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盛南的眼神当然不对劲。
已经知晓内情的池天成长叹一口气, 别开脸, 不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避让,是对逝去之人的尊敬;他的苦笑,是对旧人的最后仁慈。
只是, 他不欲看的笑话, 在其他人那里却得到热切的关注。
注意到他们炙热而八卦的眼神, 谢盛南突然笑了笑。
他脸上还带着面具,以至于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洞一样, 又黑又深, 诡谲又阴森。
他的笑意,也在这样的眼睛里被冲淡,余下不加掩饰的满满的恶意。
郑然非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挡在赵林寒身前。
深怕他又突然发什么疯, 拉着无辜的赵林寒陪他受折腾。
他的眼神越戒备,谢盛南笑得越欢。
他笑到难以自持, 甚至让人觉得他已经疯疯癫癫, 神志不清。
谢盛南笑不够一样笑了半天, 笑得大家都烦了, 他却冷不丁地开了口:我想这件事还没人知道吧,清风皎月的晚霜公子, 前不久成亲了。
凑热闹的武林人士:!!!一个一个好奇的眼神往赵林寒身上瞟去, 赵林寒冷下脸,捏紧三问,不耐烦极了。
谢盛南眸中写满了嘲讽:赵公子, 穿嫁衣的感觉很好吧听罢他的话,其他人先是惊叹,而后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们没听错吧,嫁衣?!这时候,池天成也笑了:谢盟主,就算你恼羞成怒,也不该把气撒到寒儿身上。
他就是一个后辈,当不起你这一席话。
谢盛南还待开口,池天成却突然出招。
谢盛南避开他的剑,干脆长话短说:婚礼是我主持的,不信,你们问过挡在他身前的郑公子,这婚事是不是真的?又问问赵公子,他是不是嫁过人?你们二位,可敢回我一个不字?池天成气得拿不稳剑,可谢盛南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就是要把这件事曝出来,拉着赵林寒陪他一同名誉扫地,沦为笑柄。
他朗声道:你们若是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赵林寒:……郑然非:……周围人的眼光都变得诡异起来。
他们本来不信,可谢盛南说得信誓旦旦,他们二人又迟迟不给回应。
一时之间,倒是显得这件天方夜谭的事有那么一丝可信。
池天成暗暗咬牙,这谢盛南倒是好算计,拉他们二人下水,替他转移注意力。
可偏偏碍于他后面那一句,他们还不敢轻易反驳。
寂默间,郑然非开了口:谢盟主说笑了,我们同是男子,何来成亲一事。
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最是自在潇洒。
谢盛南先是一噎,而后他看见赵林寒捏得死紧的双手,突然就笑了。
郑公子,你大概没听清我说的话,我说的是,你们若说一句假话,另一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郑然非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谢盟主,事不过三。
他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挺唬人,可谢盛南不怕,他不光不怕,甚至还得寸进尺。
怎么,说不出口了?你不敢重复,那要不要让你身后的赵公子说啊?众人齐齐朝赵林寒看去,斗笠下,看不见他的脸色。
唯有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泛青。
他抬起头,取下斗笠,露出自己的真容。
不管他心中怎么想,至少他面上是平静的,悠闲淡漠,一如往常。
他不怕世人眼光,也不惧诅咒恶誓。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提起这件事。
不过谢盛南硬要一再强调,那他也无所谓。
反正又不可能真的天雷劈顶,不得好死,那自然要说对自己有利的回答。
所以,他说了:没有这事。
其他人松了口气,就说谢盛南是病急乱投医,满嘴胡言乱语,瞎编乱造。
眼见好不容易挑起的事端被两人轻易平定,谢盛南气极,好啊,这一个两个,说起慌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又迫于对方人多势众,只得寻了机会,脚下抹油,先溜为上。
见他要跑,底下的人哪里肯让,都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
不过有些轻功太差,轻易地被谢盛南甩下,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不算多,但也有那么七八个。
郑然非更是一马当先,对他穷追不舍。
谢盛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追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郑然非,果然是报仇心切么?居然比池天成这类的顶尖高手还要快。
不过既然如此,他就浪费一点时间,叫郑然非体验一下什么是绝望的感觉。
他突然停下,手中、功夫已然使了出来。
郑然非不躲不避,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同他对战。
这一打,谢盛南心中暗暗吃惊。
他原以为能轻易收拾掉郑然非,没想到他还能和自己来来往往地打上几个回合,再打下去,其他人可就要赶过来了。
谢盛南自觉不妙,正想离开,郑然非手中树枝斜着挑到他面前,阻挡他跑路。
留意到他的招式,谢盛南忽而觉得不对。
他直接眯起眼睛,也不跑了,手上发力,再次喂招出去。
郑然非不察,继续同他对战。
孰料一招下去,对面的谢盛南忽然得意地笑起来。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眼中闪着奇妙的光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与他眼睛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身体,直直地站在那儿,任由其他人把他团团包围住。
碰巧赵林寒也追了上来,翩然落于树躯上,不远不近地凑着热闹。
谢盛南被人围着,倒还挺悠闲。
他甚至有心情质问郑然非:当初我对你没有防备,以你的武功,随时可以刺杀我吧?你不杀我,为的就是今天。
郑然非抿唇,他说的是大婚那天。
确实,那一天他机会挺多,随时可以动手。
他不动手,也确实是为了找出这人的真实身份,将他的罪行曝之于众。
他要他,得到最严酷,也是最应得的惩罚。
他要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谢盛南从他的反应窥见他的真实想法,眼神一深,显然有些恼怒。
但他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隐藏在面具下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人越来越多,就连一些从洛阳城里赶来的人都赶上了这场热闹。
人越多,谢盛南该越慌才对。
可他却无动于衷,反而举起手,大声道:诸位,既然赵林寒未死,那么九泉的去向,诸位应当也清楚了。
有人忍不住在意这句话,你是说……赵公子自己拿回了九泉?可是我与昨夜那人交过手,分明见他使的魔功,不是青城派武学。
谢盛南嗤笑:谁说偷剑的就一定是他的主人了?就不能是和他交好这位郑公子吗?这话一出来,郑然非还能维持镇定。
他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报仇,至于自己名声如何,他并不在乎。
可谢盛南问了一句话:我说你与赵林寒关系不差,这一点你无法否认吧?就算否认也没用,他们一路上你来我往,相互扶持的样子大家都看着呢。
至此,郑然非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终于明白谢盛南想说什么了。
很快,谢盛南就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赵林寒,你这朋友可是邪魔歪道,你知道吗?话语刚落,郑然非身体僵硬,压根不敢去看赵林寒的脸色。
他自熟络以来,便没有对赵林寒隐藏自己的实力。
可实力是一回事,身份是另一回事。
一直以来,嫉恶如仇,品性正直的赵林寒真的能接受他魔教之人的身份吗?一想起正道众人对魔教的敌视,郑然非心中竟然隐隐绝望。
谢盛南这句话出来,没有一个人为郑然非说话。
他们都是有江湖阅历的人,之前没有反应,只是没放在心上。
这会经谢盛南一提醒,便发觉这位之前闻所闻未的郑公子进攻谢盛南时使的确实是魔教的招数。
一时间,同伴成了敌手,人人自危。
事情扑朔迷离,他们已经全然看不懂了,可这不影响他们防备郑然非。
谢盛南悠哉地看着他们变脸色,嘴里还道:我是做了许多坏事,可这位郑公子身为魔教之人,想必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既然如此,他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真的是这样吗?郑然非想反问,你们既没有看见他做坏事,也没有听闻与他有关的传闻,既然这样,他们又怎能混为一谈。
可是最终,他脸上只露出了冷笑,因为他发现,解释与否,都不重要了。
但凡他有动作,这群人无不谨慎小心,深怕他煞性大发,伤及无辜。
这还只是他面前的人,在他身后,还有那么多跟上来的人。
赵林寒也还在后面……郑然非眼中更加凄凉,他合上眼,正打算不管不顾先拼死报仇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我知。
是赵林寒终于凑够了热闹,慢吞吞地下来了。
他看向谢盛南,这个人说这么多,不过是不甘心自己被耍了一道,想拖他一起受万人唾骂罢了。
他若是知道,自然名声尽毁,名誉扫地。
他若是不知,郑然非就会成为众人攻讦的对象,说不定也要赔下一条命。
这人好毒的计谋,好狠的心思。
可是这种事情,在赵林寒面前,压根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护在郑然非身前,在其他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神色里,又说了一遍答案:我知。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谁都未曾想到, 赵林寒会主动站出来, 护在郑然非身前,说他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他难道不懂吗?在他的身后, 郑然非悚然动容。
他万万没想到, 赵林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明明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这些;他也从来不知道, 自己是魔教之人。
可他却站了出来,说自己知道。
树下, 池天成执着将离, 神情严肃。
他唤道:晚霜,给我回来!赵林寒脚底扎根,纹丝不动。
甚至,他看到有人蠢蠢欲动, 还拔出了三问,刀剑相向。
一时间, 众人哗然。
谢盛南见终于达到了目的, 心满意足, 也没管自己捅了个多大的篓子, 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一动,郑然非也要动。
当即就有人跟上去, 可更多的人却留在了这里, 守在郑然非身前,死死盯着他的行动。
郑然非气极反笑:你们这是迫不及待要把我抓起来吗?听了他的话,人群中有人道:是啊, 当务之急是把谢盛南抓住,别回头让他跑了。
另一人冷笑:这个魔教妖人就不管了么?你清醒一点,魔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当然是见一个杀一个。
郑然非的脸已经毫无血色,赵林寒听了他的话,反手就抽出郑然非手中的树枝,看都不看,树枝已经从那人的脖颈前划过。
厉风让他闭紧了嘴巴,瑟瑟发抖,一声不吭。
只是堵得了他的嘴,却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当即就有人道:晚霜公子,你当真要护着这个魔教之人吗?其他人附和:护着他做什么?就算是朋友,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你就当自己当初瞎了眼,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呢?就是啊,为了这样的人费劲,不值当。
……没时间听他们七嘴八舌说完,赵林寒神情不变,打断他们的话:说完了吗?其余人一愣,皆噤了声。
唯有池天成不惧他脸色,对他循循善诱:寒儿,就算是好友……赵林寒继续打断他:行过大婚。
他冷静又淡漠地说道:我护住我自己的人,错了吗?那自然是没错的,众人哑口无言。
可他们心中所想,却没人管得着了。
一时间,轻视、鄙夷、厌恶……种种目光飞来,化作利剑,一剑比一剑要狠,一剑比一剑更重。
即使如此,赵林寒还是站在他身前,寸步不移。
郑然非心头一热,险些站不住。
他心里浸满了欢喜的泉水,在那上面,开出了一朵朵受经磨难,却愈显芬芳的花儿。
可是下一秒,心裂开了一道口子,于是泉流尽了,花也干枯了,余下一片荒凉。
他听着池天成对他传音入密:你究竟要害他至何种地步!他本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啊。
现在倒好,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声比一声叹息,一句比一句心痛。
在这样的感叹面前,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
郑然非闭上眼睛,心中苦笑。
他也只能苦笑,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对他而言,这是感人至深;可对正道而言,这就是执迷不悟。
九天云君般、干干净净、清清冷冷的晚霜公子,从此就要为自己,背上一个洗不掉,也掩不去的污点。
这对于从小在青城派长大,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他而言,又何其残忍。
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与整个正道刀剑相向。
只是池掌门说得对,他不能再害他了。
再这样下去,他就将被自己从云端拉下泥泞,从一尘不染变为满身污浊。
他又怎么忍心,看他为了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渐渐的,郑然非脸上的凄凉动容敛去,余下一片安详淡漠,表情居然与赵林寒有了一丝神似。
他凝视着日光下赵林寒的背影,那么强大,又那么孤立无援。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想了什么。
他缓缓地,平静地问他身前的人:你相信,我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你信我吗?赵林寒身体蓦地一颤,他明明看不到郑然非的神情,可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他缓缓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我信。
郑然非忽然就笑了,他笑得那么开怀,那么放松,又那么轻蔑讥讽。
这样的表情太不对劲,正道的人小心谨慎,却听郑然非玩笑道:不过是玩闹一场,晚霜公子不会当真了吧?我却嫌麻烦,不肯沾身。
这话说得,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不为赵林寒委屈。
这是何等狼心狗肺,才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更何况,他脸上还是笑着的。
一时间,人人引以为戒。
魔教果然是魔教,心天生就是冷的,怎么都捂不热。
而被人同情的赵林寒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表情冷了点,说话也更直接:丑。
郑然非一愣,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丑陋不堪。
也是,他这样虚伪的笑,确实不该入晚霜公子的眼。
郑然非收敛笑意,正想加大力度,却突然听到赵林寒道:你走吧。
他懵了,正道的人却没懵。
赵公子?!不待他们急完,赵林寒接着道:你去报你的仇,等你报完仇,再来了结我们之间的事。
他本来话少,这时候却说得无比清楚,让郑然非想曲解都难。
他说:留你几天时间,给你报仇的机会。
然后呢?亲手杀了他吗?郑然非嘴角要笑不笑,最后还是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好。
他应承下此事,捏紧手,压根不敢去看赵林寒的神态,追着谢盛南离开的方向去了。
他一走,又有人想去追。
赵林寒不再客气,三问的剑气四溢,杀气也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
他冷冰冰地盯着这群碍事的人,烦躁道:滚!被他这么一瞪,这群人无不噎了一下。
池天成看情况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
咳咳,晚霜这孩子心情不好,诸位不要放心上。
既然有那么多人追上去了,想来不会出意外。
我们不妨回到洛阳去,静待佳音。
有人气不过,却碍于青城派势大,最后只得小声嘟囔几句,叫池天成管管赵林寒。
池天成嘴上应着,心里却分外无语。
他要是管得住,哪里会出现今天这副情景。
晚霜这孩子就是太热忱了,和他爹一样,认定了的事就死不回头。
只是他爹至少还是为了知根知底的人,他这一腔真心,就不知道值不值得了。
再回头一看,赵林寒已经提着剑,走得不见踪影了。
于是凑热闹的众人又都步行下山,唯有赵林寒看似下山,实则半路上绕了个弯,追着郑然非他们的方向而去了。
他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再想追上去可不容易。
好在他随身带着作弊器,一路无阻地追着两人的踪迹去了。
高空中的系统很暴躁,却无能为力。
谁让,这是主子特地交代了要好生伺候的人呢?有这么一句话在,它就再也不是曾经酷炫狂霸拽的统子了。
他们奔至一处山谷,追上来的武林人士都被谢盛南用信号弹唤来的下属给挡住了。
唯有郑然非,因为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所以一直没能甩掉。
不过这会只有他一个人,谢盛南可不会怕他。
他追到这种地步,究竟是报仇,还是送死?瀑布边,谢盛南站在高高在上的巨石上,凝视着自己对面脸色苍白的郑然非。
你以为,我们单挑,你能打过我吗?他一边说,一边冷笑:孩子,不要以为你母亲是我义妹,我就会放过你。
郑然非低声道:你当然不会放过我。
当初她那么绝望,你可曾放过她?还不是单手一拧,徒手将她害死了。
谢盛南脸色微变:原来你都记得。
他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看来我还小瞧了你,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放你一条生路。
不过就算你练的是一日千里的魔教功法,也不该这么着急。
再过二十年,你来找我报仇,才是十拿九稳。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极无情:现在吗,太早了一点。
可惜,你已经没有下一个二十年了。
郑然非嘲讽道:你放过我?要不是我母亲引走了你的注意,又有家仆拼死相护,你能放过我?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啊。
我真好奇你的脸是不是金子做的,这么金贵,连脸皮都要磨好久才磨得掉一层粉。
谢盛南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死死瞪着郑然非,过了会,冷哼一声,举起手中抢来的长剑,打算叫这小子尝尝苦头的滋味。
郑然非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见谢盛南飞来一剑,他干脆利落地在剑尖一点,从谢盛南的头顶翻身而过,落于他身后。
随即一掌拍去,目标直指他的后心。
劲风刮起层层树叶,可见这一掌之强劲。
但谢盛南不躲不避,同样挥出一掌,竟然隐隐占了上风。
这人明明已经老了,内力却澎湃似海,一个一个大浪涌来,要将郑然非拖进深海里。
他此时下手已经丝毫不留情面,慈祥和蔼的面容也变得和面具上的恶鬼一样恐怖。
这样的他,哪里还有一个人的样子。
即使如此,他还不忘奚落郑然非:绝望吗?气愤吗?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他恶魔般地低语:认清现实吧,你这辈子都是一个废物,报不了仇,只会给身边的人添乱。
你娘为了保护你,甘愿赴死,赵林寒为了保护你,主动跳崖。
你说说,你的出现,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郑然非的嘴唇颤了颤,血色褪尽,脸白如纸。
见他颇受打击,谢盛南正得意,忽然感受到背后一股劲风扫来,他反手一剑,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却迫不得已地猛吐一口血。
他一掌挥出,将郑然非拍开,自己则诧异地回头看去。
果然是赵林寒。
原来,郑然非的脸色乍变,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来了。
见他杀气凌然的样子,谢盛南勾了勾嘴角,感兴趣地问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杀他的?赵林寒抖了抖三问,将上面沾到的落叶抖掉。
闻言,他扫了郑然非一眼。
那人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这个方向。
他看了一会,扭回头来,不带感情地说道:都杀。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都杀两个字一出来, 不要说郑然非了, 连谢盛南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赵林寒说的这句话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听着就渗人。
郑然非捏紧了拳头, 心头苦涩。
但想起这无望的感情, 他一时又觉得, 这样也挺好。
能死在他手上,总比守着绝望看他娶妻生子, 儿孙满堂要好。
他在走神的期间, 赵林寒和谢盛南已经打上了。
谢盛南现在是腹背受敌,压力颇大。
生死关头,这老头不再收敛实力,直接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
一手偷星换月, 日转星移,掌中散发出无尽的吸力, 扯着赵林寒往他身边挪去。
赵林寒还当他又是用的之前那招, 也没放在心上。
他的剑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幽幽地吐着寒气, 配合他的内力,更是锋芒无匹, 寒光惊人。
零星寒光和瀑布溅过来的水花融为一体, 谁也说不清那一刻他刺了多少剑,只知道最后剑尖停下的时候,谢盛南的身体已经多处冒出了血花。
最致命的一处是在腹部, 三问透体而过,却没有血流出来。
只因为伤口已和三问冻成一体了。
谢盛南又喷了一口血,动作缓慢地低下头去看插在自己身上的三问。
他的眼中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溢满了迷雾,他恍惚地看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十多年过去了啊。
他又看向自己身前的赵林寒,他也不好受,被他抓住了左手,源源不绝的内力朝他涌来。
有这些内力支撑着谢盛南,如果没有第三个人,死的绝对是赵林寒,而非是他。
可是他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般人发觉自己内力流失,怎么也会惊慌失措,先去想着怎么保护自己。
可赵林寒全然没有,明明内力在飞快流失,他却任由他抓着,手上剑该怎么动作就怎么动作,丝毫不带犹豫。
他也是有机会直接杀了他的,不杀他,不过是等着另一个人来亲自动手。
谢盛南讥讽地一笑,赵林寒如此选择,是笃定自己不会杀死他吗?怎么可能?关键时刻,郑然非赶了过来,一掌拍在他丹田处。
谢盛南闷哼一声,有些意外,却还撑着没有倒下。
赵林寒的发尖已经开始泛白了,他们两个好像在拼谁先倒下。
谁也不肯服软,谁也不肯认输。
最终,还是谢盛南指尖一颤,缓缓地松了手。
他勉强举起手,好似要摸一下赵林寒的脸。
可最终,看着那张冷似冰霜的脸,他没有摸上去。
手颓然地垂下,却落在了三问上面,死死抓着,再也不放。
他还未死,却也没有挣扎了,只是抓着剑坐在地上,眼中一片混沌。
赵林寒推了推扶着自己的郑然非,示意他自己去终结仇人。
郑家上上下下百条人命,灭族之恨,一条条,一桩桩,都等着郑然非去和他清算。
被他这么一推,郑然非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
他看着站都站不稳的赵林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他盯烦了,赵林寒勉强抬头看他一眼,不耐烦道:报仇啊。
明明是极暴躁的语气,说到最后却温柔了起来。
他扶着树,慢慢朝瀑布边走去。
他把这里交给郑然非,也相信他能够处理好。
我在前面等你。
说着,他已经走了好几步。
背后白发披散,刺痛了郑然非的眼。
他捏紧手,一声不吭地在谢盛南身前蹲了下来,看死人一样看着他,眼神不带丝毫温度。
谢盛南认了好久才认出他是谁,他吃吃地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命。
他就碰不上这样的人……不,他碰上了,只是人家心心念念的,不是他。
时也命也,就差这一步,他又能说什么。
郑然非死死盯着他,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我好命。
他所谓的不幸,不过是因为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他所有的幸运。
谢盛南看了他一会,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还真……有点嫉妒你。
又荒唐又可笑。
郑然非不理他了,他把手搭到他的腕上,定住,他也像谢盛南一样僵直了。
感受着散落在经脉里的内力忽然全朝他那儿涌去,谢盛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你!你!……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来了。
至此,郑然非才松开手。
三问还在他身上,他抽了抽,居然没抽动。
便只好先放下不顾,转身飞快地朝赵林寒那儿跑去。
他站在瀑布边,头发已经全白了。
微风卷起他的白衣白发,衬着他冰雕玉琢的眉眼,竟给郑然非一种下一秒他就要随风而去的错觉。
他心中一滞,屏住了呼吸,才敢走到他身边。
见他过来,赵林寒扭过头,还未说上一句什么,郑然非就已握上了他的手。
他现在体内一团糟,内力少得可怜。
这种伤势,换个人,只怕早就死了。
他也是靠着技能,才敢这样胡作非为。
只是这样做的时候大胆,现在却全然没了一点勇气,只想着怎么把手抽回来。
郑然非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手握得紧紧的,任他怎么使劲也不放开。
旋即,一股精纯的内力从他手中传递到他体内。
赵林寒惊讶地感受着体内乱糟糟的地方渐渐被温和的内力熨平,一时失言。
他看着郑然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他练得明明是魔功,又何来这种精纯的道家内力?除非……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赵林寒只觉得交叠的地方变得滚烫,他一手抓住郑然非的手,已忍不住低声呵斥他:你疯了?!郑然非温柔地一笑,带了点悲伤的意味:你别躲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你身前。
赵林寒一怔,可是……你用内息裹着与自己属性截然不同的内力,不痛吗?自然是痛的,魔教功法本就暴躁,被他这么一折腾,内力全部暴动起来,体内紊乱一片,到处都是它们的战场。
经脉一寸寸断裂,穴道一下下经受冲击,丹田更是濒临破碎。
生不如死,痛彻心扉。
所以,郑然非要死死抓着赵林寒的手,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努力坚持下去。
谢盛南几十年的功力,何其深厚。
郑然非晕晕沉沉地想,有了这样的功力,他又是这样的天资卓绝,想来能一举成为天下第一,再无敌手。
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放手,再也不用担心了。
赵林寒要气晕过去了,他已经弄明白了郑然非的想法,可是,他说的都杀不过是一句气话。
何时要他赔上这一条命了?你停下!我不杀你,你别傻乎乎地折腾自己了。
郑然非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慢慢阖上。
他太累了,好想睡觉。
你别哄我了,也不用觉得愧疚。
我心甘情愿的……赵林寒:……他好想一巴掌糊醒郑然非,但考虑到他体内已经脆弱不堪了,最后还是没有动手,而是欺身而上。
温热的感觉覆于唇间,郑然非忽然颤了颤,只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怎么可能?!赵林寒羞窘得不行,却还是勉强维持镇定。
短暂的接触后,他低低地说道:都说了不杀你。
你是心甘情愿的,我就不是了?话音未落,又吞没在唇齿间。
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内息交融,随着微弱的颤动流转全身。
赵林寒空闲的手慢慢攀升着,落到郑然非的颈畔,低声对他道:这里。
明明是在指引穴位,他却好像做了坏事一般,耳尖越发红透。
郑然非盯着他的耳朵,眼睛慢慢变得幽深。
他的声音也无缘无故地变得喑哑,感冒了一般,含糊不清地说:知道。
说话间,他带有薄茧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赵林寒的白发,最后鬼事神差地落到了他的眼睛旁,轻轻摩挲着。
赵林寒蓦地一颤,像有羽毛在心底轻轻挠了一下。
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眼尾更加泛红。
正如梅花立于冬日晴光下,枝柯覆雪,素裹红妆。
不经意间,白雪也被染作殷红。
瀑布的轰鸣声在耳边,掩去一切不欲人知的声音。
圆月初升,朦胧的月光披洒在树林里,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阴影。
瀑布边的大石上,赵林寒和郑然非并肩躺着,一起看着天边的月色。
清澈的泉水悄然流淌,月华如水,落在水中,好像也跟着流走了似的。
伸手去捞,也不过捞起一片涟漪。
夜沉睡了,人却还没有。
郑然非看了一会,又扭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看了一会,突然又捂住胸口,一叠声地唤着疼。
在他的旁边,赵林寒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他好像养了一个不成熟的小孩,不得不时时教导他:别闹。
郑然非不依,泫然欲泣:真的疼,是不是你的双修功法不适合我,所以……赵林寒还真没把握,他当初就随手看了眼,记错了也有可能。
他半信半疑,探手去把他的脉。
郑然非狡猾地一笑,顺着他的手将他一拉,赵林寒顿时跌倒在他身上。
一双手揽上他的腰,身下的人生龙活虎,哪里有不舒服的样子。
赵林寒气极,他撑着身体,瞪着身下的人: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郑然非无辜地看向他:可是,我本来就是放浪不羁的魔教之人啊。
你嫁都嫁了,也不能反悔不是?再说了,洞房花烛夜还没补上呢,我们是不是——他脸色忽然一变,嘴里嘶了一声,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于是剩下的话也不敢再说,只好快速又小声地嘀咕完,说到后面,又理直气壮:你这是谋杀亲夫!赵林寒:……夜凉如水,却抹不灭白日的灼热。
这漫长的一夜,注定要在水深火热中度过。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月落乌啼, 天将明。
郑然非在第一缕曙光破晓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他迷惘地呆了一会,忽然偏头左顾右盼,直看到熟悉的身影才放下心。
被他的动静惊到, 赵林寒回头瞥了他一眼, 慵懒道:早。
郑然非脸上浮现灿烂笑容, 起身走到他身边。
早啊。
他笑了一会,陪着他坐下:差点以为昨天是梦呢。
赵林寒看了他一眼, 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白发上。
难怪他这么快就确定昨天不是梦了。
郑然非用手撩起他的一缕白发, 一本正经地研究了一会:内力也恢复了,怎么没白回去呢?赵林寒随意道:伤到根基了吧。
听他这么说,郑然非怔了片刻。
旋即,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赵林寒, 低声说道:也不一定吧。
改天去拜访几个神医,寻几个黑发的方子。
赵林寒冷淡道:哦。
反正再过不久就脱离了, 他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头发是黑是白。
比起这个, 他更关心的是, 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 这破游戏居然没有通关。
为什么?!难不成,郑然非还没有喜欢上他?一想起有这个可能,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 情绪也是肉眼可见的消沉。
偏偏,郑然非好像根本注意不到他的状态,没事人一般努力找话题:天快亮了, 再过一会,他们也该找过来了。
赵林寒点头:快了。
郑然非叹气:那我们就必须得走了。
他现在人人喊打,是万万不能再让他们看见的。
他撑手,有意无意地瞥向赵林寒:可是,我该走去哪里呢?这种时候最难让人抉择了,两人沉默了一会,赵林寒问道:你想去哪里?郑然非脱口而出:无所谓啊,有你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去。
赵林寒:……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看着笑嘻嘻的郑然非,扯扯嘴角:那你回魔教吧。
郑然非:!!!他啊了一声,委委屈屈道:魔教都呆腻了……主要是,你想去哪里?赵林寒故意说道:回青城派。
郑然非:……我可能会被池掌门打死。
本来就不喜欢他魔教之人的身份,他现在又拐跑了他最看重的后辈,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多半不会受到欢迎。
赵林寒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说的是我回去。
语气中格外强调我这个字。
郑然非眼珠一转,拉着他就走。
好的,我知道了,就去青城派。
赵林寒:……他好气又好笑地锤了一下郑然非的肩:你啊!青城派是肯定不能去的,他这白得彻底的头发还没想到法子解释呢,回去肯定会被烦到不行。
到处流浪的话,他们两个最近出尽了风头,武林人士多半认得他们,也不太适合,容易被认出来。
一直躲躲藏藏又很烦,那么,能去哪个地方就显而易见了。
最终,两个人哪儿也没去,回了魔教的总坛。
魔教总坛坐落于西北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分布在周围的,不能说都是恶人,但肯定没多少好人。
知晓这个地方的人很多,魔教之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暴露了自己的大本营,丝毫不惧正道的攻打算计。
正道的人也不是没动过念头,不过要前往那个地方,可不容易。
要穿过沼泽地不说,后面还有怪石嶙峋的石人岭。
得通过这两个地方,才能到达传说中的恶人聚居之地。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毫无所得,败兴而归。
不过这一点难不倒赵林寒他们,本来就是武林高手,郑然非还是魔教出身,穿过这些阻碍更是轻而易举。
石人岭上,西风凛冽,到处都是呼啸声。
碎石被风裹着滚来滚去,飞沙走石,不经意间就能迷了人的眼。
郑然非和赵林寒各牵一匹马,散漫地走在这片广漠的天地下。
他一边走一边向赵林寒介绍这里:石人岭其实不是说这里有很多石头做的人像,而是噬人岭的别称。
我小时候被师傅捡回来,就经常来石人岭玩。
那时候也好奇,为什么这里会叫石人岭。
后来才知道可能是为了好听,也可能是附近的村民恐惧魔教,下意识地避讳。
反正这么说的人多了,渐渐就传开来了。
注意他话语中提及的人物,赵林寒好奇道:师傅?他现在已经知道是谢盛南谋划出这一切,造成的郑家惨案。
那救下郑然非又教他武功的人,又是何种身份目的?郑然非对他微微一笑,道:我师傅是邪医杜海,也是当初救我的人。
我们家曾经在他落魄时帮过他,虽是无意之举,却反倒救了我一命。
而一直得他们信任扶持的谢盛南却转头害了他们一家人。
所以说,好与坏、黑与白、恩与仇,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郑然非唏嘘道:因为这份恩情,师父保我平安长大到现在,也没强求我学习他的武学,不强迫我做事,而是随我自己的选择。
最后,我选择跟着当时的魔教左护法修习刀道。
赵林寒诧异:不是剑?郑然非摇头:魔教使剑出色的人不多,而且……我们家的人大概在剑道没什么天赋了吧。
而他要复仇,就不得不考虑更多。
所以两相权重下,他习了刀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郑然非道:师父还想把我培养成父亲那样的人物,后来见和想象中的形象落差越来越大,就干脆自暴自弃了。
赵林寒忍俊不禁:多亏他放弃了,你要真是你父亲那模样……那恐怕魔教众人天天都要被闪瞎眼。
不过要真是这样,也挺好玩的。
看出他在嘲笑自己,郑然非佯作生气,伸手拍了他一下,为自己辩言道: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赵林寒笑着躲开,一骨碌地上马走了。
在他身后,郑然非手握缰绳驻足看着他,眼中渐渐溢满笑意。
一路下来,赵林寒已经把魔教了解得差不多了。
有一个没什么架子的教主,脾气很臭的教医,负责任务的左护法和负责刑罚的右护法。
除开这些外,还有三十六罡星七十二地煞,每人手下各领着一批人。
每个人都有一段有趣的往事,有些说的出口,有些却早已尘封。
郑然非挑挑拣拣和他说,倒也记住了不少人。
这时,他们已经触及魔教的边缘了。
看得出来,郑然非在魔教的人缘还不错,大多都认得他。
赵林寒戴着兜帽站在远处,静静等着郑然非打完招呼。
很快,郑然非折返回来:走吧,运气挺好,师父还在教内。
你别看他名声差,但医术是一等一的好。
他似乎担心赵林寒对魔教的印象不好,一个劲地和他说好话。
赵林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对他点点头。
两人先去拜访了一下杜海,一见到他,杜海先是不以为意,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及到赵林寒摘下兜帽,杜海瞧见他的模样,猛地呛了一下。
咳咳,徒弟,你怎么认识得这个老……前辈的?他下意识想说老怪物,幸而改口改得快,勉强圆了回去。
赵林寒:……郑然非:……他一脸憋屈地对杜海道:师父,这是——他看了赵林寒一眼,想了想,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同龄人。
杜海淡定了不少:天生白发?郑然非摇摇头:也不是。
他之前受了伤,才变为这副模样。
杜海了然:你想让我帮他看病?郑然非惊喜道:知我者师父也!杜海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可我看你这个朋友不怎么想让我看病。
他说得对,赵林寒的脸上全然不见波动,甚至还冷了几分。
郑然非没放在心上:他平时一直这样的,总之,师父,你行行好,帮个忙吧。
杜海高深莫测地看了赵林寒一眼,应声道:我尽力。
他做好准备,让赵林寒坐下来,伸手把住他的脉。
漫长的沉默后。
郑然非焦急:师父,你到底看出来没有?有没有法子……杜海打断他:你不信我?郑然非哑口无言。
也不是,我就是——杜海道:你就是关心则乱,对吧?郑然非:……杜海冷哼了一声,闭目继续把脉。
这次郑然非再怎么焦急,也不敢再打扰他了。
赵林寒则始终不发一言,低垂着眼眸,偶尔看一眼郑然非,也不会看太久。
他是真的觉得疑惑。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不够了解郑然非。
明明是相处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人了,他却全然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吗?等他回过神来,郑然非已经被支走了,杜海也停止了把脉,一脸挑剔地看着他。
