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寒一觉睡到了晚上, 还是秦安过来把他给叫醒的。
他真的很喜欢絮絮叨叨, 一个人都能扯上半天:你这孩子也太能睡了, 下午睡这么久,晚上可怎么睡啊。
听他这样说, 再看他俊朗帅气的脸庞, 赵林寒突然就了悟了什么是心理年龄远远超过身体年龄。
秦安这就是吧!他耷拉着脑袋,听着秦安说了半天, 最终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等他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脑子里就记得一个老郑。
老郑、老郑、老郑……赵林寒第一次发觉郑然非的存在感居然有那么强。
他人呢?不知道, 我本来是过来找他的, 但一路上也没见着个人影。
秦安说着叹气道:也不知道这个人跑哪里去了,要吃饭了都不知道。
赵林寒突然就觉得秦安在带娃, 话里话外让人觉得莫名喜感。
他嘴唇微微上扬,说:我应该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秦安挠挠脑袋,你知道就好……不过, 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嗯?秦安哎了一声, 目光躲闪地看向地面,含糊不清地说:我一直有跟谢南联系……你既然做了那么多, 就跟老郑说清楚,一直误会着也不好。
老郑他这个人很多事都憋在心里, 当初你们单飞后那些事, 他一直以为你是故意的,所以……赵林寒打断他:我知道了。
秦安以为他这是答应的意思,马上就兴奋起来。
对嘛, 早点说清楚,多个朋友多条路,没必要闹成那样。
嗯。
送走了秦安,赵林寒慢吞吞地起身把外套套上。
然后他才发现郑然非这家伙手机没带在身上,难怪秦安找上了门来。
在这种荒僻的地方还敢不带手机,赵林寒只能说郑然非厉害。
事情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他本来以为郑然非是偷偷跟谢南联系去了,结果这家伙怂得手机都没带。
他想了想,还是把他的手机揣身上了,指尖摸到空荡荡的几颗糖,在兜里晃荡出轻微的声音。
郑然非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
他之前心不在焉地乱走,还专挑偏僻的小路,等到最后走累了,他才发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片山腰上的风景意外地好。
他的面前是缓缓流淌的渠水,背后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再往下看,能看到村民稀稀落落分布的房屋,艳红的大绿的衣服挂在院子里,像五彩斑斓的旗帜。
郑然非毫不在意形象地就势坐下。
他撑着头看着小渠里水的波纹,突然就想到了孔子。
他老人家在河上都能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呢,层次低一点,没有想出这些哲学道理,但怎么说也是对着流水想过人生的人,格调到底不一样了。
郑然非想着,突然就伸手对旁边的无人机挥了挥,微笑着说:我觉得我要是不做这一行业专心读书,一定是顶尖学府的料。
观众们:要点脸好嘛!郑然非还真不是说大话,在接触到娱乐圈以前,他的成绩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好。
后来没精力了,成绩才慢慢地掉下来。
他在这里发呆,粉丝们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看他的颜值恰饭,顺便和自己的同好们聊聊天。
—哥哥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他是不是觉得无聊了?—有可能,毕竟这个地方没有网。
换我的话,一天都待不住。
—这么一想好心疼啊!……郑然非还不知道自己的粉丝又被自己的脑补虐哭了。
他只是漫无边际地走了会神,偶尔瞥到附近的坟包,就想到谢瞳也一个人孤零零地睡上几年了,也不知道地底下究竟冷不冷。
谢瞳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姑娘,即使知道了自己得了白血病,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大哭大闹,或者极端绝望。
反而是她耐下性子来安慰这个安慰那个,坚强得让人心疼。
病单下来后,谢南没日没夜地训练,就是为了变得更加优秀,然后赚很多的钱给他妹妹治病。
那时候他们约定好要互相努力。
即使是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赵林寒,也一脸坚定地答应了这件事。
那段时间虽然累,却是他这辈子最充实的一段时光。
谢瞳时不时地过来看他们训练,总说他们的坚持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勇气。
但其实她才是让他们这么肯拼的动力。
郑然非那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像个天使一样。
