大变,朝着对方飞奔过去。
沈方轻看见有人过来,生怕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打一架,忙叫道:等等!哥……无争在对方身边刹车,和对方并驾齐驱,根本不在乎沈方轻,一心盯着姬无斗,问道,他怎么受的伤?沈方轻松了口气,暗想太子殿下对这家伙的评价果然准确,同时解释道:他去探孙吴二相,被人从背后一箭射中,从楼上摔了下去。
还好我去得及时,把他救了下来。
无争道:感谢你。
时间紧急,我们一起给他处理伤口。
跟我来。
沈方轻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对方安排了任务。
他不由郁闷地想,这家伙看上去随和,但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比自家太子弱势啊。
前厅,小花靠在梁君禄的肩膀上,因为一天的紧张劳累已经睡着了。
梁君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她,同时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告诉她她应该离开了。
这时,他听到什么动静,紧接着无争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抬着一个受伤的人跑了进来。
梁君禄不由紧张道:怎么了?!无争对他说:梁将军,你擅长处理箭伤么?能过来一下么?梁君禄道:好,这就来。
他站起来,靠在他肩上的小花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道:抱歉,我睡着了。
怎么了?梁君禄拍拍她道:有人受伤了,我去帮他,你先走吧。
小花道:哎?天神哥哥治不好么?梁君禄道:治不好……等等,哪来的天神哥哥?小花道:就是无争哥哥。
我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他就是给我们撒米的天神大人,也是之前在越城救我们的人,没想到这么随和可爱呢……爹不知道么?梁君禄面色凝重,望向屋内喃喃道:天下第一剑客……居然就在这里。
他又是惊讶,又感到几分理所当然,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比如米是谁撒的,吴惊风是谁杀的,姬家为什么要庇护他。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生出一股郁闷之气,那是一种弱者对强者不作为的不平之气。
他按捺着这些复杂的感情,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里屋。
姬无斗仰面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浑身打着激灵。
军师在他身后把箭柄剪掉大半,不知从哪弄来了蛆虫,放在姬无斗的伤口旁边,让其啃噬伤口,以便将箭头拔出来。
他唠叨着说:你运气不错,没伤到内脏,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喽……姬无斗痛得紧咬牙关,沈方轻给他塞了一枚药丸,片刻后姬无斗浑身都麻痹了,晕乎乎的感觉不到痛。
他转着眼睛找到无争,口齿不清道:不好哩……无争道:你别说话了。
爹娘都不敢来看你,你还是快养好伤向他们谢罪吧。
姬无斗拼命转着眼珠,对无争道:殷儿……无争道:不知道郡主在哪里,这个时候怎么不来看你。
姬无斗挣扎了半天,意志超越了麻药,高声道:殷儿被吴家抓走了!快去救她!无争脸色微变,与沈方轻交换了眼色,脸色神色都凝重起来。
沈方轻问道:你还发现了什么?姬无斗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意志松散下来,口齿不清地继续道:孙吴嘛上就料饱啦……饱了?梁君禄反而是第一个听懂的,他说:他们要跑?!姬无斗拼命眨眼睛表示赞同。
该说的都说了,他闭上眼睛,一瞬间就陷入睡眠,与其说是睡着还不如说是昏迷。
以他的伤势,刚刚能够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无争担心地看着姬无斗,吁了口气对军师道:拜托您了。
紧接着,他转身看着沈方轻和梁君禄郑重道:我们出去谈谈。
梁君禄道:确实有必要和你谈谈。
他走出房间,忽然握住从他身后走出的无争的手腕,在对方诧异的目光当中沉声道:天下第一剑客,久仰了。
无争脸上僵住了,像被扒了衣服一样羞耻无助。
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稳住心神道:将军消息灵通。
但是我们现在的问题还是……梁君禄冷冷道:没那么难,内忧外患,难道抵得住你一剑?孙吴计划再周全,死后也不过一堆臭肉;叛军再能打,也没有一百个元帅给你杀。
你既然能杀一个,为什么不继续杀下去,反而在这里做你的好儿子,好弟弟?在你和他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外面生生死死?沈方轻阴阳怪气道:可不是么?可惜剑客大人是一个和平爱好者,宁愿让许多人白白丧命也要维持现状。
无争暗暗叫苦,快要一败涂地,硬着头皮道:一旦开战,不知多少人会丧命,哪是现在能比的……梁君禄失望道:若是如此,你为何不去杀死孙吴,叫叛军快快进大都?无论正反,你都有事可做,为何却用这些借口禁锢自己,看似迫不得已,实际上只是糊涂!天赐你一身功夫,你却自命与世无争……又与匹夫何异?天地间有大义,你这样的人明明能用正确的方法做正确的事情,却不做;只好由叛军用错误的方法去完成正义。
因此生灵涂炭,你难道就全无过错?老子看透了,你不过是懦夫!无争低头道:抱歉。
梁君禄说的这些他全都知道。
无论他如何为自己美言,他确实为了自己的愿望让很多人遭受了本可以不必忍受的苦难,从这个角度讲,他和慕容白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因此,他真心实意地对梁君禄道了歉。
梁君禄本来期待对方还能说些什么为自己辩护,结果看对方只是道歉,越发失望,突然心灰意冷,深感大陈已经无药可救,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沈方轻见无争已经一败涂地,不由十分爽快。
他便告辞道:看来你们谈不出什么,我先走了。
他兴冲冲离开姬府,回去报告喜讯了。
只剩下梁君禄和无争两人,一个生着闷气,另一个认真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梁君禄待头脑冷静下来,叹道:既然有你在,也不用担心有人对你们不利,梁某还是提前告辞吧。
也许死在哪个无名之处。
也许去投了叛军,混个一官半职。
无争道:勇士的做法就是逃跑么?就算天下因此遭受战乱也无所谓?梁君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无争心平气和道:梁将军,你听说过一个故事么?从前有猴子,早上给他三枚果子,晚上给四枚,它就吵闹不已;早上给四枚,晚上三枚,它就十分高兴。
梁君禄不擅解哑谜,但也听出对方的不同意见,皱眉道:你说我是猴子?他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正想开骂,忽然发现无争的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确认一些什么事情。
看出对方的认真,他的怒火奇迹般的消散了,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无争浅浅一笑:梁将军,或许我确实是个懦夫,但我也是个目标明确的懦夫。
只要能够让世界免于战乱,你说我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不巧,你的看法确实能决定一些东西,所以我必须说服你。
——梁将军,能随我来么,我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
什么东西?也许能让你改变看法的东西。
我是懦夫还是勇士,看完你再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