赵公子,你是不是以为,老头子我常年缩于魔教内,就不知道你跟我徒弟间的那些事了?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赵林寒挑了挑眉,平静地问他:那又如何?听见他这么问,杜海嘴角一勾,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魔教的人都知道杜老头的脾气很怪,要得到他的另眼相待,除非你自己脾气对他胃口,或者你跟他放在心尖上的徒弟扯上了关系。
然而,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并不是什么好事。
多的是人因为他的一份兴趣而瘸了腿或者烂了肠子,还无处申冤。
因此,魔教的人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来,再规规矩矩地离开。
能相安无事,便是皆大欢喜。
偏偏,赵林寒就很不巧的,和第二点沾了些关系。
看出这老头多半不想给自己治病,或者直白点,他看自己不顺眼,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支开郑然非。
赵林寒自忖不是个讨喜的性子,也不想瞎费力气,干脆一点反应也无,脸上一片泰然自若。
瞥见他的这副模样,杜海冷笑。
赵公子,有个道理,你应该比我们懂。
你是正道,而我们是魔道,天生便有隔阂。
不是说你们两人不能有接触,而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亲密。
不然,让人看了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赵林寒挑眉:你们魔教还在乎这些?杜海道:魔教其他人不管,然儿不行。
他是郑家的人,身负重责,将来是要给郑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
赵林寒道:所以……?杜海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有些话,不该我和你提,你自己心里明白最好。
这孩子是个爱玩闹的性子,他或许一时看你顺眼,待你不同。
但谁能保证,这份优待能持续多久?我这么说,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好聚好散,别到了最后,反成了一对冤家。
药房里静得悄无声息,良久,赵林寒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
这些话,等着他自己来和我说吧。
言下之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杜海皱了皱眉,抿紧嘴唇,脸色难看。
他本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会却直白地表示出自己的不喜。
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一直在克制。
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放心吧,你的病,我会治。
不过你心里也该有个数,毕竟伤了根基,而且看来后面又经过了一番折腾。
筋骨脆弱,丹田大伤。
你现在就是一块破布,风从里面灌进去,你却兜不住。
就算你现在有浩瀚内力支撑着自己,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又能支撑几年?到时候,你内力耗尽,容颜催老,不久于世,又该如何收场?倘若他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赵林寒捏紧手,轻叹了口气。
倘若他们真的到了那一步,他应该就会死心放手了。
到时候,他就能对自己说,本来就是一个游戏,还是一款没有保障的游戏,他何必浪费精力和感情在里面。
不如回到一个人自在的生活,就算孤单了点,却也没了这些烦恼。
现在的生活是一张彩色照片,鲜艳而生动。
可这并不意味着之前的黑白照片就没有可供品尝的乐趣。
朔风来袭,夜幕刚披上朦胧的轻纱,又被暴裂的北风吹散。
天渐渐冷了起来,药房里更静了。
昏黄的灯光闪烁,撩起药碗里的苦涩气味。
郑然非一脸紧张地看赵林寒喝完药,期待地问他:怎么样?有效果吗?刚喝下的药能有什么效果,杜海被气笑了。
他冷哼一声,提着灯笼迤迤然离开药房,眼不见为净。
灯光跳跃了一下,郑然非剪去多余的灯芯,回头含笑看着赵林寒。
眉目如画,精雕细琢,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背后白发披散,更是为他添了一分仙气。
郑然非情不自禁感叹道:果然,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他说着想要伸手去拉赵林寒露在外面的手,被赵林寒一把拍开了。
他又好像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不喜别人碰触。
眉宇间满是冷淡,说话也变得疏离客气:不要动手动脚。
郑然非一愣,有些委屈:可是!他说了一半,无话可说,叹气道:好吧。
他抛开这个不论,转头询问他的意见: 夜已深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赵林寒缓缓点了下头,郑然非顿时行动起来,没一会就收拾好了东西,熟络地关上了药房的大门。
这时一阵风吹过,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赵林寒蹙了蹙眉,伸手去护。
结果一不留神地功夫,背上就多了一件温热的衣物。
郑然非若无其事地笑着:这边夜间寒气重,容易冷。
他说着就想去接灯笼,结果不知有意无意,手搭在了赵林寒的手上。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炙热的大手握住了另一只冰凉的手,郑然非神色如常地握紧,动作自然得理所应当。
口中却道:就一路,好吗?到了地方,我就放手。
他说完自嘲笑了一下:恐怕是舍不得放的。
有时候我感觉,照顾你已经是本能,毫无知觉地便这么做了。
若是你觉得烦了,就跟我说。
不过这时候,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能走的。
赵林寒抬眼去看他,灯光下的他格外温柔,可是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他一时迷茫了,最后低头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决定还是随心所欲吧。
听内心的声音,循着他的方向,总有一天,会跟着指引,找到答案。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回去时夜已深了, 繁星点点, 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
刚喝不久的药汤也渐渐发挥了效果,那药里应该加了些助眠安神的药材,赵林寒努力打起精神, 却还是困得睡眼朦胧。
他本不想在路上就睡着, 太丢人了。
可是真的好困……挣扎片刻后, 他抬起松软的手,本想按揉一下自己的眼睛, 却不妨手抬到一半, 头已沉重得坚持不住。
肩膀上骤然一沉。
郑然非侧头,入目是这个世界里赵林寒难得乖巧的睡颜。
交握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郑然非腾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顶,动作轻柔而缱绻。
一直紧绷着精神, 话也很少,会很累吧……话音落, 赵林寒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蹭了蹭他的肩, 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外衫里面缩了缩。
郑然非勾了勾唇, 帮他理了理额发,低喃道: 和以前一样可爱。
这句话说得极轻, 连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唯有夜空中的星听见了, 沉默而温柔地闪烁着,见证了星夜下的所有低语。
第二天,日光大盛, 照得屋子里也亮亮堂堂。
赵林寒撑着身体坐起来,迷茫地呆了一会,目光从一系列摆设上掠过,及看到衣架上熟悉样式的衣物,才反应过来这是郑然非的寝室。
原主人已经不在了,赵林寒穿好衣物,刚推开门,便远远瞧见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赵公子,这是主人吩咐给你预备的早膳。
赵林寒愣愣地点了下头,想起自己爱睡懒觉的毛病,有些不好意思。
劳你久等。
小厮将东西放下,刚打开食盒,一股热气便飘了出来。
听完赵林寒的话,他拘谨地退了半步,惶恐地解释道:公子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
心里却在嘀咕:他也未曾久等。
左护法把这人的生活习惯摸得通透,早猜到了他会在这个时间醒来。
所以也没费他什么事,到点把饭送来就是了。
不过这种暗示客人惫懒的话,他可说不出来。
赵林寒无知无觉地吃完饭,清粥小菜的搭配一向受他青睐,不过近日身体不太好,胃口也未全部打开。
最终,喝了半碗粥,他就放下了筷子。
小厮见状,手脚麻利地上前收拾残局。
都收好放回食盒后,他恭敬地朝赵林寒行了个礼,口中道:主人说,他今日有事要忙。
附近景色还算不错,公子可四处看看,散散心。
书房里也有许多闲书,公子可随意翻阅。
语毕,他不敢多留,提着东西就走了。
赵林寒摸了摸下巴,他还以为郑然非是个闲人,谁知他本人在魔教却这么抢手,才回来就忙上了。
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杜海有意支开他。
总不能是他故意躲着他吧?赵林寒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逗乐了。
他笑了起来,须臾却又叹了口气。
他是该笑,郑然非躲着他,这本该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却是现下最合理的解释。
他板起脸,抿紧的唇将他的心中真正所想揭示的明明白白。
以前的他自然不会这么想,现在的他却总会下意识地去想最坏的结果。
他如今,是真的没有自信。
当初只觉得生死关头,何须顾忌那么多。
更何况,他都肯为自己出生入死了,还需要怀疑他的感情吗?可他忘了这是古代。
士为知己者死,在这个年代,多的是人为朋友两肋插刀。
万一,郑然非只是心中愧疚,过意不去……倘若他只拿他做普通朋友,却因为自己的付出而不好直言……赵林寒捏紧手,面上的表情是不自知的迷惘。
他好像进了一个迷宫,遍地是路,自己却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郑然非的住处恰巧是在魔教深处,附近有个人工建造的花园,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
赵林寒本打算随便走走,后来见这里没什么人,忍不住又深入了些。
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等他回过神来,已走到了花园的深处。
面前是一汪碧波粼粼的绿水,占地不大,在山多水少的这里却显得极不容易。
一个白发长须的老人坐于湖边,安静垂钓。
瞥见他的时候,赵林寒瞳孔一缩,一瞬间警惕起来。
相比起他,老人就显得淡定得多。
他清瘦的身体纹丝不动,连渔线都未曾晃动一下。
清风吹过,撩起他的发丝,愈发仙风道骨。
赵林寒看了片刻,忽然悄无声息地转身往回走。
他本不欲多生事端,没想到走了没几步,后背突然冒起一丝凉意。
他呼吸一滞,一个矮身,腰近乎和地面平行。
一丝白至透明的亮光从他头顶划过,带起一股凉风,很快又消失不见。
赵林寒扭回身,惊疑不定地看着老人。
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他却莫名地笃定,刚才攻击自己的正是才老人手中笔直的渔线。
老人好似依旧没注意到他,没有丝毫反应。
赵林寒按捺不住,试探道:无意中叨扰了前辈,还请见谅。
老人这才扭过头,随意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武功还算不错。
赵林寒看了他片刻,心中暗惊。
他虽然身体不好,武功却已步入了顶尖高手的行列。
这样的他,在老人这里却只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评价。
思及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也不想给郑然非添麻烦。
他也没有争论,口中只道:谢前辈夸奖。
语罢,便准备要告辞了。
他要离开,老人却突然叫住了他,问:你便是时传‘剑挑清风,胸有明月’的晚霜公子。
好端端的一个疑问句,被老人说成了陈述句。
赵林寒:……他对于魔教人皆认识自己这一点,已经接受良好了。
于是抽身不成,只能继续在这里陪老人唠嗑。
老人又问他:你可知我是谁?赵林寒沉默了一会儿,胡乱瞎猜:前辈是左护法?老人摇摇头。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惊异,好像这个答案十分不应该一般。
赵林寒本来就是从郑然非熟悉的人入手,见状,他毫不犹豫地又换了一个:教主?这下老人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答案。
赵林寒于是又沉默了。
这个教主,比他想象中的要闲。
老人接着问:来到这里,感觉如何?赵林寒思及这里的穷山恶水,一时又卡了壳。
好在他灵机一动,很快就想到了该怎么回答。
真性情。
说的是这里的人,倒也不算答非所问。
教主大笑,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你太抬举他们了。
冷不丁的,他钓起一条鱼来,看了看,又丢回水中。
这期间,他一直没有说话,赵林寒也没有打扰他。
一直到老人重新将鱼线甩进水里,他才忍不住问道:前辈既不欲钓鱼,又何必伤它们。
老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欲钓鱼?赵林寒说:前辈钓鱼,都不用鱼饵。
却用了最锋利的鱼钩,刚才那条鱼不过被提起来看了片刻,便已经被勾穿了腮部,鲜血淋淋。
这本身是件极矛盾的事,赵林寒也知道,魔教的人大多都有一些独特的癖好。
他没指望能说服老人,只是随口一说。
至于有没有用,他也没去想。
老人却道:这是一条恶鱼。
赵林寒不解:恶鱼?老人淡淡道:它食同类为生,岂不为恶?但它又敢于上钩,所以它又是一条真性情的鱼。
赵林寒:……所以,你放了它?老人瞥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一道声音却插了进来。
教主,你可别忽悠他了。
你还是继续钓鱼吧,人我就先带走了。
说话间,一只手搭上了赵林寒的肩膀。
他略微侧头,惊讶道:你怎么找来了?郑然非含笑看了他一眼,勾着他的身体往自己怀中带。
我想你了。
这话说的,三分调侃,七分温柔。
语气肉麻不说,还旁若无人。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恩爱的老人:……都给我滚。
郑然非得令,揽着赵林寒就往回走。
走远了才松开,笑道:对于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你越是正儿八经地回复他。
他们的话就越多。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厚着脸皮让他们不耐烦就行了。
赵林寒的心情略复杂:你倒是经验丰富。
看出他在别扭,郑然非腾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脸颊:想什么呢?我是真想你了。
赵林寒还未发火,他又改扯为摸,动作暧昧至极。
抱歉,不过新婚,就让你独守空闺。
刚说完一句话,他跳窜开来,蒙头乱跑。
快别打了!我错了~赵林寒不由分说一通揍完,忽然笑了笑。
果然不管身处何地,所属何时,揍郑然非一顿都是必不可少的。
揍完了,心就安定下来了。
管他是歉意还是真心,既然招惹了他,就是他的人了。
于是,他拉住郑然非的衣领,缓慢却极有压迫感地逼近他:我喜欢你,你最好赶紧认清自己的心。
不然……郑然非咽咽口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不然……?赵林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脸离得极近。
手上不断收紧,他贴着郑然非的脸,认认真真地同他放狠话:咱俩没完!他说完也有些不大好意思,面上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却有些微囧。
见郑然非呆呆点了两下头,他很快就松开手,没事人一般,淡定自如地往前走。
留下郑然非在原地,一时愕然。
他重复了一遍赵林寒的狠话:咱俩没完……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他听过最可爱的狠话了,光听着就能让人会心一笑。
我还求之不得呢。
做梦都想日夜和他纠缠在一起,赵林寒这样,只会如了他的意。
他笑完又摸上自己的胸口,略微苦恼。
要命,他还不想这么早就结束这个世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敞开天窗说完话后, 两人之间的又一次变得微妙。
赵林寒迎来了有生以来最尴尬的尬撩阶段。
午饭——他放下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堆郑然非看不懂的东西。
郑然非试探地指着一碟焦黑的东西, 忐忑地问:这是什么?赵林寒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微笑道:青椒土豆丝。
郑然非的脸刚垮, 他又悠悠地补了一句:我做的。
郑然非:……他鼓足勇气,尝了一口。
赵林寒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郑然非嚼了嚼, 意外道:还不错。
虽然有股焦味就是了。
为了给赵林寒以鼓励, 郑然非扫遍桌子,指着其中一盅粥道:这是黑米粥对吧。
虽然熬过了火, 黑得有些认不出这粥的本来面目。
旁边小厮的脸一瞬间扭曲、抽搐,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某中压抑不住的冲动。
赵林寒的脸色也一瞬间变得古怪,他看着桌上的粥, 忽然间深呼吸一口气。
郑然非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最有把握的一次猜测,居然都猜错了。
他沉默且乖觉地舀了一碗粥,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惊叹道:好喝!堪称人间美味, 绝世佳肴!绝口不提这是什么粥。
赵林寒沉默良久, 帮他补足了漏掉的那句话:原来皮蛋瘦肉粥还算不错。
郑然非:……至此, 美食攻势全线失败。
倒不是败给了难吃, 而是败给了神奇的卖相和赵林寒的自尊心。
任郑然非怎么哄他,他也绝不肯再进一次厨房了。
郑然非颓然地坐回床榻上,觉得自己真没用。
哄媳妇这种事,他居然能失败得这么彻底。
他躺回榻上, 正愁得不行。
忽见赵林寒走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嗓子发干。
怎、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看他,这样很容易让他想入非非的。
再一想,赵林寒过来的目的,该不会是……郑然非呼吸一滞,无比期待。
虽然是白天,但是如果赵林寒主动的话,他愿意!!!一时又想,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他是不是该拒绝,以后遇到合适的机会再进行下去,好给彼此一个美好的回忆。
赵林寒奇怪地看了眼捏紧拳头好像在纠结着什么的郑然非,伸手拉过旁边的被子,一展。
郑然非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厚实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现在天气变化大,白日热,夜间却凉。
这被子晚上盖着合适,白天却觉得热得过分了。
更何况,今天还是当空一轮大太阳。
偏偏,赵林寒尤自觉得不用心,还伸手帮郑然非压了压。
慢慢从幻想回归现实的郑然非:……有些热。
赵林寒装作没听见,凑近他,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看我多爱你。
——所以你还是受着吧。
看出他是故意的了,郑然非无奈又好笑。
赵林寒拍拍手,正打算功成身退,突然身后一双手揽来,拥着他一同跌倒在被褥上。
后背并不疼,他一瞬间回过神来,却是红了面颊,热气一瞬间涌上脖颈,熏得人头晕目眩。
郑然非的脸就在他的眼前,一双眼笑盈盈的,好看又勾人。
视线从他的脸向下滑到脖颈,呼吸带来的气息扑在上面,赵林寒不自觉地躲了躲,却无从躲闪。
郑然非压在他身上,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猜,我有多爱你?说话间,热气扑在脸上,赵林寒扭过头,正想说话,却不防一只手突然落到了他的肩上,细长的手指也在他的喉结上挠了挠。
赵林寒本来正常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他闭紧嘴巴,愠怒地瞪着郑然非。
郑然非挑了挑眉,继续挑衅他。
心间、腰上……身体慢慢在这个人的手下变得不对劲。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赵林寒抿了抿唇,直接去抓他不甚规矩的大手。
好在郑然非大抵也没那个想法,他一挣,便挣开了。
只不过郑然非却顺势反抓住他的手,亲了一口。
赵林寒:……他败给郑然非了。
起来。
他推了推,继续干巴巴地道:不然我打你了。
郑然非松开钳着他腰的手,直接往旁边一倒。
他也不敢再继续下去,怕过了火。
只不过赵林寒说话的内容却让他无奈:怎么感觉你一天都想着打我?赵林寒瞥了他一眼,含义不言而喻。
还不是因为你欠打。
他说着站起身,刚站直身体,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赵林寒:……我错了。
郑然非揽着他的腰,被这句话逗得一乐。
嗯,乖。
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道:来,我们一起睡觉。
这次是很单纯的睡午觉。
赵林寒觉出他的意思,却不情愿。
在这厚实的被子上睡觉?一说就热了起来,说话都仿佛带着火气,语气却是极软:饶了我吧。
郑然非沉吟一阵,无情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不行。
赵林寒:……他选择go die。
无聊地躺尸一会,他还真睡过去了。
被子是很热,但郑然非身上散发着凉意,像冰髄玉石一般,很舒服。
一觉睡到日暮西斜,再醒来,郑然非已不见踪影,床头留了一张纸条。
赵林寒拿起一看,神情微动。
——晚上带你去看河灯,等我回来。
短短一句话,因为其中那个等字,而显得格外美好。
赵林寒记挂着今天夜晚的到来。
他做好了等到繁星满天的准备,却没想天还未黑透,郑然非就赶了回来。
见着他,脸上先挂上了笑容。
久等了。
他显然是赶回来的,说话间夹杂着很浓重的喘息声。
赵林寒特地等他歇了一会,才摇摇头。
还好。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没等多久,那岂不是说明他睡了一下午?在家里无所谓,但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他还是要注意下面子的。
正想进一步展现他的关心体贴,郑然非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不用吃晚饭,我们在山下吃。
赵林寒错愕:这么着急?郑然非回头神秘一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至于究竟是为什么,他未说,赵林寒也没有再问。
他们都已心知肚明。
魔教附近只有一处热闹的集市。
西北人少地广,最是荒凉。
在这里,走上许久都不一定能碰得上人。
但在魔教的附近,却有一处地方比内地还热闹。
那就是乌伦古集。
夜里的西北更加凄清,风声簌簌,天高得如同穹庐,宽广无边,隔绝了人手触摸天空的可能。
人走在广阔的大地上,如蚂蚁一样熙熙攘攘,朝着一个焦点汇流而去。
赵林寒和郑然非也走在人群中。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却对这里感觉到亲切。
或害羞或娇笑的少女的脸庞、酒肆里热情似火的劝酒声、老人口中久远宁静的低喃……一张张、一幕幕,叫他沉浸。
习俗倒是其次,最吸引他的是这个地方的人的精神面貌。
他们笑着,闹着,因为自己喜欢的事而心满意足。
在这里,不会有人驻足评论他的白发,不会有人对相携的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斜风细雨、老街青石固然不错,这粗犷、素朴的老河却更得他青睐。
他几乎是惊喜地看向郑然非,为他带他来了这么一个舒心的地方。
郑然非得意:很喜欢这里?是不是喜欢到很想亲我一口?两个问句,意思却截然不同。
赵林寒:……不了。
他拒绝。
继续随着人群走,再过一条街,大家的目的地都渐渐变得一致起来。
他们手中都提着花灯,反倒衬得手中空无一物的他们不伦不类。
但他们交握着手,便理直气壮地认为手中也有了物件,不比其他人差什么。
赵林寒随心所欲,也没想要在周边的店铺里买上一盏花灯。
因为他知道,郑然非定然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来到河边。
这里的人已经很多,老人、少女、小孩……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愿望而来,又亲送自己的愿望离开。
有些愿望已实现了,于是他们来还愿,有些愿望,却还是第一次说与这缓缓流潺的老河听。
郑然非也拉着赵林寒在河边蹲了下来。
他们刨了刨水,清凉的水从指缝溜走,荡起圈圈涟漪。
水波推着花灯到处流荡,灯光点亮了河面,整条河都是波光粼粼。
水中灯是天上星,天上星也落到了水中,两相辉映。
热闹的人都在河岸边,唯有他们艺高人胆大,飞到了附近的沙洲上。
岸上的人为他们的轻功喝彩,郑然非挥手回应,脸上挂着粲然的笑容。
可赵林寒却懵了。
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这沙洲上有花灯啊?而郑然非还在对着岸上的女孩挥手,赵林寒顿时有些吃味。
我们不放花灯吗?黑夜中,郑然非握紧他的手,脸上直冒冷汗。
你想放花灯?我这就去买。
赵林寒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抽回手,闷声道:不用了。
谁稀罕放花灯一样。
他说着站起身,正打算回到岸边,却突然被郑然非从身后抱住了。
这里地势高,花灯都不会往这个地方来。
于是这里是整条河最黑的地方,夜色中,只看得见两个模糊的阴影。
没有人知道他们正亲密无间。
郑然非单手抱紧他,右手在黑暗中摸上了他的脸,慢慢捂住他的眼睛。
他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无比清晰,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愉悦。
他咬着耳朵道:逗你的。
他怎么可能没有准备花灯。
再次放开手,赵林寒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就多了几盏样式奇怪的花灯。
说样式奇怪是抬举,其实就是有些丑。
郑然非还在从枯树干里往外掏。
这个是莲花灯……这个是芍药的……赵林寒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辨认出来的?郑然非身体一僵,动作也变得慢吞吞。
就这样就认出来了呗……每个花灯的颜色不一样。
看来他心里对于自己的水平也有数。
可能质量比不过别人的花灯,但数量绝对管够。
赵林寒:……能想出这个主意,郑然非也是没谁了。
他捡起一个花灯看了看,虽然丑了点,虽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花,却不妨碍他把它举在手里,细细欣赏。
郑然非拦住他:不要细看,可能会失望。
他第一次展现出自己不自信的样子。
赵林寒认真地凝视他,忽然握住他沾着淤泥的一只手,轻笑出声: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两人一起放了花灯。
十数个样式奇怪的花灯落入水中, 慢慢向下流涌去。
赵林寒单手拂着水,缓缓拨弄着水花。
冷不丁地, 一个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他的耳朵, 他瑟缩地躲了躲, 反手舀起一连串水花荡过去。
无不无聊。
郑然非眼疾手快地往侧边一躲,却还是被泼湿了衣角。
他拎着这一截湿漉漉的衣袖, 伸到赵林寒面前, 委屈道:究竟谁比较过分啊?赵林寒眯起眼睛,再说一遍。
郑然非:……我的错。
眼前人是心上人, 除了干脆认错,还能怎么办呢?说话间,花灯已经漂远了, 和其他人的花灯混到一起。
不过托郑然非独特的造型艺术,他们还是能一眼从万千花灯中找到自己的花灯。
点点星光在河面上,璀璨而皎洁。
赵林寒目视着这些花灯,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他忽然想回头,却又觉得不必回头。
不用去猜, 也不必去看。
可他还是回了头。
他慢慢转身, 果真对上了郑然非笑意盈盈的双眼。
那里灿若繁星, 有无尽宠爱溺于其中。
没有人能从这样一双眼睛中逃脱, 赵林寒也不能。
他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却无法让自己的表情也听从指挥。
那一刹那的他惊觉,动容与动心,他注定是要选一样的。
放完花灯, 郑然非又要带他去逛夜市。
说是逛,其实也就是吃吃喝喝,把当地的美食尝了个遍。
郑然非怀揣赵林寒的钱袋,花钱花得不亦乐乎。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被疯狂投喂的赵林寒表示拒绝:吃不下了。
郑然非动作自然地把烤肉接过来,三两下吃完。
而后他随便一看,赵林寒担心他还要吃,却不成想他直勾勾地盯住了前方一个小摊子,看直了眼。
赵林寒瞥了他一眼,发觉他在看首饰铺子。
上面一大堆胭脂水粉,还有折扇玉饰……郑然非眼珠一转,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所谓的那边是哪边,不言而喻。
赵林寒扶额,不想过去。
又不是女孩子,逛什么首饰摊子。
他道 :有什么意思呢……话虽如此,却还是被拉过去了。
郑然非拿起一块玲珑剔透的青玉扣,问老板:这个怎么卖?老板生得虎背熊腰,偏生手上动作灵巧,眼中光芒惊人。
他瞥了一眼,漫天要价:一百两银子。
不知道市价的赵林寒毫无所动,郑然非倒吸一口凉气。
他冷静下来,淡定砍价:我看你这个也就值一两银子。
赵林寒:???他不由侧目,这也砍得太狠了吧。
老板的双手渐渐停止动作,眼中寒光也更加摄人。
他那双鹰一眼敏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郑然非,认真打量起他来。
看他那架势,赵林寒还以为他会把郑然非打一顿,谁知他下一秒却道:成交。
郑然非顿时喜笑颜开,从钱袋里掏出一粒碎银丢给老板。
赵林寒恍恍惚惚,被郑然非拉着走远了。
来,看看喜欢吗?莹莹绿光闪在眼前,赵林寒回过神,心情复杂道:你们是在演戏吧。
郑然非:……没听懂。
他再次晃了晃玉扣:喜欢吗?赵林寒仔细打量起玉的材质,发觉它真的是上好的青玉,绝非凡品。
这样的玉摆在眼前,让他想相信他们没有猫腻都难。
玉是真的,人却多半是假的。
最终,他无奈道:喜欢。
既然是他的心意,又怎能忽视。
他伸出手,正想接过,郑然却忽地一闪,将玉扣拿远了。
他含笑道:我来。
遂顺势蹲下,细长的手攀上腰带,不动声色,却又极细致地将玉扣系在了腰间。
好了。
他拍拍手,上下一看,笑道:果真适合你。
有匪君子,人如美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赵林寒撩起玉扣一看,也觉得郑然非的眼光不错。
只可惜,他毫无准备,竞拿不出合心意的回礼。
想来想去,只有一件物什能回应这份心意。
他的手落到衣领处,轻轻一勾,一枚暖玉生烟的白玉就被提了出来。
他三两下解开,放至郑然非手中。
这个给你。
尤带着体温的白玉落于掌心,郑然非愣了愣。
赵林寒推着他的五指把玉包紧,口中道: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郑然非哭笑不得,这明明是他们的定亲信物。
但转头一想,婚都成了,又何须在意这些。
更何况,这玉的含义也不止这一点。
送的是玉,来的却是人。
郑然非思及这点,心中很是满意。
他收好这份礼物,抬头看向赵林寒,笑弯了眼。
花了一晚上时间在这个古集,回去后,即使是习武之人,他们也累了。
两人倒头就睡,也没顾忌那些有的没的,自然而然地相拥在一起。
郑然非用手护着赵林寒,已渐渐成了习惯。
一觉好眠,第二日赵林寒醒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郑然非怀中。
他明明已经醒了,却偏偏无聊到把玩他的头发也不肯起来。
赵林寒奇怪:你居然还没走?!郑然非:……他气极反笑,一只手贴近赵林寒的鼻尖,轻轻捏了捏:小没良心的。
这个举动过于亲昵,赵林寒脸微红,瞪了郑然非一眼。
别动手动脚。
郑然非哪甘愿善罢甘休,还要继续动手,却被赵林寒捏住手腕,逐渐用力。
他自得道:认命吧,你打不过我。
没办法,他在这个世界的武力值就是高。
除非碰到一些老变态,不然说是纵横天下无敌手也不夸张。
郑然非:……你等着!他愤愤不平地收回手,心中所想却无从得知了。
赵林寒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等着自己。
祭拜父母?郑然非点头:而且正好可以回青城派一趟。
他的脸色却有古怪:听闻,青城派好事将近。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赵林寒惊讶地问:好事?郑然非道:坊间传言,准新郎和准新娘堪称江湖中最年轻的天骄与最尊贵的小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语气中不乏酸意。
赵林寒也是一愣,郑然非的意思该不会是……掌门给他定亲了?!假如是要借此替他撇清和郑然非的关系,那说不定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管如何,两人定下了计划,当日便离开了魔教。
先去洛阳祭拜了他的父母。
郑然非拾掇了一下墓碑,倒上酒,一杯一杯地敬给他们。
他怀中有一个小木盒,被他刨开墓碑前的土,郑重地埋了进去。
两枚白玉,一枚在地底,一枚在心口。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将白虹佩凑齐,去打开剑圣的墓穴,去觊觎传闻中天下无敌的秘籍。
它们只会尘归尘,土归土,埋藏在时间的褶皱中,无人问津。
赵林寒随着他的动作,一同祭拜了他的父母。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都没有点明。
祭罢,两人相携离开,独留香灰一团,被风一吹,飘向天际。
青城山山脚。
这里是修行之地,倒是一如往昔地清静出尘,不惹尘埃。
唯有其中多出来的人气能证明传闻非虚,这里确实好事将近。
订婚的也确实是天之骄子与大家小姐。
偏偏众人语焉不详,说话总爱说一半,还要卖关子。
都是一群一知半解的人在这儿吹牛。
有人说新郎就是大名鼎鼎的晚霜公子,锦衣华服,再俊俏不过。
新娘子也是美若天仙,不似凡人。
郑然非的脸渐渐难看起来,醋味浓得赵林寒想忽视都难。
他塞了一颗花生米到他嘴里,整个人无比淡定:不过是人云亦云。
他真人就在这里呢,所以传闻能有几分可信,又何必在意。
郑然非被迫动了几下嘴巴,不甘不愿地吞了下去。
道理谁都懂,可他接受不了呀。
休整完继续上山。
倒是凑巧,两人刚出门,迎面便走来一个姑娘,熟悉的清秀脸庞,只是认真打扮后,也有了些许不同。
眉眼是画过的,远山如黛,烟雨朦胧。
脸颊微微泛红。
一点胭脂,三分羞意,满面红云,不胜娇媚。
赵林寒失声:婉婷?!不怪他惊异,实在是小姑娘如今褪去了门派服饰,一身粉衣,配着她的妆容,最是灵动不过。
曲婉婷也有些吃惊,美目一扫,掠过身形熟悉的郑然非,迟疑地放到赵林寒身上。
小师叔?!她看着斗笠下他的白发,不敢置信。
你的头发……?她一下子怔住了,眼中含泪,摇摇欲坠,又心疼又委屈。
心疼是为了他,委屈也是为了他。
赵林寒摇摇头,不欲解释。
曲婉婷却明显想了许多:郑然非这个混蛋!她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
他果然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她显然认定赵林寒是被当日之话所伤,身上白发,也尽是因为他。
若非他狼心狗肺,师叔怎会伤心至此,竟然一夜白头。
莫名其妙被臭骂一顿的郑然非:……他忍。
赵林寒余光留意他的动静,暗自好笑。
曲婉婷还待说,眼睛却看见了他腰中所坠青玉扣,一愣。
师叔,这是哪家姑娘送与你的?赵林寒不欲生事端,模糊道:一个朋友送的。
曲婉婷好奇地看了看,揶揄道:朋友?朋友可不会送这种东西。
师叔既已接受,怎么还认定人家是朋友。
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心意才是。
转眼间,郑然非又被她抛至脑后。
却不知这青玉扣有何特殊,让她在意至此。
赵林寒后知后觉地看了郑然非一眼。
曲婉婷看他反应,也估摸出师叔可能没有那个心思,只是自己懵懂无知,被人占了便宜,还全然不知。
她扶额,忍着羞意,耐心解释道:有道是,‘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有了心仪之人的女子才会为其结缡,而男子一旦接受,便证明他也恰有此意。
更何况——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声音闷闷的。
你这又是喜上眉梢的样式……这姑娘得多大胆直白,才能送出这玉扣呀。
曲婉婷羞得不行,却还是梗着脖子坚持说完。
一定要让小师叔明白她的心意!好让他忘却渣男,回心转意。
这个样式,寓指好事当头,喜上眉梢。
所以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实在是再直白不过。
她说一句,赵林寒便轻咳一声。
及至后来,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些日子,他就挂着这个,招摇过市……眼刀子已准备好,却舍不得剜给郑然非。
到底是他的一番心意,让他舍不得生气。
郑然非留意到他的目光,心头微痒。
他爱死了赵林寒这副体贴中带了些委屈的表情。
不经意间,一只手揽上他的腰。
郑然非勾着唇,把玩着玉扣,适时打断了曲婉婷的长篇大论。
我送的!理直气壮,不见羞臊。
曲婉婷愣了愣,只觉得这人身形熟悉,声音也熟悉。
她忽然间晃了晃头,脸色爆红。
她已明白眼前人是谁了。
一想起自己当着人家面说了坏话,她就尴尬。
更何况,小师叔和他之间……说好的玩玩呢?居然两个人都用了心思?!她一时无语,手指来回指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救场。
最后恨恨一甩手,留下一张请帖,提着剑落荒而逃。
赵林寒本就是青城派人,无需这东西。
这请帖是给谁的,一清二楚。
郑然非接过一看,两个姓氏落入眼中。
杭州杜家、齐鲁邱家……居然没有人姓赵。
他一愣,青城派弟子邱雪是谁?原来他们搞反了,大家小姐是青城派的,年轻的天之骄子是铁面无私杜判官的后人。
赵林寒面无表情:是婉婷的俗名。
所以婚礼主角究竟是谁也已经水落石出了。
郑然非握着请帖,尴尬一笑。
不过这丫头还挺够意思的啊,居然还愿意邀请我。
要知道,他现在在正道的名声可坏透了。
听他这么称呼曲婉婷,赵林寒微微侧目,似是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她的同辈吗?郑然非义正辞严:谁说的?!我明明是她的长辈。
赵林寒冷笑。
他笑完又恢复面无表情,郑然非却知道,他心情不好。
也是,这种事情,换谁也会心存芥蒂。
他当即凑过去,拉着他的手撒娇:我的辈分当然是跟着你来论的。
一句话下去,赵林寒的脸色微有软化。
郑然非再接再厉:咱们做长辈的,可得好好给她添一份嫁妆。
至此,哄得差不多了。
郑然非下了一剂猛药:但是我不想离开你身边,一分一秒也忍受不了。
所以,我们一起去奇珍阁选宝贝吧。
赵林寒推他:要去你自己去。
他对淘宝可没兴趣。
话虽如此,脸色却不像刚才紧绷了。
郑然非哄完人,被拒绝了也不在意。
他脸上挂着笑容,嘴里也只会应好。
那你在山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拨开人海,却很快又消失在人群中。
赵林寒抿抿唇,转过身,信步朝山上走去。
青城山真武殿。
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居然比山上还要热闹。
终年清静的真武殿也难得沾上了红尘的气息。
越往里走,客人的身份就越珍贵,气氛也就越严肃。
赵林寒进去的时候,十数双眼睛直直地扫过来,打量着他,审视着他。
池天成也有些好奇,这人长身玉立,白衣胜雪,和他师侄极为相似。
若非他的白发,池天成都会认定他就是自己消失数日的师侄。
这头白发打消了他的疑虑,转而好奇起来。
