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甄嬛传 > 第十一章 玉树缠枝作烟罗(上)

第十一章 玉树缠枝作烟罗(上)

2025-03-26 00:06:44

无论我是否担心,日子中就是看似波澜不惊的过了下去。

卫氏的入宫似为表面波平如镜的后宫投入了一块巨石。

入选的诸位秀女之中,玄凌对她的厚爱显而易见。

先是未入宫便赐正六品贵人之位,封号亦是寓意甚美的:琼字,甚至玄凌亲自嘱咐了把临近太液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来赐予她居住。

此次入宫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独她一枝独秀,占尽风光。

皇后虽然不管宫中事务,然而听闻之后亦不由叹息:如此厚爱,连当年淑妃入宫亦不过如此。

皇后是谨言慎行的人,这一番喟叹比较倒是来得突兀。

如此将琼贵人与我昔年入宫之景想比,越发引的众人好奇。

终于连心高气傲的胡蕴容亦知道了,说道:这样说来,美倒美得很,我倒听那日选秀的宫人说起,卫氏美得狐气。

人美似狐该是如何美法?众人未曾见过,愈加明里暗里揣测。

终于韵贵嫔来向我请安时试探道:听闻这位琼贵人美丽无比,娘娘不怕?怕什么?我徐徐吹着盏中的清茶,抬眼看她,贵嫔不妨直说。

韵贵嫔笑嘻嘻的比着护甲上的金珠,琼贵人未入宫就声势显赫,比之娘娘当年有过之无不及,娘娘不怕她入宫后狐媚惑主,夺你的宠爱。

我笑着睨她一眼,怎么韵贵嫔以为皇上是不禁诱惑之人,轻易便会叫人狐媚了去?她敛声:不敢。

她唇边绽开一丝冰冷的笑,我只是为娘娘担心呢。

娘娘已经是三子之母……自然,娘娘望之如二十许人,当真看不出之差几年便三十了呢。

我如何听不出她的讽刺,以颜色制止花宜眼底的怒气,笑吟吟道:多谢韵贵嫔。

说来你在宫中已久,虽然位份上不如本宫,可论年龄,本宫终得唤您一句:姐姐。

可若不细说,谁知您比我年龄大呢。

大约不曾生养过的女子不显老些,这是好生羡慕姐姐。

我唤来花宜,姐姐眼角已有皱纹了,恰好太医院送来几盒珠容养颜膏给几位老太妃,先给姐姐用着正好呢。

花宜笑着捧了上去,贵嫔娘娘真好福气,听闻宫里的老太妃都用这个,娘娘用了一定能年轻十岁,看上去只像四十了。

韵贵嫔冷冷一笑,娘娘客气了,我比不得娘娘凡是宽宏,连皇上宠爱也不放在心上,不似咱们日日念着皇上。

说罢气冲冲出去了,连撞上了在门口等着请安的暙嫔也不晓得。

暙嫔嘴快无忌,不出半日便合宫皆知韵贵嫔在我宫里无礼冒犯。

到了夜间居然连玄凌也晓得了,晚膳过后特特来瞧我,安慰道:韵贵嫔不懂事,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就是。

我才哄了孩子们睡下,正卸晚妆,闻言不由骇笑,什么要紧事,臣妾倒不放在心上。

玄凌狐疑道:外头传的厉害,说韵贵嫔如何在你这里撒泼吃醋沸反盈天,你倒也不生气,究竟她与你说了什么?外头传的厉害,皇上竟然连她为何闹将起来也不晓得?我想一想,哪里什么要紧事,不值得生气。

玄凌取过我一缕青丝把玩,道:还真不知道她为何闹腾,也罢,终归她不懂礼罢了。

如此一宿无话,晨起槿汐为我梳妆时亦说起,韵贵嫔原不是那么冲动无谋算的人,昨日倒有些有心做出脾气来呢。

何况小事罢了,外头什么传言竟那样快?我伸手抚一抚梳得油光水滑的长乐髻,眉心有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兰飞蝶步摇,虽说玉光清雅,却也晃的眉心莹然如水。

