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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动拂墙红萼坠(上)

2025-03-26 00:06:45

梦中仍旧喃喃低语,皇后,杀了皇后。

梦中的事难以解决,采葛亦再来看望我时难掩忧心神色,自从静妃有了身孕,沛国公府无比托大,国公夫人常居王府照顾爱女,即便王爷不忘照顾隐妃,但难免权柄另移,隐妃的地位大不如前。

这样的话,玉隐自己是万万不肯告诉我的,她每每来看我,依旧是装饰华丽,笑容清淡,不露丝毫近况的窘迫。

我若以话试探,她却极敏感,笑吟吟道:如今姐姐自己也有着身孕,多宁神静气才好。

静娴也是如此,我能体谅姐姐,自然也能体谅她一些。

她轻轻沉吟,毕竟,她腹中的孩子是王爷的。

我愕然于她深明大义的转变,不免更心疼她,你若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告诉长姊就是。

她笑得温婉而柔顺,似九月含露而开的小小绉菊,王爷并没有顾此失彼薄待于我,我已经很安心了。

玉隐如此安分而柔顺,太后在病中听闻,亦不觉赞叹,能这样体谅,的确终于不得不请来了在为眉庄守陵的温实初。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打扰他对眉庄的思念的。

一别良久,他似乎比上次所见又苍老憔悴了一些。

其实细细算去,他也不过才三十许热人而已。

在我感叹于他的憔悴支离时,实初亦为我的面色和虚弱惊愕不已。

娘娘的面色怎如此青白?是吗?我在小小的手镜里窥探自己被胭脂粉掩盖的容颜,的确如他所言,那种青白交错的衰弱气息,连上好的玫瑰胭脂掩遮盖不住,脂粉扑在脸上,似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凄()地浮着。

我无奈叹息,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敢劳烦你。

他说:你我之间,何需这样客气。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腕,我在一沉一浮的脉()桌上感受他指尖微微温热的粗糙与沉稳。

烛火被初秋的凉意侵染,一跳有些闪烁。

良久,温实初低低叹息一句,抬起的眼眸沾染上无可褪去的忧伤于无奈,我相信卫临已经尽力了。

从你的脉相上看,卫临一早就察觉你的胎气比常人虚弱,所以一直用黄岑白术等温厚补药为你补养身体。

只可惜……只可惜什么?我追问。

嬛儿你刚刚有身孕后便心气浮动,五内郁结,恐怕深受某些人与事的滋扰,以致胎象不安。

再往深里说,你怀孕之时,当年产下双生子时的虚亏尚未完全补回来,说实话并非怀孕的好时机。

所以即便有卫临尽心补救,以大量温补之药续力养胎,但容我说句实话,我与卫临都已经回天无力,只能养得住龙胎多久是多久。

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悠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

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抱住肚腹,感受着身体里无比虚弱的胎动,凄然流下泪来。

他不忍,温然道:嬛儿,自己身子要紧。

我死死忍住指尖的颤抖,轻轻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这孩子还能保得住多久?他沉吟片刻,答我:你已经怀胎四月,这个孩子,即便我与卫临拼尽一身医术也不能保他超过五个月,否则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是个死胎,只怕连你也要深受其害,性命不可保。

五个月?那么我们母子情分岂非只剩下一个月了?是。

温实初满目悯色,温言劝慰,你还年轻,嬛儿。

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不要过于伤心。

茜纱窗下翠色竹影沉沉,有夜风肆意穿行而过,满院花树被风摧过,轻触声激荡如雨。

世事身不由己,我伤心又能如何呢?颊边泪痕渐干,若非依旧有绷涩的触觉,谁能看得出曾泪流满面?我伸手,极力拭去泪痕留下的苦涩触觉,沉声道: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连玉隐和玉娆也不可以。

你和卫临只需尽力保住这个孩子,能保多久便是多久。

他黯然颔首,在不伤害你身体的前提下,我一定会尽力做到。

我点点头,我乏了,不想再送你,你自己出去小心。

温实初悲悯地看着我,收身离去。

次日玄凌来看我时,我正在喝觐汐炖了许久的燕窝薏米甜汤,绵甜的滋味让郁结的心胸稍稍得以纾解。

玄凌怜惜地抚摸我的面颊,朕忙于政务,怎么两日不见,嬛嬛你便这样憔悴。

回禀皇上,温实初自殿外踏进,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笑着道:皇上无须多虑,娘娘腹中胎儿一切安好。

我拉着玄凌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臣妾憔悴都是被这个调皮鬼儿折腾的,皇上不知道,昨夜他在臣妾的肚子里闹腾了一夜,臣妾都不得好睡。