究竟是谁,能和他钟灵毓秀的师侄如此相似?再加上对方直直地走了过来,一点也没把众掌门的死亡凝视放在心上,他就更好奇了。
待他走近,池天成一挥拂尘,拂袖道:不知这位……赵林寒:???他直接取下斗笠,看着池天成,淡然道:掌门。
池天成:……他忽然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了。
你的头发……连他这种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骨头都未曾白得这么彻底。
赵林寒摸了下头发,还算淡定。
阴差阳错。
池天成不信:怎个阴差?如何阳错?阴差阳错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满心满眼都是心疼,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叫我如何与你父亲交代?!这话一出来,赵林寒无话可说。
……对不起。
池天成也是心痛,他摆摆手,让赵林寒站到他身边。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再计较又有什么用?正好圣手也在,等会仪式结束,让他帮你好生看一看。
多半是没用的,除非那圣手真能从阎罗王手里抢人。
不过赵林寒没有打破他的幻想,而是安静地缩着了。
他们能安静下来,其他人可按捺不住。
各门派掌门自持身份,还算淡定。
各家弟子却是炸开了锅,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晚霜公子居然白了头,少年华发,真叫人心疼。
呵,要不是他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又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啧啧,不过是被抛弃了,居然也能一夜白头,未免太感情用事。
你又知道了?猜也猜得到,而且,他肯定是手刃了那魔教妖人郑然非……这个弟子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众人皆被他唬住了。
仔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流言传开,到郑然非赶来的时候,已变成魔教负心汉居心歹毒,骗了赵晚霜一腔真心。
偏偏这晚霜公子也不够争气。
手刃渣男后,伤心欲绝,竟一夜白头。
郑然非摸摸自己的脖子,气笑了。
他朗声道:诸位可真能想,我到现在可都还活得好好的。
真武殿突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良久,有人道:你是郑然非?!余光刻意去瞟他的影子,待真见到了影子的那一刻,赫然无语。
他们做出此番猜测也不过是基于赵林寒说出的话,现在郑然非在线打脸,扇了他们火辣辣的一巴掌。
然而,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晚霜公子不但情深不悔,而且知错不改,甚至连狠手都下不了。
说不定还被郑然非奚落了一番,才落得这番下场。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这么说了。
好端端的气氛又被扰得一团糟,甚至还有这么多人闲言碎语。
池天成脸色铁青,正想同这个搅事精算算账,赵林寒却伸手拉住了他。
他有分寸。
池天成深深地看着他:你就这么信他?赵林寒垂眸:不破不立,比起让他们在背后说闲话,不如当面堵了他们的嘴。
从他踏进真武殿的那一刻,便注定会有这一场风波。
郑然非果真是魔教之人,被这么多人直直盯着,还能面不改色。
呵,谁告诉你们,我奚落他了?一弟子反问他:难道不是吗?当日在周山之顶,那一席话是谁说的?郑然非看了赵林寒一眼,其余人也朝他看去。
可惜,赵林寒的脸上平静无波,叫想看热闹的他们万分失望。
他们继续盯回郑然非,他脸上挂着笑意,在真武殿门口走来走去,闲庭信步,十分自在。
是我说的,但我本来就是魔教的人,出尔反尔不是我们的特长吗?正道弟子:……臭不要脸!郑然非目光暗含挑衅,大家都知道他在等着他们接话茬,却不得不问。
输人不输阵,一个弟子又问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活命,又在戏弄他。
这个他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池天成朝赵林寒看去,他最怕的也是这一点,怕他这个师侄迷了心窍,反被人骗。
郑然非不慌不忙,指了指赵林寒腰间的玉扣。
这个是什么,你们认得吧?众人看去,皆轻蔑道:认识,不就是同心扣吗?谁家优秀子弟每天不得几个?只是他们不像赵林寒这么招摇,还要随身挂着。
等等,赵林寒招摇?!他们一愣,已经明白究竟哪里不对劲。
果不其然,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郑然非已骄傲道:我送的!正道弟子:……郑然非又问:你们知道他头发为什么白吗?这次正道众人有了防备,不再轻易言殿内寂静,唯有郑然非的声音回响:那是他和谢盛南相斗时内力大损,伤了根基。
一句一句,将他们之前的臆测反驳得一干二净。
之前说话说得最狠的年轻人,无不别过了头,满脸羞愧。
终究还是以前的名声太好,所以一朝有了污点,便要被人追着碾落成泥。
但私心里却知道,这才是众人敬仰的晚霜公子,这才是他会做的事。
至此,所有的疑虑都已消散,常人再无闲话可说。
池天成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个郑然非也不是无药可救,还挺上道。
刚这样想完,便见郑然非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等贴身放着的东西,本身便带着些许暧昧的意味。
众人皆是一惊,提起了精神,免得等会他语出惊人,自己反倒出了洋相。
唯有赵林寒看着那个素净的荷包,忽然一慌,伸手去怀里探了探。
那个荷包该不会是……不会吧?!忽然间,他神情一滞,脸上一片空白。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荷包, 雪缎做的料,通体银白, 没有绣花纹, 简单素净, 再无点缀。
可是看见这个荷包的时候,赵林寒却是整个人一慌, 瞳孔剧震。
郑然非还没发现他的反应, 他托着荷包,万分得瑟。
你们这些说我和他感情不好的人, 接下来可要看仔细了,千万别看花了眼。
大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忽然见他将荷包袋子解开, 露出一个小口,里面的东西也露出了真容。
那是两束缠绕在一起的头发,一个结将它们紧紧系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场的人无不是人精, 哪里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出阁的姑娘都一一红了脸, 那些年轻少侠也是脸色古怪, 似艳羡, 似无语。
只因他们也已猜出来这两团头发是谁的了。
郑然非道:他与我早已合髻,我们都是真心的,婚礼也不是儿戏。
你们无需揣测了,锦囊在此, 便是证据。
我们只会结发同枕席,恩爱至白首。
说完,他粲然一笑,冲着赵林寒眨眨眼。
赵林寒却只想打人。
郑然非还没觉察出危险的到来,依旧在那里炫耀:我和他的感情,你们这些人是体会不到的。
可怜你们啊,枉自光明磊落,行侠仗义,身边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这话说的,不自觉代入的人无不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不过他们都没有动作,因为他们发现,在郑然非看不到的地方,赵林寒已经脸色森寒朝他走了过来。
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家无不幸灾乐祸地盯着郑然非,却没有人肯出声提醒他,就等着看他倒霉。
郑然非毫无察觉,还在唠嗑。
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雪一样苍白的三问已经架在了颈侧。
他倒吸一口凉气,非常有求生欲地把东西收好,荷包也塞进自己的怀里,努力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赵林寒扯着他的衣袖,拉着他往外走,誓要同他算清这一笔账。
郑然非哭丧着脸,已经预知到了自己凄惨的未来。
结果他刚伤心没一会,就又想起一件事。
一只腿还没迈出真武殿,他扒着门,眼巴巴地对池天成道:山下还有十里红妆,我还没有送上来,掌门记得派人去取。
这话一出来,许多人瞪大了眼睛,池天成更是脸色铁青,暴跳如雷。
赵林寒这次扯他,已经不是想同他算账,而是想救他性命了。
他怕还没跨出青城山,郑然非这个无药可救的作死小能手就会被众人群起而攻之。
别的不说,掌门现在肯定想把他千刀万剐了。
后院的弟子住处,赵林寒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宅院。
四下无人,他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他转过头,气呼呼瞪着郑然非:你说话能不能带一点脑子?郑然非委屈,却不敢吭声,非常识趣地任他发泄。
赵林寒也不是真的很生气,在郑然非掏出荷包之前,他一直处于看戏的状态。
直到看见那个荷包,他才突然失色,意识到不能再任由郑然非自由发挥下去了。
不过这会儿,连荷包都是小事。
更重要的是:这是婉婷的婚事,你别抢了风头。
别的都还好,他最后那句话,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明明是给曲婉婷准备的贺礼,却偏偏要说成嫁妆,还是在那种情况下。
是个人都会想歪,以为他是正儿八经想同青城派结亲了。
那是不可能的,池天成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将离更是按耐不住地发出剑鸣。
要不是赵林寒动作快,只怕他当场就要和郑然非决一死战了。
郑然非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赵林寒在说什么,忽然垮下肩,脸上写满了惨不忍睹。
他真不是故意的呀!在赵林寒出现后,他就没敢再胡说了。
可偏偏,自己最后的神来一笔,反倒成了最不该说的话。
他低着头,恹恹地认错:对不起。
赵林寒也知道他多半是慌乱之下说错了,并非故意这么说。
不过,他想质问的也不是这个。
真正让他心存芥蒂的,他还没开始问呢。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郑然非,道:我的东西,怎么到了你手里?郑然非:……他挠了挠头,试图蒙混过关:这件事,说来话长。
说完,他看赵林寒的脸色不对,赶紧补充道:但我可以长话短说。
就是那天夜里,你不是在路上睡着了吗?但你总要休息,后来我帮你脱外衫时,就发现了这个荷包。
他弱弱地道:我当时摸着感觉质感不对,有些好奇,就打开看了看。
当他发现里面装了什么,一整颗心都被触动了。
心里酸酸涩涩,五味杂陈。
他好想告诉赵林寒,同他说,不必爱的如此小心翼翼。
他在,他一直都在。
就算失去记忆,就算时空转换,沧海桑田,他也一定会再次为他怦然心动。
因为爱已经记在了心上,刻在了骨子里。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地收集他的头发,将本来只属于一个人的荷包,慢慢填充进两个人的美好回忆。
结果刚才一时上头,秀上了瘾,说话做事也没了分寸。
等他清醒过来,事情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郑然非叹气道:确实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动你的东西。
你揍我吧,我绝不还手。
赵林寒气笑了,说的好像他以前还过手一样。
我不打你。
他拂衣整袖,慢吞吞道:我有那么暴力吗?郑然非:……对于这一点,他不敢发表意见。
赵林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扯着他往卧室走。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停下来推开门,将郑然非推进屋去。
你就在里面呆着吧。
郑然非毫不反抗,不过……他隔着门问赵林寒:你进来陪我好不好?他不排斥面壁思过,却渴望身边能有人陪着。
不多不少,有他刚好。
他希望能时刻看见他,这样,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他也能重复一千遍一万遍。
赵林寒才不会答应,他心如明镜,知道他若是进去了,对郑然非而言,这也就算不上惩罚了。
他薄唇轻启,吐出冷酷无情的两个字:做梦。
两支冰箭射进郑然非的心里,他捂住被冻伤的心,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呀?赵林寒想了想,说道:看我心情。
反正在外面那群人散了之前,我绝不能再让你出去捣乱了。
郑然非:……你确定?赵林寒皱了皱眉,却还是肯定道:确定。
郑然非道:那好。
他在屋里扫视一眼,坏笑道:你的床榻、被褥、枕头、茶杯……可都归我了如果不是隔了一扇门,赵林寒只怕已经上手了。
但他到底没有打开门,而是隔着门挑了挑眉。
你要做什么?郑然非笑了笑:我要做什么,你不是心知肚明吗?赵林寒淡漠地道:哦,那随你折腾。
郑然非被呛了一下,门外传来响动,他苦着脸贴近门,果不其然,听见了赵林寒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不曾刻意收敛,分明是走给他听的,摆明了不想理会他。
等脚步声彻底停下,他才认了命,百无聊奈地坐在桌边,托着腮,认真思索该怎么样做,才能得到一个从宽处理。
屋外,赵林寒托着茶壶,行云流水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结果他刚坐下,便感觉自己眼前微风掠过,再一看,郑然非已撑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了。
他笑道: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喝一杯晚霜公子亲自泡的茶?茶都泡好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根本无所谓。
不过,赵林寒并不着急把茶杯递给他。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出这个门吗?郑然非摊手:我没有出这个门呀。
他嬉皮笑脸道:我翻窗出来的。
赵林寒:……郑然非又问他:生气啦?赵林寒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郑然非于是在他面前蹲下来,将他的两只手包进手里,动作轻柔的捏了捏,温柔道:我给你买糖吃,别气了好不好?赵林寒一怔,随即佯做生气地甩开他的手,闷闷地道:我又不是小孩。
郑然非笑了笑,将一粒麦芽糖塞进他的手里,哄他道:好好好,是我爱吃糖。
他帮他把手合上,粲然一笑:那你来哄我好不好?掌心火热,麦芽糖好像也要被融化了,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甜味。
郑然非伏在他的膝头,轻轻地说道:你不理我,不和我说话,我心里很难受的。
赵林寒:……他叹口气,轻轻将糖纸剥开,那糖果然有些化了,却更显甜美。
他将糖简单粗暴地塞进郑然非嘴里,完事还道:好了。
郑然非皱着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赵林寒挑了挑眉:这糖可是你给我的。
所以,不甜不能怪在他身上。
郑然非叹气:我可不是一粒糖就能哄好的。
怎么地,也得附送些赠品才行。
他站起来,撑在赵林寒身前,一点点逼近他。
要这样,才算甜。
赵林寒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捏紧,又被郑然非一一展开,十指交握。
清风徐徐,拂去这满院的甜腻。
可口中甜意生津,却是这风拂不去的。
赵林寒也终于知道,这粒糖究竟有多甜了。
他脸色异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一大杯。
却不是在品茶,而是在解渴了。
郑然非也不动作,在旁边耐心地看他喝完,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下去。
他低声问:怎么样?甜吧。
赵林寒白了他一眼,你说呢?还需要明知故问吗?郑然非笑了笑:我希望这丝甜可以一直留在你心里。
他不再说话,赵林寒心里却有了某种预感,抬眼认真地看着他。
过了会,郑然非展颜一笑,问:开心吗?赵林寒点点头,他看着郑然非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拿过,包拢起来,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谢谢你。
他很开心。
郑然非的声音骤然变哑,他道:完了,有些舍不得。
可最后,他的身影还是逐渐虚化。
熟悉的白光出现,赵林寒的手指勾着郑然非的手指,舍不得松开。
耳边,是郑然非温柔坚定的声音:我在前方等你。
--游戏结束。
系统出现,有条不紊地进行游戏结算。
赵林寒立在天使像的身侧,眼睛微微湿润。
唇齿间,那丝甜意还在。
系统结算完毕,随即附上游戏奖励。
依旧是熟悉的金币加道具。
只不过大概因为这是通关关卡,系统结算的金币奖励格外多,比之前整整翻了三倍。
不过再多的钱也没在赵林寒心里翻出水花。
他懒散地看了眼,正想略过,忽然间,他停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道具。
在道具奖励的旁边,多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个通体银白的普通袋子,上面还放了一块玉。
青色的,喜上眉梢的样式。
系统解释:这是主角好感度奖励。
只是为何要用游戏场景里面的东西,又为何偏偏是这两样,他却没有解释了。
赵林寒红着眼眶将这两样东西取出来,轻轻地贴在胸口。
第一次,他不知道郑然非身在何处,却知道,他在,他一直都在。
系统也没有打扰他,不过,在赵林寒想要进行下一局游戏的时候,他却跳了出来,阻止他。
--检测到游戏需要升级,是否联网加载安装包?赵林寒疑惑道:你们这种三无产品还会升级?话语间满满的不敢置信。
系统尴尬的咳了一声,反问他:不行吗?--升级后会优化游戏体验,改进任务模式,并拥有一大堆新玩法等待玩家去开发。
在主角好感值达到指标后,更可解锁甜甜蜜蜜的蜜月模式。
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哦~前面还很正经,到最后一句却原形毕露,活得像一个活体推销员。
系统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他太不容易了。
好在赵林寒心动得十分快,几乎是在系统说完,他就点了下头:行,你升级吧。
系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升级后游戏里会换主角?赵林寒轻嘲地笑了笑:你有那胆子和本事,你就换呀。
系统:……赵林寒又问:游戏升级需要多久?--48个小时。
在当下看来挺久的了,不过考虑到游戏升级不单单是游戏设置的改进,还有各个游戏世界的优化。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升级,其实已经挺不容易了。
想来,够郑然非忙活好一阵了。
他勾了勾唇,对系统道:告诉他,不用太着急的,注意休息。
系统一怔,数据库又开始快速刷新。
等它冷静下来,以前哪里还有赵林寒的影子。
他已经下线了,此时,游戏世界也开始逐渐颠倒,化为数据流,慢慢朝数据库涌去。
现实里,赵林寒从全息舱里跨出来,随手拿起旁边的光脑。
联系李医生。
光脑接到指令,开始运作。
一时间,屋里只有绵长的嘟——嘟——声。
很快,电话接通了。
赵林寒回过神来,手放在墙上,心情复杂地问:李医生,抱歉打扰到你。
不过……你联系上他了吗?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赵林寒也算满怀期待地问出这句话, 可当他说完以后,对方给出的回应却是漫长的沉默。
委婉却体贴地给了赵林寒心理准备。
李医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道:抱歉。
他确实联系不上他, 作为医生, 他深感歉意。
他平时都在做科研,可能最近有新的课题, 太忙了, 联系不上。
不过我有给他留信息和你的联系方式,他看见后应该会抽时间和你联系。
赵林寒讶异:做科研?怎么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李医生嗯了一声, 安慰他道:虽然联系不上他,但他的实力在那儿,性子我也了解。
所以这个游戏还是可靠的,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希望你减少玩游戏的次数,以免发生意外。
李医生这么说,也是担心他侄子把这游戏抛在了脑后,没有定时去检查维修, 到时候设备老化或者服务器失联, 都有可能发生危险。
赵林寒听完, 却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
他默了默, 决定还是先不告知李医生,游戏刚刚更新了的事。
多谢。
李医生笑了笑:应该的。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记得同我联系。
赵林寒嗯了一声,说道:再见。
李医生也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然后挂断电话。
通讯结束,界面又回到主页面。
简洁的屏幕上,几个小红点异常瞩目。
赵林寒嘴角一抽,随手一划,就发现自己的通讯页通红一片。
赵林寒:……统计未接来电。
光脑嘀了一声,回应道:共六十三条。
大半都是陌生电话,剩下的都是同他有来往的熟人。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赵林寒抬手揉了揉鼻梁,有些头疼。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未收看的消息。
他随手点开一看,发现都是劝他回家的,便通通拉黑处理。
很快,屏幕彻底干净了。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界面,他却怔了一会,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划着屏幕。
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把近期公寓里的情况检查了一下,启动待机的智能家居机器人,又撤销了一批不合时宜的指令,便又闲了下来。
家务机器人扭着圆圆的大脑袋先给他送来了一些切好的新鲜水果,又兢兢业业地去准备晚饭。
赵林寒摸了摸它的头,心情好了些。
他走了几步,躺倒在客厅里松软的大沙发上,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到的。
不过却有丝丝甜意萦绕在心间,让他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
他又唰地一下坐起来,直起身,随手打开光脑的投屏模式。
他熟门熟路地登录许久未上的天网,进入到自己私人账号的主页面。
最新一条通知的下面已经架起了高楼,让头一回见到这种热闹场面的他有些惊讶。
他的粉丝不是一直很佛系吗?怎么这次这么多回复?带着些许迷茫,他滑了下去。
结果定眼一看,热评都是呼唤他回来的。
—呜呜呜,我亲爱的大大,你去哪儿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渴望见到大大的新作QAQ—大大,你的剑器篇能有续集吗?可以再画个刀灵篇呀!再不济,画个花花草草我也不嫌弃的!—求不退圈!!!……没错,在知名画手寒渊补完了他的所有工作,并迟迟没有新消息发布后,他的粉丝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大大你人呢?就这么神隐了吗?!赵林寒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他只是一个画手,攒够钱后也没想着再接工作,自然不会有新作上传。
平日里也不喜欢和她们互动,没想到近一个月没有消息,她们会这么激动。
他并没有说要神隐或者退圈,不过按她们的理解,他现在和退圈应该也没差什么了。
因为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无奈地叹口气,赵林寒第一时间发了条动态给那些担心他身体的人。
——不用担心,没事。
发完,他又去画室扫描了一副还算温馨的画,稍作修饰,上传到那个过生日的粉丝的热评下面。
——生日快乐。
渐渐的,他的诈尸被人注意到了。
粉丝们激动地组起了观光团,一齐涌进他的主页围观。
那个因为生日而被专门回复了的小姑娘格外惹人羡慕,这可是专属于她的生日礼物,而且还得到了平时不大回复消息的寒渊大大专门的生日祝福!呜呜呜,她们也想要。
可惜,这会再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寒渊也不会理会她们了。
赵林寒在画板前坐了下来。
身侧是颜料、水和以前的旧作。
他凝视着它们,像是在凝视着以前的自己。
他感受到了狂风,呼啸的、暴躁的、肆无忌惮的狂风。
乌黑的阴云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厚得足以遮天蔽日。
狂风肆虐,却刮不走这漫天云幕。
空气也是闷热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是暴雨前的征兆,阴云密布的天压得极低,像是要怼到人脸上。
地面是干燥的,漆黑的,延伸出无尽阴影。
渐渐的,空气中有了潮湿的气息。
后颈被打湿,泥土的腥味是那么明显。
豆大的雨滴将落未落,化作利剑悬在半空中,随时可能将他刺穿。
赵林寒骤然清醒。
他喘着气,浑身是汗地看着那副画作,脸上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到了自己,和阴影融为一体的自己。
可这时候的他,再看着这样的画作,竟觉得自己也是陌生的了。
手上无意识地执起画笔,当笔尖和画纸接触的时候,他突然怔住了。
他居然选择了青色作为主色调。
青色,无论怎么理解,都是一个柔和到让人心暖的颜色。
他依旧无意识地画着,却丝毫不曾停移,就好像他潜意识里知道该怎么画。
渐渐的,画纸上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一袭青衣的小人,身体紧靠着对他来说算是庞然大物的青玉扣,笑得一脸得瑟。
五官很普通,因为是Q版的缘故,显出几分可爱。
只是他脸上的神情过于鲜活,又骄傲又臭屁,灵动得不行,格外吸人眼球,让人一眼看去便喜欢上了。
赵林寒勾了勾唇,看了许久后才搁笔,整理好后又画了一张。
这次是用黑笔潦潦勾勒几笔,很快,一个白衣小人便跃然纸上。
他的神情较青衣小人稍显冷淡,唯有仔细瞧了,才能看出他脸上不明显的浅笑与温柔。
青衣是青玉扣,白衣是相思。
赵林寒拈着两张画,微微出神。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张扬的少年,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直直地冲他跑来。
一个小时后,他从画室里出来,拿着光脑开始上传。
配文依旧简洁:新画了两张拟形。
上传完毕,粉丝们兴冲冲地过去围观,第一反应是:咦,居然不是被迫营业?!难不成,之前各位大佬的分析贴是真的?!寒渊大大真的不接工作了吗?!粉丝们哭晕在他的主页下,心里一片悲凉。
不接工作就意味着大大不会定时产粮,全靠自己兴致。
而没有人逼迫他,以寒渊大大的个性……她们有生之年,还能欣赏到他的几幅作品?不怪她们如此悲观,实在是这毫无消息的一个月,已经叫她们提前体验到了喜欢的大大长时间下线的感觉了。
不过如今有了新作品上传,比起伤感,她们更直观的感受是激动。
结果看完以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
—居然是Q版?!这么可爱的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今天居然不是冷酷风。
—大大,你不做没有感情的杀手了吗?!—嘤嘤嘤,我想看酷酷的小哥哥和小姐姐。
—算了,前面的别太挑了,有的看就不错了。
而且这两个小人也很萌啊!—是很萌,但就是因为萌,所以才有问题!试问,寒渊大大何时画过这种风格的作品?—我喜欢这个青衣小屁孩!单方面宣布,他是我的崽崽了!—我也是!感觉白衣服的相思好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视线总停在青玉扣上面,完全挪不开!……粉丝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赵林寒看着她们都在讨论为什么格外喜欢青衣小人,难得的产生了和她们互动的冲动。
寒渊: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很欠揍吧。
正真情实感、热火朝天讨论着的粉丝们:……大大,这么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这可是你亲手画的崽儿啊!—被亲爹嫌弃,实惨……在网上虚度了些许时间,赵林寒终于清楚了他的难得加入不怎么受粉丝欢迎,反而受到了她们的抵制。
—怎么能这么说小青玉呢?!(虽然大概貌似说的是实话)—就算他欠揍,对着他的脸我也揍不下去呀!—下不了手+1—+2—+3……转眼间,下面就已架起了高楼。
这次换赵林寒无语了,他无奈扶额,怀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情凄凉地下了线。
家务机器人适时地把晚饭送了过来。
赵林寒打开播放器,放了首卡农,舒缓柔和的钢琴曲响在耳边,听得他微微出神。
好在小机器人的动静很快惊醒了他,他放下光脑,将之前的郁闷抛却脑后,开始专注于吃饭。
吃完饭后的时间也还早,他瘫了一会,迟钝的大脑让他完全不想动弹。
但缓了缓后,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麻烦事还没解决呢,再逃避,也终有需要面对的时候。
这样想着,他找上自己的好哥们,开始了解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能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从小陪着长大的两个小伙伴了,蒋一盛随叫随到,但这个时间点,他极有可能正在某个地方鬼混,反倒不如沉迷游戏的吕子天方便。
这样想着,赵林寒的手指便挪了挪。
他先发了个消息过去,过了会儿,吕子天的电话便回了过来。
赵哥,我踩着风火轮过来了!怎么样,快不快~赵林寒按捺不住地笑了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吕子天嘿嘿一笑,问道:赵哥,你找我什么事啊?赵林寒抿抿唇,问:赵家最近是不是有新动静?最近他找我找得很急,像是有什么事。
反正不怎么正常。
赵景中语焉不详,关键词只字不提,只管叫他回来。
赵林寒嗤笑,连个理由都不给,他为什么回去?这就着实有点为难致力于做游戏宅男的吕子天了。
他是家里的老二,一向是只管玩不管事,对这些圈子里流传的消息很少关注。
不过真想知道也不困难,他在家里的群里面问了一声,没一会儿他父母和大哥齐齐上线,三言两语,把他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后,他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家那个小公主要成年了,赵叔敲锣打鼓,要给她庆祝呢。
赵林寒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没有反应。
吕子天却替他抱不平,庆祝个鬼啊,当初你成年的时候,怎么就简简单单一个生日宴就解决了?!这倒冤枉赵父了。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并非没有感情,当初成人礼也是想过要好生操办的。
却架不住那段时间父子俩因为学校和专业的时候大吵一架,赵景中一气之下,直接替他选了自己看重的金融专业。
结果赵林寒比他还狠,当天晚上就偷走了自己的身份证,专业也改成了对继承公司没什么用的光脑应用。
赵景中得知后都快气死了,哪还有心情替他准备成人礼。
至于那个李秀莲,虽然没办好事,却口口声声自己没有经验,再哭一哭,赵景中就舍不得怪她了。
于是堂堂赵家继承人的成人礼,最后一点水花都没掀起来。
赵林寒回忆完当年的事,嘲讽地一笑,道:他以为我会回去参加他女儿的成人礼?他有那面子吗?吕子天对此也嗤之以鼻,赵家那小姑娘他见过,当时就不对付。
更何况赵林寒还是小时候一直很照顾他的哥哥,该站在谁旁边一清二楚。
我也觉得赵叔糊涂,居然给她办这么隆重的成人礼。
听说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都被请过来了,除了本就相熟的人,还请了不少商业上的伙伴。
天南地北都有,为了给她庆生,只怕都要花不少钱。
这未免也太大题小做了,就赵舒雅那小家子气,就也不怕贻笑大方。
吕子天一想起那姑娘就撇嘴,他们家离得近,偶尔出门碰见了,赵舒雅就一副目不斜视,格外高傲的模样。
走路也还要刻意走到最边上,极近办法和他拉远距离,一副怕被他缠上的架势,看得吕子天不胜其烦。
搞得好像他喜欢贴着她一样。
赵林寒后来一直读的住宿,很少回赵家,不清楚吕子天和赵舒雅之间的爱恨纠葛。
不过他们的观点却在这一刻奇迹般地一致了,那就是根本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这件事里还有一个惊天八卦,涉及到赵林寒本身。
怕他反应剧烈,吕子天拾掇了一下语言,尽量言简意赅地告知赵林寒:赵叔还邀请了你外祖那边,不知为何,他们同意了。
赵林寒悠闲的神情突然僵住,他懵了一会,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吕子天就知道赵林寒会激动,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外祖他们同意了,不过听我哥说,两个长辈并不会出席,出面的是你小姨的女儿,李乐迎。
赵林寒皱了皱眉:没有长辈带着她?吕子天摊手:我哥手里有一份嘉宾名单,据他透露,白家确实没有派出其他人了。
白老他们不肯露面,她的亲生母亲也因病不能出席,白家还能有谁陪着她?赵林寒浑身失力,喃喃道:为什么?他想不通。
吕子天代入了一下白家的身份,用他玩游戏时很通透的脑子想了想,给了赵林寒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可能是因为你小姨的女儿也大了吧,需要见见各大家族的年轻人。
涉及家族联姻什么的,这都是他们这些人到了年纪必须面对的事。
不过,这话乍一听说得通,细思后却发现漏洞百出。
吕子天纳闷道:你那个传说中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小姨不是嫁给B市那个白手起家的大佬了吗?他现在的资产在B市怎么也排得上前三,这样雄厚的财力,又是长女,还怕没有好姻缘?赵林寒艰难地扯扯嘴角,努力圆道:可能是想让她多见见世面吧。
只不知道,为何偏偏是赵家,为何偏偏只有她一个人。
吕子天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对,他小心翼翼地问:赵哥,你不会改变主意了吧?!他不敢置信:你跟你小姨不是没见过面吗?!而且你现在和白家的关系这么僵硬,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赵林寒疲惫道:不管见没见过面,到底是白家的人。
她独身一人,还是白家派去的代表,又是在那样的宴会上,终究让人放不下心。
他自己被李秀莲穿惯了小鞋倒不怕,却不能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在那种场合被人弄得难堪。
所以,他不得不去。
吕子天觉得他哥疯了!白家的人都不愿意见他,他为什么还要为了白家这么费心尽力,累死累活?何必呢?!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多玩两局游戏。
想到这里,吕子天心情沉重地同赵林寒告了别,重新投奔游戏的怀抱。
赵林寒也心情复杂地揉了揉额角,头疼却无可奈何地去卧室翻适合出席的西装。
这些事情他早已驾轻就熟,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集中不了注意力,配出来的衣服也是不伦不类,压根就不能穿出去。
看着满床的衣服,赵林寒倔强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挣扎了。
他压根就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吕子天说的话。
她因为病了不能出席……她不愿出席他能理解,可是她真的病了吗?明明前些日子见,她看起来还很健康。
他满脑子都是她究竟有没有生病,病得严不严重,都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折磨疯了。
清醒后他自暴自弃地捂住脸,觉得她病没病不知道,自己却多半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最后,赵林寒颓然地躺倒在床上,光脑就在手边,他联系了一个和自己相熟的设计师,叫他送一套礼服过来。
至此,再也不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了,事情终于圆满解决。
再之后,就是担心宴会现场的事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宴会的事虽然比较重要, 到底还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而非迫在眉睫。
因此, 赵林寒做好准备后, 便没有再顾虑这件事。
而是听听音乐, 即兴绘画,悠哉游哉地玩了两天。
两天后, 估摸着游戏该升级成功后, 他又一次上了线。
一阵熟悉的晕眩感传来,眼前一阵白光, 他用手护住眼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白光还没完全消退, 他就一点点睁开眼睛,好奇地朝外看去。
熟悉的天使像已经能看见一个轮廓了,不过,在他的旁边,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赵林寒起初还以为他也是雕像, 可当他动了以后, 他才惊觉这是一个人。
或者说, 这是一个有躯体的人或者高级智能。
他心中微动, 会是谁呢?会不会是……他?可很快他就失望了,因为那个人并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迷雾中,他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及至消失不见。
在他消失后,很快,迷雾也渐渐褪去。
赵林寒还没来得及去打量升级后的游戏世界,忽然就愣住了。
他置身一片花海中。
无数花瓣从空中掉落,成群的小天使出现,各自提着一个花篮,在空中悠悠地挥洒花瓣,连那个吹喇叭的小天使也没有幸免。
喇叭别在腰后,手提着花篮,玩得特别起劲。
见赵林寒注意到它们,不知为何,它们一阵骚乱。
胡乱飞舞一阵后,它们突然一前一后地排列起来,井然有序地在赵林寒旁边列成两队,提着花篮动作优雅地弯了弯腰。
——欢迎大哥哥回家~——呜呼~撒花~……漫天的花瓣又一次掉落,赵林寒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小天使,冷漠的表情裂了。
一是因为它们的欢迎语让他心中骤然一暖,二是因为……怎么这么多?!一人一句窃窃私语都能让他的耳朵受不住。
幸好这是虚拟而非现实,不然只怕他耳朵已经聋了。
他质问系统:这不会就是你们升级的成果吧?多了漫山遍野的小天使?!系统很快出现,护崽子的它格外坚定:怎么,不行吗?赵林寒:……他嘴角一抽,看着这些因为数量太多以至于说一句话都能地动山摇的小天使们,僵硬地点了点头。
行是行,就是可能会有些吵。
他面无表情地想,以后大概不能在游戏大厅多呆了。
——游戏加载完毕,抽奖池升级,是否现在查看?赵林寒点了确定,他在原地等着,系统很快帮他把功能调了出来。
所谓抽奖池,其实就是以前的每日登录。
不过以前虽然每日都能领,东西却很垃圾,他到现在都没怎么用上。
新版本的抽奖池别的不说,在外观上就比以前一个简单的页面高大上了不少。
至少有一个具体的形状了,圆形的池子搭在身边,白玉做的阶梯一阶阶延伸到脚下。
赵林寒适时地踏上去,一步步走向抽奖池上设置的抽奖台。
上去后,才发现视线一下子被拉得极远。
他扶着同样是白玉做的扶手,一点点朝下看去。
一开始的池子已经不见,眼前云雾缭绕,仙气霭霭。
系统道:抽奖池升级,每十天自动拥有一次抽奖次数,新版本登录额外奖励抽奖次数一次。
赵林寒了然,若有所思地盯着下方。
怎么抽?手边具现化出一根钓鱼竿,系统道:你把这个甩下去,再提起来。
赵林寒按它说的动作,他握着这根没有重量的鱼竿,随意地甩了出去,下一秒,他手中突然一重。
这是钓到了?他挑了挑眉,松开发烫的鱼竿,任由它在空中慢慢变化。
鱼竿本是青竹所做,这会却慢慢浮现红光。
一团光芒在渔线的最下方浮现,也是红光,且是暗红色,如血一般渐渐堆积。
赵林寒皱眉,他这是钓起了个什么东西?短暂的滞空后,鱼竿消失不见,红光则扭了扭,不情不愿地朝赵林寒飞来。