也许是连上帝都觉得这样的人儿太过美好,所以早早把她叫过去陪他。
留下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在尘世间挣扎。
夏天的那次演出,是为谢瞳准备的。
她到底没能等到合适的骨髓移植,医生说她活不过一个月的时候,这个一直没什么负面反应的女孩突然就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因为化疗而疯狂瘦下来的脸抽了抽,紧接着,她像个小孩一样毫不顾忌自己形象地哭了起来。
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喉咙里只有绵延不绝的模糊的气音,像小狗的呜咽,却比声嘶力竭更让人难受。
郑然非那时候是真的心疼她,他甚至想过,如果她可以活得再久一点点,如果上天愿意再多给她几年的时光,他就带她去各地走走,教她也能体会普通人的快乐和幸福时光。
可惜一切都在那个夏天结束了。
演唱会上刺耳的吵闹声和救护车耀眼的灯光是他对那一晚的最后印象。
那一个沉闷的夏季,他送走了三个人。
两个朋友和一个喜欢的女孩。
他这个傻瓜,等到失去了才想明白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看见她的微笑,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看见她难受,也会下意识地跟着心纠。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啊。
郑然非用手指挡住眼睛,他觉得不该放任自己这样下去。
就像秦安说的,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
他觉得自己也确实放下了,现在提起谢瞳,更多的是怀念,不再像当初连想起这个名字都能心痛上半天。
可倘若连最不想提起的谢瞳都能心情平静地怀念了,那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赵林寒呢?当初的怨愤,本来就是迁怒居多。
一直延续到今天,其实很没有道理。
更别说他还很爱去招惹赵林寒,每次招惹完了,又自己蒙圈,他到底在干嘛?像一个智者会做的那样,郑然非面对着缓缓流淌的渠水,思考起了比宇宙本质更深奥的问题。
他——一个帅炸苍穹的大帅逼,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为什么要紧紧揪着前同伴现死对头的小辫子不放?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也不知道呆了多久,等他手都撑麻了后,他突然听到了赵林寒的声音。
郑然非?!郑然非:……据说精神出现问题的前兆,就是出现幻听。
顿时,他内心浮现两个大字:完、蛋!他不正常了!幸好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幻听,赵林寒真就在不远处,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
他等对方把气喘匀,才哑着嗓子问:怎么过来了?赵林寒走近,看清楚了郑然非脸上没几分兴致,甚至还有些沉闷的表情。
顺路。
郑然非:……那你这路顺得有点远。
赵林寒走到郑然非身边,却没有对着小渠,反而对着油菜花地坐了下来。
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但不说又显得尴尬。
于是他找了一个不算话题的话题:你是傻逼么?没手机还敢跑这么远?郑然非:你才傻逼,我本来都要回去了。
赵林寒:傻逼还不承认。
郑然非:……两个人就傻逼问题争论了半天,最后觉得大家都挺傻逼的。
赵林寒暗骂自己被郑然非带偏了智商。
不然怎么那么二,这么无聊地在外面走来走去就为了找一个人,找到了还在这儿和他互骂。
这就不是他会做的事。
不想继续傻下去,他掏出手机玩自己的单机游戏。
郑然非听着欢快的游戏声,心想果然是冷酷无情的人会做的事。
这个冷酷无情的傻逼,跑了半个山头来找他,傻到让人不忍直视。
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赵林寒正玩到关键处,听着这句话半天没反应过来。
啊?没什么。
赵林寒:找打啊?郑然非不说话了。
赵林寒继续玩自己的游戏,过了会,他突然感觉肩膀一沉,结果转过头就擦到了郑然非柔软的头发。
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又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奇葩,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两架离得很近的无人机将这一幕清晰地拍了下来。
他们背对着坐的时候画面美的像一副画。
可是再美也无法让粉丝们放松下来,她们的哥哥居然松懈地倒在死对头身上睡着了!粉丝们焦急得不行:哥,你醒醒,要出人命的!再困也不能这样睡呀,咱回去睡好不。