玄凌喜滋滋地把脸贴在我的腹部,这个孩子这样好动活泼,必定是个身子强健的皇子。

他以温柔而爱护的姿势伏着,隔着我的肚子和孩子说着话,你好好安分些,再过六个月便能见到父皇和母妃了,现在这样闹,你母妃也被你闹得没了力气。

等你出世了,父皇一定天天陪着你玩,比陪你几个皇兄都多,好不好?我趁他不注意,轻轻别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

温实初见机道:皇上,娘娘该服安胎药了。

玄凌笑道:难得你肯来照顾淑妃这一胎,朕也放心了。

方才朕看你在这里还唬了一跳,还以为淑妃的胎有什么不妥当。

许是动的心思太多,或是怀这个孩子时我本就气虚,偶尔晨起或临睡前,我呕吐的次数总是特别多,伴随着的,更有小腹中难以忍耐的凉滑感受。

每每问及卫临,只是见他越来越深锁的两道浓眉和郑重的请求,娘娘只宜静养,实在不能再费任何心思了。

可以静养吗?我喃喃自问。

已经发生过的事,心思已经费尽。

还未完结的事,连自己不顾去想都难以忘记。

我夜夜梦见陵容临终前的情状,气息渐微,她口是好孩子。

我被腹中越来越频繁的凉意折腾得寝食不安,再要管玉隐的事也有心无力,只能婉转请采葛转告玄清,一定,一定要善待玉隐。

卫临一日五六次来到柔仪殿请平安脉,我却越来越不敢接受他略显无力的说辞安心静养即可。

甚至在每日所服的安胎药中,当阿胶的甜香被越来越浓重的苦涩药味所掩盖时,我也能明白无误地感受到这一点:我的胎并不安好。

清露覆地的一个夜晚,我(中间漏掉了一点,回家翻书补齐)温实初笑道:正是因为小皇子太强健了,微臣才不能不来。

否则娘娘便从此就不必安睡了。

玄凌接过他手中乌黑的汤药,一勺一勺小心喂到我唇边,柔声叮嘱了许多。

我婉转求恳道:臣妾有孕后便少走动,太医也叫精心养着,实在闷得慌。

玄凌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如果朕没有空闲,你大可叫德妃她们多来陪你,即便你要请皇后,朕也让她来便是了。

我笑着睨他一眼:皇后是什么身份,怎能臣妾一请就来?皇上说笑也太轻易了。

玄凌为我仔细拭去嘴角药汁: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十月秋风渐起的时候,我下腹的坠胀感愈加严重。

为了掩饰我的虚弱气色,槿汐每日必得花上两三个时辰为我妆饰容颜,才能显出太医一贯所言的身子强健,胎气无恙。

这一日金风送爽,恰巧西越进贡来一枝三十来尺高的珊瑚,玄凌高兴之下便送到了柔仪殿给我把玩,我也觉得纳罕,宫中珊瑚并不稀罕,但大多是五六尺高的,十尺以上已经罕见,何况是这样高大完整的珊瑚呢。

玄凌很是得意,正是因为罕见,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放到你的柔仪殿最合适,与朕的布置相得益彰。

否则放谁的宫里都是突兀了。

我笑吟吟依着他,这样好的珊瑚臣妾一个人欣赏也可惜了,宫中妃嫔闻得有这样的稀罕物儿,只怕都很想看呢。

他吻一吻我冰凉的额头,笑道:朕知道你喜欢热闹,不如请合宫嫔妃一同到柔仪殿来观赏。

我抚摸着赤色珊瑚流光溢彩的枝桠,叹气道:好好一桩事便给皇上弄得不好了,若臣妾广发邀请,旁人兴许要揣度臣妾持宠生娇,借了皇上的恩典炫耀呢,反倒叫人说闲话。

而且皇后如今不爱出门,旁人请她都推托的,若皇后不来呢,终究也是不合适。

我摆手道:算了算了,何必为臣妾的兴致生出许多不圆满来。

玄凌怕我生气,忙拥过我道:你若喜欢,朕请她们来就是,朕在这里,皇后必定也会来,便再无不妥了。

我笑,一壁也轻轻叹息:要皇上费心了。

我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指尖殷红的寇丹如一簇簇跳跃的火苗,即使闭上眼,那抹殷红亦跳跃在眼前,无从逃避。

三日后暮色深沉之时,玄凌在柔仪殿大宴后妃,同赏珊瑚。

皇后之下,这两年来颇有宠幸的嫔妃一一到场,连被玄凌要求静心思过的荣嫔也精心打扮,着了一身清新的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前来。