系统道:恭喜你,获得S极宝物潘多拉的魔盒。
赵林寒看着手中的暗红色盒子,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他看向介绍: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盒子,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珍宝呢?要不要打开看一看?赵林寒:……他把东西塞进背包,并觉得这东西将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他是傻了才会把这东西打开看一眼。
第二次抽奖,这次他都没了新奇心,百无聊奈地把鱼竿丢下去,再随手一提。
一时间倒显得系统比他还激动:恭喜玩家获得S极宝物百科全书!听起来是好东西,然而——赵林寒表示:你们游戏里S级宝物这么常见吗?系统:……它看了眼下方堆积成山的S级道具,心想,不常见。
你看到的只是山尖尖,你没看见在它们的下面,还有陆地一下深厚的普通道具。
赵林寒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在意,他随手翻了翻落于手中的百科全书,开始查看简介:游戏世界大宝典,攻略神书!你想知道的宝贝,这里都有介绍~看起来比上一个有用,不过赵林寒发现,越是厉害的宝贝,它的介绍越短。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它给的提示居然是不建议打开……赵林寒一阵无语,挥挥手,把它也收进背包。
别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变化,唯有商店因为他自己等级的提升可以升级了。
变成了一个普通小店,不像以前那么破败。
商品栏的位置增加,变成了五个。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专门独立出来的位置,旁边挂了个牌子:幸运商品。
系统解释道:这个里面的商品在游戏里也可以购买,每小时自动刷新。
当你陷入绝境,比如之前需要跳崖的时候,就可以看看这个幸运商品,说不定会有惊喜。
这样一听还蛮贴心的,赵林寒随手购买了两个商品存着,就从商店退了出来。
点开功能栏,打算进入游戏。
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点了确定,系统都没反应过来。
他刚才做了什么?![游戏加载中,请稍候]系统:……他不得不心累地跟上去。
——忘了告诉你,游戏升级后设置都初始化了,只有你之前设定的特殊要求还在。
所以,一切选项都回到了随机状态。
其实不是忘了告诉,是来不及告诉。
但系统非常明智地绕过了这个问题,主动承担了责任。
待听明白它在说,赵林寒慌了一阵,很快却又冷静下来。
这有什么,除了时间方面,他本来也是勾选的随机。
现下看来,会出现的麻烦就是:时间线不确定。
事已至此,赵林寒也只能期盼自己不会被丢进原始社会了。
第一次满怀忐忑地睁开眼睛,好在他很快就发现,这里虽然不是他喜欢的二十一世纪,但至少也没一下子退到远古。
反而和上个世纪一样,同为古代背景。
他坐在一个不大的马车里,身穿天青色绸衣,单手撑头,似乎正在休息。
身侧还有一个眼眶通红的小厮,正自顾自地抹眼泪,还没注意到他已经醒了。
冷静地瞥了他一眼,赵林寒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此时,游戏资料也加载了出来。
背景设定:三百年前,天下动荡不安。
楚国开国国君赵艮横空出世,带领金戈铁甲踏平山河,开创楚国,建立太平盛世。
三百年后,大楚连年干旱,国君耽于享乐,昏庸无能,百官结党营私,从赈灾银中谋取利益。
关内,百姓哀嚎遍野,民不聊生。
关外,北牧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一面是天灾无情、国力衰弱;一面是外忧内患,动荡不安。
能勉强维持平静,全靠护国大将军郑然非拼死血战,换得一夕安宁。
俗话说得好,功高震主。
郑然非连连打下胜仗,纵然他没有丝毫不妥的举动,也还是逐渐被国君和百官忌惮。
为了制衡他,朝廷拨去的粮饷一年比一年少,却又害怕郑然非不满。
于是当朝大学士许青松想了一个法子,让身份尊贵的南安王世子亲往边关,陪他共同征战。
南安王自然不允,双方拉扯下,老谋深算的丞相提议道:不如派探花郎许云柯一同前往,护送世子到边关。
能否回来,何时回来却没说了。
国君一听,这个主意好。
许云柯正好是许青松的庶子,虽然他才能出众,但朝廷年年收录的人才那么多,不缺他一个。
而这样一来,一直坚决反对的南安王也无话可说。
于是事情就此定下,再无回转之地。
赵林寒坐在马车上,看话本一般把背景故事看完了。
他发现古代的副本还挺有趣的,因为各人理念不同,所以往往会发生他想象不到的事。
比如那个南安王,虽然疼爱自己的独子,到底还是以家国为大,国家大局面前,他只能含恨舍了自己的独子,送与边关做质子。
其实质子这个人选,光论血统,王室子弟众多,多得是选择对象。
南安王也是震慑一方的诸侯王,怎么也不该轮到南安王世子身上。
却偏偏王室下一代中,世子生得最好,身体也最娇弱。
世人都说,世子多半生错了性别,他若为郡主,一定是天下无双的美人。
正是这副容貌,为他招来了祸端。
那护国将军郑然非有断袖之癖众人皆知,而国君和百官的用心,也展露无遗。
世子这一去,说得好听,是质子,说得不好听,就是美人计,就是色、诱。
丞相还有一个高明的地方,他不光送去了世子,他还送去了郑然非早年倾慕的对象,同样俊秀清雅的探花郎许云柯。
双管齐下,总有一个人能把郑然非制住。
赵林寒看热闹一样看完这些人的算计,他伸伸懒腰,正打算去翻其他设定,却忽然僵住了。
他坐在马车上,旁边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厮。
他姓赵,国姓也是赵。
所以,他就是那个名为共同征战,实则是送去暖床的南安王世子?!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赵林寒发现, 人有时候傻一点也挺好的。
因为如果反应够迟钝的话,很多事都来不及斤斤计较就过去了, 人生也会欢快很多。
就像刚才, 他看背景故事看得津津有味, 转眼间,自己成了故事的主角……如果他没反应过来, 他到现在也都还是欢快的。
可惜, 人生没有后悔药,赵林寒也不能生气自己反应快, 只能心塞地去看自己的技能。
结果看完后,他更心塞了。
技能设定:身娇体弱(被动技):越是柔弱,越容易引起他人的怜惜。
梨花带雨(主动技):只要你身边有梨花, 发动技能后,将会提升下雨的概率。
小则毛毛细雨,多则大雨倾盆。
具体效果,视玩家的发力程度而决定。
技能使用条件:玩家落泪。
注:该技能有一定概率结合被动技[身娇体弱]形成组合技[弱水三千]弱水三千(主动技):攻防皆备,召唤水灵聚于身侧。
呼风唤雨, 无所不能。
赵林寒:……他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的运气真的这么毒吗?为什么每个世界的技能都这么奇葩?攻击技就攻击技, 为什么还偏偏要和被动技组合才能顺利使用出来?!此时, 他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旁边的小厮。
他揉着红彤彤的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弱声弱气地道:世子,你醒了?赵林寒懒懒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 淡淡道:没有。
说着,又撑头睡去,不理人了。
小厮便又一个人抹了一会眼泪,赵林寒余光瞥见,都要怀疑他是水做的了。
不然,一个人怎么能哭哭啼啼这么久?正常人只怕早就瞎了吧。
他对这个小厮的观感不是很好,对方动不动就哭的模样总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愉快的经历。
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怜爱的。
所以,见着这样的人他一般都会避而远之,以免影响自己的心情。
没想到,会在游戏里碰到。
小厮哭了一会,终于收住了。
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外面黄沙漫天,荒无人烟,不由又是一声哽咽。
好在声音都吞进了喉咙里,没有叫外面的人发现。
他回过头,轻轻地推了下赵林寒:世子,你歇了好些个时辰了。
快醒醒吧,睡久伤身。
赵林寒这才睁开眼睛,却没有凝神,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中,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小厮只当他睡久了有些昏沉,便也没在意,拿了把小扇子在他身边轻轻扇着。
过了片刻,赵林寒终于搞清楚游戏更新后有什么改变了。
最显著的变化是:红条消失,蓝条旁边多了一个加号。
不过这会蓝条是满的,点加号也没有效果。
唯有等它有了变化后,才能搞清楚它到底有什么作用,又需要什么条件。
其他的都是细微处,不像这两处变化巨大。
他把系统叫了出来:为什么好感值消失了?系统:……因为角色拟真度过高,无法用算法计算好感度。
于是得出的好感度不准确,所以干脆取消了。
当真如此吗?赵林寒半信半疑。
他这会是真的迷糊了,本来和李医生谈完后,他就推翻了郑然非是真人的想法,也认命地接受了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工智能的事实。
他都做好了玩一辈子游戏的准备,可系统这么说,又把他弄糊涂了。
唯有真人的感情无法用算法核算,机器再怎么智能,终究也是模拟,不会出现无法计算的情况。
所以,郑然非到底是不是真人?如果是,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他作为一个研究人员,真的有那么多时间来陪自己玩吗?他一时有些怀疑人生,幸好小厮及时推了他一下,把他从无尽的谜团中揪了出来。
小厮见他终于回过神来,便赶紧拿水袋倒了一杯水给他,又小心地沾湿一小块绸帕打算替他擦脸。
结果不知他是触物伤情还是什么,他做着做着,又开始抽抽噎噎。
刚喝了一口水的赵林寒:……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谁知小厮本来还强忍着,这会却倏地眼帘一垂,一行清泪直直地落了下来。
公子,你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哽咽着,心酸着,心潮久久难以平静。
这些日子来,真的是把吃过的、没吃过的苦头都吃了一遍了。
但赵林寒感觉还好,他毕竟不是在金窝银窝里长大的,便伸手把他手里的帕子接过来,自己仔仔细细地把脸擦干净。
而后他把帕子丢给小厮,随手撩开一角车帘,问他:到何处了?还有多久的日程?小厮懵逼道:已至平江,问过护卫,说是晚上能到。
平江本是一条小河,后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便发展成为一个小城镇。
不过如今看去,只见城,不见江。
看来这大楚的干旱果然严重。
他正皱眉思索,忽闻小厮试探地问他道:公子,你不伤心了?赵林寒这才想起自己柔弱美人的人设。
他捧心蹙眉,干巴巴地道:伤心。
说完,他怅然一叹:离家千里,如何不伤心。
此一去,生不能侍奉父母膝下,死不能魂归故里。
唉……他脸色苍白,眉眼自带三分哀愁,这样一通叹完,小厮也跟着幽幽一叹,心酸不已。
赵林寒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到底不符合人设,只得强自忍着。
这样熬了一天,居然真的神形憔悴,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赵林寒也终于知道这小厮有多重要了,他一定是系统派来帮他维持人设的。
没有这个小厮,他铁定第一天就会露馅。
现在倒好,随随便便就能维持住柔弱的形象,都不用他费心。
日暮渐临,当黄昏的光芒撒遍大漠的时候,一列风尘仆仆的队伍也终于到了目的地。
边关的城墙上刻满了肃杀的痕迹,十数个士兵守在城墙上。
手上拄着大楚的长旗,北风一吹,猎猎作响。
城门禁闭,四个人守在城外,执着长矛将大门挡住。
来者何人?赵林寒在车厢内神情微动,他依旧扶着头,作难受状,耳朵却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先是粗犷的男声,应当是他的护卫:我等奉圣命护送南安王世子前往前线,诸位还不放行?他高仰着头,显出格外骄傲的模样,可边关的守卫却不吃他那一套。
别说什么圣命天命了,不是他们大将军的命令,那就狗屁不是。
没有证据,不得入内。
那护卫本来就不情不愿地赶了十多天路,心中憋屈得不行,此刻哪有耐心去和守将耍嘴皮子。
更何况,他怎么也是奉圣命行事,居然被这边关小将如此无礼对待。
双方都不让步,各有各的理。
正焦灼间,一道清凉的声音响起,浇灭了大家的火气。
圣旨在此,请查验。
赵林寒微不可察地挑挑眉,心想:这应当就是新科探花郎许云柯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有了他的出现, 这场无端的争斗总算没有升起来。
看过圣旨后,守卫们的态度便稍微客气了些, 挥挥手, 放他们通行了。
赵林寒没有出去, 他稳稳地坐在车厢里面,看他名义上的情敌轻而易举地摆平了进入边关后的第一个麻烦。
接下来也没出什么意外, 唯有到安排住处的时候, 双方又僵持起来。
这次,许云柯派了一个人来请示他。
秉世子, 主簿告知,边关条件简陋,要么……那传话人的额角已浸出了细汗, 要么……赵林寒适时柔弱地咳了咳,安抚他道:你慢慢说。
些许是他的好脾气给了这人勇气,他闭上眼睛,豁出命道:他们道:要么住普通营帐,要么, 同大将军同住一账。
赵林寒听完神情微动, 朝堂多得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边疆里的人也不是待宰的兔子。
定然有人猜出了朝廷派他来的目的, 却还是给了他这样一个选择。
这样看来边关还挺有人情味的,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不过他身边的人却不会这么想,别的不说,单他身边的小厮就难得硬气起来, 大声斥责道:尔等放肆!就知道会面临这样一个局面,传话的人身体蓦地一颤,缩了缩脖子,垂头丧气地等着世子发脾气。
堂堂世子,皇亲国戚,怎么能忍受这等侮辱。
孰料,世子的神情还算淡定,只是他大约身体不太好,还未开口,便又轻声咳了咳。
你家公子如何说?听见他这么问,那人看见了曙光,连忙压低了腰,恭恭敬敬道:公子道:既是来边关鼓舞士气,当与众将士同吃同住,不分彼此。
一来全圣威,二来定军心。
虽然清苦,然益处无穷。
虽是权宜之计,却叫他说的天花乱坠,面面俱到。
只是这虽是最妥当的办法,却不能让世子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受了冷待,故而派人来通报一声,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怪到许云柯的身上。
赵林寒略微勾唇,这许云柯倒是一个人精。
你去转告探花郎,就说让他安排其他人住下吧,我自去将军营帐歇息。
传话的人忙不迭地点头,待反应过来,忽然愣住了。
世、世子?!是他有什么地方没说清楚吗?不说他了,连赵林寒自己的小厮都愣在了原地。
赵林寒捂嘴咳了咳,故作惆怅地道:想是我身体不适,说话没了力气,连你们都听不清楚了。
小厮:……传话人:……他连忙惶恐道:世子言重了,小人这就去告诉公子。
说完,弓着腰落荒而逃。
待他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许云柯,便苦着脸道:公子,我们该怎么办?真的按照世子所说的做吗?那许云柯也有些诧异,眉渐渐皱紧,沉吟起来。
长久沉默后,他点点头,道:按世子吩咐的办。
再怎么不赞同,那也是身份尊贵的南安王世子,不是他们这等人可以质疑的。
况且,在这大漠黄沙、视人命如儿戏的边关,谁还顾得及旁人,能保全自身便极为难得了。
夜色中,风声簌簌,刮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
赵林寒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将军的帐篷。
他没有带其他人,只带了自己的贴身小厮。
带着他,也不是为了让他伺候,而是为了提醒自己,要时刻注意人设。
这次的人设同他本人的差异也太大了,没有他的存在,他的蓝条绝对是断崖式暴跌。
将军住的自然是全营最大的帐篷,周遭还有不少守卫。
赵林寒下了马车,被他的小厮扶着,一路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郑然非的帐篷前。
里面没有点灯,昏暗无光。
看来他被其他事绊住了,还没回来。
赵林寒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地忆起自己还没咳嗽,便又捂嘴咳了咳,才对旁边的士兵道:送到这里就行了,有劳。
那人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兴许是他声音太无力,语气太温柔;兴许是他眉眼太脆弱,身形太单薄,让他于心不忍。
他捏紧了手中长、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赵林寒已经让小厮去掀帐篷了。
眼看着他就要进去,那人终于鼓足勇气,聂喏道:世子殿下,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别住进将军帐篷。
为防其他人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周围的守卫都没反应。
那人说完也不敢去打量赵林寒的神情,头一低,转身便走了。
赵林寒愣了愣,抬起的手都渐渐放了下来,脸上神色莫名。
小厮掀开账帘,转头看他还在原地,奇怪道:世子?莫不是临时变了主意?赵林寒摆摆手,慢吞吞地迈进帐篷。
小厮把桌上的灯点燃,帐篷里顿时亮了起来。
赵林寒扫视一周,发现这帐篷里还挺干净的,摆设也是井然有序,比他的画室还整洁。
这就有点尴尬了。
他抽抽嘴角,正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便听到小厮担心道:世子是不是身体不适?怎么面色微微泛红?赵林寒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有些烫。
他怅然道:我这身子,吹吹风就受不住了,也不知道还能熬几天。
这话果然转移了小厮的注意力,叫他眼眶一红,也跟着感伤起来。
赵林寒连忙转过头,怕自己抽动的嘴角又让他误会。
他哪里是吹风吹的,分明是刚才在帐外憋笑憋的。
小厮欲言又止,却见主子背对着自己,便知他不想听自己说话。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抬脚走到床边,满怀心事地整理起了床铺。
这床也非常整洁,被褥干净,棉絮厚实,想来睡着也不会硌人。
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只有一床棉被。
小厮琢磨着,怎么也得给将军铺个地铺,这样面子上才过得去。
他这样想着,便没去惊动赵林寒,一个人自顾自地出了帐篷,留下赵林寒坐在桌边发呆。
这次的世界条件也太艰苦了,好无聊。
其实他知道,这个世界和之前也没差,他之所以觉得无聊,是因为他还没见着想见的人。
思念是遮蔽身形的云雾,一端是自己,一端是心上人。
他看不见、摸不着,却在心中勾勒出了他的模样。
一缕思念一粒红豆,慢慢将空荡荡的心载满。
从此走到天涯海角,心中都有了牵挂,有了重量。
愈是近,思念便愈如云烟,可念不可摸,可爱不可及。
你以为是渐渐消散,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雾气一般,和呼吸浑然一体。
赵林寒抬眼看着帐外,夜色更深了。
他在哪里呢?他也不知一个人呆了多久,忽然听闻外面一阵喧闹,随即听到了熟悉的哭声,抽抽噎噎,哭哭啼啼,还打着嗝骂人。
赵林寒:……他起身走到帘边,蹙眉朝外面看去。
一个大个子一手拎着他小厮的后领,一手提着一个木桶,脸色不善地杀了过来。
一见到他,小厮便哭得更厉害了: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赵林寒一时不想说话了,他生无可恋地看着小厮一脸倔强地对大个子拳打脚踢,口中还骂个不停,很想静静。
不过这会,他也差不多听出来是为什么事了。
也是他这个小厮主动去招惹人,向大个子要新被褥。
估摸着态度不好,戳中了大个的神经,便有了现下这副情景。
大个子走近,粗声粗气地对他道:属下见过世子。
回禀世子,没有多余的被褥了,只有这一桶水。
条件艰苦,也只能劳世子受些委屈。
小厮愤怒道:你撒谎,你那里分明还有不少崭新的被褥,我都看见了!大个子冷笑:我看你是眼神不好使,这眼珠子留着倒不如挖了来得好。
小厮一个气急,一抬脚就要朝他踢去,结果大个子随手一抬,就让他够不着了。
小厮的脖子都勒得通红,赵林寒叹一口气,无奈道:放他下来吧。
闻言,大个子这才重重地哼出一口气,随手一松,将他丢下。
小厮脚一崴,便要摔倒。
他当即闭紧了眼,护住脸不敢抬头。
可过了半天,他也没感觉到疼痛。
他诧异地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感觉关键时刻有什么东西支撑了他一下,可大个子不可能扶他,世子又扶不住他,那是谁帮了他?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慢慢瞪大眼睛,一脸惊惧。
不、不会是那说不得的东西吧?还没等他想个明白,赵林寒已柔柔弱弱地咳了一声。
你打水来,是给我洗漱用的吗?大个子身体纹丝不晃,道:正是。
赵林寒摸了摸脸,叹气:可我今日才着了凉,只怕……大个子:……条件简陋,还望世子忍耐。
赵林寒道:我倒无所谓,就怕把病气过给了将军。
这倒是说到大个子软肋上了,他憋了憋,憋出一句:那让你的侍从去加热吧。
赵林寒悠悠地看了小厮一眼,遗憾道:他手无缚鸡之力。
大个子:……赵林寒笑道:还得你来。
说完,他矜持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外衫,转身进了帐篷。
小厮紧跟其后,却被进去后赵林寒止住了。
你盯着他。
小厮:啊?赵林寒道:水开了可以说太烫了,水凉了可以说我睡了。
没有被褥,就说我身体不适,着了凉,容易影响将军——他突然顿住,摇头道:不过被褥确实可有可无。
总之,办法有很多,还要我教你么?小厮茅塞顿开,忙不迭地点头,喜出望外道:谢公子提点。
赵林寒懒懒道:去吧,出了气,就自己去休息。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对他们客气点。
毕竟是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有些气性也是正常的,何必同他们执拗。
相比之下,他们若还念着在京城的威仪才是可笑。
谁不清楚,他的来头听着吓人,京城来使,王室继承人。
可细究,也不过一个弃子罢了。
所以在这边疆,他们还是该放平心态,好生过日子。
这些却不能对小厮直说,只能隐晦地提点他。
赵林寒无奈扶额,这次若非大小子舞到了他面前,他也懒得管这事。
小厮有些错愕,但他也并非笨人,还是听懂了赵林寒的言下之意。
遂若有所思地转身走了,赵林寒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终于还是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身心俱疲地躺倒在床上。
帘子已经放了下来,他脱掉鞋子和外衫,身上只着一件中衣,而后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团成一个球,真正做到了乖乖暖床。
郑然非回来的时候,便见着一个只着中衣,秀发披散,身形纤瘦的美人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他神情一滞,几乎不敢动作。
旁边的随从见他半天没有动静,还以为他不满,忙问:将军,要不要我去叫醒他?郑然非摇摇头。
随从又继续试探道:那属下给你重新铺一床?他们将军的洁癖是众人皆知的,在军营里,哪怕条件再艰苦,他也会努力做到干干净净,身无风尘。
其余人别说接触他了,连靠近他都不行。
如今将军的床上就这样躺了一个人,可算是触到将军的霉头了。
随从心里一阵着急,暗恨其他人不上道。
就算是朝廷送来的人,也不该就这样直接送到将军的帐里来啊。
他却不知,这本就是朝廷专门送来给他们将军暖床的美人。
郑然非眯了眯眼,对随从道:你先退下吧。
随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军令如山,不敢质疑,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郑然非这才抿了抿唇,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撩起被子的一角,便果然见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他的皮肤很白,瓷器一般的嫩白,让人不敢用多了力,深怕捏碎了他。
眉头微蹙,脸蛋也小小的,无比娇弱。
不自觉散发出的柔弱无依的气质更是让人怦然心动,恨不得立即上前去保护他。
这就是名动大楚的南安王世子——赵林寒。
郑然非看了一会,正想放下被子,却忽然见到床上的人眼睫毛动了动,像蝴蝶翅膀一下微微颤抖起来,像是要迎风飞去。
他的手当即控制不住地捻了捻,粗糙的手指互相摩擦着,夜凉如水,周遭的空气却慢慢燥热起来。
刚洗的凉水澡好像没了用,郑然非动了动喉咙,低声道:你想装睡到什么时候?没有反应,他克制住了不去摸他,冷哼一声,弹指熄灭油灯,合衣在他身边一掌外躺下。
帐内一片漆黑,四下寂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赵林寒不敢妄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只是心里的紧张是那么突兀,叫他茫然失措。
此刻他终于冷静了些,慢慢翻了身,睁开眼睛,在完全的黑暗中试图看清那个人的身影。
自然是看不见的,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遗憾地闭上眼睛,正想就此睡去,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怎么感觉,手里摸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硌得慌?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赵林寒想不通他怎么会摸到别的东西, 明明只是翻了一个身,位置应当没有太大变化才对。
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屏住了呼吸, 慢慢将手收回来。
一点一点, 不动声色。
待完全收回来后,他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准备睡觉。
漆黑的帐篷内, 郑然非侧头看完了他的全套动作。
他眼中溢出笑意,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一抬, 落于赵林寒的肩侧,好巧不巧地勾住了中衣的领口。
赵林寒浑身一僵。
郑然非还没有停下来,他摸着薄薄一层中衣, 一点点勾着它向下褪去。
很快,中衣就已经松松垮垮挂在肩头,再也不能向下褪了。
郑然非便换了个方式,他的手随着中衣的走向而慢慢向下落,指腹有些薄茧, 即使是顺滑的丝绸在他手里都有了厚实感, 手指也未曾刻意避让, 行动间, 指尖和细腻而温凉的皮肤必不可免地有些碰触。
赵林寒终于克制不住了,他放弃装睡,睁开眼睛瞪旁边的人:你在做什么?郑然非低声重复道:做什么?他笑了笑,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我在做什么, 你难道看不懂吗?就是因为看懂了,所以才无法冷静。
赵林寒伸手勾回自己的衣襟,裹着被子滚了一圈,把自己滚成一个球。
他忌惮地看着郑然非,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郑然非看他动作完,才笑了笑,低声道:世子,你刚才勾引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
赵林寒:……我何时勾引过你了?郑然非道:你好端端地偏偏要睡进我的帐篷,这岂不是勾引?赵林寒:我——他咬了咬牙,狠声道:那是我养尊处优,身娇体弱,吃不了苦。
第一次说自己身娇体弱,他说得格外艰难,吞吞吐吐,说完脸上都热了起来。
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郑然非的哪根神经,他突然闷声一咳,然后才半无奈半揶揄地道:那刚才黑灯瞎火,你还把手摸过来?赵林寒:……我睡觉动作大,不行吗?郑然非轻笑一声,道:行,当然行。
他说着起身,准确无误地快步走到桌边,一弹指,油灯又亮了起来。
赵林寒这才发现郑然非外衣未除,手上还把玩着半块青铜铸成的虎符。
瞥见它的时候,赵林寒眼睛微微瞪大,他知道自己刚才摸到的奇怪的东西是什么了!郑然非随手将虎符放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握着水杯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林寒。
你可能不知道,我自小不喜旁人近我身。
夜色苍渺,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听起来像羌笛的嘶鸣。
他道:所以你无需这般反应,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赵林寒面无表情,最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地哦了一声。
郑然非又道:我喜欢的是许公子那样学富五车、钟灵韵秀的人,不是你这种娇滴滴吃不了苦的王孙公子。
这会赵林寒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捏紧手,如果是往时,恐怕都能捏得关节咔擦作响,这会却除了捏疼自己,再无其他效果。
他心一塞,闷闷地松开了手。
他感觉自己是在上个世界被宠坏了,听见郑然非这么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想着该怎么接下去,而是郁闷地觉得没有记忆的郑然非真讨厌。
只是再讨厌,这也是他心爱的人。
赵林寒磨了磨后槽牙,默默把这件事记进心里,现在先不管这些,等到了以后,再同他算这笔账。
他心中冷笑,并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索,按照他现在这个人设,作为一个世子,他该说什么?这个不难猜想,他捏紧被子,高傲地抬起下巴,刺他道:那你去找你的学富五车、钟灵韵秀的许公子啊。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还是说,将军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对我这种‘娇滴滴’的人撒气?郑然非一脸高深莫测地听他说完,忽而身形一动,闪到赵林寒的面前,挑起他的下巴道:真是牙尖嘴利。
赵林寒脸一黑,张嘴就要朝他的手指咬去。
郑然非飞快地把手指缩回来,长嘶一声,道:真凶。
他说着开始脱衣服,赵林寒哼了一声,倒下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郑然非脱完衣服,却还不着急睡觉。
他笑着在他耳边问:难道你不是来给我暖床的吗?赵林寒闭紧眼睛捂住耳朵,不理他。
郑然非悠悠道:暖床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要喜欢的人——话没说完,赵林寒唰地一下坐起来,脸色冷的吓人。
你说够了没有?!郑然非住了嘴,叹气道:好好好,不说了。
他双臂一伸,将赵林寒连人带被揽进怀里,安抚道:不早了,睡吧。
赵林寒脸一黑,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咬牙切齿道:滚!郑然非死皮赖脸地箍着他死不放手,还强行拖着他躺下,别闹了,真的累了。
赵林寒生无可恋地挣了挣,没挣动。
耳边传来郑然非轻轻的呼吸声,听得他磨了磨牙。
他才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秒睡。
过了会,郑然非还是没有动作,只是手上松了松,改抱为搭,让赵林寒也可以轻松翻个身,活动一下身体。
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赵林寒轻轻踹了郑然非一脚。
起来,把灯熄了。
郑然非没有动静。
赵林寒盯了他半天,见他真的面色如常,没有异样,好似已经熟睡,便不由微微一怔。
当将军有这么累吗?他动了动手指,有心想去抚一抚他的眉心,最后还是控制住了。
只是微微一挣,从厚实的被子里挣出来,想绕过他自己去桌边把灯熄了。
只是才刚刚坐起来,便忽然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
他没防备,一下子又被拉倒在床上。
只是先前是倒在被子上,这次却是倒在了郑然非的胸膛上。
赵林寒要气死了,他瞪着郑然非,恨不得一拳头锤下去。
你装睡!被质问的郑然非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屈指一弹,一道疾风在夜里扑向桌边,将摇摇曳曳的灯光熄灭。
一只手按在赵林寒的背上,上下抚着,像极了安抚生气的大猫。
赵林寒便被迫倒在他怀里,倒也动得,只是累了,懒得折腾了。
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幽幽地叹了口气。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怀抱,温热、干燥,带着阳光一样的暖意。
他躺在这里面,忽然间又气不起来了。
于是这一夜,他一边数着郑然非犯下的过错,一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居然又是日上三竿。
他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走来走去巡逻的士兵,一个一个都那么精神抖擞,和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瞥见他,门口的一个护卫神色一凛,连忙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行礼道:见过世子。
赵林寒点点头,问他:我的小厮呢?居然没人来叫醒他,这才是他睡懒觉后最懵逼的。
士兵道:将军说,世子在军营里的时候不用他伺候,叫他去刘大夫身边打下手了。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怜悯,能做到亲兵的份上,他也是读过书、习过字的。
知道这些世家子弟自小身边就有人伺候,从来没尝试过一个人照顾自己。
更何况,赵林寒还是世子之尊,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只会更多,得到的照顾只会更贴心。
可现在将军居然不准他的小厮留下来伺候他,分明就是在为难世子。
赵林寒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将军呢?士兵又道:在沙场练兵。
他说完似想起了什么,挣扎半天,最后捏紧了长、矛,艰难道:将军说,让世子爷你醒后就去找他。
赵林寒垂眸点点头,没精打采道:送一盆水来。
关内连年大旱,这关外倒因为有几座雪山的缘故有几条涓涓细流。
只是关外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东西,于事无补。
这几条细流也是边关的命。
烧水煮饭、洗涤伤口、日常洗漱都靠它们撑着。
不过水也不算多,加之下游还有百姓要靠剩下的河水过活,于是军营里用水一向谨慎,能少用就尽量节省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士兵听见赵林寒说的话反倒愣了一下。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为难他,和同班的伙伴说了一声便放下东西去帮他打水。
赵林寒一个人慢悠悠地洗漱完,头发习惯性地束成上个场景的样子,显出几分潇飒英气。
然后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探,想去摸三问,却摸了一个空。
他一愣,暗叹习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于是发冠解开,发丝重新披散。
他执着发带,在脑后随随便便绑了一束头发。
多余的额发轻轻贴着脸颊,柔和了他的轮廓,又叫他成了那个有几分书生气的柔弱世子了。
赵林寒又将眼尾揉了揉,下巴抬高,霎时间又变了一副模样。
这时候任谁来看他,都会觉得他昨晚上受了天大的委屈。
全然是个吃了亏却还强要面子,固执守着自己那点微薄尊严的傲气公子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洗漱完, 赵林寒就如郑然非所要求的,前去沙场找他。
一路上不断有人朝他看去, 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 只能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他。
赵林寒恍若不知, 只一心固执地高扬着头,却囿于身体不适, 不得不时不时地低头咳几声。
在其他人眼里, 便是既娇又傲,既可怜又可恶。
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 居然比女子还要柔弱。
军营里最看不起这种人,赵林寒知道,却不得不破罐子破摔。
这种时候, 他格外怀念自己上个场景的人设。
虽然话少,但绝对能A得他们魂不守舍!而且武力值也高,还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郑然非给揍一顿。
可惜,往事不堪回首。
他现在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也只能心酸地耍些小聪明了。
这样想着更加委屈, 做足了受过气, 却还兀自倔强的模样。
他走得很慢, 走了很久, 还刻意绕了些远路。
于是等他感到演武场,大半个军营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爱戴的大将军昨夜欺负了新来的世子。
毋庸置疑,他们铁定会站在将军的那一边。
只是这等事比起正直大义,更关乎于风花雪月。
在这样的背景下, 一两句算不上谴责的揶揄便也脱口而出。
半天不到,将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话题便也飞一般地传遍了军营。
郑然非还不知晓这一切,他远远看见赵林寒慢步走过来,刻意克制住了盯着他的想法,扭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大家练武。
赵林寒作上了瘾,他轻咳一声,柔弱无力道:不知将军唤我过来,所为何事?郑然非的嗓子有些堵,一时不敢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却不是训练久了会出现的嗓子冒烟。
而是——是什么呢?他不敢细想,只觉得自己的定力越来越差,看见他,就会神情恍惚,心花怒放。
赵林寒疑惑道:将军?郑然非这才瞥了他一眼,似不耐烦,似懒得搭理他,喑哑道:没事。
赵林寒:……兴许是他脸上的无语太明显,郑然非嘴角隐隐翘起,他抱刀袖手道:怎么,你看不出来么?他指了指头顶的大太阳:世子殿下既是奉旨北巡,自该看一看我大楚男儿如何挥洒汗水,精炼武艺。
也当在一旁振兴士气,稳定军心。
说得大义凛然,有理有据。
若非他嘴角那一抹坏笑太过明显,若非他特意指了指天空,赵林寒几乎就要信了他这一番说辞。
他冷笑,死死盯着郑然非的脸,意味深长道:将军还真是所思甚‘远’呢!郑然非挑了挑眉,笑道:世子过誉,在下,不敢当。
赵林寒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想把郑然非打一顿。
但他还是忍住了,慢吞吞地、咬牙切齿地,对郑然非挤出一个笑容。
人争一口气,他面上还在僵硬笑着,并不曾露出气闷,叫下面一群想看热闹的人格外失望。
世子来后,郑然非要去同他闲聊,指挥训练的事便落到了他的副将身上。
他执着小旗子,格外卖力地领着他们训练。
只是偶有间隙的时候,他也不免像下面的人一般,余光向将军和世子扫去。
将军一直冷冷的,不喜同人亲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同他说这么久的话,就算两人话里暗藏机锋,也已经很难得了!不过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也真是伤人。
也不知道世子那娇弱的身子板,能抗下几句。
他正凑着热闹,冷不丁地,战火烧到了他身上。
赵林寒笑道,隐含一丝挑衅:你,去把许公子找来,就说将军邀他赏景。
郑然非:……我可没这么说。
副将一时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林寒还待说,郑然非却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副将继续指挥训练。