我比着一对明珠耳铛,道:该留神的是今日的新宫嫔入宫了。

新入选的宫嫔在正午前皆以到达自己所居的宫殿。

因着玄凌的另眼相看,也因着众人的好奇与忌惮,妃嫔的礼物馈赠便似流水价一径到了琼贵人锁住的恰春堂。

然而琼贵人只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应付,连个谢字也不出来说一句。

如此几次,众人更议论起来,这位新贵人的架子倒是端的忒的大。

花宜悄悄来告诉我,那琼贵人可不的人心了,才一来便生出那么是非,好张扬的样子,各宫的娘娘们都不喜欢呢。

我掐了一串连珠兰在手心,缓缓道:不喜欢又怎样,只要是皇上宠幸的,有几个她们能喜欢?与其到时(),暗藏不轨,还不如早不来往,何况只要皇上喜欢,她们也还不敢动琼贵人呢。

话虽如此,然而到了夜间卸妆,小允字道:欣妃娘娘送了几匹宫缎去给琼贵人,谁知贵人不领情,还道上用的段子料子花样还不如官用的呢,可把欣妃娘娘气着了。

花宜冷哼一声,还未承宠便如此跋扈,得罪了六宫的人有什么好处?再者这般不顺心,那般不顺意,娘娘送去的东西还不知该怎么议论呢?我有一下没一下梳着头发,淡然道:本宫不过按规矩赏写东西,人人都一样。

既送了她,她爱做什么说什么都由着她,无需置气。

然而话音未落,却有宫女的步伐带起风声而进,恭声道:恰春堂的琼贵人来拜见娘娘,娘娘可要一见?我颇感意外,新入宫的宫嫔未见皇后而先拜见妃嫔,这并不合规矩,何况是如此漏夜而来,她又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我微一沉吟,道:告诉她,本宫已经歇下了,三日后自会相见,不必急在这一时。

那宫女应声去了,也不多话。

倒是次日与玄凌一同用膳,他停了箸问道:琼贵人的住所她可还喜欢?我抿嘴笑道:别的都不喜欢,只对皇上选的恰春堂无异议。

玄凌哧的一笑,朕不过挂个名头,还不是你选择了东西布置起来,倒叫朕白白承情。

说罢问我:听闻琼贵人脾气不好。

我方欲将后宫诸人的怨愤说与他听,他却自顾自笑了,但凡美人,大约都有些脾气。

琼贵人年轻张扬些也是有的,不打紧,你好好教导着,也劝宫里的人好好收敛些性子,别看朕喜欢她就心里手里折腾的慌。

我讶然与他的偏心,只做含笑,若论姿色,琼贵人的确貌美,事实皇上并非没见过美人,为甚么这样喜欢琼贵人?我随口一问,他到凝了神,圆润的银箸停在薄薄的指尖,论婉约,她不及你,论冷,不及澜依,论美丽,也无从与从前世兰平分春色。

