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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嫁娶不须啼

2025-03-26 00:06:41

大年初一的日子,每个宫苑中几乎都响着鞭炮的声音。

或许对于长久寂寞的宫妃和生活无聊的宫女内监而言,这一天真正是喜庆而欢快的。

早起梳妆,换上新岁朝见时的大红锦服,四枝顶花珠钗。

锦服衣领上的风毛出的极好,油光水滑,轻轻拂在脸颊上茸茸的痒,似小儿呵痒时轻挠的手。

起身出门,佩儿满脸喜色捧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来要与我披上。

鹤氅是用鹤羽捻线织成面料裁成的广袖宽身外衣,颜色纯白,柔软飘逸。

是年前内务府特意送来孝敬的。

我深深地看一眼喜滋滋的佩儿,淡淡道:你觉得合适么?她被我的神情镇住,不知所措地望着槿汐向她求助。

槿汐自取了一件蜜合色风毛斗篷与我披上,又把一个小小的平金手炉放于我怀中,伸手扶住我出去。

阖宫朝见的日子,我实在不需要太出挑。

尤其是第一次拜见在让我心怀敬畏的太后面前,谦卑是最好的姿态。

大雪初晴,太后的居所颐宁宫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随班站立在花团锦簇的后妃之中,我忽然觉得紧张。

这是我入宫年余以来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拜见太后,近距离地观望她。

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已经唤到了我的名字,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道: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笑道:听说皇上很喜欢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我依言抬头,目光恭顺。

太后的目光微一停滞,身边的皇后道:甄婕妤很懂事,性情也和顺。

太后闻言只是略微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臣妾甄嬛,初次拜见太后,请太后再受臣妾大礼,臣妾喜不自胜。

说着再拜。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

她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再抬头太后已经满面含笑:很好,这孩子的确很懂事。

我低头,柔顺道:臣妾年幼不熟悉宫中规矩,幸好有太后恩泽庇佑,皇上宽厚,皇后与诸位姐姐又肯教导臣妾,才不致失仪。

太后颔首,不怪皇上喜欢你,哀家也很喜欢。

说着命宫女取衣帛饰物赏赐与我。

我叩首谢恩,太后忽然问:你会不会写字?微微愕然,才要说话,皇后已经替我回答,婕妤才情甚好,想来也通书写。

太后微微侧目视皇后,皇后噤声不再说下去。

我道:臣妾略通书写,只是字迹拙劣,怕入不得太后的眼。

太后和蔼微笑:会写就好,有空常来颐宁宫陪伴哀家,替哀家抄写经文吧。

我心中喜悦,道:只要太后不嫌弃臣妾粗笨,臣妾愿意尽心侍奉太后。

太后笑容愈盛,跪在太后身前,她一笑我才看得清楚,本当盛年的太后不知是没有保养得宜还是别的缘故,正当盛年的她原来比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憔悴许多,眼角皱纹如鱼尾密密扫开。

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竟觉得那被珠玉锦绣环绕的笑容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哀伤与倦怠。

从正月十四起,我的心情就一直被期待和盼望所包裹,好不容易到了十五那日清晨,方才四更天就醒了再睡不着,槿汐被我惊动,笑道:小主这样早就醒了,天还早呢,甄公子总得要先拜见过皇上,晌午才能过来和小主说话呢。

我抱膝斜坐在被中,想了想道:确实还早呢。

只是想着自进宫以来就再未见过哥哥,边疆苦寒,心里总是挂念的很。

槿汐道:小主再睡会儿吧,到了晌午也有精神。

我答应了好,然而心有牵挂,翻覆几次终究不能睡的香沉。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忽然听见外头流朱欢喜的声音:公子来了。

我刚要起身去迎,槿汐忙道:小主不能起来,这于礼不合。

我只好复又端正坐下。

于是三四个宫女内监争着打起帘笼,口中说着小主大喜。

哥哥大步跨了进来,行过君臣之礼,我方敢起身,强忍着泪意,唤哥哥——经年不见,哥哥脸上平添了不少风霜之色,眉眼神态也变得刚毅许多,英气勃勃。

只是眼中瞧我的神色,依旧是我在闺中时的溺爱与纵容。

我与哥哥坐下,才要命人上午膳,哥哥道:方才皇上已留我在介寿堂一同用过了。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是。