耳尖的副官听见这样一席话:大热天的,他又是一个文官,找他过来干嘛?将军这是见不得他晒太阳,心疼了?他是我倾慕之人,我心疼他,有什么不对吗?呵呵。
别闹,你身体弱,别折腾了。
等会晕了,别指望有谁敢抱你回去……别去太阳下,晒……别走,等会一个人走迷了路……后面已有些听不清了,将军与世子都已走远。
副将有些遗憾地动了动耳朵,不好意思地发现,他居然有些没听够。
他一时感叹将军对许公子用情之深,即使对方从未表过态,他也能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全。
而不得他喜欢的世子也太惨了,身体明明那么弱,还要被迫在这里看他们训练。
世子该看的是咿呀咿呀的戏曲,而非汗水横飞的演武;世子该得到的是细心的呵护,而非头顶炙阳,脚踏黄沙,连个可供休憩的地方都没有。
换个知心知意的人来,瞧见世子被这么对待,只怕都要替他委屈地哭出来了。
不过大漠里的汉子却不是什么体贴人,也不会替他委屈。
更多的人就像凑热闹一下看完了将军与世子的交锋。
唯有高台上的副将离得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怎么觉得,那话语中,一句一句,隐隐有几分置气。
而后面的谈话,说是威胁,却也莫名有几分宠溺。
最后,他还是归结于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失了神志。
要么,怎么能有这么可怕,又这么不切实际的联想呢?高台后的一颗树下,郑然非扯着赵林寒,不让他离开。
我说,你怎么这么倔呀?好端端的阴凉地不呆,要去大太阳下站着?赵林寒又往外跨了一步,盯着他冷笑道:这不是将军想看到的吗?怎么?心虚了?他誓要离开这里,被扯住了也不放弃,而是自以为是地厉声道:放手。
郑然非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又控制不住地握紧。
他自然是不肯放的,两人牵扯之下,眼见外衫越发松垮,就要从肩头滑落。
他眼疾手快地替赵林寒理了理,却也没放他自由,而是转而扣住了他的手腕。
局势就此僵住了。
郑然非深呼吸一口气,很想告诉赵林寒,叫他不必如此倔强。
因为自身力道的不足,他即使放起狠话来,也没多少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叫人心痒难耐。
他难得的软了语气:上午的训练都要结束了,你这时候走,和等会走,有什么差别呢?更何况……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意有所指道:跟着我身边,还会凉快许多,不至于中暑。
赵林寒抿抿唇,心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有内力了不起哦?他暗自气恼,最后转念一下,反正吃亏得不是自己,那多留一会也无所谓。
不过讥讽几句是免不了的。
郑将军倒真是好心。
郑然非道:过奖过奖,我也是怕世子身子太弱,最后生了病,倒给军医添麻烦。
赵林寒冷哼,他算是看出来了,郑然非怎么说都有理。
不管站不站的住脚,他都照说无误。
他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噼里啪啦说一大堆。
反倒是自己,说破了喉咙,也不过刺他几句,还不痛不痒。
他累了,认命地凑到郑然非旁边,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安心地享受起了人力空调。
一时岁月静好,可惜,很快郑然非又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梨,吃么?赵林寒神游天外,懒懒道:不吃。
郑然非挑了挑眉,真不吃?不吃我吃了。
赵林寒道:你吃——等等,你说什么,梨?!他愕然,你从哪儿得来的?郑然非挑挑眉,坏心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抛着梨,格外悠闲:你没吃早饭吧?现下不饿吗?我可提前告诉你,这边的饭有些难吃,别等会你又挑食,到时候可得饿一整天。
赵林寒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季节还有梨,又是否还有梨花。
却也知道此时的他多半是不会告诉他的了。
他们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于是他阖上眼,恹恹道:关你什么事?郑然非道:我怕你生病,给军医添麻烦呀。
他说着解下一把小刀,熟练地削起皮来。
不一会儿,一个圆滚滚的梨便被他小心地拿在了手里,在暑气的衬托下似乎还隐隐冒着寒气。
吃吧,可甜了。
赵林寒固执地扭过头,嘲道:既然甜,怎么不献给你的心上人?郑然非想也没想道:他那里自有人照顾,不劳你担心。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听他说完,赵林寒更加不想吃了。
郑然非拿着梨往他唇上一凑,清凉的感觉润泽干燥的嘴唇,一丝甜意泌入心间。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神也躲闪起来。
郑然非却唰地一下把手收回来,将梨对着刚才碰着唇的位置,作势要咬。
你不吃,那我可就……咔擦——赵林寒第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将梨夺了回来。
谁说我不吃了?他愤愤地看了郑然非一眼,咬下一大口,闭紧嘴巴细爵慢咽。
郑然非笑看他吃梨,眉目间的宠溺有那么一瞬间,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郑然非到最后, 也没告诉赵林寒梨树在哪儿。
他逗人一般绕了半天,一会说自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捡到的, 那一仗击退了多少敌军, 得了多少俘虏。
一会又说, 梨花开得正好,繁花三千, 皑皑似雪。
一句比一句不靠谱。
赵林寒算是听出来了, 堂堂护国大将军,在他面前油嘴滑舌, 一句真心话都没有。
他不由抽抽嘴角,问道:逗我好玩吗?郑然非顾左右而言他:且说那日北蛮来袭,地阔草深, 万马奔腾,来势汹汹。
你猜——赵林寒打断他:我不猜。
他进入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有了优越感:你话真多。
言语中满满的嫌弃。
郑然非:……他捏紧手,努力笑着活下去,却果真不再提自己的英勇往事了。
过来请示他的副将抽抽嘴角,有些心疼将军。
平时稳重的他难得想秀一下自己的成绩, 居然被世子嫌弃话多,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 头一回。
他一时不懂将军为什么要这样自讨苦吃, 最后想了半天,想出一个解释:这一定是攻溃敌人最高明的战术——攻心计。
镇压为下,攻心为上。
将军哪里是想不开,分明是想得太明白, 算得太深远。
不是他这等了解他的人,是万万猜不出他的想法的。
这样一想,他看郑然非的目光都变得敬仰起来,看得郑然非莫名其妙。
你有什么事?副将恭敬道:属下前来请示将军,是否就此结束上午的训练?郑然非说了千句谎话,这点倒是没骗赵林寒,训练果真要结束了。
他点头,应声道:嗯,吩咐他们各自散了吧。
副将领命而去,指挥各个百夫长带着手下的人井然有序地离开校场。
人群中虽寂静,却看得出他们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意。
也是,累了一上午,如今终于可以休息,谁能不高兴呢?也有人终于可以完全分心地去围观将军与世子间没有硝烟的战争。
可惜,两人似乎是争了半天后都累了,彼此都没什么动静,神情也是慵懒闲散的,看得人昏昏欲睡。
郑然非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拍拍赵林寒的肩,对他道:世子,吃饭去?赵林寒冷冷看了他一眼,作势要自己离开。
郑然非赶紧拉住他,劝他道:别走啊,你自个去吃饭的话,可没和我一起去痛快。
赵林寒不解。
郑然非便不得不提点他道:这军营里,看你不顺眼的人多得是。
赵林寒抿抿唇,盯着这样的郑然非,嗓音微有嘶哑:可最和我过不去的,不是你吗?一直以来,为难他的,欺负他的,折腾他的,不都是你吗?从昨日到今日堆积的愤慨终于爆发,赵林寒泠泠如清泉的声音落下,一点一点冲击着在山底盘踞已久的顽石。
他问的是郑然非,又何尝不是问的自己。
如何不委屈,如何不失意。
可又不该委屈,不该失意。
他只觉得迷惘,心里按捺不住地为郑然非的话而置气,却又能在不经意间品出一丝温暖,一缕甜意,叫他一时间酸甜苦辣尝了个遍。
心中滋味,如何说得清。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好笑,这时候的郑然非,哪里懂得他在说什么。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居然拿无辜的人撒气。
而被这样质问,郑然非也有一瞬间的愣神儿。
他看着这样的赵林寒,忽然间伸手揽到他腰间,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来。
行了,知道你身体弱,没关系,我带你。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语气格外温柔,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多心虚。
他是不是,演得太过,有些过分了?可看着这么可爱的男朋友,他真的按捺不住地想去多逗逗他。
但是作完了也得赶紧哄:别气了,气坏了身体,到时候可要哭鼻子咯。
赵林寒有一瞬间怔忡,他一时间,居然理解不了现下这个局面。
他被抱起来了?!还有他怎么可能哭鼻子?!可他又下意识因为对方的话而心中一软,眼眶一红。
你这是在做什么?声音有些哽咽,像小兽在雪地里低唤着,若不仔细听,只怕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郑然非与他肌肤相贴,他的脸就靠在他的胸膛上,所以他可以轻易地听清那句低喃,察觉到那微弱的颤抖。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赵林寒也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身体如枯枝在寒风中扑簌,眼里泪花如星光在深邃瞳孔中晶莹闪烁。
郑然非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思绪是混乱的,既自责,又心疼。
他突然想问,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同人世疏离,又为什么,连爱一个人,都只敢给予,不敢索求?他不曾问出口,他也问不出口。
那样太残忍,无异于在赵林寒的心口上插一刀,将伤口破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往事来。
他更恨自己,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设下这一道道关卡。
如果他已经成了赵林寒的软肋,他又怎么能借着他对自己的重视,以玩笑的名义,化为一把利刃一点一点割裂他的心?他张了张嘴,无尽的悔恨叫他堵住了喉咙,尝到了心里的苦味。
他很快明白,那苦味不是无缘无故的,那是——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赵林寒的手指微凉,连他的脸颊都拂不热。
他道:怎么哭了?他调节情绪的能力很强,一朝崩溃的是他,瞬间平静下来的也是他。
闭眼不过一瞬,脑中除了飞快地掠过记忆深刻的点点滴滴,便也再没有什么反应。
他看惯了那些画面,除非是深埋心中的梦魇,其余一切都会很快如云烟消散。
就算伤得深了,觉得痛了,他也不过怔愣一会,捱过那一阵就好了。
不然呢?还能怎么做呢?大哭一场吗?他的泪早在多年前就哭干哭尽了。
所以,他只是熟练地、平静地、理智地将那一霎那的委屈剥离,留下一个冷静的自己。
也因此,他反而不明白,为什么郑然非的反应这么剧烈。
他能感受到郑然非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紊乱。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他什么都懂了。
可他又不敢奢望,他以为,郑然非的反应,不过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会有的正常反应。
是他骇到他了。
可这会,他也圆不过来了。
怎么就,哭了?!郑然非回过神来,声音微微颤抖:我……他紧了紧手,该怎么说呢?他心疼失控的他,却也唯恐失去他。
没了游戏的壳子,他真的能如愿以偿地站在他身边吗?他会接受吗?一想到这个问题,郑然非的心里就痛楚起来。
以前跟舅舅学到的那些知识在顷刻间冒出来,击碎他的幻想。
那一瞬间,他好像一下子落到了十八层地狱,目之所及,皆是炼狱。
他看不见希望。
可是又如何忍心不说呢?他再次开口:我其实——忽然间,他僵住了,他在努力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高空中,系统莫须有的冷汗都快下流来了。
幸好他动作快,不然岂不是一切都要遭?——主子,冷静啊!!!你别忘了你的源代码!你别忘了你们两个还在游戏世界里!谈恋爱也不是这么谈的呀!上一次强行中断传送,就已经弄得游戏世界有些不稳,结果才补了漏洞,你就要干一票大的吗?这次游戏甚至都没有结束,一旦进程中的世界出现漏洞,推演不下去,会出现什么后果,你都忘了吗?轻则游戏崩溃,精神受挫,记忆紊乱;重则失去意识,身体僵硬,半身不遂啊!这么严重的后果,你也能忘?!郑然非一下子惊醒,他恍若溺水自杀的人刚从窒息状态醒来,又庆幸,又煎熬。
心中已觉痛楚,现实却更加惨烈,他该怎么和赵林寒解释,他现下这不符合人设的反应?又该如何在自己制定的规则下,努力做到不让他伤心?他干咳一声,眼神飘忽,搜肠刮肚,总算给自己想出一个理由:世子这是想家了吧?我也是离家数年,方才一想起许久未见的亲人,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用尽一身的冷静和演技,总算叫赵林寒掩下心中的疑惑,并考虑起如何拯救自己的蓝条来。
刚才的几个动作,几句话,已经叫蓝条急剧浮动,宛如疯魔了。
他想了想,最后接过郑然非的话茬,仿佛冷泉濯过的眸子里掩藏着一丝心虚,全靠他自带的冷脸勉强维持镇定:方才确实有些想家了,失了态,倒叫将军看了笑话。
声音如鹅羽浮于水面,不留有丝毫痕迹,轻描淡写地将刚才的意外抹去。
一时之间,两人心底都松了口气。
总算将这一关糊弄过去了。
赵林寒也因此可以体验蓝条后的那个加号,他装作沉浸在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思念中,实际上却在暗戳戳地试验游戏的新功能。
除了人为做贴合人设的事,现在已经有其他途径可以增加角色贴合度吗?他期待地点了一下。
这意味着他可以把握住规则,在它允许的范围内随意蹦哒。
比如说,买一个给力的道具,在郑然非特别气人,自己又没有武力值的时候,狠狠地把他揍一顿。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抱着他稳稳走路的郑然非却后背一凉,有些头皮发麻。
他克制地快速瞥了眼阖目养神的赵林寒,耳中听着系统转播。
——他点了加号了。
系统说得波澜不惊,明明是高级人工智能,这会却全然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达机器。
不过它也有不敢说的内容,比如,当它光明正大地盯着赵林寒的脸,分析着他的微表情,觉察出主人可能要挨打的时候。
它就默默地闭紧了嘴巴。
赵林寒的脸也僵了。
一键恢复蓝条的要求居然是,让主角吻他一下?!主角是谁,还用去想吗?他绷紧了脸,咬死了唇。
这个要求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流氓!因为这个要求,他几乎是瞬间就确定,郑然非就是这个破三无游戏的制作人。
不然,谁会这么没脸没皮地设下这种要求?但也不知为何,他心里除了羞恼外,竟没有其他反应。
反而在想通后,有一种大石落定的轻松感。
总算不用再辗转反侧,顾虑自己喜欢上的究竟是一段推演出来的程序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也免不住有些讶异。
他以为,他该有的反应是忐忑,是质疑,是退缩,就像他以前游离在人世间,欣赏着各行各业出色的人,却从不允许他们靠近自己一步一样。
他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可他却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这里面有了第二个人。
一个他不想抗拒,也不会排斥的人。
郑然非尚且不知道他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他心中想的是,既然赵林寒已经知道加号的作用,他刚才又心潮难平,蓝条肯定有损,那会不会……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期待。
可他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赵林寒有反应。
他老神在在地躺在自己怀里,好似已经睡着了。
郑然非:……他已猜出这刚出的新功能多半要积灰落尘,永无天日了。
一时之间,满怀怅然。
谁能想到自己当初的一时心猿意马,竟能在日后让自身如此意难平。
他忽然觉得,新功能这种东西,不该就这么马马虎虎地上线。
如果是给自己加上一个蓝条,如果他亲一口赵林寒就可以瞬间回复状态。
那……他当即切断思绪,不敢再想下去。
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补全了那一句话:那也太美了吧!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将军抱着世子一路走过来, 惊呆了无数人。
赵林寒早就调节好了心情,不再失措, 不再恍然。
他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等着郑然非将他放下来,等着那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奚落。
心里有数后,他就像听了一两句风凉话,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
更何况,他也时刻提醒自己, 记着那份蜜,那缕甜,不悲,亦不怨。
不过他等了半天,也没见郑然非有什么动作。
他疑惑,奇怪,怔愣,目光一寸寸从郑然非的眼睛落到鼻梁,从薄削的嘴唇再落到下巴。
他在抽皮剥骨, 想把这个人的心思全都看透。
不是说,不喜欢同人触碰吗?不是说, 心里只有许云柯吗?而被他死死盯着的郑然非,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可以不去触碰他的眉眼,抱紧他的腰肢。
他状若如常,除了不曾放下他, 一举一动都毋庸置疑。
可赵林寒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回忆着对方一直以来的态度,竟觉得脑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这个想法马上就要成形。
他是不是——没等他想完,郑然非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质疑我?嗯?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尾音微微上挑,说话时胸膛也在轻轻震动,听得赵林寒耳尖一热。
他忍不住咳了一声,掩去心中的异样。
我不该质疑你么?将军不是自诩,不喜同人触碰么?其实想质疑的不是这个,但说出来,说到嘴边,便莫名地变成了这句话。
郑然非笑了笑,他的脸不知是不是被这大漠的风沙吹久了,吹僵了,所以动起来不是很灵活。
即使是笑,看起来也只是嘴角要挑不挑,比起笑,更像是嘲讽。
要不是怕你走不动给我添麻烦,你以为我会抱你?他说完,就觉得不太妙。
这个借口说多了,提久了,总觉得有那么一丝欲盖弥彰的味道。
赵林寒会信么?他的里衫一片濡湿,背上全是冷汗。
他紧张了半天,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圆回来,却再也没想过提起许云柯。
他把这个人抛到了脑后,赵林寒却没忘,甚至疑惑他今日怎么一直不提了。
正猜测间,砰的一声——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赵林寒和郑然非齐齐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人本来在搬兵器,而后应该是看见了他们俩,一时惊异,手上东西都落了下来。
正是这堆兵器发出了那道声音。
郑然非皱了下眉,朝一脸惶恐的那人身边走去。
没事吧?那人都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孰料将军并没有斥责,反而在关心他?!他愣愣地抬起头,注意到世子也在后,才突然回过神。
谢将军关心,属下没事!没事!他一个劲地说着话,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郑然非点点头:没事就好。
说完,抱着赵林寒继续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赵林寒有些淡定不下去了,他大多时候漫不经心,但是被这么多人用诡异的眼神盯着,即使淡然如他,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或者说,是个要脸的人都做不到。
但郑然非不要脸了。
他一路云淡风轻地抱着人,神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前。
末了,才逆着光,高深莫测地来一句:世子可真是娇弱。
看呆了的将士们又一个个把自己的眼球捡了回来,果然,将军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将军,没有变,也没有被附身。
一切都是为了羞辱,啧啧。
赵林寒已经淡定了,老实说,郑然非这样单纯地怼他,他还能接受些。
总比之前一会好一会不好,来来回回折腾人好受些。
他故意咳了咳,似笑非笑地看着郑然非:想不到将军人高马大,倒不是一个粗人,反而还挺体贴。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互怼,彻底落实了之前相看两生厌的传闻。
下属很快跟进来一个人,郑然非吩咐道:送些清粥小菜过来。
赵林寒一直在静静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眼神,郑然非话语一转,补了一句:叫他们对许公子客气点,缺什么,都派人送去。
他说这话时,刻意去留神赵林寒的神情。
见他无动于衷,才放下心来。
不得不说,这日子也太难了。
说重了,怕伤了他的心;说轻了,又得不停地打补丁。
他真怕有朝一日漏洞越补越多。
说着后怕,可他隐隐上扬的嘴角却显示出,他也正沉浸其中。
一顿饭吃了不到一半,两人总得你嘲我讽几句,不得安宁。
只是以前,是占据优势的将军占了上风。
现下却是世子牙尖嘴利,堵得郑然非说不出话。
围观的人都在看热闹,有些甚至热血沸腾,恨不得代替将军上去同世子唇刀舌剑地争论一番。
不过世子嘴皮子虽厉害,身体却不大好。
脸色差不说,时不时地还要咳嗽一下,让人忧心他是不是得了痨病,又会不会咳出血来。
仅此一点,便又叫旁人在心理上占据优势,自觉他们将军占了上风了。
正争吵间,忽然一人来报:禀大将军,北蛮千余人来犯!现已攻至翎丘,樊将军不敌,退守城门。
情况危急,特命属下来搬救兵!赵林寒送至嘴边的勺子抖了抖,落下小半勺粥来。
帐内是难耐的沉重,不知是谁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一呼一吸,都变得焦灼。
郑然非听他说完,点点头,也没多犹豫,干脆道:迎战!他披上战甲,配上宝剑,一展披风,端的是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众将士神色匆匆,都要去为出征做准备。
郑然非作为主将,更是如此。
可他离开前,身体却微微一滞,在帐前停了下来。
赵林寒看着他的背影。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的脸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纤毫毕现,一半躲藏在阴影中。
郑然非打破了静默。
世子殿下,等我回来,再较高下。
他露于人前的一面,在挑衅,在宣战;他隐匿于黑暗中的一面,却在贪婪地看着他,舍不得错开一眼。
赵林寒挑了挑眉:好,我等你。
听到这句话,郑然非终于满意了。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狼烟起,战鼓擂,男儿出征。
赵林寒继续喝粥,麻木却平静地喝完,让人撤下这些碗筷。
然后在帐内找出一本书,坐于床边百无聊奈地翻了起来。
军营里没有闲暇的人,他坐于帐内,听不见丝毫喧嚣。
出征的人才刚刚走,战马的嘶鸣和轰隆隆的鼓声同时落下,世界突然静了。
静得可怕。
赵林寒看不下去书,他突然发现,在这个军营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事。
将士训练、征战;军医忙着救人、治伤;许云柯这等文官管着军营里大大小小的事,也有事做。
唯有他,无所事事。
他甚至连自己的小厮都不如。
帐帘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大抵是外面的人以为他会午睡,所以体贴地合上了帘子。
赵林寒坐在昏暗的屋内,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闷响,熟悉的,压抑的,伴随着阵阵抽泣。
时而温柔,时而歇斯底里。
他毛骨悚然,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朝门口奔去。
期间脚步蹒跚,撞倒了无数桌椅。
他下意识地在逃,却不知道该逃往哪里。
门!门呢?!世子,你——一个人闯了进来,哑然失声。
赵林寒恍然地看着他,看着他背后的阳光,徒然惊醒。
那人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可是魇着了?赵林寒微微喘气,不说话。
屋内凌乱,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说不通,过不去,却又懒得去理,懒得去解释。
他不说话,那人便出去又唤了两个人进来。
他们沉默地把东西摆回去,一个人打了一盆水进来,犹犹豫豫地看着赵林寒。
以世子的尊贵,没有吩咐,他们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
更何况,对方的脸色那般差,和死人也差不了什么。
将军又不在,他们一时不敢惊动他,怕一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
忽然,一个人眼神一亮,拍了拍兄弟的肩,转身奔了出去。
余下的人继续小心翼翼地陪着赵林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赵林寒也没觉察出他们的存在,他木讷地看着帘外的光芒,觉得冷,又怕烫。
但终究,还是醒转过来了。
他终于能够冷静下来,自己打湿毛巾,将脸上的冷汗揩去。
除了脸色更加苍白,气息略微紊乱,一切如常。
帐里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见他终于正常了,便忙不迭地躲了出去。
帘子又被他们放了下来,赵林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还有一丝光,他勉强维持冷静,走到帘边。
正要去拉它,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摸上了帘子,从外面把它掀开。
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落下,是许云柯的声音。
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小兄弟。
他回过头,望进赵林寒湿漉漉的眸子,微微一怔。
世子……?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赵林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同理, 许云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里见到一个这样的世子。
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担心和迟疑:世子,你可是身体不舒服?赵林寒回过神。
他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于是虽然不适, 却还是摇摇头。
无妨。
不过,苍白的脸色和压抑不住的低咳还是出卖了他。
这次不是做戏,是心悸之后,身体所展现出来的反应。
许云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是温柔的,如白云悠悠, 静水深流。
只是这会的神情,温柔之外,还带了些许无奈。
他打量了一会赵林寒,眼角余光在他一开始了无血色,后来又逐渐变得酡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
他可能没感觉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发热了。
莫名地,他想起了家里体弱,却不爱看病吃药的小侄子。
世子虽已不是小孩了, 在固执这一份上,却比小孩更甚。
而且养尊处优, 吃不得苦。
于是,他像哄小侄子那般,耐下性子问道:世子爱吃糖吗?赵林寒一懵,糖?他勉强打起精神来看着眼前人,只是约莫还是没有彻底清醒, 看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只隐约看出他脸上关怀的神情。
他果真是一个极温柔的人,居然会对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人费心用神。
再一看他周身的风度,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许云柯笑意盈盈地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瓶子,款款道来:属下嗜甜,身边总备着一两瓶糖豆。
味道还算不错,世子可以尝试一下。
他似想起了好玩的事,微笑着又补了一句:算是我贿赂上司,以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了世子生气,还望世子看在这两瓶糖的份上,不要同我生气。
赵林寒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我又不管事……除了身份尊贵,一无是处。
所以,贿赂他有什么用呢?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若还是拒绝,未免让对方面子上过不去。
许云柯劝道:世子不妨尝尝。
这些都是普通的糖豆,自然入不得世子的眼,不过若是第一次吃的话,想来也有一丝新奇。
赵林寒眨了眨眼,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手中的瓶子。
他不爱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爱吃糖的事情,不过就当尝个味道,想来无事。
也正好可以看看自己喜不喜欢,免得回头忘了,搁在角落里积灰。
他倒出一粒糖豆,嚼了嚼。
许云柯闲时拈花般执着帘子,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扑簌,打下一片阴影。
赵林寒已尝道味道了。
吃过糖的他,声音有些软:很甜……只是甜得过了头,反倒有些苦。
吃之前说是尝味道,吃之后却免不了较真。
他一本正经地给出评价,不失公允,却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失望。
不过说完后,他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许云柯毕竟不是郑然非,有些话不该这么心直口快地说出来。
更何况,虽然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话,却好像让许云柯颇受打击。
赵林寒在许云柯骤然黯下来的目光和猛地捏紧的手指的刺激下,默默地去尝了另外一瓶。
只是大概口里的苦味还未散尽,于是另外一瓶也带上了苦意。
他不爱这种味道,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时常能闻到的味道。
但他到底不是小孩子,而是意志坚定的成年人。
于是没人看出他怕苦,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嚼着糖,给了许云柯一个回答:这瓶不错,很甜。
许云柯低垂的桃花眼又重新抬了起来,里面些许诧然。
赵林寒撑住头,他道:我有些累了。
其实不该如此,但身体好像从之前就有些不对劲,叫他恍神。
许云柯扶住了他的手臂,温声细语地劝他:我扶你去休息。
赵林寒昏昏沉沉地被他扶到了床上,鞋袜褪下。
许云柯握着他白嫩纤瘦的脚,轻轻地放到床上去。
然后展开床上的厚被子,盖到他身上。
等他压好被角,便见赵林寒直勾勾地看着他,愣愣的样子有几分可爱。
许云柯便笑了笑,低喃道:果真是美人。
所以纵然是这般痴傻的模样,也招人疼。
这句话很轻,他也很自信赵林寒听不见。
不过当他发现赵林寒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时候,也不由微微不适。
世子可是害怕?害怕什么?赵林寒的脑子转得很慢,也不知道做反应。
许云柯便笑了笑,温柔道:别怕,我陪着你。
他说着起了身,去把帘子放下。
再次回来的他,动作越发轻柔,神情也越发温暖。
只是没有光,所以温柔的神情也莫名显得有些阴翳。
他哄人道:睡吧。
赵林寒闭上眼睛,却不是安然入睡,而是难得在意起了一件事。
帘子,拉开。
许云柯被他命令的语气弄得一愣。
世子,你这是清醒了吗?赵林寒不答,许云柯于是纠结了一会,还是走过去重新把帘帐掀开。
赵林寒终于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这倒把许云柯逗笑了。
他笑了一会,盯着赵林寒的睡颜,无奈摇了摇头。
糖当然是苦的。
他勾起嘴角,隐隐透露出几分得意,那是因为,里面本就是药啊。
不过是裹了一层糖衣罢了。
帐内又是一片昏黑,赵林寒蹙眉,无意识地叹出一声呓语。
郑然非……黑暗中一人微微一怔,旋即响起一声轻笑。
竟是如此吗?衣衫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明显,他在床上坐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世子的脸。
原来,传闻中牙尖嘴利、与大将军极为不对付的世子,私底下居然会念着他?还如此亲热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许云柯想起多年前局促着和自己说话的少年,人如朝阳,浑身洋溢着活力。
鲜衣怒马,好不俊秀。
半个京城的姑娘,只怕都为这样的少年掷过花,红过脸。
一只手抬起赵林寒的下巴,略微打量。
世子竟也动心了么?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
唯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掐疼了赵林寒,让他忍不住挣了挣,却也没多大力气。
许云柯松开了手。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神情莫名。
蓦地,他笑了。
鸣金收兵,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回来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瞥了床上一眼,笑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再次醒来,眼前看到了微弱光芒,却还是冒着金星。
赵林寒捂住头,难受地捱了一会。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不过一个冰凉的东西很快就放到了他的唇上,微微湿润了干燥的唇瓣。
赵林寒顺势饮了一点水,缓解喉间的火气。
而后他抬眼朝身边看去,嘴角下意识地微微翘起:你回来了?郑然非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脸色很不好,怎么病了?赵林寒后知后觉地去摸自己的额头,懵逼道:我病了吗?他还以为自己就是睡久了,有些不舒服。
郑然非:……良久,他叹了口气。
他想关心,却无法直接表达关心,只得别扭道:尽给我的军医添麻烦。
赵林寒:……哦。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又回忆起那时候吃了些什么药,慢慢和现在的感受对比。
最后得出结论:我不用吃药。
这算不得什么,不过头有些昏沉,嗓子有些哑,吃不吃药都没关系。
郑然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却不是在气赵林寒,而是在气自己。
说出这么一席话,还不如闭嘴什么都不说呢。
现在怎么办?是该说你别多心,我就是担心你还是你想不喝药就不喝药,你以为你是谁?然后再乘机逼近他,喂他喝药,若他不喝,那就——倒进嘴里亲密无间地喂他喝。
光想着,他心里就燃起了一把火,口干舌燥。
赵林寒还在慢慢揉着头。
你回来了,打赢了吗?郑然非一下子回过神来,烛火映照下,他的脸也有些泛红。
他低声道:赢了。
他亲自出马,自然毫无疑问。
不过他也珍惜这样可以心平气和地同赵林寒说话的机会,于是两个人赖在床上,将白日的局势剥离成一丝一缕。
又穿针引线,重新绣成一幅画卷。
上面的他更加英武,佩着宝剑,锋芒无匹,气势惊人。
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把经历的一点一滴都当做情话,说给心上的另一个人听。
满心喜悦,不厌其烦。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白天的一段战事, 叫他们黏黏糊糊说了半个时辰。
郑然非也不单单讲战事,他也会讲一些边关的趣事, 说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
他偶尔还会发痴发颠, 不知从哪儿喝了一大盆陈年老醋,忽然就抵着赵林寒的额头,呼吸都喷洒到脸上。
说的却是:听说你睡着后,许云柯守了你一下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是在挑战我的耐性, 你真的要逼我生气么?你知不知道,我会嫉妒,会难过?会自责?为什么你不舒服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他发了狠,说着最痛心的狠话,想的却是能不能离近一点。
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郑然非的手已握出了青筋:不准你同许云柯接触,你离他远些。
赵林寒:哦。
他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明明应该难受, 可不知为何却有些想笑。
可能是郑然非嘴上放着狠话,视线却盯着他的唇的行为太好笑了吧。
赵林寒抿了抿唇, 于是唇色更加浅淡,像雪地里的一片白梅。
没有血色,只余下苍白,却让人忍不住想去闻一下,舔一口, 看看究竟是不是如想象中的冷淡,又是否能在冷淡中品出一抹余味无穷的香甜。
郑然非郁闷地发现,赵林寒并不难受。
怎么会这样?他不该吃醋吗?!于是醋坛子装不下醋了,它摇摇欲坠,就快要被打翻,如同眸子里的阴云,即将翻腾不已。
在这种时候,病得有些迷糊的赵林寒也终于有了反应:你是不是想亲我?郑然非:……赵林寒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又湿又润,里面有纯真,也有狡黠。
他又故意拖长了声音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想亲我?郑然非的身体蓦地一低。
他无数次滚动喉结,都以为自己已经神魂失守后,却郁闷地发现自己理智还在。
夭寿了,他为什么还要有理智?!他愤愤地鞭策着自己,又失落又难受。
就在他打算抽身离开的时候,赵林寒却突然又道了一句:你不敢亲的,你怕过了病气。
他觉得自己看得通透,也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谁又不是这样的呢?可他这句话落下,非但没有奚落到郑然非,反而激得他眼睛一亮,他登时就低下头去,像心里千万次想过的那样。
他终于知道他有多凉,也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他小心翼翼地磨蹭着,只为了让白梅更显眼一点,更动人一点。
他想把雪地里的梅花捂暖。
他想给梅花染色,想把它染作绯红,于是一点殷红落于雪地间,再娇艳不过。