只是她美丽中带着清寒的倨傲,更兼一缕清愁,倒是气韵独特。

我夹了一筷胭脂鹅脯在他的碟中,笑道:秀色可餐,皇上也要多进食才行。

既皇上如此喜欢,想来侍寝之时自然是琼贵人第一了。

他颔首,笑意微微收起,嬛嬛,朕这样赞她,你竟不吃醋?我惊诧,我竟毫无醋意吗?如此豁达,或许是真的已经不爱了,只是,他却不乐意呢。

于是故意蹙眉,停了筷子,低低说道:臣妾若是吃醋,皇上也还喜欢她,他日总要一同侍奉皇上的,何必彼此难堪。

大度不成,吃醋便是嫉妒之罪,臣妾也为难了。

他见我()然不乐,忙握住我的手,温柔道:朕知道你心里其实也不高兴,想着你能不介意,却怕你是因为不在乎朕而不介意。

我扬起烟笼般的禾眉,低低道:臣妾只是相信在四郎心中永远有嬛嬛,不会为任何人取代。

他抚一抚我的脸颊,畅然一笑道:朕的确如此。

谁知到了夜里,琼贵人更早了一个时辰便来拜见,我才要拒绝,小允字劝道:琼贵人谁也不放在眼里,独肯尊敬娘娘,这份心思本就难得。

何况她是皇上青眼有加的新人,娘娘何必有意避着?或许她有要事也未可知。

我想一想,摇头道:皇后虽只剩了个架子,却也还是皇后,未见皇后而先见妃嫔,本宫何必为了她而落人话柄,不见也罢。

小允字眉头一皱,娘娘也知皇上对她另眼相看,不是为她是怕皇上来日触怒起来……我思量片刻,缓缓起身道:见!新宫嫔入宫后的第三日,照例要至昭阳殿参见合宫妃嫔。

入选的宫嫔并不多,莺莺燕燕一起也不过站了一列,一个个按规矩先向皇后行大礼跪拜下去。

剪秋在旁边得了吩咐,上前道:皇后娘娘有旨,免礼起身。

又一一按着众妃的位份拜见,才一应入座。

新入选的宫嫔难免有些局促,入座后皆垂首不语,一时间殿内倒是鸦雀无声。

皇后居于正中九凤朝阳座上,和颜悦色吩咐赏下早已预备好的各色礼物,朝下笑道:诸位妹妹都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的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

妹妹们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

话音未落,荣嫔的纯银护甲搁在茶盏上叮一声响,皇后不觉抬眸横了她一眼,意在提点她要行事稳重。

荣嫔忙起身笑道:回禀皇后娘娘,不是臣妾有意失仪,而是入选的妹妹既有六个,为何眼下只有五个?方才臣妾用心听着,似乎未见琼贵人啊。

荣嫔的疑惑正道出在做嫔妃心中困惑,一时间不免互相询问,偶偶私语。

胡蕴容一嗤,扬起静心画就的远山长眉,不以为然道:久闻琼贵人盛名,又是好大的气性,总不成今日参加嫔妃便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不来了吧?皇后微微一笑,什么下马威,蕴容你言重了。

晨起淑妃先来已告知了本宫,琼贵人昨晚便提起得了风寒,恐怕今日会迟到些许。

我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琼贵人的小太监又来回禀过一次了。

荣嫔慢慢绽开的淡薄笑意,终究臣妾不是选修入宫的,不晓得有这样的道理,原来风寒就可以不来请安,不知是风寒太重还是琼贵人身子太娇贵,抑或合宫参见,是我们这些妃嫔面子不够重呢?荣嫔的话虽然刻薄,然而琼贵人自入宫以来便不得人心,欣妃心直口快,道:她爱来呢便来,不爱来便不来,本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是她是否连皇后和淑妃也不放在眼里?即便皇上宠爱她,总不至于眼看着她这样没规矩。

蕴容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镂花小圆镜,照着镜子细看眉心墨鱼花钿,笑吟吟道:罢了,一进宫便知道她是个美人坯子,心高气傲,又是皇后亲自引去选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谁知她连皇后的面子也不给,这样的时候推脱了不来呢。

荣嫔俏生生一笑,谁说的呢?我瞧琼贵人是极会做人的,()只是看是谁的面子罢了。

我可是连着两夜在未央宫外瞧见琼贵人了。

谁说人家心高气傲,见了真佛自然俯首帖耳上赶着去,只不过瞧不上咱们罢了。

荣嫔刚说完,挑衅似的向我一笑,满座嫔妃皆在,我怎容她蓄意挑衅,唇角一扬,起身回道:琼贵人是曾连着两夜夜访柔仪殿,一回臣妾已经睡下没有见到,昨夜是琼贵人特来向臣妾告假,说身子不适今日的合宫陛见会晚些到。

皇后的目光在我面上似钢刀一刮,瞬间又是和蔼可亲的神奇,你协理六宫,她来告诉你也是对的,只是既然说晚到,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她转首传唤绣夏,去恰春堂请琼贵人过来吧。

荣嫔犹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诉琼贵人,再不来,可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蕴容笑嘻嘻的向欣妃道:听闻琼贵人很是得罪了姐姐?欣妃扬一扬眉,不以为意道:左不过看不上我送去了东西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何况她来了才几天,合宫里得罪了多少人了,我也懒得与她计较。

蕴容忽得正色,欣妃不计较是你大度,但规矩不能不立。

她似笑非笑看着皇后:琼贵人是皇后引荐的人,不能叫人背后议论娘娘宽容无度,毁了娘娘的声誉。

她水漾眼波轻俏一转,琼贵人既然身子不好,这头一个月的侍寝,便免了她吧,如何?座中嫔妃正中下怀,早露出三分喜色,只不敢言语,窥着皇后的神色罢了。

皇后倒是气定神闲,伸出芊芊玉指端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道:既然是妹妹的心意,倒不是不能教给她一个规矩。

