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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归

2025-03-26 00:06:40

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流朱帮我掀开车帘,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

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我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但在人前只能死命忍住。

见我的马车驶过来,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

爹爹和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

我刚想扑进娘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我立时愣在当地,这才想起我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

一日之间我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伸手去搀扶爹娘。

爹爹连忙摆手:小主不可。

这可不合规矩。

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我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我迎了进去。

当下只余我们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

爹爹才要把我让到上座。

我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爹娘连忙过来扶我,我跪着不动继续说:请爹娘听女儿说完。

女儿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孝礼不可废。

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娘已经泪如雨下,爹爹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甄远道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

这才示意我的两个妹妹玉姚和玉娆将我扶起,依次坐下吃饭。

我心烦意乱,加上劳碌了一天,终究没什么胃口。

便早早向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流朱与浣碧一早收拾好了床铺。

我虽然疲累,却是睡意全无。

正换了寝衣想胡乱睡下,爹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羹来看我。

爹唤我一句嬛儿,眼中已噙满泪水。

我坐在爹身边,终于枕着爹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爹唤我: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

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玉嬛’不好,嫌那‘玉’字寻常女儿家都有,俗气,硬生生不要了。

长大后,爹爹也是事事由着你。

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

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和眉庄一般沉稳。

我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爹爹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

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

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云意殿选秀皇上已对你颇多关注,想来今后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我忍着泪安慰爹爹: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爹放心就是。

爹爹满面忧色,忧声说: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尚未进宫已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

你若再以才智相斗,恐怕徒然害了自身。

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爹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甄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

爹爹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可惜你才小小年纪,就要去这后宫之中经受苦楚,爹爹实在是于心不忍。

我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沉声说: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

只有步步向前。

爹爹见我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精干的。

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我知道爹爹的意思,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

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爹爹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也好。

她们俩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

陪你去爹爹也放心。

我垂首道:她们留在家中少不得将来也就配个小厮嫁了,就算爹爹有心也绝没有什么好出路,若是做得太明了反而让娘起疑,合家不宁。

爹爹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我于心难忍,柔声道:跟我进宫虽然还是奴婢,可是将来万一有机会却是能指给一个好人家的。

爹爹长叹一声,道:这个我知道。

也看她的造化了。

我对爹爹道:爹爹放心,我与她情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

送走爹爹,我呼地吹熄蜡烛,满室黑暗。

次日清晨,流朱浣碧服侍我起来洗漱。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正想出门,才记起我已是小主,不能随意出府。

于是召来房中的小丫鬟玢儿吩咐道:你去打听,今届秀女松阳县县丞安比槐的千金安陵容是否当选,住在哪里。

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她应一声出去。

过来半日来回我: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

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

我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日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

我略一思索,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爹爹便到了。

纵然我极力阻止,他还是向我行了一礼,才在我桌前坐下。

行过礼,他便又是我那个对我宠溺的爹爹,谈笑风生起来。

我对爹爹说: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

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

如今她业已入选为小主,只是出身寒微,家景窘困,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

女儿想接她过来同住。

不知爹爹意下如何?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

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

娘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用了晚饭,哥哥满面春风的陪同陵容到我居住的快雪轩。

陵容一见我,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

我连忙起身去扶,笑着说:你我姐妹是一样的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流朱心思敏捷,立即让陵容:陵容小主与姨娘请坐。

陵容方与她姨娘萧氏坐下。

陵容见哥哥在侧,勉强举袖拭泪说: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

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

哥哥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陵容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

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

我假意嗔道:陵容小主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陵容破涕为笑,连连说:不妨事。

多亏甄少侠相助!我笑着说:还‘少侠’呢?少吓唬我们也就罢了。

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我独自送陵容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

我诚意对陵容说: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

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好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

陵容心中感动,执住我的手说: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

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我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