我是东道主,自然也是盛装出席。

一袭瑶红色攒心海棠吉服深浅重叠,月白蝶舞双菊抹胸,底下桃红底色繁复华丽的蹙金线长龙凤尾裙拖拽于地,灿色宛若眼前无数女子美丽笑颜。

远山眉仿似水墨轻烟画意盎然,衬得星子瞳仁明亮如醉,眉心中一点金箔剪成的金菊花钿上缀着赤红宝石更是闪耀夺目,映着两腮的磨夷花胭脂扑成鲜艳的桃花妆,宛若春日桃花一片片盛开在面上,如此盛装打扮,再也无人能看出妆容底下的虚弱失色。

庭院中秋菊深浅,开在宫灯如星里晕染开无限春色,火红、粉白、淡黄、橙桔、玫紫,和擅其美。

柔仪殿外青松与红枫交映成辉,苍翠与嫣红交错林立,似一卷斑谰锦锻华丽铺陈,无比壮美,比之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魄。

一众嫔妃围着珊瑚评头论足,啧啧称趣,连一向自矜的胡蕴容亦不由笑言从前随你亲去看东海渔民进贡的珊瑚,枝桠光洁完整,颜色通体均匀,虽然只有十余尺高,亦是人人称奇,夹道观看。

皇后执了一杯竹青缓缓饮下,笑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彼时蕴容的父亲还是先帝的宠臣呢。

胡蕴容原本满面笑容,闻言不觉放沉了面色。

家门之变,父亲的官途陨落,彼时年细的胡蕴容未必不知,所谓世态炎凉,即便身份高贵如她,想必也曾经饱尝。

她微微冷笑,矜持地抬起下巴,这样完整的珊瑚,匀称完整更胜我当年所见那株,更何况高三十余尺,颜色深赤通透,世所罕见。

到底淑妃荣宠深重,不是旁人所能比的。

她的目光冷冷自皇后面上横过,复又在玄凌身边坐下同饮。

这一夜所饮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皇上相邀,不欲坏了他兴致,更拿出两坛珍藏多年的水仙陈,颜色清澈如掬养水仙的清水,气味清甜如盛开的水仙,入口绵甜后劲却极大,与我所制的梅子酿一同入口,更是酒劲惊人。

贵妃体质不宜饮酒,德妃饮了几口,问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当作趣话连篇累牍,荣嫔甫被解了禁足,更依在玄凌身边连连劝酒不已。

今夜月色浅淡如雾,漂漂渺渺如乳似烟,歌台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色亦就些醉去,何况人哉?腹中的痛楚隐隐顶上胸臆,再难忍耐。

留意过去,玄凌已经酩酊大醉,蕴容与荣嫔酒意深沉,一个伏在他手臂上,一个靠在他肩上。

贵妃已经告了体力不支,陪着有孕的沁水和倦怠的贞妃早已回去,其余嫔妃多半也有了醉意,清醒的几个也只顾看着歌舞嬉笑不止,只有胧月十分欢快,笑着跑来跑去。

满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我目光飘然渐移,直到,触到那一双寒潭深水似的沉静双眸,那道幽深目光,似蕴了戾气的冷箭,缓缓抵达我面前。

我强忍着腹中下坠的冰凉疼痛,仿佛酒力不支,轻声唤:槿汐~槿汐亦未听见,她与宫人在殿外准备饮宴的酒菜。

我只好恳求似的唤那双眼睛的主人皇后~她敛衣起身,缓步踱过来,缓身和缓道:淑妃怎么了?许是服食了寒凉的食物,腹中有些不适她略一思付,扬声唤过槿汐:扶你主子进去歇息。

众人皆醉,皇后不得不陪伴我进去,免得失了皇后应尽的职责。

我足下无力,脚步绵软,槿汐好不容易扶了我进内殿躺下,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我一手扶了床栏,一手捂住肚腹,无力唤道:槿汐,我腹中很不舒服。

槿汐手忙脚乱,茶水倒了一半,赶紧来帮我抚摸着小腹,冷汗涔涔滚落,洗去面上娇美妆容,露出败似棉絮的神色,槿汐吓了一大跳,急得脸都白了:娘娘,娘娘!我惶乱的挥着手,快去快去召太医。

槿汐来不及唤别人来服侍,忙乱的向外跑去。

我腹中痛得象乱箭钻心一般,那种寒凉的感觉,似秋日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润上身体。

皇后~我死命的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我好痛~皇后见我痛得死去活来,满手冷汗滑腻握着她的手不放,极力挣开我的手向后退去,淑妃你先躺下,本宫拿水给你。

我的手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只听砰啷一声,无数血气尽往我头上冲来,疼痛似滔天巨浪花把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