皇后温和道:等下本宫告诉给她就是,至于姜氏,李氏五位妹妹,绿头牌已经制成,今晚便有侍寝的资格了。

五人到底年轻,羞的满面通红,齐声道:嫔妾等谢过皇后娘娘关怀。

然而,琼贵人并没有到。

她再也没有出现在紫奥城过。

绣夏来回禀时,已经吓的面无人色,期期艾艾。

回禀皇后娘娘,恰春堂中并无琼贵人踪影,奴婢曾去查看她的卧室,床铺整洁,并无有人睡过的痕迹。

皇后闻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里?绣夏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其实从昨夜琼贵人回恰春堂后再无人见她出来过。

可是,她就是这样不见了。

众妃惊的面面相觑,皇后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黄梨木雕花椅栏上,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周的后宫怎么可以说不见了人便不见了人!皇上曾向本宫提起,今日便要琼贵人侍寝,本宫可以回禀琼贵人身子不适不能侍寝,却如何跟皇上说他心爱的琼贵人一夕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后极少动怒,瑛嫔胆小,吓得睁大了眼睛缩在贞妃身边。

我自入紫奥城以来从来未曾见过如此咄咄怪事,一时不容多想,便由着皇后下令羽林军Bianco搜紫奥城。

然而,终究是一无所获。

恰如皇后所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一夕之间,琼贵人便人间蒸发,再无踪影。

而且那人还是玄凌的新宠,心头所爱。

自琼贵人入选以来,玄凌心心念念至今,然而尚未得到便先失去。

我完全可以想象,玄凌会如何震怒。

其实,也并不算活不见人的,一直在旁怯怯不语的姜美人轻声道,她畏惧地看了我一眼,昨夜,淑妃娘娘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琼贵人的人啊。

本宫?我不免吃惊而讶异,然而细细算起来。

如果真的是她见完我便不见了的话,那我的确是她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淑妃娘娘待琼贵人的情分不薄啊,且不说琼贵人只肯见淑妃娘娘一个人,淑妃娘娘也很维护琼贵人。

仅仅是因为皇上宠爱琼贵人吗?也不尽然吧,并未见淑妃对姜美人另眼相待啊。

姜美人挽一挽鬓边长簪坠下的细细银流苏,眉眼低垂,柔柔弱弱道:臣妾怎及琼贵人有福,能得淑妃娘娘眼缘呢,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臣妾自愧不如。

可不是?前几日淑妃为了琼贵人还曾苛责臣妾呢?韵贵嫔冷冷笑道:臣妾当时还委屈得紧,琼贵人是什么来头,淑妃要这样护着她。

我明知韵贵嫔信口雌黄,当日她在我宫中争吵,琼贵人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何曾真是为了她呢?然而这样细细辩驳起来,其实是无从辩驳的。

至于淑妃娘娘为何会厚待琼贵人?臣妾倒是听说一桩新鲜事呢。

荣嫔比着手指上的护甲,轻轻在椅靠上划来划去,琼贵人姓卫,淑妃娘娘的心腹太医也姓卫呢?德妃斜睨她一眼,温然问道:怎么?不可以两人都姓卫吗?德妃素来温和无争,然而她素有威信,宫中嫔妃无不敬她三分。

她乍然相问,荣嫔亦不敢故弄玄虚,道:自然没有不可以的。

荣嫔扬一扬手中的缠花帕子,点着唇角道:淑妃娘娘的心腹太医卫临乃是琼贵人卫氏的远房亲戚,算起辈分来,琼贵人还该叫卫太医一句‘表舅’呢。

为了这一层心腹干系,淑妃也不能薄带了琼贵人啊。

德妃以目光询问于我,我摇一摇头,双目瞬也不瞬看着荣嫔,似笑非笑道:还是荣嫔消息灵光,本宫倒不晓得还有这层关系呢,大约也是荣嫔与琼贵人亲近的缘故,她才肯告诉你。

荣嫔冷笑一声,抬眸看着我道:再亲近,也不比琼贵人夜访淑妃这般厚密呀。

好了。

真红石青福纹的精致立领的衬得皇后颇含威严之色,沉声道:事已至此,又牵涉良多,本宫不能不禀告皇上。

你们都先回去,不可私下再议论此事,以免以讹传讹。

众人肃然起身,恭恭敬敬答了是,安静告退下去。

这一宿,注定是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