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更深露重。
郑然非扶着一个不自知的醉鬼, 一摇一晃地朝宿舍走去。
别乱动……好好好, 都依你都依你……不躲你了……赵林寒固执地站在原地,一直到郑然非把所有要求都回应了一遍, 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看似步履平稳实则蹒跚地往回走。
怕他摔倒,郑然非又赶紧过去扶着他。
喝醉了的赵林寒意外地幼稚, 连以前的一些小事都翻出来斤斤计较。
郑然非哭笑不得地应和着他,一边不住地心疼。
他这才知道, 赵林寒表面看着万事不沾身, 其实心里对这些事还是在意的。
要是早知道这些,他就……他不敢去想, 自从知道无謂就是赵林寒,赵林寒就是无謂后,他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他后悔了。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床上, 两个人都累出了一身汗。
赵林寒乖乖地坐在床上, 他好像记得郑然非和他说过什么,但脑子里晕乎乎的, 什么都记不住。
等到郑然非终于折身走了回来,一个清清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一只手却不乖地顺着郑然非的手臂滑到了他的手上。
郑然非手一顿, 显然是被赵林寒打扰到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有把手拿开,就着这个姿势帮他擦完了脸。
乖, 把鞋子脱了,该睡觉了。
说完,他看着赵林寒一眨不眨看着他,生起了逗他的心思。
干嘛看着我?我好看吗?酒麻痹了赵林寒的神经,让他从往日机敏的模样变成了如今这副木讷的模样。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郑然非,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他好似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眉头微微蹙起,这样做明明很严肃,可配合他现在的神情就莫名变得呆萌。
郑然非做好了照顾他的准备,结果等他挂好毛巾出来时赵林寒已经乖乖在床上躺好了。
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鞋子有些随便,但也还算规矩地摆在床边。
乍一看,好像用不上他了。
赵林寒依旧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好像看见郑然非的脸上一闪而过了遗憾的表情,除此之外,还有他一些他不大分辨出来的情绪。
郑然非深呼吸一口气。
也只有在这时候,在赵林寒无知无觉的时候,他才敢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爱情不可能长期地隐藏,也不可能长期地假装。
他喜欢赵林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渴望。
他走到床边,低声对他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怕自己再留在这里,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赵林寒没有回到这个问题,反而认真地答了另一个问题:好看。
他抬起手去摸他的面庞,夜里冷,连脸庞都是微凉的。
衬得他的手越发滚烫。
赵林寒乱摸了一通,他喝了酒,动作间都有些不知轻重。
郑然非任由他胡乱着来,唯有偶尔疼了,才会稍作躲避。
赵林寒摸索了半天,他眼前是花的,明明能看见,摸过去却总觉得没找对位置,触感不对。
这样云里雾里地折腾了一通,他终于摸到了自己想摸的地方,满意了。
他挡住了郑然非的眼睛,很严肃地对他说道:这里,不好看。
遮住。
郑然非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结果,亏他之前还很高兴来着。
结果心猿意马了半天,得到了这样一个评价。
他好笑又好气,却不好去同一个醉鬼发作。
只得无奈地拿下他的手,扶着他坐起来。
为什么不好看?你就仗着喝醉了欺负我吧。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生气。
郑然非说到这里默默一顿,要是平时……他好像也不会生气。
他这是真的栽进去了啊。
来,把外套脱了。
幸好他多耽搁了一会,不然他就要被赵林寒乖巧的模样给骗过去了。
一想到他没发现,赵林寒就得穿着外套睡一晚上,他就忍不住摇头叹气。
赵林寒顺从地伸手放手,全程配合无比。
郑然非嘴上念念叨叨,动作却再温柔不过。
终于,再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了,他胆大妄为地摸了摸赵林寒的头,示意他继续睡觉。
赵林寒拉住他,颇有跟他谈心的架势:好看,又不好看。
郑然非:……他本来都已经佛了,又被赵林寒弄纠结了。
赵林寒也看出来郑然非没懂,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意思,郑然非都理解不了。
他举起双手,简单粗暴摸上了郑然非的脸,帮他勾起一抹笑容。
笑起来,好看。
郑然非好像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愣愣地看着赵林寒,没想到他是这样认为的。
原来他喜欢看到他笑。
那之前说不好看,是因为察觉到他眼底的难过了吗?赵林寒举了半天举累了,他放下手,直直地朝后倒去。
郑然非赶紧接住他,赵林寒阖目躺在他怀里,下巴一点一点,看上去已经昏昏欲睡了。
郑然非不自觉地低下头。
人都是善变的,哪怕他前不久才反思了自己给对方究竟带去了多少苦难,这一刻却情不自禁地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想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想要吻他,想要看到他一贯冷淡的脸上因为他出现别的表情。
——想要欺负他。
手越扣越紧,越凑越近,两只手自然而然地交握,直至十指相扣。
每一处都完美贴合,皮肤和皮肤相接,温度和温度互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郑然非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庞,呼吸一滞。
他差一点点,就要亲上去了。
他凝视着赵林寒雾蒙蒙的眼睛,挣扎了许久,在清醒和沉沦之间徘徊,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眼神清明以后,他退回到床边,一个人在夜色中唾弃自己。
即使如此,他的手也舍不得放开。
他像是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死死缠绵,动作轻柔却执拗。
长夜恬静,正是入睡的好时候。
赵林寒已经睡着了,郑然非再看了他一会,关掉灯,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第二天,日上三竿,明亮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照得整条走廊亮亮堂堂。
赵林寒走出房门,神色莫名地看了自己的隔壁一眼。
他知道,郑然非多半不在房间里,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就好像这个房间代表了郑然非一样。
他昨晚上喝断了片,然后——那些零星的片段不断浮现,惹的他不由抚上了额头。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绝望的。
他从未喝醉过,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喝醉了那么难伺候。
一想到自己昨天无理取闹的模样,他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一路没遇见多少人,大家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训练着。
由此可见,昨晚上喝多了的也就几个一队队员。
瞧见他,大家都略心虚地低下头。
索性赵林寒也没有计较的心思,而是目不斜视地上了二楼。
候昊他们还没有起床,楚潇和郑然非各自在位置上练习。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楚潇,一见他,便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赵林寒唤了一声楚哥,然后慢吞吞地挪到不肯抬头的郑然非身边。
昨晚上——郑然非似乎非常紧张,连看他都是偷瞄,搞得赵林寒莫名其妙。
明明没脸见人的是他才对。
麻烦你了。
简单说完,他在郑然非身边坐下来,一手拿起训练的手机开了机。
他希望郑然非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
他们就这样把这一页翻过去,风过无痕,什么都没有发生。
郑然非越听神色越古怪,过了会儿,他开口问道:你记得多少?能记得多少?赵林寒目光一凝,严阵以待。
什么都没记住。
郑然非食指微动,似不经意地说道:你酒醒了以后就什么都记不住了啊。
可惜了。
赵林寒冷冷道:不可惜。
什么都记不住才好,他还嫌弃自己记得的太多了。
看出他现在处于炸毛状态,郑然非含笑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其实他本来很紧张的,一早上都在想如果赵林寒记得昨晚上的事该怎么办。
他昨晚上的举动已经过了度,意图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不光是举动,还有他的眼神、语气……他在那个房间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为他的心意留下了证据。
他既盼着赵林寒有印象,又怕他留有印象。
这会他知道,赵林寒已然把昨晚上的事忘了。
而且看样子是只记得前半部分,把最重要的后半部分给忘了。
他松了口气,那样也好。
他心里毕竟没有把握,能稳妥一点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