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甄嬛传 > 第二十八章 烟迷柳岸旧池塘

第二十八章 烟迷柳岸旧池塘

2025-03-26 00:06:45

皇后被禁,形如废入冷宫。

虽无废后的旨意下来,然而太后日渐垂危,人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山陵崩,皇后便会被废除后位,移出紫奥城别居。

中宫之位动摇,嫔妃间一时留言纷乱,蠢蠢欲动。

虽然明面上尚未见后宫有什么举动,可是关于隆庆废后的旧事倒是在宫中愈传愈烈,一时间甚嚣尘上。

这一日德妃在我宫里闲坐,一边看着贵妃调校烧槽琵琶的弦,一边闲闲道:这几日宫中常说起一些旧事,昔年先帝独宠舒贵妃,冷落六宫,废后夏氏因妒生恨,在舒贵妃日常饮用的红枣蜜中下了鹤顶红,事败后被昭宪太后袒护才算掩饰了过去。

后来废后又意图谋害当今皇上和尚在幼龄的六王,故意趁皇上带着六王玩耍时弄松了两人常攀玩的地方的石头,想借皇上之手摔死六王,一箭双雕。

先帝忍无可忍,不顾昭宪太后养育之恩,终究还是废了夏氏,移出紫奥城别居,三月后,废后幽愤难抑,坠井而死。

德妃淡淡一笑,拨弄着指上内务府新贡的一套通水玉琉璃护甲,其实论起狠毒,废后哪里及朱宜休万一。

如今太后还能袒护着她,一旦太后驾崩,她这后位非废不可。

端贵妃抱着琵琶坐在莲台畔,手指校着弦丝,徐徐落下散乱如珠的音符。

她闻言连头也不抬,一如既往地神情和静,后位不废就罢,一旦废后,后宫也要跟着大乱。

你看眼前就知,多少人在暗地里谋算着了。

德妃笑吟吟道:贵妃姐姐是最看得开的人,我也罢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不必跟着乱。

其实话说回来,有什么好乱的,论资历论份位论皇嗣,淑妃妹妹一枝独秀。

贵妃校好弦,淡淡拢烟眉扬起,咱们倒是想不乱,可内乱一起,哪里还有我们明哲保身的份儿。

暗潮汹涌,难免不被弄潮其中。

说着看我一眼,微微叹息,正是因为淑妃一枝独秀,所以更易被风口浪尖上拍打了。

德妃知她所指,接口道:是有人太得意过了头。

昨儿晚上瑛贵嫔被燕禧殿那位申斥了,瑛贵嫔生了怀淑帝姬,皇上高兴多宠幸些也是人之常情。

大约是瑛贵嫔多去探望了贞妃几回,又与她分宠,她心里不自在。

贵妃望着远远天际,漫不经心道:人有权势难免得意,一旦得意便会骄纵,骄纵便失了分寸。

我与贵妃对视一眼,浪潮汹涌,难免浮躁。

德妃拈了一枚吹花红宝钿在手中把玩,轻笑道:难为皇上也没生气,只安慰了瑛贵嫔几句。

我淡淡一笑,拿着一枝玉搔头拨着耳垂,咱们的皇上是什么性子,生气也未必即刻说出来,何况又是平日里最喜欢的表妹。

贵妃取过手边一把素纱团扇闲闲摇着,露出雪白如莲的一截手腕,拢着明晃晃的一弯绞金丝镯子,瑛贵嫔是什么出身,胡蕴蓉是什么出身,天壤之别的两个人,皇上能安慰几句,你还看不出来吗?德妃忍不住扑哧一笑,不是我看不出,我是怕那位只是紧着后位,是她自己看不出。

桐荫寂寂,蝉声起落。

我掬起莲台下一握清水,道:宫中近日留言甚多,不要说先帝后的事,连我昔日离宫修行之事亦被人拿来说三道四。

原本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愈加酸胀发涩,突突地激烈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一样。

不论玄凌如何宠爱我,但出宫修行的尴尬过去依旧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纵使玄凌一笔勾销且要为我尽力掩饰弥补,可是当年是他亲自下的旨意,时时总会有人翻出来做一番文章。