皇上对我很是客气,多半是因为你得宠的缘故吧。

我思索须臾,已经明白过来,只含笑道:今日是元宵节,哥哥陪我一起吃一碗元宵吧。

宫中的元宵做工细巧,掺了玫瑰花瓣的蜜糖芝麻馅,水磨粉皮,汤中点了金黄的桂***。

我亲自捧一碗放到哥哥面前,道:边地戍守苦寒,想必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吃食,今日让妹妹多尽些心意吧。

哥哥笑道:我也没什么,只是一直担心你不习惯宫中的生活,如今看来,皇上对你极好,我也放心了。

我抿嘴低头,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皇上的恩典罢了。

闲聊片刻,哥哥忽然迟疑,我心下好生奇怪,他终于道:进宫前父亲嘱咐我一件事,要你拿主意——却不再说下去。

我略想一想,掩嘴笑道:是要给哥哥娶嫂子的事吧,不知是哪个府里的小姐呢?哥哥拿出一张纸笺,上面写着三五的女子的名字,后面是出身门第与年龄,父亲已经择定了几个人选,还得请你拿主意。

我微微吃惊,我并不认识这几家小姐呀,怎么好拿主意呢。

父亲说妹妹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嫔妃了,总得要你择定了才好。

我想一想道:也对。

如是我来择定,这也是我们甄家的光彩。

说着吃吃的调皮笑:哥哥心中属意与谁,妹妹就选谁吧。

哥哥摇一摇头,眸光落在我手中的锦帕上,我并无属意的人。

他的目光落定,声音反而有些飘忽,我疑惑着仔细一看,手中的锦帕是日前陵容新绣了赠与我的,绣的是疏疏的一树夹竹桃,浅淡的粉色落花,四周是浅金的四合如意云纹缀边,针脚也是她一贯的细密轻巧。

我心中一惊,蓦地勾起些许前尘,淡淡笑道:哥哥好像很喜欢夹竹桃花呢?我指着名单上一个叫薛茜桃的女子道:这位薛小姐出身世家、知书达理,我在闺中时也有耳闻,哥哥意下如何?哥哥的笑容有些疏离,父亲要你来选,我还有什么异议?我定一定神道:哥哥自己的妻子,怎么能自己没有主意?哥哥手中握着的银调羹敲在瓷碗上叮一声轻响,漫声道:有主意又怎样?我记得你曾经不愿意入宫为妃,如今不也是很好。

有没有主意都已是定局,说实话这名单上的女子我一个也不认识,是谁都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正堂暖洋如春,几乎耐不住哥哥这句话中的寒意。

我目光一转,槿汐立即笑道:小主好久没和公子见面了,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咱们就先出去罢。

说着带人请安告退了出去。

我这才微微变色,将手中的帕子往桌上一撂,复笑道:陵容绣花的手艺越发好了。

避暑时绣了一副连理桃花图给皇上,很得皇上欢心呢。

哥哥淡淡哦了一声,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只说:陵容小主是县丞之女,门第并不高,能有今日想来也十分不易。

我瞧着他的神色才略微放下心来,道:哥哥刚才这样说,可是有意中人了?若是有,就由嬛儿去和爹爹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略静了片刻,哥哥道:没有。

他顿一顿道:薛家小姐很好。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茜桃,是个好名字,宜室宜家。

正说着话,忽然见一抹清秀身影驻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我几乎疑心是浣碧,口中语气不觉加重了三分,道:谁在外头?忽然锦帘一挑,却是盈盈一个身影进来,笑道:本要进来的,谁晓得槿汐说甄公子也在,想嘱咐人把水仙给放下就走的,谁知姐姐瞧见我了。

