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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时疫(下)

2025-03-26 00:06:42

我沉默跟随他身后,正要进西室书房。

忽然有女人响亮的声音惊动静寂的夜。

这样气势十足而骄纵威严的声音,只有她,华妃。

我与玄凌迅速对视一眼,他的眼底大有意外和厌烦之色。

我亦意外,照理李长没有那么快去慕容世兰处传旨,她怎那么快得了风声赶来了,难道是刘畚那里出了什么纰漏。

正狐疑着,李长一溜小跑进来,道:回禀皇上,华……慕容贵嫔要求面圣。

玄凌懒得多说,只问:怎么回事?李长低头道:奴才才到畅安宫宣了旨意,还没去太医院就见慕容贵嫔带了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过来,要求面圣。

他迟疑片刻,慕容贵嫔似乎有急事。

玄凌道:你对她讲了朕的旨意没有?李长道:还没有。

慕容贵嫔来得匆忙,容不了奴才回话。

玄凌看我一眼,对李长道:既还没有,就不要贵嫔、贵嫔的唤,你先去带他们进来。

李长躬身去了,很快带了他们进来,华妃似乎尚不知所以然,满脸喜色,只是那喜色在我看来无比诡异。

玄凌嘱了他们起身,依旧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神色淡漠道:这么急着要见朕有什么事?华妃并没有在意玄凌的冷淡,兴冲冲道:皇上大喜。

臣妾听闻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研制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所以特意带两位太医来回禀皇上。

玄凌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忽地站起身,手中的奏折嗒地落在桌案上,道:真的么?!华妃的笑容在满室烛光的照耀下愈发明艳动人,笑吟吟道:是啊。

不过医道臣妾不大通,还是请太医为皇上讲述吧。

江穆伊出列道: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

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

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从口鼻而入,邪气未至而至、至而不至、至而不去、至而太过均可产生疫气,侵犯上焦肺卫,与五内肺腑相冲相克,而为时疫。

疫气升降反作,清浊相混。

邪从热化,则湿热积聚于中,蕴伏熏蒸;邪从寒化,则寒湿骤生,脾胃受困而不运。

脾阳先绝,继之元气耗散而致亡阳。

若救治不及,可因津气耗损而致亡阴亡阳。

(1)他罗嗦了一堆,玄凌不耐,摆手道:不要掉书袋,拣要紧的来讲。

江穆炀听江穆伊说的烦乱,遂道:时疫之邪,自口鼻而入,多由饮食不洁所致而使脾、胃、肠等脏器受损。

臣等翻阅无数书籍古方研制出一张药方,名时疫救急丸。

以广藿香叶、香薷、檀香、木香、沉香、丁香、白芷、厚朴、木瓜、茯苓、红大戟、山慈菇、甘草、六神曲、冰片、簿荷、雄黄、千金子霜制成。

性温去湿,温肝补肾,调养元气。

玄凌唔了一声,慢慢思索着道:方子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都看过了觉得可行么?江穆炀道:是。

已经给了几个患病的内监吃过,证实有效。

玄凌的脸上慢慢浮出喜色,连连击掌道:好!好!正说话间,华妃低声唉呦一句,身子一晃,摇摇欲坠。

我站于她身后,少不得扶她一把。

华妃见是我,眼中有厌恶之色闪过,不易察觉地推开我的手,强自行礼道:臣妾失仪——近旁的宫人搀扶着华妃要请她坐下,华妃犹自不肯。

玄凌问道:好好的,哪里不舒服么?江穆伊见机道:娘娘听说微臣等说起古书中或许有治疗时疫的方子,已经几日不睡查找典籍了。

想是因此而身子发虚。

此时华妃面色发白,眼下的一层乌青,果然是没有好好休息。

玄凌闻言微微一动,过来扶住华妃按着她坐下道:爱妃辛苦了。

华妃牵住玄凌衣袖,美眸中隐现泪光,臣妾自知愚钝,不堪服侍皇上,只会惹皇上生气。

她的声音愈低愈柔,绵软软地十分动人,所以只好想尽办法希望能为皇上解忧。

她轻轻拿绢子擦拭眼角泪光,全不顾还有两位太医在。

玄凌看着不像样子,唤了几个内监来道:跟着江太医去,先把药送去沈容华的存菊堂,再遍发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