而皇后被幽禁之后六宫无主,虽然名义上由我执掌后廷,然而有份登上后位的宫中实实不止我一个。

在她们眼中,我何尝不是眼中钉、肉中刺。

德妃沉默片刻,宫中哪一日没有流言,妹妹不必介怀。

贵妃轻拢慢拨,流落琴声婉转,这才是开始呢。

她停一停道:我已经听见外头的议论,说你不适宜养育皇子,要接了四殿下去旁人那里养着。

我心中猛地一紧,德妃警觉道:谁有这样的话出来?贵妃言简意赅:没有子嗣而登后位,不能叫人服气。

气服心不服,又能奈何!贵妃不再说话,只静静垂首拨着琴弦,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如斯宁静午后,倦意沉沉,在琴声中缓缓消磨过去了。

于此,宫中关于我离宫修行的流言日日甚嚣尘上,渐渐传的离谱,起初不过是说我性情孤傲,于圣驾前放肆嚣张,被罚离宫。

渐渐言及我当日离宫是因害死华妃,逼疯秦芳仪之事败露,更有甚者,议论起我离宫后如何狐媚惑主,设计勾引皇上再度回宫。

因有鹂妃媚药惑主之事,也被移花接木到我头上,也有说我用五石散迷惑圣心,更甚是我安排了与我容貌相仿的傅如吟入宫。

平常总有两三言语漏入我的耳中,我啼笑皆非之余只是置之不理,依旧专心料理宫中事物,日夜操心,只比素日更加了几分用心。

连这几日劳累,这日晨起梳妆,我便不免有几声咳嗽。

自己还未在意,玄凌倒先察觉,披了一件外裳砸我肩上,我见镜中自己颜色不好,更着意添了一层胭脂,勉强笑道:臣妾总当自己还年轻,原来这般经不起劳累。

玄凌亲手递了茶杯给我,顺手加了几朵清肺去火的杭白菊,他见我喝了几口,又为我化开茉莉花蕾胭脂,轻轻拍在双颊,香甜馥郁中,只闻得他道:你这样憔悴,哪里是劳累,分明是劳心过甚。

我避开他偱偱目光,臣妾有皇上眷顾,怎会劳心?外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别说是你日日在后宫,连朕在前朝亦有所耳闻,昨夜朕听得你翻来覆去大半夜没有睡好,必定也是为此事烦扰。

他停一停,伸手轻轻抚着我如云堆垂的发,那些话,实在过分,你自是没有谋害华妃和秦芳仪,怎的连如吟与安氏的事也算在你头上。

他语气隐隐的有怒气,朕早就说过不许再提你修行之事,如今还敢议论,朕就是瞧着它们闲得过分了!我勉励微笑,伏在他胸前,清者自清,臣妾无需为此辩白,否则越描越黑,更叫他们闲话了。

我语意愈加低柔,臣妾只是害怕,涵儿和润儿快懂事了,这些话叫他们停在耳里,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实在不知如何自处。

玄凌好意抚慰,朕知你为难,又不愿朕为你烦恼,宁可自己心里煎熬,你放心,这事朕会为你安置好。

我低低一笑,不胜婉转,终究还是要皇上为臣妾操心了。

于是这一日嫔妃们来柔仪殿请安,玄凌已早早下了朝陪我坐着。

因着朝政繁忙,众人已半月多不见玄凌了,今日不意见他在,不免有些意外惊喜,更兼玄凌抱了予涵和予润在膝含笑逗弄,愈加笑逐颜开迎上来凑趣。

玄凌也不道烦,一一笑着应付了。

问了嫔妃们的日常起居,天凉时是否咳嗽,天热时要吃降火温和的食材,变天时要添衣减衫。

我兀自含笑与贵妃说话,耳里落进他的温情言语,亦感慨他用心时可如此周到妥帖,叫一众女子为他面红心暖。

待到众人到齐,他愈加和颜悦色,今日晨起听见淑妃咳嗽了两声,朕心里便不大安乐。

淑妃素来为宫中琐事操劳,十分劳累,如果在座嫔妃未能帮衬淑妃还要叫她添一丝烦恼,便是叫朕心里更不安乐。

他一手抱着一个皇子,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逐渐大了,别叫他们听见旁人议论自己的母妃。