说着道:经久不见,甄公子无恙吧?哥哥忙起身见礼,方才敢坐下。

我见是陵容,心里几乎是一惊,想着刚才的话若让她听见,免不了又要伤心,不由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眼中却只留意着他们俩的神色是否异常。

陵容却是如常的样子,只是有男子在,微微拘谨些而已,哥哥也守着见嫔妃的礼节,不敢随便抬头说话,两人并看不出有异。

只是这样拘谨坐着,反而有些约束,一时间闷闷的。

锦罗帘帐中,熏了淡淡的百和香,烟雾在鎏金博山炉花枝交缠的空隙中袅袅纠缠升起,聚了散了,谁知道是融为一体了,还是消失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看的并不真切。

我只好开口寻了个话头道:哥哥要不要再来一碗汤圆,只怕吃了不饱呢。

哥哥道:不用了。

今日牙总是有些疼痛,还是少吃甜食罢。

那哥哥现吃着什么药,总是牙疼也不好。

哥哥温和一笑,你不是不晓得,我虽然是个男人,却最怕吃苦药,还是宁可让它疼着吧。

陵容忽然闭目轻轻一嗅,轻声道:配制百和香的原料有一味丁子香,取丁香的花蕾制成,含在口中可解牙疼,不仅不苦而且余香满口,公子不妨一试。

哥哥的目光似无意从她面上扫过,道:多谢小主。

陵容身子轻轻一颤,自己也笑了起来,才从外头进来,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说着问候了哥哥几句,就告辞道:陵容宫里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我见她走了。

方坐下轻轻舀动手中的银勺,坚硬的质地触到软软的汤团,几乎像是受不住力一般。

我只是微笑:哥哥喜欢薛家小姐就好,不知婚礼要何时办,嬛儿可要好好为哥哥贺一贺。

哥哥脸上是类似于欢喜的笑,可是我并不瞧得出欢喜的神情。

他说:应该不会很快吧。

三日后我就要回边地去,皇上准我每三月回来述职一次。

冬日浅浅的阳光落在哥哥英健的身子上,不过是淡淡的一圈金黄光晕。

我无法继续关于哥哥婚事的谈话,只好说:皇上都已经和你说了么?他听得此话,目光已不复刚才是散淡,神色肃峻道:臣遵皇上旨意,万死不辞。

我点头,有哥哥这句话,我和皇上也放心了。

汝南王与慕容氏都不是善与之辈,你千万要小心应对。

我的语中微有哽咽,不要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大正月里的,你存心是要让我难过是不是?哥哥宠溺地伸手抚一抚我的额发,这样撒娇,还像是以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长大。

好啦,我答应你,一定不让自己有事。

我扑哧笑出声来,哥哥要娶嫂子了,嬛儿还能没长大么。

我微微收敛笑容,拿出一卷纸片递与哥哥,如有意外,立刻飞鸽传此书出去,就会有人接应。

哥哥沉声道:好。

虽是亲眷,终究有碍于宫规不能久留。

亲自送了哥哥至垂花门外,忍不住红了眼圈,只挣扎着不敢哭。

哥哥温言道:再过三个月说不定咱们又能见面了。

他觑着周围的宫女内监,小声道:这么多人,别失了仪态。

我用力点点头,我不能常伴爹娘膝下承欢,还请哥哥多慰问爹娘,嘱咐玉姚、玉娆要听话。

我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转身不看哥哥离去的背影折回宫时忽然看见堂前阶下放着两盆水仙,随口问道:是陵容小主刚才送来的么?晶清恭谨道:是。

我微一沉吟,问道:陵容小主来时在外头待了多久?晶清道:并没有多久,小主您就问是谁在外头了。

我这才放心,还是怒道:越发出息了,这样的事也不早早通报来。

晶清不由委屈,陵容小主说不妨碍小主和少爷团聚了,所以才不让奴婢们通传的。

见我双眉微蹙,终究不敢再说。

然而我再小心留意,陵容也只是如常的样子,陪伴玄凌,与我说话,叫我疑心是自己太多心了。

日子过得顺意,哥哥回去后就像薛府提亲,婚事也就逐渐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