江穆炀与江穆伊当此情境本就尴尬无比,听闻这句话简直如逢大赦,赶忙退下。

华妃一怔,问道:沈容华?玄凌淡然道:是。

朕已经下旨复沈氏的位分,以前的事是朕错怪她了。

华妃愕然的神色转瞬即逝,欠身道:那是委屈沈家妹妹了,皇上该好好补偿她才是。

说着向我笑道:也是甄婕妤大喜。

姐妹一场终于可以放心了。

我淡淡微笑,直直盯着她看似无神的双眸,多谢华妃娘娘关怀。

华妃横睨了我一眼,声音愈发低柔妩媚,听得人骨子里发酥:臣妾不敢求皇上宽恕臣妾昔日鲁莽,但请皇上不要再为臣妾生气而伤了龙体。

臣妾原是草芥之人,微末不入流的。

可皇上的身子关系着西南战事,更关系着天下万民啊。

玄凌叹气道:好啦。

今日的事你有大功,若此方真能治愈时疫,乃是天下之福。

朕不是赏罚不明的人。

华妃闻言哭得更厉害,几乎伏在了玄凌怀中。

玄凌也一意低声抚慰她。

我几乎不能相信,人前如此盛势的华妃竟然如此婉媚。

只觉得无比尴尬刺心,眼看着玄凌与华妃这样亲热,眼中一酸,生生地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我默默施了一礼无声告退,玄凌见我要出去,嘴唇一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依旧怀抱着华妃,柔声安慰她。

柔软厚密的地毯踩在足下绵软无声,我轻轻掩上殿门。

外头候着的李长急得直搓手,见我出来如同逢了救星一样,忙道:小主。

这……皇上要处置两位姜太医和华妃娘娘的旨意要不要传啊。

见我面色不好,忙压低了声音道:这话本该奴才去问皇上的,可是这里面……他轻轻朝西室努了努嘴:还请小主可怜奴才。

我低声道:看这情形是不用你跑一趟了。

若再要去,也只怕是要加封的旨意呢。

我突然一阵胸闷,心头烦恶不堪,径自扶了流朱的手出去。

夜风呼呼作响刮过耳边,耳垂上翡翠耳环的繁复流苏在风里沥沥作响,珠玉相碰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只听见这样的声音。

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诚然他是对的,或者说,他从没有错。

他必须顾虑他的天下与胜利。

但是他即使都是对的,我依然可以保持内心对他所为的不满,尽管我的面容这样顺从而沉默。

翌日玄凌来看我时只对我说了一句:朕要顾全大局。

我手捧着一盏燕窝,轻轻搅动着道:是。

臣妾明白。

我看见他眼下同样一圈乌青心里暗暗冷笑,据说华妃昨晚留宿在了仪元殿东室侍寝,想来他也没有睡好了。

后宫之中,女人的前程与恩宠是在男人的枕榻之上,而男人的大局也往往与床第相关。

两情缱绻间,或许消弭了硝烟;或许我不知该不该这样说,了结了一桩默契的交易。

果然玄凌连着打了几个呵欠。

最后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道:你放心。

如今用人之际没有办法。

沈容华的事朕没有忘记,亦不会轻轻放过。

我淡淡微笑道:皇上龙体安康要紧,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连着好几日,玄凌再没有踏足我的棠梨宫。

淳儿陪我在上林苑中慢慢踱步看着新开的杏花。

那花开得正盛,艳华浓彩,红霞灿烂,衬得周围的廊庑亭阁皆隐隐一片彤色。

我依旧是旧时的衣着,湖水绿的衣裳虽衬春天,而今看来却与这粉色有些格格不入了。

淳儿嘟着嘴道:皇上好些日子没来了,不会是忘了姐姐和我吧。

淳儿摘了一朵杏花兀自比在鬓边,朝我笑嘻嘻道:好不好看?我掐一掐她的脸,笑:忘记了我也不会忘了你呀,小机灵鬼儿。

淳儿到底把花插在了鬓边,走一步便踢一下那地上的落花,轻轻笑道:皇上不来也好,来了再自在到底也有好多规矩束着,好没意思。

我忙去捂她的嘴,越发疯魔了,这话可是能乱说的么,小心被人听去治你个欺君之罪。

淳儿忙四处乱看,看了一会儿发觉并没其他人,方拍着胸口笑道:姐姐吓唬我呢。

咱们去看杜良媛吧,她的肚子现在有些圆起来了呢。

我点点头,与她同行而去。

其时风过,正吹得落英缤纷,乱红如雨,数点落花飘落在衣袂裙角间,更有落在肩头衣裳上,微微颤动,终于坠下。

我仰头看着那满天杏花,暗暗想道,又是一年春来了。

注释:(1)、摘自《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略加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