竭尽温存,又竭尽厮磨。
赵林寒迷茫了,眼中升腾起雾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只知道,他要瞪着郑然非,谴责他的胡来。
都说了,会过病气。
郑然非笑得格外肆意:你以为我是谁?堂堂护国大将军,何时怕过了?于是,他自然会迎难而上,三言两语,浇不灭他的斗志。
唯有这样,方能不辜负人设。
郑然非餍足地舔了下唇,克制不住地低头去问他:感受到我的温度了吗?赵林寒的脸轰的一下变得通红,偏偏,郑然非还在诠释自己的思想:我怎么可能会怕一个小小的病气——够了!他下意识地踹了他一脚,不重也不轻,就好像他踹了无数遍,踹出了经验。
郑然非也果然缩到了一遍,他也只敢口头得瑟,再离得近一点,万一一个没克制住,会发生点什么,可就说不定了。
毕竟,他不能保证自己的理智时时刻刻都在线。
于是两人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之前的故事。
只是郑然非总是不怀好意,后来甚至趁着他怔愣的时候想喂他药。
赵林寒冷酷无情地表示了拒绝,刚刚还绿蚁新酒,情至浓时。
这会却又格外冷静,叫郑然非的一个个打算落了空。
郑然非也终于看透,他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较劲,而是逃避吃药。
生病了的赵林寒和平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非常意气用事,想拒绝就拒绝,怎么劝都没有用。
偏偏郑然非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劝,每次都要绞尽脑汁,旁敲侧击。
几次下来,他人都要秃了。
现在才知道以前的他有多乖巧,那么一大碗药,说喝就喝了,一丝犹豫也没有。
不过,郑然非倒宁愿赵林寒一直这样,有自己的小脾气。
懂事是叫别人喜欢,却叫自己很苦。
他宁愿他一直这样,不喜欢的事便不做,不想喝的东西便不喝。
他宁愿他不懂事,他想宠着他。
郑然非摸了摸赵林寒的头,难得简单地勾了勾唇:不喝便不喝,身体反正是自己的。
前面一句是真心,后面一句非本意。
他顿住,低声道:我走了。
赵林寒也已听见了鼓声。
你去哪里?不是已经打赢了吗?郑然非道:他们又来了,我去把他们赶走。
你——他踌躇一会,还是冒着不符合人设的危险,说完了心中想说的那一句话:你好好休息,我回来的时候,若是你病好了,我就给你带一枝梨花。
说罢,披风一展,大步流星地朝集合地走去。
银光寒甲,熠熠夺目。
赵林寒被这光刺着,连头也不昏了,难得清醒起来。
他觉得失落。
他想起上个世界,虽然挺惨,但终究是有用的,终究可以整日陪伴在他身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白白地等着。
不能上战场,不能并肩作战。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可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战事何其多。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可不可以不用等?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叫他陪在他身边?有没有一丝可能,可以叫这世道安定,再无纷争?没等他想个明白,系统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检测到玩家状态不佳,建议玩家去浏览一下幸运商店。
赵林寒被系统的话弄得一愣,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幸运商店没去看。
于是趁着闲暇无事,直接点进去看了看。
里面果然有几样商品,其中居然有两样药物。
赵林寒看了眼,就准备购买那个退烧胶囊。
说是无气无味,药到病除。
这对他而言也太友好了,果然是游戏,比之现实要更舒快些。
若是现世,生这一场病,他要缠绵床榻,昏昏沉沉地睡上十数日。
虽然他不厌烦睡觉,睡多了却也总觉得烦闷的。
只是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连一时半刻的寂寥都已忍受不了。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正想下单,却突然被系统拦住了。
——玩家,你该买的是药!赵林寒道:我买的就是药啊。
他又朝自己看重的退烧胶囊点去。
系统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要买下那个魔女的扫把。
它觉得一阵窒息。
在一个古代世界,买一个除了飞没啥卵用还必须得有魔力的扫把?!它憋不住了:那不是药!!!声音堪比女高音。
赵林寒唰地一下捂住耳朵。
你疯了?!系统确实要疯魔了。
——建议玩家购买雪莲祛祟丹,性价比更高。
赵林寒的手一顿,朝系统说的丹药看去。
为了方便他买药,系统暗箱操作,把所有的商品都变成了这个药,美名其曰:刷新。
就这样骗过规则,赵林寒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注意力全被这传说能治百病,甚至能驱邪定神,要价却是足足两千金币,而且还只有十粒的药夺去了。
两千金币,需要他辗转两个任务场景,方能得到。
赵林寒面无表情想,他在系统心里是冤大头吗?还是说,系统觉得他傻乎乎的?退烧药20金一颗,药到病除,雪莲祛祟丹200金一粒,也还是治感冒。
就这样,还敢说性价比更高?不带这么坑钱的!正想回怼,却突然听到,系统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
——在这个世界,你用得上。
赵林寒微微一怔,系统却是已经消失不见了。
数据库里,它的意识被一堆数据化为锁链锁住,挣扎不得,也动不得。
它只能看着猩红的倒计时,如古钟一般,动一下,声音悠长,回音悠远,能拖上许久。
这钟也走得十分慢,慢到让它万分无奈:不过是提点了一句……要不是这个世界难度太大,它是舍不得违背规则的。
谁也不愿意被关小黑屋,更何况原来自由自在的它。
等主人出来了,它一定得跟他述苦。
凭什么他就可以不断违背规则,自己略微提点一句就要被关小黑屋啊!这不公平!游戏场景里,赵林寒斟酌许久,还是买下了雪莲祛祟丹。
他不信系统,却信郑然非。
从系统逐渐转变的态度就能感觉到,他已经清楚交代过了。
在这种情况下,它应该不敢再与自己为难。
所以这句提点,是真的在提点他。
可为什么他在这个世界用的上?他只是生了一场小病,疯了才用这个药。
可他沉吟许久,还是吞了一粒。
霎时间,翻山倒海,一切都颠转了。
腹内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从筋脉中拔离,五脏六腑都在反抗,却还是无力地被搅到了一起。
疼——好疼……就算经过了游戏自带的维护和削弱,也还是疼得厉害。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来切断他与游戏的联系。
赵林寒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终于在疼得人神不醒之前,点到了那个小小的按钮。
意识一点点消散,如水的安抚传来,他喉间一甜,竟是直接吐出一口黑血来。
这之后,才算消停。
雪莲的药效渐渐发挥效果,一点点滋补着他的身体,抚慰着他的伤痛。
可由于疼得太厉害,损耗得太过,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比之前还虚弱。
赵林寒的意识却无比的清明。
他盯着自己嘴角一缕黑血,不住地诘问自己。
何时?是谁?他竟然不知不觉间被人下了毒。
而且光拔除就已如此痛苦,那等它真正发作起来,自己是不是还要去鬼门关走一遭?若这不是游戏,而是真实的世界。
他岂不是就将这样稀里糊涂地沦为别人的傀儡,要么痛得自杀解脱,要么,为那人干尽坏事。
可是,谁下的毒?又有何目的?是在京城,还是在路上?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毒手,还是近在咫尺的恶意?赵林寒突然觉得冷,明明他已经治好了病,明明,他已经脱离了身体,可他还是觉得冷。
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无知无觉地被人控制,他就冷得不行,身体如同枯槁,再也暖不起来。
如果系统没有提点他,他是不是,就会在幕后之人的操控下,一点点地去伤害郑然非?他自然是不愿的,于是想尽办法,歇尽全力,最后挣脱那人的控制。
只是,代价是什么呢?一只手捂住心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代价会是他的命,他从来都舍得。
只是,如果游戏没能及时结束,那他岂不是就要让这个世界最无辜的,什么都不记得的郑然非,眼睁睁地看他死上一遍。
如若那时,他们关系好转,如若那时,他心里已有了他。
那对他而言,该有多疼?是啊,该有多疼,疼到他仅仅是猜测出这个结局,就已忍不住先心疼了起来。
幸而,系统提点了他,一切都有改变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找出幕后凶手,弄明白他的用意。
只是,会是谁呢?信息如此稀少的情况下,这可真是一个能让人头疼不已的难题。
风沙漫天。
这是边关独有的坏天气,可就算黄沙满身,风吹得眼睛酸疼,守岗的人也不曾离开。
他们知道,前线还有弟兄们在激战,他们在用血、用命来换得后方的安宁。
哪怕条件再恶劣,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会一直战斗下去。
不畏生、不惧死。
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能退缩。
他们这些远在后方的人,又怎么能怕苦惧累,躲进别人用生命铸就的城墙里,却连守城都不愿。
风很大,吹得人皮肤皲裂,却还是没有人离开。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坚毅,一张张脸叠到一起,竟然浑若一体,无比和谐。
一道疾呼打破平静。
那是一个红缨银甲的小将,他一边吆喝着,一边快速逼近。
他手里拿着一个樊将军的令牌,口中叠声唤道:开门!!!城门打开,他单枪匹马,两眼通红。
竟是一边哽咽一边悲怆道:找裴大夫来!将军中毒了!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城门外, 黄沙漫天,风迷人眼。
城墙上, 营帐内,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麻木的。
麻木中凝滞着不敢置信和悲痛,呼吸轻到微不可闻,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这是一场梦,一次狂想。
在场众人, 唯有裴大夫是平静的。
他的手稳如泰山,拈着的长针在他手中泛着银光,被他小心而谨慎的推入郑然非的手臂。
那里有一道划痕,正汩汩地冒着黑血。
伤口不深,但整条手臂都已变成了青紫色。
再这样下去,就只有——裴大夫道:断臂求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寂静的营帐内顿时吵了起来。
不可以这样!这可是大将军!对啊!还没到这种地步吧?裴大夫,求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其他法子,裴大夫, 你再试试吧!你个老匹夫一点用都没有!白吃那么多饭!……大家吵得厉害,却被裴大夫一句话堵住了嘴:要不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人群顿时一静, 良久,有人哀求道:裴大夫,求你再想想办法。
将军还那么年轻,一整条手臂……他以后还怎么领兵打仗啊!那么骄傲的将军,醒来后又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他接受不了的。
被他们哀求的裴大夫也很无奈。
我何尝不想帮他, 可……他默了默,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毒素已经快至心脉,他在翎丘耽误得太久,这会你们来找我,我能想出的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断臂。
我现在用金针封住了他的经脉,可这治标不治本,要救他的命,必须得将这毒驱散。
这毒是蛮人惯用的剧毒,本来他们能解,也不碍事。
可真的耽误得太久了……刚从翎丘赶来的樊将军身形一颓,一瞬间老了十岁。
怪我,如果我当时再撑一会就好了。
他老泪纵横,悔恨不已。
谁也没想到郑然非为了不影响士气,居然强撑着身体,一直等蛮人退走后才放松下来。
他武功高,可以维持镇定而没有异样,一直到仗打完,他们才发现他的不对劲。
更致命的是,翎丘没药。
后补不足,战事告急,翎丘伤员又多,有些药材早已耗干耗尽。
就是这缺的几味药,把郑然非逼入绝境。
樊将军情绪激动之下,胸口裹着的白纱布又渗出了鲜红的血迹,周围的人连忙扶住他,怕将军情况不明,他又再出什么事。
一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将手中药碗递给裴大夫:裴先生,药熬好了。
他虽作士兵打扮,却长得秀气。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里面的泪水将落不落,手也抖得厉害,看得周围的人急得不行。
偏偏他抖了半天,药汤也没抖出去一滴。
裴大夫见怪不怪,接过药碗,手贴碗背探了下温度,见果然是温的,就放下心来,捏着郑然非的下颌骨,想把药给他灌进去。
结果扳了半天,纹丝不动。
他诧异地看了眼郑然非,犹豫了一下,叫了旁边一个身强体壮的大个子过来。
你把他嘴扳开。
那人听话地走了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嘴扳开一条缝。
可惜,郑然非的牙关依旧紧闭,根本就灌不进去。
裴大夫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又去吩咐送药的小兵。
众人只见他低声说了一句,却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有人急了。
裴大夫,你究竟有没有法子?他们都知道这时候不该施压,可是真的忍不住了。
裴大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没有把握。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连管都懒得管了。
就算尽心尽力,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更何况,断臂好解决,这群人却不让。
那人又问:那你让方才那个小身板出去是要做什么?他不知为何,心里很在意这件事。
好像如果不打听个清楚,就会发生不好的事一样。
裴大夫手握金针,第一次不想说话。
但无语也只是一瞬,片刻后,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
我让他去拿止血药,越多越好。
你要是闲不下来,不如去帮个忙。
闲不住就去做事,别在这儿问东问西,惹人烦。
裴大夫嫌弃给了他一个眼色,一甩手,继续施针。
那人讪讪地住了嘴,心里却渐渐悲凉起来。
裴大夫要那么多止血药做什么?他难道真的……?!他看了眼郑然非肿胀还发青的胳膊,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帐内死一般寂静,帐外却还秩序井然,一切如常。
郑然非受伤的事仍瞒得死死的,除了高层和心腹,没人知道。
普通士兵依旧站着岗,练着武,军营里没有一点异常。
去搬止血药的小兵跑了一截路,终于回到了裴大夫治病制药的地方。
他正待进去,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人,眼睛慢慢瞪大。
公子!他挥了挥手,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激动的泪水。
可他口中的公子根本没有反应,他急得跺了跺脚,最后恨恨一叹气,一埋头,进了帐篷。
离裴大夫的帐篷一百米开外,许云柯身形微动,转身往回看了一眼。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除了巡逻的士兵走动,再无其他动静。
他看了片刻,又转过身来,含笑看着身边的人。
赵林寒在给一个小孩哼歌,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调子,许云柯没有听过,却觉得他哼得很好听,很柔和,百听不厌。
小孩拉着他的袖子,他前不久刚失了父亲,昨天又亲眼看着母亲满身是血地倒下。
要不是巡逻的士兵碰巧赶到,只怕他也成了刀下亡魂。
只是人虽救下了,却时常梦魇。
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没敢合眼,一直躲在帐篷边瑟瑟发抖。
军营里忙得人都找不到方向了,又有谁有空管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蹲下来,摸着他眼下的青黑,温暖的手掌覆在眼上,耳边是柔和的悠扬的歌声。
歌声压得极低,不注意听,只怕都会随风飘去。
小孩闭上眼睛,他听着歌声,恍惚间又回忆起了娘亲温暖的笑容。
他的爹爹,他的娘亲,他的家……手间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气,赵林寒身体微僵,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将小孩抱起来,找了处空地将他放下。
周围都是血腥味,不断有人痛呼出声,哀嚎不绝。
不是地狱,胜过地狱。
这一切,却没有惊醒睡着的人。
他一回首,便对上了许云柯布满笑意的脸。
他向来如云随风,这次的笑容却好似有了重量,有了温度。
赵林寒捂住嘴轻声咳了咳,又对他摆了摆手,转身朝外面走去。
许云柯便跟着他出了帐篷。
想不到世子居然也会哼这些侬歌小调。
赵林寒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既有揶揄,也有真诚。
两种情绪在他脸上把握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度,既会让人觉得亲密,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赵林寒却依旧很冷淡,在旁人看来,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说句大不韪的话,他就是一个柔弱的病美人。
有人气,却无人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回应了许云柯的话。
我母亲教我的。
许云柯便适时感叹道:王妃才情动人,世子有这样的母亲,难怪所猎如此之广。
要京城其他人听见这句话,只怕都要大笑一场。
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南安王世子,是个上半天学都会昏过去的病秧子!这样的人,能学到什么本事?也就许云柯与人为善,睁着眼睛说瞎话。
赵林寒微微扯动嘴角,正想离开,却突然又被许云柯叫住了。
他还在笑,只是这笑容里隐隐露出担忧。
世子,小官方才好似听见了你的小厮在唤你。
赵林寒僵着脸听他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手指微颤,脸色煞白。
明明不激动,硬生生给他逼出来一副主仆情深的样子。
许云柯见他有反应,便晃着美人扇继续道:听说,将军之前不喜他,便把他赶去军医手下做事。
他既然叫你,想来就在这一块。
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他蹙眉,一副极其忧心的模样,不如我们到处找找,也好问清楚他究竟有什么事。
就算没事,主仆叙叙旧,也是极好的。
赵林寒正好也还想再在附近逛逛,了解下局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帮帮忙。
便顺势点头,抬脚慢吞吞地朝前方走去。
许云柯唤住他:世子,是在这个方向。
他指了指方才小厮弯身进去的帐篷,解释道: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两人于是又往回走去。
赵林寒因为病弱的原因,走得很慢,走一步就会缓一会。
许云柯倒也有耐心,一直体贴地等着他,从来没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们终于走了过去,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去看。
赵林寒又看到了受伤的人,有些还来不及包扎,伤口淌着血,嘴唇青乌,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他抿抿唇,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不由沉重地呼出口气。
许云柯也留神到这些现象,笑容浅了些。
不过比起赵林寒这个主人,他在找人方面显然上心很多。
好不容易问到知晓情况的人,他们顺着指引一路过去。
许云柯用扇子撩开帘子,往内一看,遗憾地叹了口气。
哎呀,没人了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知不觉间, 黄昏已经降临。
日光毫无遮掩地从边陲的小山上洒落。
晚霞一层一层地堆叠,从明亮变为灰暗, 从炎热变为冰凉。
天际一抹朱红, 给忙碌的人畜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芒。
忽然间,云霞转移,鼓起微波。
太阳骤然躲入一块紫云后面,天空失色,立即转为幽暗。
军营里一下子冷了起来, 帐篷的帘子不断舞动。
各处都还没有点灯,帐篷里一片昏暗,和尚有微光的帐篷外一比,黑得更加深沉。
风声呼啸,仿佛有人正躲在帐篷里面,借着嘶鸣的风声,藏匿自己的存在。
日愈沉、愈冷了。
赵林寒拉拢衣襟,厌倦地微阖眼睛。
方才许云柯来找他,他闲着无事, 便答应了,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他。
不过这许云柯显然是个小狐狸, 面上不动声色,绕了一圈下来却什么都没有透露,家里长短倒是说了一大堆。
他本来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耗久了之后就没耐心。
于是一整个下午,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 慢吞吞地往回走。
晚风温柔地拂过脸颊,轻柔得好像人的呼吸。
赵林寒走着,心中却突然回忆起了前不久郑然非威胁他不准同许云珂接触的事,面色微红。
人好像就是如此,有过的丰功伟绩不一定会记得,干过的傻事却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
越想忘记,便越发记忆深刻。
他想着想着又庆幸起来,幸好郑然非现在还什么都不记得,这件事应当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那他还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厚着脸皮把这件事扔进旯旮里。
就这样一路心情复杂地走了回去,快要进帐篷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诧异地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去。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好几天没见的小厮,心想,得亏他还有点印象,不然你在这里喊破天他也不会有反应。
思及许云柯的话,难不成,真的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于是在他脸上搜索着,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看完,他只得出一个结论:许云柯在胡说八道。
这怎么看也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
而且,在军营里呆了几天,他好像有了一些变化,至少没有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爱哭了。
不过此刻还是红着鼻子,眼里也蓄满了着急。
他左右四顾,见附近没有什么人,便放下心来,急迫而小声地道:世子,将军出事了。
赵林寒:……你说什么?小厮看他有些恍惚,还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还道:我们是不是该给王爷修书一封,早作准备。
赵林寒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
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一个游戏,郑然非又是主角,出不了什么事。
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慌了一两秒。
他到底怎么了?出事一词,能作的解释太多了。
出门摔了一跤,是出事;被人砍一刀,也是出事。
而在战场上的郑然非,能出什么事?别是缺胳膊断腿了吧?他本来是开个玩笑,谁料,话音刚落,小厮就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虽不点头,那神情却分明是:你怎么知道?!赵林寒笑了一半,笑不下去了。
将军在战场上中了毒,裴先生之前说,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舍弃掉将军的左臂,来保全他的性命。
但其实——他凑近赵林寒,小声道:我看裴先生也没把握,这件事估计悬了。
割掉人的手臂,那也能救得过来?光流血就能要人命吧。
就算救过来了,没了手臂,郑将军能接受吗?他长叹一口气,道:我觉得,将军这次是真的生死未卜,命悬一线了。
赵林寒:……哦。
小厮问他:世子,这可不是小事。
我们是不是该和王爷说一声,也好提前准备退路。
碰巧这时有人路过,赵林寒留神到动静,习惯性地捂住嘴小声地咳了起来,做足了病秧子的范。
小厮也机智地扶住了他,替他拍着背。
待人离去,赵林寒的咳嗽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他扶着小厮的手,低声道:准备什么退路?他不会死。
也不必告知父王,免得消息走漏,引发动荡。
小厮渐渐张大嘴巴:世子,你怎么这么确定?赵林寒冷冷一勾唇,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他这样的人,全大楚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死。
小厮嘴角一抽,原来在世子心中,将军这么坏的吗?这得吃了多少苦啊。
一想到这里,小厮就忍不住心疼地看着他家公子,心里又酸又疼,还隐隐浮起一丝愤懑。
赵林寒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其实,这几天下来,将军吃的亏比较多。
小厮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世子,你不用解释,我都懂!赵林寒:……你确定你懂了?你懂了的话,为什么还要用这副眼神看着我?他撇去这操蛋的心情,转而认真问道:他的手臂还没割吧?怎么说也是他男朋友,能抢救也还是要抢救一下的。
小厮道:还没有。
裴先生想了一个法子,正在尝试,看能不能放一些毒血出来。
只要不至于立即毙命,就能用药慢慢调养着。
总有一天,能把毒素彻底排清。
赵林寒听罢,对着小厮露出一个虚弱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好,接下来就靠你了。
小厮一脸懵逼:诶???时间如水流逝,转眼已是月上树梢。
营帐内各自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辉映着人的脸庞。
将军的营帐外依旧围了不少士兵,却没有点灯。
身体虚弱的世子今日白天忙了一下午,累坏了身子,今日早早地睡下了。
除了将军的营帐,此刻还有一处偏僻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小心翼翼地守着。
围在中心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却没多少人在附近走动。
一个人垂眉低首地掀开帘子,猫儿一般轻盈地走了进去。
裴大夫正在施针,见旁边放下一个水盆,想也没想道:你是路上睡着了吗?让你去打热水,怎么耽搁这么久?郑然非本来在床上躺着,听见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笑道:裴先生何必如此说话,吓到他了。
裴大夫冷哼一声,余光一瞥,果然见他瑟缩一下,顿时无语道:胆子比兔儿还小。
郑然非没什么精神,没一会又阖上眼睛,只是口中说:我看你用人倒用得挺顺手。
裴大夫不说话了。
他又用针在郑然非的指尖挑了一下,用力一挤,逼出几滴黑血。
旁边的人心下感叹着: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此时,郑大将军的手臂已肿得不成样子了。
颜色倒是浅了些,通体成青色。
看来经过这数个时辰,裴大夫还真折腾出了一些成效来。
他用热帕子捂着郑然非手臂,过了会儿却是摇了摇头。
逼不出来了。
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本事,接下来也只能听天命了。
他把肩膀上封住的金针一一取出来,只留了最后一根金针不敢轻举妄动。
一碗放凉的药被递到郑然非嘴边,裴大夫简单粗暴道:喝。
郑然非:……生无可恋。
他勉强抬起自己的右手,因为中毒的原因,他其实没什么力气。
可惜裴大夫又转身抓药去了,丝毫没想着要体谅一下他这个惨不忍睹的大将军。
碗被摇摇晃晃地凑到嘴边,还没喝到一口,倒险些撒出来半碗。
好险一只手替他接住了,叫他摇摇欲坠的心放回实处。
这碗药要是洒了,裴大夫能拐弯抹角地嘲他半个时辰。
多谢这位小兄弟。
他话音刚落,眼睛瞥到碗边的手上,渐渐看直了眼。
他突然觉得这只手很是熟悉。
这苍白又纤瘦的手指,微微浮现的青筋,微凸的骨节,无不让他联想起身边的一个人。
想到他,郑然非一下子都精神了不少。
他笑了笑,感慨道:好巧,和我一个朋友的手——他刚抬起头,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那狭长的微微眯起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要挑不挑的嘴角,熟悉的下巴弧度……郑然非呆住了。
这个小厮我见过!!!不对,这是个什么情况?!他神情惊恐,眼睛猛地瞪大,药也不喝了,就想把自己的手往被子里藏。
动静惊动裴大夫,于是又迎来一句冷嘲。
将军不喝药,许是生龙活虎了?郑然非心想,你不懂。
如果可以,他很想一下子跳起来,跳出帐篷,跳到一棵树上冷静一下。
如果可以,他还想问:你怎么来了?!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这么丑陋的模样,可全让他瞧见了。
一想起这一点,他心中就懊悔不已。
完了,都完了!他那么高大上的形象,一下子就都破灭了。
他的反应看得赵林寒眉头一挑,眼中笑意更深,只不知为何,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药碗又被递到他面前,郑然非怂怂地接过,喝一口,偷偷地抬头瞥一下。
英姿飒爽的时候没被瞧见,倒霉的样子却偏偏被他看见了。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丢脸这种事情, 向来都是,没丢到自家人面前, 那脸皮厚点,可以当没这回事。
丢脸丢到了自家人面前了,还是在自己心上人面前,那……脸皮再厚一点点,一切都好说。
反正, 郑然非喝完药,就已经差不多能腆着脸装无事发生了。
裴大夫被他找了个由头给支了出去,他刚离开,郑然非就迫不及待地半撑起身子, 问道:你怎么来了?他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下了死命令来着。
一时间他有些恍然, 不过看见赵林寒身上穿着的衣服,他又瞬间明悟。
于是又挑了挑眉:你身边那个小厮倒是大胆得很。
连将军的命令都敢违抗, 可不是胆大包天了。
赵林寒只是道:作为一个差点连手都断了的人,你就不能少动一下,少说一句话吗?也不嫌累得慌。
郑然非摆起将军的架子:怎么说话呢?你这是质疑我作为护国大将军的威严。
赵林寒嗤笑。
一个药瓶子被他递了出去,白皙的指尖握着嫩白的药瓶, 一时间好像都在发光。
毒药,爱吃不吃。
郑然非只得接过,并哀叹自己这个将军当得越来越没意思。
胆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我……赵林寒挑眉:嗯?嘟囔什么呢?郑然非蓦地住了嘴。
他发现,几个世界下来,自己别的本事没学到, 求生欲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现在他对于自己会不会挨打,什么时候挨打,心里居然都有个数了。
唉,想想真是满腹心酸啊。
偏偏他还要装出一副自大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把药吞下去,一时间心更累。
更兼喝了几大碗中药,嘴里苦得很。
于是破天荒地,将军大人忘记了他光辉高大的形象,脸微微嘟起,嘴也死死抿着,宛如一个受气包。
让旁人瞧见他这副模样,只怕都要惊掉下巴。
赵林寒也见不得他这副病弱且委屈的样子,好笑道:等你身体好了,想罚便罚,我没意见。
郑然非被这句话撩得整个人都找不到北了,好在他还记得人设,于是掐断内心的胡思乱想。
半响,才克制不住地微笑道:世子好心送药,在下又岂能不识趣。
赵林寒抬头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这里没有世子。
世子在将军帐篷里睡着呢。
所以这里只有软萌又好欺负的小可怜了是吗?郑然非差点平白无故地被呛到,还是一抬头,一瞧见赵林寒清冷的眉眼,这才清醒过来。
就算不是世子,也绝不会是小可怜。
凭那个气势,说他是天皇老子都有人信。
郑然非心想,让他当世子还真是委屈他了。
药效渐渐发作,到底是要从身体里把不必要的杂质排出去,过程难免煎熬。
郑然非强忍着不吭声,一点点地看着毒素被药力推动着,慢慢从之前的伤口处化为黑血流出来。
这些都只能靠他自己,赵林寒无能为力地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绞一根毛巾替他擦擦汗,便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好半天过去,流出来的血终于清了。
郑然非松了口气,手上用力,把剩下那根金针拔、出来。
他晃晃胳膊,虽然唇色泛白,面如敷粉,脸上却高兴笑着。
没了碍事的毒素和肿胀的手臂,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笑了片刻,又压抑下来,故作姿态地看了赵林寒一眼:看在你送药有功的份上,就不计较你和你的那个仆人的罪过了。
赵林寒道:我送的是毒药。
他面无表情,细看,还能看出几分冷酷。
郑然非:……这还怎么接的下去。
他抽抽嘴角,秉承着再艰难也要说完的想法继续说:他呢,功过相抵,你的话,功大于过,可以给点奖励。
就奖励你……他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脸上挂着给你面子的小表情:奖励你和我一起睡觉!赵林寒觉得窒息,他看着郑然非,虽然毒已经清了,手臂也好些了,但确实是一副虚耗过度、气血大伤的样子。
就这样,怎么还这么精神抖擞,不困吗?!他摇了摇头:你休息吧。
只字不提自己怎么样。
事实上,如果不是郑然非现在很虚弱,如果不是他现在打不过,只怕他早已上手了。
没见过病人还这么作的,欠收拾。
郑然非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眼巴巴地看着赵林寒,发觉他当真没有上床睡觉的想法后,焉了。
他只是想给他提供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那你今晚上怎么睡?他脸上沉下来,别扭道:世子是不是不清楚他们的帐篷是什么情况?睡得是大通铺,晚上十几个人一起打呼噜。
而且,你也不能回去睡。
他说到后面又沾沾自喜起来,除了我这儿,你还能在哪里睡?赵林寒道:天南地北,有的是地方睡。
郑然非一下子就垮了。
赵林寒推了他一下:别闹,和你说个正事。
他的脸难得的严肃,说话也冷了下来:有人下毒害我。
郑然非一开始还有些懵,等着赵林寒解释清楚。
待发现他已经说完了,习以为常地无语了一会,便忍不住惊异道:谁这么胆大包天啊?听语气就知道还是在闹腾。
赵林寒于是又推了他一下:你是将军,比我重要。
总之,小心点吧。
人还没找到,很烦。
郑然非看出他的不耐烦,咳了咳,正经道: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暗地里查一查。
赵林寒摇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
应当跟军营里的人无关。
不然,郑然非这个将军,早就死了千八百遍了。
也不可能是京城里的人,外有强敌当前,内又国力大伤,他们巴不得边疆稳定,自然不会给郑然非挑起事端的机会。
郑然非说:倒像是有谁不满意朝廷,或者北蛮人想借此让我们内耗。
居心歹毒啊!他摇头晃脑,感慨道:世子,你真惨。
赵林寒:……闭嘴。
他不想同郑然非说话了。
郑然非知错就改,拉住他哄道:放心,我保护你。
赵林寒冷酷地拒绝:谢谢,不需要。
世子的人设总算有了作用,他轻视地看了郑然非一眼,傲慢道:你以为你是谁?靠我的药才活过来,还想保护我?话音刚落,郑然非撑起来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床上躺。
被子一蒙,耳边是低沉炙热的声音:我是你的将军大人啊。
这话说得没毛病,赵林寒却一下子想歪了,听出了情话的感觉。
他心脏狂跳,有些手足无措地被人箍在怀里。
更要命的是,郑然非应该只是无心一说。
一想到这里,除了热之外,心里还有些恼。
恼恨的却是这般没用的自己了。
没等他缓过来,郑然非已帮他褪了鞋袜。
然后道:睡吧。
条件确实有些简陋,但情况如此,也没办法。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郑然非用自己的法子,解决掉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夜好眠,麻烦出在早上。
天刚亮,附近也没什么人走动。
郑然非因为昨天躺了大半天的缘故,早早地醒了过来。
一清醒,他就懵了。
怀里虽然没有温香软玉,但男孩子的身体青涩、清瘦,摸着却比温香软玉还要致命。
至少郑然非就无奈地发现,他可耻地……大早上的,他松开美人,撩开被子,神情凝重地往身下看了一眼。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裴大夫来的时候,就见到将军早早地下了床,在一旁的桌子边拿着一些公文在处理了。
他一愣,正想说话,郑然非却比了一个息声的动作,领着他往外走。
他在睡觉,你别吵醒他。
裴大夫点点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莫名有种怪异感。
忽然间,他神情一滞,脸也僵了。
他没搞错吧?有人在刚才那个帐篷里睡觉?有人在将军睡过的床上睡觉?!郑然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就要被解剖了。
裴大夫确实想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将军,别是被掉包了吧?他难得八卦道:不知里面……?裴大夫是他的心腹,且进来这么久了,似乎也该有些进展。
郑然非笑笑说:里面是世子。
裴大夫愕然。
他原以为,将军和世子同床共枕是谣言,没想到啊……原来所谓的不和才是谣言。
郑然非温柔道:就让他在里面睡着吧,别吵醒他。
原本那里,就劳烦你去走一趟,帮‘世子’生一场不能见人的病。
裴大夫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将军吗?他凭着多年的人生阅历强行把脸上的惊愕收回去,恭敬地点了下头,又伸出手,想要替郑然非把脉。
将军,我再看看你的身体如何。
郑然非无所谓地伸出手,并道:毒早清了。
裴大夫:……清了就清了,你摆出这副等着我去询问的姿态是做什么?你以为我会问吗?!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不会问的裴大夫最后为了知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还是屈辱地开了口。
彼时,郑然非望着来来往往的巡逻士兵, 在他们的注视下,还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
高深莫测的将军听见裴大夫的话,回答的第一个词是:不给。
那是我家……咳,赵家的家传秘药,怎么能说给就给?裴大夫:……那你之前吊我胃口是什么意思?他怒而甩袖, 转身便走。
不就是赵家的家传秘药吗?有什么了不起?结果过了会他思及赵家是哪家,一时哑口无言。
这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他还真有点心动。