赵林寒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大家都怕他下一秒把郑然非推到渠里去。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赵林寒有什么动作。
—emmm,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想想前几天两个人睡一张床的画面。
—还真忘了,可是这两个人不一直针锋相对吗?刚才还互骂来着。
—可能……打是亲骂是爱?……赵林寒再玩了两局游戏,天就彻底暗下来了。
秦安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纳闷两个活人能跑去哪里。
赵林寒简单地说:山上,就下来了。
秦安:山上……你们真能啊。
行吧,早点下山,注意安全。
嗯。
他挂了电话,推了推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睡着。
醒醒,下山去了。
郑然非被推醒的时候还下意识地蹭了蹭,蹭到一半愣住了,我?——你?赵林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说话了?郑然非:有点。
他揉了下脸,左边的脸颊有轻微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赵林寒这个人,居然任由他靠了半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太阳刚下山,明天会不会打西边出来他不知道,但再不下去就不用下山了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郑然非顿时哈哈笑了笑,很识趣地带头走在前面:走吧,下山。
他逃命一般往山下走去,结果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犹豫地回过头。
你今天找我找了多久?不多,一个半小时。
郑然非有些尴尬地侧过脸。
那,你的脚没问题吗?算起来这都今天第二次下山了,他自己经常锻炼着倒不成问题,他就有些担心赵林寒。
他人看着瘦弱,而且还有脚伤在身……没问题。
郑然非不信,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他就特意落后了几步,让赵林寒走在前面。
你先请。
赵林寒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郑然非在后面不停地摇头。
瘸子。
他喊了一声,快步跑到赵林寒前面,在他身前蹲下:上来。
赵林寒:!!!他踹了郑然非一脚:你才瘸,起来,不需要。
郑然非啧了一声,我好歹也是男团出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上来,不然等会脚废了,有你哭的。
赵林寒迟疑了片刻,缓慢地将身体靠过去。
郑然非很熟练地将他背起来,你是笨蛋吗?旧伤发作了都一声不吭。
你觉得自己很能干?很能忍痛?将来腿废了,我看你怎么跳舞。
赵林寒把手搭在他的脖子边上,恨不得直接掐死他:傻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叫什么傻逼,叫哥哥。
傻、逼。
叫哥哥,不然我把你丢下去。
赵林寒:……你幼稚园刚毕业吗?……粉丝们一脸惆怅地看着这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回去了。
—想想官方的宣传,太打脸了。
—我也想关系不好成这个样子@未来的男朋友—如果是这样,那么我退出,呜呜呜~—其实木木已经好几年没跳过舞了,听见郑影帝说这句话,我莫名地想哭。
—陪弟弟从那段时间过来的人都知道他当初有多不容易。
别想这些了,他也不喜欢提起这些事。
再说了,他们这么甜,赶紧嗑糖呀!—嘤嘤嘤,官方发糖,最为致命!赵林寒被折腾了一路终于累了:哥,咱安静点行吗?郑然非差点把他丢出去,他后怕地紧了紧手,讪讪道:没有问题。
结果他走了没几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赵林寒叫他哥了。
其实圈里的大多数人都这么叫他,但从言简意赅到直接省略主语的赵林寒口中说出来,又仿佛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郑然非觉得那是因为不够真实。
他紧了紧喉咙,试探地问:那,再叫一声?赵林寒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还真又叫了一声:哥。
居然是真的?!可是赵林寒有这么好说话吗?郑然非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赵林寒在后面给他挖了一个坑:面前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傻逼,我叫你一声哥你敢应么?郑然非:……怎么不敢。
他弯了弯嘴角:乖,再叫一声。
他觉得,以赵林寒的个性,铁定会不耐烦道:你玩我呢?没想到赵林寒只是把脸靠在他的背上,轻飘飘地又叫了一声哥。
夜风一吹,郑然非觉得自己真成傻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