孩子的耳朵干净,听不得这些,朕也不许他们听到这些。

说起来朕的爱妃都出自名门,素习礼教,想来口中是不会有什么蜚语流言庸人自扰的。

是不是?他容颜端方,嘴角含着温和的笑,一双眼却明如寒星,真的教人望之而生寒意。

众人无不凛然,唯唯诺诺允了,思量着话中的深意。

他再次以目光逡巡,却蹙了眉,怎么蕴蓉还没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答语。

我含笑坐着,只作不觉,耳边隐隐响起槿汐昨夜的话,朱氏被囚,中宫无主。

只怕鏖战即起,娘娘不能不当心。

她又道:娘娘自然是位临四妃,生育了皇子和两位帝姬,又最得皇上钟爱。

然而放眼六宫并非娘娘一枝独秀,能与娘娘竞争后位者,贵妃和德妃自然最具资历,贞妃生育了二殿下自然也不可小觑,只是这几位都不如那一位……她遥遥望着燕禧殿方向,那一位是太后的近亲,出身贵戚不说,她微一沉吟,娘娘可还记得她出身的传闻,仿钩弋夫人的故事,手握书‘万世永昌’四字的玉璧,只怕她夺位之意,早在入宫前便有了。

是万世永昌的福气呢,她何必屈膝于我。

何况,她一向又是自恃尊贵的。

叶澜依轻轻摇着罗扇,望着窗外流云轻浅,庄敏夫人身份尊贵,自然无需随众到来,自降身份。

玄凌不假辞色,只看着贵妃,朕记得月宾你是虎贲将军之女,开国太祖为报齐氏浴血沙场之功,特为你祖父画像设于英武阁。

贵妃敛衣起身,肃然正色道:臣妾虽出身将门,也知规矩,即便列位淑妃之前,但淑妃协理后宫,臣妾并非只尊重淑妃,更是谨记宫规教诲。

玄凌颌首,忽而淡淡一笑,朕这位表妹,的确是任性有趣呢。

此事之后,宫中如沸物议即刻变得风平浪静,嫔妃相见时诸人亦愈加恭谨,众人本因玄凌那日的话对胡蕴蓉生了几分敬而远之,而我与蕴蓉见面时常常是我更加谦和许多,连去服侍病中的太后时,亦是她坐上座时指挥东西的时候多,我反而在次座为太后端茶进药,——自然,病得昏昏沉沉的太后自是不知的,反而是落了宫人的闲话,淑妃与夫人独处时,反而庄敏夫人像位高者,淑妃娘娘倒像是平常宫嫔罢了。

自然,庄敏夫人是气度高华的,大约也是贵戚出身的缘故。

那一日玄凌对自己的评价,胡蕴蓉也不过一笑了之,还在一同伺候在太后的病床前时向我笑言,原是我的不是,表哥还道我有趣,倒叫我不好见淑妃了。

我含笑看她,哪里话,皇上偏疼妹妹是应该的,妹妹原是可人疼,我也不忍叫妹妹十分拘泥于规矩。

她嫣然一笑,曳动发间金光闪闪的一枝硕大五凤金钱玉步摇,为了太后的玉体,我急的好几夜都没合眼了,到天亮才能眠一眠,难免晨起请安晚些,淑妃别见怪才好。

她掩口轻笑,何况表哥金口玉言道我任性有趣,我倒不敢奉旨任性了。

只不过是几句笑语罢了,待得另几位服侍的嫔妃来,她又是人前矜持高贵的庄敏夫人了。

花宜闻言不由气结,私下向我抱怨道:即便皇上说她有趣,难道那任性不是指责她的话吗?她怎么还能这样笑的出来。

我失笑,为何不能?以她的脾气如何肯低头服软。

何况皇上说什么虽要紧,但宫中风向所指亦要紧。

这个时候跌了面子,她如何坐的上皇后的宝座?坐上之后又如何服众呢?花宜撇嘴,她以为自己便当定了这个皇后吗?论世家门阀,论与皇家亲疏,的确无人能出其左右。

花宜不服气,可论子嗣与位份,再无人能与娘娘比肩。

我一笑,你这样想,她何尝不是。

已是近午时分,我四下一看不见润儿踪影,忙问道:润儿呢?小尤子听见动静,忙打了帘子进来道:早起娘娘去太后处请安,燕喜殿的琼脂姑姑请了四殿下去吃点心。

他抬头看看日色,看这时辰按理也该送回来了。

我默然片刻,燕喜殿最近很爱接润儿过去吗?我停了一停,吩咐道:四殿下年幼,以后无论去哪位娘娘的宫殿里玩耍,记得都得你亲自往来接送。

小尤子忙答应着下去了。

我心下明了,无论我肯与不肯,后位一日未定,我与胡蕴蓉都似被逼上一山的二虎,迟早不免恶斗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