半天过去,赵林寒坐在床上, 抱着被子, 一脸懵逼地听着裴大夫讲了一大通医者仁心,救国救民的光辉事迹。
恕他直言, 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吧?就算裴大夫想要搭话,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啊?他昏昏然听完了裴家先祖的故事,突然福至心灵:裴先生,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那个药?裴大夫:……他咳了一声, 挺大的人了,要起面子来比小孩还顽固:其实也没多想。
所以其实还是想的吧!赵林寒笑了笑,将药瓶拿出来递给他。
左右我也用不上了,不如交给先生去研究,能配出类似的药,造福世人也挺好。
一整瓶递过去, 最后裴大夫别别扭扭地倒了一粒出来。
这药珍贵,世子还是收好罢,也用不上那么多。
赵林寒点点头,先生随意。
这件事本来就揭过去了,他借着被子的掩饰把东西放回道具栏里,然后看向喜不自禁的裴大夫,问道:郑然非哪里去了?裴大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若是以前,他只会觉得两人关系不好,今日却莫名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到让他不敢细思。
不管是将军,还是世子,那种无意间透露出的熟络和关心是掩饰不了的。
想远了,他回过神来,笑了笑:他有事出去了,说是耽误不了什么,很快就回来。
赵林寒挑挑眉:他不用出面吗?算起来,他已经一天多没露于人前了吧?其实不止,毕竟他三天两头往外跑,算起来,军营里的人应该有四五天没见过他了。
裴大夫道:他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他不露于人少才是对的。
赵林寒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裴大夫:他中毒的消息刚刚放出去,自然不能让人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他。
赵林寒抿抿唇:所以,你们是打算混淆视听,好来个瓮中捉鳖?裴大夫点点头:正是这个理。
他虽然在同赵林寒说话,其实只分了一两分心神给他,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药上。
他拿着药不断嗅着,眉头越皱越紧。
世子,这宫廷秘药果真厉害,里面有几味药,我闻所闻未,实在罕见。
不知您能否为我解惑?赵林寒:宫廷秘药?他自己的药怎么就成了宫廷秘药了?郑然非究竟是怎么同裴大夫说的……裴大夫道:对啊,将军口口声声说的。
赵林寒:他乱说的。
他无语了一会,对裴大夫说道:这药是我机缘巧合得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主药应该是雪莲。
然后,可能还有其他几味珍贵药材吧。
其实他觉得这丹药应该不是他们能配出来的,因为上面的介绍中明明白白写着:有祛祟定神的作用,单凭这一点,就不像是普通的药,反而像道家炼的丹。
但这些也不能同裴大夫说,于是只能道:先生尽力而为吧,无需尽善尽美。
裴大夫:……他理了半天,理出思绪。
合着,将军一直都在骗他?!至于吗?这让他有一种感觉,他想到也就说出来了:将军当真把世子放在了心上。
否则也不会连他这等亲近之人都要瞒着。
赵林寒放在床边的手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叫这些长辈说出来,会莫名有种羞耻感。
他轻咳一声,本来不想说话的,后来想到人设,硬补了一句:本世子用得着他放心上?说完还要抬高下巴,一副傲得不行的模样。
在这里呆了几天,他把世子的精髓学到了十成十。
身体不好怎么了?我是身体不好,但我身份尊贵,养尊处优!裴大夫眼睛尖,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没事脸红什么呀?他摇摇头,现在的小年轻心里那点想法,他是真的不懂。
大楚男风并不盛行,但郑然非断袖一事是出了名的,当年闹得厉害,要不然他一个世家子弟好端端的也不用跑到边疆来。
这么多年了,将军一直冷若冰霜,生人勿近。
现下他愿意同人亲近,他们这些亲随其实心里还蛮高兴的。
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哪个不是人精,看人一眼就能看透大半。
现下看来,世子也有这个心思,就更加另他们欣慰。
不过接下来也就冷了下来,两人都是话少的,就更加没什么话。
赵林寒又枯坐了一会,觉得无聊。
我先回去。
说完,他掀开被子,伸手就想去拿床边的鞋袜。
裴大夫从人药合一的世界中惊醒,劝阻道:世子不用回去了。
他捻着胡子,老神在在地道:将军说,让你留下。
赵林寒心累,我不回去?他又在折腾什么?裴大夫想起将军那时说的话,笑而不语。
总不能说,将军见不得你和许公子接触吧?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么多年了,将军仍对许公子念念不忘。
现下看来,倒是未必。
不然,他痴缠的人就还是许公子,而非和他不对付的世子了。
可将军对外的宣称,却的确是对许公子情深不悔啊?裴大夫一时混乱了,理了半天,理出一个可能。
莫不是被过往迷了眼,反倒认不清自己的本心了?看世子的态度,似乎也是如此。
一时间,裴大夫愁了起来。
若真如此,凭他们这么别扭的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啊?半生过去,裴大夫除了药理外,难得的多了一个新烦恼。
见他只是笑,赵林寒盘坐在床上,无聊地托着腮。
他很少思索这种事,但他真的觉得,裴大夫同他之间隔着一条很深的代沟。
以至于两人讲话,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
主要是他没搞懂,那种慈祥中隐隐透着欣慰,又蓦地变得着急的眼神,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破天荒的,他怀疑起了人生。
沟通失败,他规规矩矩地坐着,百无聊奈地发着呆。
现下,也只能等郑然非回来,好生同他说个清楚了。
结果天黑之前,郑然非没等到,他反而等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士兵撩开帘子,恭敬地对裴大夫道:许官人求见。
裴大夫道:可曾说了来做什么?士兵想了想,回忆出了他的原话:说是听闻将军身体抱恙,前来探望。
原来如此,可这会哪有将军给他见。
裴大夫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不见。
士兵于是恭恭敬敬地退下,回复人去了。
赵林寒凑了会热闹,又低头去看手中的书。
裴大夫也低头去研究药方,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
结果没过多久,士兵又掀开帘子踱了进来,犹豫道:许官人说,他也只是忧心将军。
如果不方便,便算了。
这是他从京城带来的一些药,微薄之力,不成敬意。
裴大夫便挑了挑眉,拿来我看看。
士兵捧着药盒过去,裴大夫挨个问了问,感慨道:倒都是好药。
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取了两瓶药出来,收下了。
你同他说,谢他好意。
士兵应了声,然后犹犹豫豫地又拿出一个东西。
许官人说,将军看到此物便懂。
白驹过隙,物是人非,他愿完璧归赵。
那是一块品相极好的白玉,素净,花纹细致,雕工极好。
非是大户人家,拿不出这样的好玉。
赵林寒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
裴大夫留神到他的反应,会心一笑。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这块玉,缓缓道:既然与将军有关……他拖长了调子,余光瞥到赵林寒的神情果然有些冷得不对劲,便忽然改口:还是还回去吧。
将军既然没有要回,便是送给许官人了,无需归还。
更何况,将军自己都还没认清自己的心意呢,再让许云柯把东西还回来做什么?又要睹物思人,然后被牵着鼻子走吗?裴大夫心下门清,怎么可能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他对许云柯的观感一开始其实还不错,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
但对方这么多年来,没有只字片语,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倒不如断得干干净净,免得再生瓜葛。
士兵点了点头,又犹豫道:还有一事。
裴大夫:……说。
士兵道:许官人想问裴先生,世子生了何病?又为何不准人探访?裴大夫啧了一声,道:与他有什么关系?将军也要管,世子也要管,这许公子未免也太能操心了吧?他刚烦完,那边士兵神来一笔,说道:许官人手里还有一张祖传药方子,他愿献给裴先生。
只是希望裴先生可以多去世子那儿走一走,帮助他早些康复。
赵林寒:……裴大夫:……祖传药方都舍得拿出来了,还真是让人眼界大开。
裴大夫瞥向赵林寒,心情复杂。
这乱七八糟的,你们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专门用来给将军养伤的帐篷内突然就幽静下来, 静得好似绣花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裴大夫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赵林寒打量着手上的白玉,淡淡道:我说, 留下。
这其实不难理解,他简单解释道:他有此一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试探。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留下这块玉, 静观其变比较合适。
道理大家都懂,裴大夫却依旧心情复杂。
他一个劲儿地瞥向赵林寒,很想问,但忍住了。
但是, 你真的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留下它的吗?将军他真的还能见到完好无损的玉吗?裴大夫也知道自己过于胡思乱想了, 但人的思绪一旦乱起来,就真的控制不住。
他无数次瞥向那块玉, 生怕它粉身碎骨。
好在,一直到将军回来,这块玉都还好好的。
郑然非在天彻底黑透之前赶了回来,带着一身冷气。
淡雅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不算浓郁,但缕缕梨香裹着风雪扑在鼻尖,呼吸时不但能嗅到草木的芳香,还能触摸到冰雪的气息,格外清新凝神。
赵林寒被这股气息惊动,他眨了眨困倦的眼睛, 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到迟迟归来的人身上。
他的手上,捧着一枝开得很盛,好似要绽尽了一生芳华的纯白梨花。
朵朵梨花团团簇放,花芯吐蕊,迎风含笑。
白净的花瓣微微颤抖,犹如美人含羞带怯。
光论风姿,确实要比寻常茅草秀美得多。
赵林寒的嗓子堵得厉害,他看着那一枝尤带露水的梨花,想起病时他曾经模糊听见的话:若是你病好了,我就给你带一枝梨花。
他看着这个男人,满身风霜,眉毛尖上甚至还有一点冰渣子。
看见他,他就好似看见了一连串雨珠滴在屋檐下,寒风吹人生寒;又好似听见北风在山谷里回荡,落雪唰唰有声。
他从寒风暮雨中走来,却给他一抹灿若暖阳的微笑。
你今日出去忙活一天,便是寻梨花去了?郑然非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本将军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这话说得笃定,赵林寒笑了笑:瞎扯。
人之一生,要想说到做到,太难了。
自古人心易变,曾经说过的海誓山盟,终有一日会敌不过沧海桑田。
郑然非皱着眉头逼近他:你不信我?言语间颇有不依不挠的架势。
赵林寒伸手挡在两人之间,示弱道:我信。
你说的,我信。
可能是因为这是游戏,要说到做到很简单,也可能仅仅因为他。
也许他内心深处,真的愿意相信这个人。
你这是跑了多远呀?他转移话题,目光重新落到梨花上。
郑然非手未好全,总抑制不住地要颤抖,连带着梨花也战战兢兢,仿佛窥伺到了自己黑暗的命运。
赵林寒被这副情景逗得想笑,他不得不承认,本来寡淡的梨花,因为这滑稽的一幕,莫名多了几分风姿,几寸芳香。
来回奔腾了大半天的郑然非道:附近有山,终年积雪。
我折的这枝梨花,正是从山谷里一株百年老树上折下来的,费了我老大功夫呢。
他一边说一边笑,脸上分明写着:快夸我!赵林寒看透了他的真实想法,本来想吊一下他的胃口,后来想着,这样累了半天的他也太惨了,便顺从心意地夸赞道:辛苦了。
等了一天,没想到能等到这份惊喜,谢谢你。
他也曾像今日一般等待过,等得更久,更用心。
但终究,没有等到一个愿意为他停留的人。
他也不确定如今是不是等到了,只知道,微雨初歇,有这一枝花;暮风偶来,曾有一个人。
值得开怀,足够慰人。
常人见到礼物怎么也不该是这副反应,郑然非对此极为熟稔。
他家小朋友心里好像确实藏着不少事,一点一滴都足够打动他。
一时间,他心里想的都是:这么容易哄,被拐跑了怎么办?细思极恐!咳咳,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他故意挑事,心里默默算着度。
这场送花他心心念念好几天了,就想着用这个事取得一些关键性进展。
没办法,心上人不爱主动,只能他来自力更生。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送花?赵林寒:???不是你自己说要送的吗?他也不说话,静静等着看郑然非表演。
他就想看看,这人自由发挥,能折腾出什么好戏来。
郑然非果真心里有猫腻:你虽不说,我却明白你的心意。
从一开始要死要活地要和我睡在一起,到后来一直同我作对,妄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甚至就在不久前,你还拿出那么珍贵的药救我性命。
赵林寒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要死要活地要和你睡一起了?是我要和你作对?那药很珍贵?他笑了,还能再离谱一点吗?郑然非捂嘴咳了咳,这种时候就要厚着脸皮当没听到。
他再接再厉:深情不复,人间难得。
他低声道:我也不是心如铁石的人,纵然一颗心冰封了十数年,也还是被你一腔真心给捂热了。
我今日送花,便是想告诉你:深山花未尽,人间情不绝。
他笑了,眼中尽是情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你的心意,我已明白。
我——赵林寒帮他说完:你喜欢我。
语罢,似笑非笑:是不是呀,将军大人?厚脸皮如郑然非,也在这一刻微微红了脸。
热度涌上心头,搅乱一池心潮。
这样的反应太不正常了,他应该是高傲的,而绝不应当像现在这般腼腆。
他应当信口道:看来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而不该像现在这样,看着人呆住,忘记了说话。
这一刻,什么人设,什么立场,都足以在这一句问话面前让步。
风尘仆仆的人手执花枝,要让眼前人知晓他的心意。
赵林寒:……你点什么头呀。
是不是头脑不清醒?郑然非恍然大悟,惊觉自己的反应有问题。
正想弥补,赵林寒却不给他表演的机会了。
他挑了挑眉,将梨花收下,却将另一物置于郑然非的手中。
说这些话之前,劝将军还是先把手里的麻烦解决了吧。
郑然非:???赵林寒看他呆滞的模样,笑了笑:老情人还念着你呢,今日还送了你两瓶好药,心心念念都是想要看望将军。
一腔真情,实乃可贵。
将军可别回头又被别人的深情感动,到时候热忱错付,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郑然非:……什么老情人?是说许云柯吗?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他整个人都迷惑了,等他愣愣地听赵林寒说完,再看着手中的玉,一时竟悲愤到恨不得当场跳河。
人算不如天算,他恨!如果可以的话,郑然非很想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但他到底来不及这么做。
没等他想个清楚,外面就又来人了。
禀将军,许官人求见。
郑然非正烦着呢,想也没想道:不见。
士兵一脸懵逼,什么,许官人不是将军的心上人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他懵了一阵,缓了缓才接着道:许官人说,想见将军最后一面。
郑然非:……我还没死呢!说完,觉得有歧义,自己补充道:不对,谁说我要死了?那小兵也反应过来,诚惶诚恐道:将军恕罪,许官人说的是,希望将军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可以,希望将军撤下对世子的禁令,也好让他同世子话别。
郑然非脱口而出:他想的美。
小兵:……赵林寒:……他嘴角一抽,察觉到某种异常。
于是只好摁住郑然非的肩膀,无语道:别听他的,就说,都可以见。
请他先去另一个帐篷等着,容将军换身衣服。
士兵领命去了,郑然非察觉到肩膀上的力度,隐隐觉得不对。
那个——赵林寒笑得意味深长:将军对许公子可还真是‘一往情深’啊。
郑然非:……人生果然处处是‘惊喜’。
不过片刻,各自换好衣服的他们一前一后地前去会见不知会出什么事的许官人。
先到的是郑然非,他看着眼前这位据说自己倾慕了多年的许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许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许云柯原本坐在左边首位上,见状站了起来,正想行礼,留意到郑然非的反应,心下苦涩。
他还是恭恭敬敬地把礼行完了,然后才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阿然……彼时,赵林寒刚刚撩开帘子,闻言弱不禁风地咳了咳,许是身体太差,咳得有几分急。
郑然非背后一凉,一瞬间反应过来。
许公子,昨日之事如黄花,不必再提。
所以,这称呼也快别叫了。
他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许云柯惯来是善解人意的,这次却好像有了什么执念,整个人不管不顾,非要说个明白。
阿然,你是不是还对当年的事心存芥蒂?当初你送我那块玉,我一直留着——郑然非打断他:你留着做什么呢?许云柯:……他叹气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心有怨恨,我能理解。
只是语气却愈发颓废,眼神也越发消沉起来。
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谁又能说的清呢?都是少年郎,许云柯还记得郑然非把那块玉佩递给自己时他内心的那份错愕。
也记得,骤然被人群包围的慌张。
郑然非因为断袖一事成了全京城的笑谈,也被郑家家主厌弃。
这么多年了,他远度边关,混出一番名头,当年的事也渐渐少有人提及。
若非他手中这块玉,连他自己,都要以为当初的事是不切实际的一场梦,是了无痕迹的云烟,是他心中荒诞的臆想。
可这终究不是,玉还在,人也还在,变了的只是心。
他叹气,视线正好落在后面进来的赵林寒身上。
当年一事,我没有站出来,是我对不住将军,现在也到了该我弥补的时候了。
本来还有些放不下心,近日渐觉将军对世子的上心,将军能忘却过往,身边也有人陪着,那我心中也算圆满了。
郑然非:……许云柯这席话,真的是踩到他尾巴了。
一面同他缅怀过往,一面不断牵扯进赵林寒。
他们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郑然非心里对背景了如指掌,忍了又忍,才忍下算总账的念头。
也没去管他,而是点了旁边一个副将:到底什么事,说清楚。
副将出列,捏紧长刀,显得极为挣扎。
将军,这……啰哩啰嗦,吞吞吐吐。
郑然非不耐烦了,随手又点一个。
这个比之前的强一点,至少说的清话了。
禀将军,樊老将军今日出城退敌,没想到中了敌人的奸计,反倒被擒。
蛮子放话说,让我们派人去同他们谈判。
若是满意,自当放人。
原来如此,郑然非挑挑眉:继续,应当不止吧?那人一时也犹豫下来,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许云柯解释的。
这个人,不能是随随便便一个人。
要是郑将军的心上人,而且,还得孤身前去,不能有帮手。
所以,他才会如此兴师动众,要与众人话别。
许云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知道此事是我脸大,但我与将军毕竟有一段渊源,由我出面,总归有几分可信度。
将军放心,下官心中有数,不会给将军添麻烦。
一言一语,诚意满满。
听见的将士无不红了眼眶,心中动容。
有那性情中人,更是当场潸然泪下,称许官人大义。
在场唯有几个人,还算冷静。
许云柯这个人,旁人不熟,都以为他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唯有郑然非,熟知背景故事,知晓他是怎样的为人。
不算坏,却足够自私。
否则,当年也不会留他一个人承受谩骂,他却独身事外,反让众人同情。
若真有情有义,当年随手出面帮他说一句话,又何至于此。
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郑然非第一个不信。
但此情此景下,他到底没有再白费口舌。
而是道:许公子为国为民,深明大义,在下敬佩。
许云柯怔怔地听他说完,看他看得出了神。
其他人见他神色,还以为他深情如斯,又是一番嗟叹。
一时也有人替两人惋惜,本来多么般配的一对眷侣,居然就这么阴差阳错、稀里糊涂地错过了。
更有人想得更深,思及这段时间将军和世子走得比较近,诡异的眼光不断朝他身上落去。
一直在装病弱的赵林寒低声一咳,却还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影随形,甚至更加强烈。
有人在暗处嘀咕着:就这么个病秧子,有什么用?值得将军另眼相待?和许公子相比,简直一无是处啊。
就是,为什么要去交换的人质不是他,而是许公子?……赵林寒啧了一声,转身若有若无地瞟了他们一眼,后方顿时一静。
郑然非也脸一黑,厉声道:都瞎嘀咕些什么呢?这下,更加没有人敢说闲话了。
许云柯见状无奈一笑,怅然极了。
人与人之间,真的不能比。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昔日同窗,如今一为尊,一为卑,再也不比从前。
将军。
他唤了一声,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旧物已经归还,我也终于可以放下。
惟愿将军一生顺遂,事事如心。
郑然非听完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知晓。
许云柯又笑了笑,转身对赵林寒道:下官与世子却是一见如故,分外投缘。
本来还想日后有机会,请世子去喝流云阁的清酿,品和芳斋的糖酥,赏清风亭的夕景……如今看来,却是没机会了。
他低低地叹声道:惟愿世子将来见到这些物什,能记起我一分半分的好。
这样,将来我泉下有知,也算不负此生,不留遗憾。
赵林寒:……哦。
他虽然迟钝,但这话说得太暧昧了,于是心中也有一两分觉悟。
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惊异。
他没听错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许云柯喜欢他?众将士已经懵逼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看不懂?他们忍不住朝将军看去,却发现将军的脸黑得惊人,已经彻底不能看了。
许云柯说完便宛如了却浮生,他又笑了笑,只是这次的笑容不如往日风轻云淡,有了丝丝缕缕伤感的意味。
于他而言,这便是真正的告别了。
他认真凝视着赵林寒:明早不必送我。
赵林寒微微点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许云柯的眼神里有些许哀求,好像在期盼着他的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了……赵林寒抿了抿唇,希望是他多想了吧。
这样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别人的感情,其实挺烦的。
见他终究一句话都不与他说,许云柯失落地转身离开,掀开帘子的时候,郑然非突然叫住他。
许公子,当初赠玉,是缘于什么,你我知心肚明。
许云柯身体一僵,再也不敢停留,掀开帘子便矮身走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将军营帐内, 赵林寒坐于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拿着郑然非送他的那一枝梨花, 埋头认真思索着。
郑然非就坐于他的身旁,将军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姿挺拔,走出去也是颇得小姑娘喜爱的类型。
可他在旁边坐了半天, 也没见世子屈尊降贵地看他一眼。
郑然非等啊等,等的黄花菜都凉了,赵林寒还是无动于衷。
终于,他怒而质问:梨花有我好看吗?赵林寒抬头, 云淡风轻地给了郑然非致命一击:这还用问?自然是梨花比较好看。
郑然非:……他一下子就焉了, 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林寒,满心失落。
赵林寒伸手从花枝上摘下两枚花瓣, 置于随身所戴的香包中。
然后他站起身,拿着梨花走到床边,将它置于枕头侧。
军营简陋,也不好让他养花弄草, 倒不如将它放于枕边,留得满室芳香。
再之后,他看向郑然非,问他:明天早上,你打算怎么做?还能怎么做,郑然非想了想, 说道:无非就是放他过去,然后抓紧时间攻城掠地,能救则救呗。
赵林寒低声道:他会死。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郑然非眯起眼睛,忽然说道:我不欠他的。
他大抵猜出赵林寒的想法了。
而听完这句话,赵林寒果然问道:那块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大概是一件让整个大楚人津津乐道却又知之甚少的往事了。
郑然非搜罗了一下背景故事,又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最后熔炼成了一句话:他穷,我可怜他。
赵林寒抬脚就踹了他一下:有你这么信口开河的吗?就算说的时候再语焉不详,他们也清楚,这些往事,再怎么无关风月,也必定会有几分怜爱疼惜在里面。
对此,郑然非格外地坦荡,就算他们曾经一起看过星星赏过月亮,在雪地里互诉理想,情愫暗生。
那也终究是背景故事,跟他无关。
我真的不欠他,那时候他不受家里重视,日子过得可怜巴巴的。
我再怎么样也接济了他。
从头到尾,没有逾矩,他也没有吃亏。
这一点,他可以举起手来发誓保证。
反倒是后来,我一个人受尽骂名,孤苦无依地来到边疆,十年征战。
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可怜吧。
赵林寒沉默地听着,听到最后笑了笑:你还委屈上了。
这件事看似就这么过去了,然而郑然非知道没有结束。
他拉着赵林寒的衣袖,从背后拥住他,心头有许多想说的话,却一句也开不了口。
这个拥抱不带有任何狎昵的色彩,比平常的一句调笑都还要来得珍重而温存。
这气氛太沉闷了,别说赵林寒了,时间一久连郑然非也接受不了。
缓解气氛的方式无非就那几样,郑然非松开手,绕到赵林寒身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世子人也太好了吧。
他竖起大拇指:人中龙凤,钟灵韵秀,卓尔不群,菩萨心肠……越夸越不像样,赵林寒一掌拍在他胸口:好啦,适可而止。
孰料手放在郑然非的胸口上,他突然眼睛一亮,搞得郑然非心跳都乱了起来,却听到赵林寒道:我有主意了。
郑然非:???赵林寒把手拿回来,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我有主意了!他笑道,却绝口不提这个主意是什么,反而拉着郑然非坐到床边,我们睡吧,早睡早起。
郑然非:……他无奈摇摇头,宠溺道:好好好。
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赵林寒也知道他好奇,可这事涉及太深,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等日后,你就知道了。
听见这句话,郑然非不甚明显地抽抽嘴角,一头栽倒在床上。
赵林寒推他:起来。
你鞋子还没脱呢。
累了,不想动。
别耍赖。
我哪有耍赖。
……折腾一番,最后两人躺倒在床上的时候,都已经月上中天,繁星闪烁。
赵林寒躺在床上,头微微向中间侧。
郑然非闭目躺着,俊朗的脸庞上一片安详,好似已经睡熟。
夜色侵霜,缕缕暗香浮动在室内,已是夜深。
赵林寒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向来不喜与人解释,也从来被人误会良多。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曾开口问他,也不曾向他要个解释。
更有甚者,对他心里想法,说不定已猜中大半。
所以,才会那般体贴,又那般不舍。
没错,他是心中早有打算。
他不想要许云柯白白丢一条命,也不愿郑然非欠下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归还的人情。
既然都真情实感玩游戏了,那自然处处都要考虑到。
除此之外,还有大楚的命数、郑然非的积信。
要知道,危及一个军队的,除了兵力,还有军心。
而成全一个王朝,除了天时地利,还要民之所向。
赵林寒现下已经笃定,在这件事的背后,正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算计着这一点。
他算计得很广、很深。
不光光算到了一兵一卒,甚至还算计到了整个大楚的时运、国命。
心机可怖,目的却不难猜。
无非就是不满当下,想要改朝换代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立场何方,又将做到何种地步。
而赵林寒也从自己中毒一事,发觉出对方的狠辣。
现下一切都可以串起来。
京城的来人代表有两个,一为他,一为许云柯。
许云柯自愿前往谈判,他若心系大楚,为了不泄露关内情况,自当想办法闭紧嘴巴,甚至自尽。
而在许云柯生死未卜后,倘若他这个世子再出什么意外,那可就好玩了。
郑然非如何先不论,朝廷和国君如何想,那才是重中之重。
届时,就算郑然非并无异心,众口铄金,他说的清吗?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赵林寒也想得明白,幕后人好算计,他却偏偏不打算按着台本走。
这场戏到底演成什么样,可不单单靠剧本,还要看演员如何发挥呢。
而郑然非想必也已清楚他的想法,所以才会这般情态。
他什么也没说,他却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有一个人与他相知相遇,这种感觉,原来这般美好。
渐渐的,他也慢慢闭上眼睛。
睡意袭来,人的反应也变得越来越慢,思绪逐渐清空。
昏昏沉沉间,一只手不经意地挪了过来,贴上了他手背的肌肤。
赵林寒没有动,他们是并肩平躺着的,平时难免有所触碰。
以前他们若是清醒,都会默默把碰到的地方拿开。
可这一次,他没有动,郑然非也没有动静。
过了会,赵林寒的手终于动了起来。
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拿开,而是抬起来,轻轻地握向他的手。
一点一点,终至十指交握。
第二日清晨,郑然非像往常那样醒过来,身边尚且温热,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把心里想个明白。
又要分开,谈个恋爱,为什么这么难啊。
怀疑人生……等他赶去城门口,好戏正好上演。
北蛮的代表简单粗暴:我们要的人呢?站出来,走了。
许云柯便安抚地拍拍身边的人,转身朝他们走去。
行了不过几步,北蛮那边突然传来哄笑声:这便是你们将军的心上人,弱不禁风、娘们唧唧的。
许云柯神情不变,步履平稳的朝他们走去。
唯有他身后来送人的将领们不平。
什么弱不禁风、娘们唧唧……这明明是是君子端方书生气度。
要真说娘们唧唧……他们都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却无人敢开口。
只能悲忿地看着许云柯离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短短几米远的路,也终于叫许云柯走到了尽头。
他这样的人,就算走到了穷途末路也还竭尽全力保持着风度。
走吧。
那边的人也只是走个过场,他们有自己的情报来源,知道郑然非的心上人是当科探花许云柯。
如今见来的人果然是个相貌俊朗的书生,除了看不上郑然非的眼光嗤笑几句,便果真就要这样带他离开。
反正人已到手,后续不管是从他口中撬出有关大楚的机密,还是拿他来威胁郑然非,都稳赚不亏。
比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有用得多。
北蛮的人还在夸他们首领精明无比呢,算准了大楚人酸儒迂腐,尽讲究陈规末节,做了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却不知大楚人心下门清,更觉酸涩。
许公子他,早就做好了舍去性命的准备,又怎么可能叫蛮人占到便宜。
前面的人在走,后面的人在追。
除了要去接樊将军回来外,还为了心中的不舍、敬佩。
待行至早已干枯,只余下深深沟壑作为防护的护城河外,城门的弓箭手鞭长莫及,行走的人也停了下来。
北蛮放人也放得挺爽快,他们毕竟人不多,为防大楚鱼死网破,也不想在这时候撕破面子。
老将军被人押了过来,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被围攻时挣扎所致还是蛮人对他动了私刑。
瞥见他头发花白、形销骨立的模样,在场的将士无不心下一酸,喉中哽咽。
双方交涉得极为痛快,彼此人数相仿,战力相当,也没费多少口舌。
都以为将就此结束时,却突然听闻后方有一人道:早听说蛮人头脑愚笨,不甚灵光。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如此这般光明正大、不留余地的嘲讽,登时就激怒了他们。
一时间人也不走了,就愤怒地站在原地,质问道:是谁?!谁说的话,站出来!后方走出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宽大的帽子遮住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略显秀气的下巴。
身形瘦弱,说话却格外嚣张:是我。
我说的,怎么了?蛮人中有人冷笑:怎么了?找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个横空出世的人身上,蛮人是震怒,大楚一方则是惊异。
这个头脑不清醒的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唯有许云柯盯着下巴,忽然惊喜万分。
世子?!你、你来送我了?那人揭开帽子,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赵林寒挑挑眉,冷漠道:不是,你想多了。
许云柯:……见果真是他,众人一阵骚动。
赵林寒看向窃窃私语的北牧人,笑了笑:不用猜了,就你们那点小聪明,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不错,我就是世子,怎么地,是不是有点心动呀?北牧人:……心动个头。
他们的小头领冷笑:就算你是世子,就你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要你有什么用?赵林寒伸出手指了指许云柯和自己: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有用咯?那人咧开嘴说道:自取其辱。
赵林寒耸耸肩,说你们脑子笨,还真没冤枉你们。
他轻声咳了咳,也没管蛮人如何生气,后方的人如何着急,自顾自道:你们会算计,大楚的人就不会了吗?你以为,你们手上的真是将军的心上人?这话一出,北牧人都朝许云柯看去,有些人甚至已经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好像有那么一丢丢道理……赵林寒说到这里,顿住,莫名地找回了一开始三言两语拉仇恨的感觉:不好意思,他的心上人是我。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大漠无垠, 旭日初升。
在晨曦的微光下,北牧人的小头领眯了眯眼。
他在扫视大楚人, 试图分析那个突然出现的拽小子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诡异的是,大楚那方鸦雀无声,对这一番惊人之语,居然没有丝毫想法。
硬要说有异常的话,只能看出他们齐齐呆滞, 比他们这一方还要懵逼。
北牧人:……小头领握了握腰侧的刀,冰冷的视线在他和许云柯之间不断游离,里面的狐疑已然隐藏不住。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赵林寒捏着下巴, 故意卖了半天的关子。
就……将军喜欢的人是我, 我来为自己正名,顺便嘲讽一下你们, 很难理解吗?说完,他还摊开手嘟了嘟嘴,无辜的小眼神看得北牧人嘴角一抽。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不好意思,我只觉得手痒。
而大楚一方也要崩溃了, 以前只觉得世子无用又娇弱,这是第一次,他们认识到了,有的人不止无用,还蠢。
许云柯大义牺牲,是为了让他来这儿秀的?真想证明自己是将军心上人, 昨天怎么不说话?!一时间捏手指咬牙根的声音大的几乎都能用耳朵听见,人群中,只有一人用气音低声叹到:好萌啊。
他旁边的人:???这位兄弟,你是不是脑壳有点不对劲?此时此刻,小头领心中也有了主意。
他看着走在众人前面的大楚的世子,心里默默盘算着距离。
有人见不惯世子这般德行,连身份尊卑都不顾了,仗着在人群中大声喊道:世子小人行径,真叫人可耻。
抢了人家心上人不够,还要上赶着羞辱人。
我要是你,我早就滚了回去,没脸见人了。
这话虽说得难听,可在场众人居然没有人供出他,可见实在是众人之心声。
赵林寒笑容不变,只是得瑟地上前又走了几步:我就不回去,你待如何?你——!大楚人气得正想好生骂他一顿,忽见小头领脚步一踏,一个飞跃,落于赵林寒的身侧,长刀一架,落于他的颈侧。
大楚人目眦尽裂:世子小心!小头领则高喊:别过来!……场面陷入僵持,大楚人脸色难看,也怪他们个人感情用事,居然没有人护在世子的身边,叫蛮人钻了空子。
可他们确实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打仗数十年,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欠揍的皇室宗亲。
赵林寒脸色惨白,低头看着雪白的长刀,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们……要、要做什么?小头领低头,嘲讽一笑:世子不是很清楚吗?我们要带走的是郑然非的心上人啊。
赵林寒:……大楚人:……这还真是,自己作死,无药可救。
在场众人,唯有许云柯还算镇定。
放了他吧,多抓一个人少抓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效果。
多抓了他,你们反倒走不出这里。
大楚人又不是傻了,怎么可能坐视你们离开。
小头领已经架着赵林寒退回北牧人之中了,大楚一方的将士也在不断逼近。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而后目光深深地看着许云柯。
你说的有道理。
许云柯点了点头,正微笑间,忽然听闻小头领道:你把他还回去。
许云柯笑不下去了。
他看着小头领的手指,确定他指着的是自己身后的人。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小头领仰天狂笑:要抓人,当然要抓对的人。
语罢,他带着人转身离开。
大楚的人想要追,却被人用许云柯挡在前面,且拦且退。
刀就架在许云柯脖子上,他人缘又好,说什么大家也不愿轻举妄动,就这么拖了下来。
最后小头领带着人跑得没了影,那留下来殿后的人才略微手抖地扶着许云柯,突然把他往身前一推,自己转身就跑。
他跑得快,脸都憋红了,一下子猛地窜了十几米。
背后虽喊打喊杀,到底离得有点远。
他脸上露出狂喜,以为自己跑掉了,逃过一劫,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风声。
他猛地一回头,眼前是一直携雷霆之势疾行而来的匕首,他瞪大了眼睛,忽然眉心一痛。
眼前通红一片,像是下了血雨。
他恍惚地抹了一把,手上湿漉漉的,带着某种熟悉的粘稠感。
他好像没跑过,又好像永远地自由了。
庞大的身躯倒了下去,惊起一地尘灰。
追赶的大楚人都愣了。
谁干的?没有人回答,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有人道:管他呢,烧杀抢掠的蛮狗人人得而杀之。
又有人问:许官人你还好吧?许云柯捏紧手,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那人便庆幸地笑了:那就好。
于是又掉转头去凑前面的热闹。
见他转身,许云柯笑意慢慢消失。
他低头看着手中一缕断发,目光沉沉如霭。
那把匕首擦着他的侧脸划了过去,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明明力道和准头那么厉害,没道理会差点误伤到他。
所以说……他嘴角飞快地划过一抹冷笑,目光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也没看出究竟谁有这个本事,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他的手慢慢松开,断发一散,从空中凌乱跌落到地。
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凑过了热闹,大家又愁起来:世子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本来就是说好了的……难不成,你要杀到蛮人的大本营去啊?那不是去送死吗?……没有人说话,良久,有人道:将军正在养伤,我们……我们如何呢?瞒下去?凭将军对世子的上心程度,能瞒多久?该死的,他怎么跑出来的?!他要跑出来有谁还敢拦他吗?我倒庆幸他跑出来了。
其实,他除了不讨喜,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此一去,恐怕就……吃点苦头还好,却恐怕要没命。
你说,他能忍住盘问吗?……算了,别想这些了,左右他知道的也不多,不碍事。
就是,回去请罪吧。
大家三言两语地讨论完,皆面色沉重,情绪低沉。
许云柯一直站在后方看着他们,也有些颓废。
这会见大家悲观,才勉强打起精神,安慰道:诸位不必担心,此事我会一力承担。
许官人?!他笑了,柔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大家切勿再提。
晨光下,众将士捏紧了手,心情复杂地看着身材纤弱的他。
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在这一刻叫他们看出了圣贤气度,文人风骨。
日渐高升,城门山,一队没精打采的人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为首的许云柯叫守门的人渐渐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回来的人苦笑。
有人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啊……跨过他们交涉的那片大漠,一片草微微枯黄的草原出现在眼前。
牛马不多,炊烟缕缕,虽然稀散,到底比大楚那边驻扎的地方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走近了,有一队队人来回巡逻。
见到他们,有熟识的人笑着打招呼。
说了一连串赵林寒听不懂的话,却能从他们瞥过来的眼光看出讨论的是自己。
而且,多半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他埋头笑了笑,又被小头领推了一下。
老实点。
赵林寒啧了一声,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他们的首领对他还挺客气的,好声好气地请了他过去,然后扫了他一眼:你就是名动京城的许云柯许公子?他脸上已然浮现热情好客的微笑,显得格外礼贤下士。
赵林寒笑着看了他一会,然后道:不好意思,我不是。
大汗:……他猛地瞪向小头领,小头领愣了愣,忽然连连摆手。
不、不是。
他说完又愣了一下,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着急道:他是!他不是许云柯,但他是郑然非心上人。
大汗已经懵了。
许云柯不就是郑然非心上人吗?眼前这个家伙又是谁?他是大楚南安王世子,也是郑然非的心上人。
小头领说着,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推断说出来。
大汗恍然大悟,却有些不敢置信。
郑然非的心上人这么没脑?!别是被骗了吧?小头领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亲耳听到许云柯唤他世子。
下意识的反应总不会骗人的。
大汗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急道:万一他们连起伙来骗人呢?小头领:……他突然僵住了,一双眼睛朝赵林寒看去,嘴巴慢慢张大。
要真不是,那可是会出人命的!他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上前两步去揪赵林寒的衣领:你究竟是谁?!赵林寒拍开他的手,好玩地看着他们。
世子呀。
偏偏他越这么说,他们越不敢置信。
气氛逐渐沉闷,局势一触即发。
大汗的手已经按到了佩刀上。
赵林寒不为所动,只是悠闲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说了你们又不信,有意思吗?没意思,所以大汗蠢蠢欲动,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动手前,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脸上也戴着面具的人出列,沙哑着嗓子道:别动他,有用。
确实是世子。
不知为何,之前小头领说了半天大汗也半信半疑,这个人一说他却信了。
押下去。
出来两个士兵,押着他往下走。
临走前赵林寒听到大汗问:行刑?另一人嫌弃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身体还弱……彼时,大汗还不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数个时辰后——大汗,那个世子又咳起来了!大汗,世子让你给他找医师,他好像要发病了。
大汗,世子看起来奄奄一息了。
……大汗:怀疑人生。
他生无可恋地撑住头,郁闷道:他一个阶下囚,你管他做什么?禀报的人讪讪道:这不是怕他还没派上用场就死了吗?被堵得说不出话的大汗:我是请了一尊佛回来吗?!我自己都没这么金贵……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又一个大晴天, 大楚递来战书,声称要同北牧宣战。
收到战书的那一刻,北牧的大汗差点当场热泪盈眶。
太好了, 终于不用受这窝囊气了!他清了清嗓子,对帐前两个士兵道:你们去把那个劳什子世子带上,准备出征!且慢!大汗诧异转头, 看着缩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普通男人, 道:先生, 你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男子摇摇头, 他要说的不是这个事。
我同他们一起, 去见世子最后一面。
这话一出来, 大汗沉默了一会。
这个人质格外重要, 不容有失,但这么要求的人又是他们盟友派来的代表······思及他也是大楚人, 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龌蹉要解决。
大汗不再犹豫,点头应下此事。
一行人朝后方看守俘虏的营帐走去。
这里关押的都是大楚人,有些是普通百姓, 被抓来干劳役。
也有些是俘虏来的普通将士,他们被日日关在这里, 忍受各种严刑。
要想从这里出去, 要么改口做大楚的叛徒, 认大汗为主,鲜衣彩缕地走出去;要么横了躺在地上,被人嫌弃地拖出去。
赵林寒来的时候, 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他。
但他显然和这里的人不是一个待遇的,不但有单人营帐,还有医师时不时地过来给他检查身体。
最后检查完了,给出的结论是没睡好。
理由是周围太吵了,睡不着。
北牧人:······他们不想搭理他,可是不管的话,这个人立马就能脸色发白,咳嗽不停,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好吧,一个命令的事,他们忍。
于是挥挥手,日复一日的酷刑停了,身娇体弱、养尊处优的南安王世子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男子同士兵来的时候,世子正缩在床上看话本,身旁还有兑好的蜂蜜水,好不悠哉。
要不是看他身形瘦弱,脸又白了不少,几近惨白,都看不出他是在做人质,还以为他是来享受生活的。
男子:······蜂蜜水谁给他兑的?有没有搞错?!负责的人站出来,无奈道:他说普通的水难以入嘴,属下没有办法,就——男子嘴角一抽,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真有这么娇贵,来边关的路上就死了,还活得到今天?负责的人不说话了,默默缩了回去。
大战将临,时间紧迫,男子也没追究的意思,直接对赵林寒道:世子,别来无恙呀。
赵林寒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看身形,已经不是之前在大帐里遇到的那个人。
而这人未有掩饰,显然是个小喽啰,顿时没了兴趣。
你谁呀?男子的脸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瞬:世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说完,他自己也没计较了。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要这些大人物记着他,着实有些困难。
我来,是与你说一件事。
赵林寒撑着头,像对待自家下人那般,懒洋洋地挥挥手:你说。
男子:······死到临头,世子还真是惬意呢。
却不知世子的凭仗是什么?郑然非郑将军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郑将军出了名的大公无私,况且,就算他把你救下来也没用!赵林寒:哦?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你身体里有什么吗?这些时日,你有没有觉得腰酸背痛、五脏隐隐发疼且睡眠不佳,食欲不济?赵林寒跟着他说的话不断点头;好像是有一点感觉。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你知道这是怎么了吗?赵林寒捂住肚子,摸了一会,迟疑道:我有了?男子:······有个鬼啊,清醒一点,你是男的!后面的北牧士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惹得男子脸色不断变黑。
他也反应过来了,这个不知所谓的世子压根就是在逗他。
他气道:好,好,好。
世子有本事,希望最后毒发身亡的时候你不要后悔。
本来看在一个同僚的脸面上还打算给你一个机会,既然你这么不怕死,我看也没必要白费力气。
这是上路酒,你快喝了上路去吧。
赵林寒表示拒绝:我这个身体,给我喝酒?有没有脑子啊?再说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不如你自己喝了罢。
你——!不可理喻!喝酒是为了死的时候少些痛苦,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身体做什么?赵林寒这纯粹就是无理取闹,不识好人心!白白被冷嘲热讽的男子捏紧手,忍气吞声道:那你快些上路去吧。
没等他们过来拉,赵林寒自个站了起来。
临行前,他看着男子,冷不丁地道:同僚是许云柯对吧?男子措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
就这一下,已足够赵林寒确定答案。
他嘲讽地看着男子,幽幽道:你敢陪我一起走到大楚人面前吗?你敢让他们意识到你的存在吗?你敢在他们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吗?没等男子回答,他的目光又高高在上地落到他身上,居高临下地道:你不敢。
说完,甩袖而走。
凄凄荒原,自古征战至今。
战场上,两军对垒,各自戒备。
大楚那方气势高涨,大将军郑然非的脸色格外森寒,被他留意到的人无不身子一颤,缩了缩脖子。
大汗难得上次战场,不过数年过去,彼此也算是老朋友了,熟得不行。
他的脸上是和郑然非截然不同的轻松,征战数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胜利离自己这么近。
上天作美,叫大楚连年干旱,又有人质在手,兼之里应外合,不愁赢不了。
只要攻破这道防关,关后的大片土地将再无阻拦,尽归他的铁骑之下。
他一展披风,豪气万丈地对身后的人道: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军队裂开一条小缝,赵林寒被人缚着,从后方慢慢地走了上来。
数日不见,他看起来又病弱了不少,叫大楚的人皱皱眉,都下意识朝将军看去。
郑然非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
赵林寒被人带到阵前,直面大楚的锋芒,再无可挡。
长刀对着他,弓箭正在弦上。
大汗哈哈大笑,叫人过去喊话。
郑然非,你的心上人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否则,人头落地,到时候再后悔,可就迟了。
说话间,那把长刀当真怼到了赵林寒的脖颈上,抵出一道血痕。
眼神好的人无不呼吸一滞,一齐朝郑然非看去。
虽然这么说对不起好不容易接纳了旁人的将军,可是他们真的不能心软啊。
总不能为了一个人,牺牲他们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值得吗?这次是大军压境,整个边关空巢而出,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来了,熙熙攘攘一大堆。
人一多,就不再是郑然非的一言堂。
有将士犹豫地看着他,迟疑许久,还是咬了咬牙豁出去说道:将军,不能心软啊!你若是觉得愧疚,末将把这条命赔给世子。
说完,拔剑出鞘,就想要引见自刎。
郑然非脸色难看,最终还是在酿下不可挽回的错果时让人拦下了他。
你在逼我。
末将不敢。
……郑然非冷笑,嘴上说着不敢,可这不是在逼他又是在做什么?他瞥了一眼那个将领,没有管他,而是直直地看着赵林寒,看见那条血痕,呼吸一滞。
他究竟在赌什么?千军万马之间,赵林寒面不改色,甚至还主动对郑然非做口型:放箭。
距离太远,他也不确定郑然非能不能看见,可只要有人看清了,总会上报给他。
说话的人嘴都在微微颤抖:将军,世子让、让……他像是没说过话一般,说得艰难无比。
可再艰难,也有说完的时候。
放箭。
整个大楚都寂了下来,刚刚叫嚣着不要心软的人都闭紧了嘴巴,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他们脸上。
都以为,娇纵蛮横的世子一定会贪生怕死,可事实证明,是他们错了。
世子虽然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但在国家大义面前,一点也不糊涂。
甚至比他们更清醒。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许官人慨然赴死的时候,他们虽痛心,但心中更多的是敬佩。
如今换成世子,换成这个以前一直没放在心上,甚至有些轻视的人身上,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如何狠得下心!世子除了身体弱,娇气了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甚至相对于皇亲国戚而言,只怕脾气已经好的不行了。
人长得也好,至少他们这些粗人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精致的人。
细下心去琢磨后,才发现以前的厌恶都毫无根据,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用心去了解这个人。
可当他们真正了解到这个人的好的时候,却是在对方命悬一线的时候。
悔之晚矣!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郑然非缓缓抬起来的右手,心里惶恐,却挪不开视线。
真的要……?!终于,郑然非说出了那两个字:放箭。
霎时间,所有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万箭齐发,直直地对着北牧的阵地疾射而去。
箭镞飞至,北牧人慌忙稳住盾牌,做好防御的准备。
人群之中,大汗气急败坏。
该死的郑然非,居然真的狠的下心!他又朝赵林寒看去,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没睡好都能把人折腾半天的娇气世子居然真的有如此魄力。
居然没有哭闹,也没有跳脚。
面对郑然非做的决定,他甚至都没有一句不公,而是安安静静的,无声无息地落下一滴泪。
叫人心碎。
万众瞩目中,赵林寒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下巴滑落,跌落至脚下的泥土里。
长箭带来的风如在颈侧,架刀在他脖子上的人已经傻了,呆呆地看着密如蜂巢的箭束一枝一枝过来,朝着他的头顶、肩膀、胸膛、五脏六腑……欲挡,无可挡;要避,无可避。
他和自己身旁的这个人,都将化为肉泥。
可是为什么,他就不怕呢?这大概是他这短短一辈子,永远也想不通的事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大楚已经数年没有下过雨了。
干旱一年甚过一年, 很多人只记得干燥的风拂过脸庞后的粗糙和刺痛,忘了大雨打在脸上时的通透与湿润。
雨丝细细密密的落在人的脸上、肩上······不一会便淋湿了人的衣裳。
这雨来得蹊跷,明明刚刚还晴空高照, 万里无云,突然之间却又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就这样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
一场雨掀起一场讨论, 纵然军令如山, 这时候也压制不住他们由内而生的喜悦感。
这是……下雨了?!终于下雨了!太好了!老天爷终于舍得下雨了。
世子!看世子!!!……一语惊破世人, 众人齐齐朝前方看去。
后面的人不住地问:世子怎么样了?没有人回答, 诡异的沉默让后面的人心情沉重。
也是, 他们在期盼什么呢?那么多的箭, 纵然是神仙, 只怕也在劫难逃。
雨声掩住了叹息声,世间难得清静。
在这份宛如青灯古刹的清净中, 前面的人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极尽虔诚。
异动惊起大家的注意, 后面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等会还要打仗呢,怎么就突然跪下来了?这么儿戏真的好吗······这么想的人不是少数, 可片刻后, 他们也情不自禁地膝盖一软, 不自知地跪了下了,整个人震惊无比。
漫天水幕中,世子闭紧眼睛, 一条半透明的水龙环绕他身边,将飞驰而来的弓箭都扫了出去。
那龙形状逼真,长长的胡须垂到地上,矫健有力的身躯上龙鳞翕张,栩栩如生。
大家都呆住了,居然是龙,那居然真的是一条龙!就连郑然非也忍不住呼吸一滞,惊讶地看着那条水龙渐渐成形,身躯环绕盘踞,将赵林寒护得毫发无伤。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微微动了动手,口中呢喃道:弱水三千。
仿佛从远古传来了一声古老而沧桑的龙鸣,通彻天地。
长箭落尽,水龙一飞冲天,在半空中翱翔。
云里来,雾里去。
水珠弥漫在它身边,像极了传闻中吞云吐雾、呼风唤雨的真龙。
水龙盘旋在天上,硕大的头颅从云雾里探出,冰冷的竖瞳直直地盯着北牧人,在它的注视下,周遭的雨都好似僵在了半空中,不再动弹了。
蛮人神情惊惧,大汗更是脸色青白。
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叫他们难以想象了。
凭空化形都有睥睨万兽之威,一眼就能叫人魂飞胆丧。
难不成,这就是大楚人口中的保护神?难道大楚当真命不该绝?周遭突然干燥起来,大汗脸色一变,雨真的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刚刚不是错觉!退!撤退!不用他喊,北牧人瞬间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可再怎么跑,他们也跑不出这片天地,更别说和云雨赛跑。
来不及的。
大雨压境,雨珠在这一刻化为催命的银针,伴随着水龙的奔腾劈头盖脸的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惧又怕地盯着半空中的银针。
就要落下了,他们会被刺成筛子吗?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北牧人无不血色褪尽,身子哆嗦,全身丧失力气。
可当他们闭上眼睛后,才发现等待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雨没有落下,龙也没有消失,依旧伏在半空中,冰冷地盯着他们。
见他们没有动作,甚至当空打了一个喷嚏。
桶一般粗的水流当头浇下,下面的人被浇了一个透心凉,终于清醒过来。
愣着做什么,跑啊!不过一会儿,场上复又变为空荡荡,连一个蛮人的影子都瞧不见。
大楚人已经惊呆了。
水龙倾斜而下,缓缓在赵林寒身边游走一圈,慢慢消失。
一切无不证明,龙是世子召来的,雨也是他唤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不敢深思。
雨还在下,雨幕重新隔绝众人的视线,叫人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风波已平,将士们却只敢在雨里祈祷,而不敢妄动。
还是郑然非打破沉闷,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在大雨中逆着人群,踩着泥泞,慢慢朝前方走去。
众人不敢动作,只怔怔地看着他。
郑然非越走越急,待能完全看清身形时,甚至几步并做一步,快速地赶至他身边,将浑身凉透的赵林寒揽进怀里。
赵林寒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虚弱地笑了笑。
他也只是之前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现下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郑然非也笑着看他,眼中满是惊艳。
他伸手捏了捏赵林寒的鼻尖,故作生气,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掩也掩不下去。
太胡来了!赵林寒白了他一眼,又皱着眉揉了揉额角,口中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有多累吗?这样的话说出来好似在撒娇,他说完就蓦地住了口,低下头懊悔不已。
这样就不用看到郑然非取笑他时的表情了。
他是这样想的,结果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他虽然看不见了,却能感受到对方胸膛微微颤动,听见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辛苦了,那条龙很威武,很好看。
赵林寒:……他微微侧头,含糊道:也就那样吧。
这样的他太可爱了,郑然非没忍住勾了勾他的下巴,看着瘦削的下巴摸起来极软,手感超好。
他正有些流连忘返,就在小朋友凉凉的眼神中识趣地收了回来。
累得厉害?嗯。
连语气词都漫不经心,拖得极长。
郑然非忽然就笑了笑,看着有气无力的他,没忍住低声道:这只是一个恋爱游戏啊……怎么就这么拼命了。
这种累是源于精神过度消耗,是神经过于紧绷的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适合再进行全息游戏了。
但赵林寒也不知道没意识到还是什么,一直没有下线的想法。
郑然非却不能看着他胡闹,于是默默安排着一切。
赵林寒这会的反应已经有些迟钝了,等雨停了才察觉到不对。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扭头看向郑然非,一语双关地问:结束了?郑然非点头:结束了。
他轻轻揽过赵林寒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安抚道: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梦里有阳光,有风,有花,有树,还有我……阳光明媚,清风微拂。
我会坐在光影斑驳的树下,等风,也等你。
这注定是一个甜美的好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线下。
赵林寒揉揉眼睛,懒洋洋地躺在全息舱里,对小机器人挥挥手。
什么时间了?小机器人头上的黑屏闪了闪,很快就亮起了红光。
那是它的眼睛,它反应了片刻,很快给出回答:现在是公元2200年、9月、13日、17时27分。
那听起来似乎该吃晚饭了。
赵林寒撑着身体坐起来,正想让它去做晚饭,就忽然看到被放在远处的光脑幽幽地亮着白光。
那是他的备忘录:14号赴宴。
赵林寒:……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他坐起身来,认命地挪去门口,收下新到的快递,开始检查自己的行装齐全没有。
万幸一切如意,没有出什么岔子。
接下来就是等宴会到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二日,市中心的鑫华酒店大厦早早地做好了迎客的准备。
大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从地下通道到正厅的一路都摆满了花篮,红毯铺地,每十步就有一个微笑欢迎的侍者,热情迎接着每一个来宾。
这酒店隶属赵家名下,如今主人家要办宴席,酒店提前了半个月开始做准备,损失上亿利润,只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赵家怎么也是S市有名的豪门,在赵景中兢兢业业的操持下更是有一跃成为S市首富的架势。
他千宠万宠的小公主要成年了,那自然是万众瞩目,有空没空的人都会特意腾出这一天,以示给赵家面子。
听说赵家不仅邀请了商业上的伙伴,还邀请了不少其他领域的顶尖人物,里面随便走出一个人,都可能是大人物。
悬浮车一辆一辆划破天际,到了尽头,甚至百年难得一见地堵了车。
索性在系统算法的加持下,也不至于浪费太久。
赵林寒一开始还有些奇怪怎么会堵,待下了车,就全明白了。
原来是有些人的攀谈从下车这一刻就开始了。
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地从这些人身边走过,没想到碰巧听到了有关自己的八卦。
你说这次宴会,赵家的继承人会出面吗?应该会出面吧,毕竟赵先生这么重视。
这要是不出面……那不是亲手打自己父亲的脸吗?这可不一定,我听说啊,赵家小公子和赵先生之间,颇有些误会。
你是指赵家先夫人的事吗?咳咳,最好别说这些。
最近这些年,都没见赵家的继承人露面啊。
他也该有二十多岁了吧,同龄人中要接手家业的,早早地就去公司历练了。
唯有赵家,没听到一丝风声。
也许赵先生心中另有打算吧。
说不定也是。
……这群人热衷到正主从他们身边路过了都毫无察觉。
赵林寒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旁边走过,身边的寒气越发摄人。
过来接他的蒋一盛一见到他就道:谁惹你了?赵林寒漠然道:没有人。
没有人?蒋一盛不信,没有人怎么你一脸凶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打架的呢。
他说完心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于是震惊道:你、你不会真是……来打架的吧?赵林寒嘴角一抽,干脆利落地堵住他的嘴巴:停止你无厘头的想法。
两人进了电梯,他们去的地方是赵家专门给他们分配的休息室,和其他人隔绝开,不会受到打扰。
按理来说是如此,不过两人一出电梯,便见到一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地猫在墙边,透过门缝往房间里看。
赵林寒一怔,蒋一盛更是直接懵了。
她是怎么过来的?我下来的时候都没看见她。
瞧着身形并不认识,又是个女生。
可若是宾客的话,怎么也不能够走到这里来啊。
两人默不作声地朝前走去,那女孩也不知做什么事这么专心,连有人来了都没注意到。
走近了,方留意到她会时不时地看下手腕,又偷偷地瞥一眼室内,嘴里不停念叨:赵林寒……赵林寒……赵林寒……在哪里呢?在他身后的赵林寒:……蒋一盛:……他揶揄地看了赵林寒一眼:来找你的?赵林寒不理他,而是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我在这里。
女孩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见女孩直接呆住了, 赵林寒耐下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找我?蒋一盛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他对谁耐心这么好过。
听见了没,小姑娘, 你想找的人,就在你面前。
这话一出来,女生终于有了反应:那个……我……呃……我还有事, 就先走了。
说着, 她晃晃手腕, 就挺直腰身想若无其事地直接离开。
站住。
蒋一盛一把拽住她, 谁带你来的?没有人带我来。
女孩皱了皱眉, 我自己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你放开我。
这话一听就错洞百出, 赵林寒他们还没说什么, 她自己的脸倒先红了起来。
随便走走……蒋一盛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用琢磨都能听出来。
女孩嘴硬:对, 随便走走!她不断地看向自己的光脑,慌乱地想该怎么脱身。
就这副慌张样,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小孩, 和他们这些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老油条不是一路货色。
蒋一盛勾了勾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边:行吧, 这位小姐, 大厅在这个方向。
啊?……女孩愣住了,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哦,谢谢。
蒋一盛笑着对她弯了弯腰:请吧。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还以为今天要栽在这儿了呢,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她。
女孩松了口气,不管是因为什么,能离开这个是非地就好。
而且这个人还给她指对了方向,就更加显得梦幻了。
女孩晕晕乎乎地溜走了,离开之前,还特意偷瞄了赵林寒一眼。
这真是姥姥姥爷他们说起的那个小哥哥吗?怎么和照片上的不大一样,而且,一看见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见她勉强维持镇定地离开,蒋一盛摇摇头:也太傻了。
说完,他感受到旁边赵林寒冰冷的视线,纳闷道:你干嘛这样看我?我也没做什么啊。
他连名片都没递呢,规矩得不行,也就最后感叹了一句而已。
想到这里,他勾住赵林寒的肩膀,低声问他:挺可爱的一个小妹妹,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满心期待地等着听赵林寒讲述一下他和刚才那个小美女唯美朦胧的初遇,再顺口取笑他也有今天。
孰料赵林寒看了他一眼,两嘴皮一碰,吐出两个字:无聊。
蒋一盛:……他不甘心了,喂,我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会和你说的!一说起这个,赵林寒也不由顿住了,深深地看着蒋一盛:你以为我喜欢大晚上被你吵醒,听你说又对哪个美女一见钟情?蒋一盛捂住胸口,心痛了。
我那么真情实感地对你倾述,你居然……!不行了,心碎成一地碎片……哎,你走什么呀?!赵林寒走向刚刚女孩走过的那条通道,背对着蒋一盛挥挥手:这些话,你还是去对你的菲菲、小爱、若初……说吧。
她们肯定比我心疼你。
然而这些都是过去式了,蒋一盛想了一会才想起这些到底是谁。
原来他以前和老赵提起过她们吗?他居然自己都没印象了。
说着不耐烦,还不是听我说完了。
要不然怎么记得她们的名字,蒋一盛一边吐槽赵林寒的口是心非,一边转身进到休息室内把吕子天拎出来。
这里还有些其他人,见状就问道:蒋哥,不留下来玩一会吗?蒋一盛笑了笑:不了,下去转转。
说完就想拉着吕子天离开,但吕子天还对着休息室里面的游戏机念念不舍:我游戏还没玩完呢。
蒋一盛直接一个巴掌落到他头上,拍了拍:你赵哥来了,你不想见就算了。
吕子天:……见见见!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游戏可以天天玩,赵哥现在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都难得见到一次。
两人一齐下楼,吕子天随口问道:他怎么下去了?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早啊?这个问题问得可太有意思了,蒋一盛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兴许是有喜欢的人了……我随口乱说的,你可别信啊。
他还不想被老赵打呢。
两个人一齐下了楼,进到主人家准备的宴会大厅里去。
虽然离正式开宴还早,但这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了,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客套而礼貌地寒暄。
蒋一盛他们看都没有往中间看一眼,专门往冷僻处去寻赵林寒,最后果然在阳台附近找到了他。
吕子天生性活泼,见到他就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赵哥,让我们好找啊。
好久不见!赵林寒笑了笑,对他比对待蒋一盛温柔了不知道多少倍。
嗯,好久不见。
蒋一盛心里不平衡了,老赵你这是差别对待!赵林寒白了他一眼:你今年多大了?断奶没啊?蒋一盛不满地锤了他一下:我和你同岁!赵林寒微微向后避开,嘴角不自觉上扬:是吗?我以为你又在拎着奶瓶到处哭着要人给你兑奶喝了。
这都多少年前的黑历史了?!蒋一盛抓狂:老赵?!弟弟还在这里呢,怎么可以什么都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吕子天则唯恐天下不乱,一个劲地瞎凑热闹:哇哦,蒋哥还有这样的过往吗?赵哥你再说一两句呀。
蒋一盛冷笑:你再听下去小心你的小命。
他比了个抹喉的动作,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赵林寒却不怕他,笑着又说了两句,叫蒋一盛着急又无语。
你至于吗?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说着在室内扫了一眼,轻而易举地就在不远处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天子,我给你说啊,前面那个粉色礼服的女生,看见了没?吕子天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
是不是芹姨旁边的那个?乖乖巧巧的,还在偷看我。
他说着低下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蒋一盛:……他哽了一下,没好意思戳穿他其实那个女生看的人其实是你敬佩的赵哥。
不过这会他也明白过来了,原来她和芹姨认识啊,难怪老赵会认识她了。
但就算如此,其中也有不少疑团。
譬如,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找老赵,却又不认识他。
这些问题太勾人好奇心了,蒋一盛频频看向赵林寒,指望他给个解释。
自然是等不到的。
赵林寒能有兴趣给他解释就怪了。
蒋一盛等了半天,没听到八卦,倒先等来了赵景中一行人。
宴会要开始了。
今天的主角还没有露面,赵景中站到中间的高台上,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在室内扫视一圈,似乎在找人。
蒋一盛和吕子天齐齐朝赵林寒看去,却见到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刷着光脑。
再一看,赵景中也已经收回了视线,笑容满面地看着台下,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蒋一盛他们只能无语:这对父子……接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一些场面话。
说了半天,赵林寒也就在赵舒雅出场的时候看了一眼。
穿着粉色长裙,头戴王冠的她倒真有点像童话里描绘的公主,一出场就引起了大家的夸赞。
她的长相确实无可挑剔,吸收了父母的优点,皮肤白皙,五官柔和漂亮。
明亮的眼里仿佛藏了星光,无论什么时候看人都面露微笑,既亲切又礼貌。
她跟着赵景中来来往往地认识各位来宾,行动间挑不出差错,不消说,她也知道父亲必定是满意的。
她脸上的笑容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诚。
事实上,当她听到赵景中说出那句她是我的骄傲时,嘴角的笑容就再也抑制不住。
这份笑容,一直到她走到方芹面前才微微收敛。
方芹不喜欢她,这是她早就明白的,还有她旁边这个神情淡淡的女生,恐怕也不见得对她有好感。
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见赵舒雅和赵景中朝芹姨的位置过去了,蒋一盛忍不住看向旁边的人:你不着急?赵林寒面色如常,平静道:芹姨会护好她。
当见到芹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这一趟多余了,完全没必要来。
蒋一盛耸耸肩:那好吧。
三人组继续看戏,有方芹在,自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赵景中带着赵舒雅认了人,便又转身朝下一个地方走去。
这时他也看见了赵林寒他们,却最终没有过来,而是半路拐弯,去了下一个地方。
唯有赵舒雅多看了他们几眼,像是有些不甘心。
吕子天冷笑,赵林寒他们倒没什么反应,蒋一盛甚至还有兴趣给他们介绍人。
那是郑书意郑先生,学界的大佬,他的妻子,程静女士也不遑多让,听说他的大儿子也是做研究的,一家人都格外厉害。
不过这些离我们太遥远了。
他能记得,还多亏了来之前研究了一下宾客名单,不然就算他把地球翻了个遍也不见得会记住他们。
但赵景中为了给赵舒雅庆生,居然邀请了这样的大佬过来,蒋一盛见了,还是不由微微心酸。
想当初……算了不说了。
刚刚想到某个研究人员的赵林寒回过神来就踹了他一脚:没事就去找事,别在这儿闲得慌。
格外地冷酷无情。
蒋一盛有些哀怨,正想说话呢,忽然见到之前那个女生走了过来,一惊之下,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这会他也猜出这是谁了,想必就是白家的代表,白老的外孙女李乐迎。
说起来,还算得上是老赵的表妹呢。
不过两人长得并不像,单看长相,压根想不到他们之间能有血缘关系。
蒋一盛才推了推赵林寒,那边小姑娘就已经走过来了。
你好,请问,我可不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赵林寒面无表情:随便。
李乐迎:……这到底是让拍还是不让拍啊。
她有些沮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果才刚刚尝试,就被赵林寒给泼了一盆冷水。
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正想离开,却突然发现光脑上已经有关于他的影像,也就是说,他对自己开放了权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光脑,照片里的人眉眼略有不耐,却终究还是挺直身子,让她存下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照片。
小姑娘又晕晕乎乎地回去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一趟会是如此松松!等她离开,蒋一盛举着酒杯,取笑正襟危坐的赵林寒:像是在拍证件照。
赵林寒默默放松了身体,干脆利落地回了他一个词:话多。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赵景中是个大忙人, 带了赵舒雅一阵后,便要忙自己的事去了。
今日难得人多,对于各家各公司都是很好的机会。
作为费尽心思举办这场宴会的人, 赵景中心中想的自然没有明面上的简单。
我去见见你的几个叔叔,接下来你学着招待一下自己的客人,也可以看看谁比较合你的眼缘。
各行各业的青年才俊我都给你找过来了, 总有一个符合你的心意吧?这话说得太直白, 赵舒雅一下就红了脸, 不依了:爸爸!赵景中于是笑了笑:好好好, 我不说了, 我们的小公主开心最重要。
你妈妈那边陪着几位夫人呢, 你可以去陪陪她们, 也可以和同龄人玩。
只有一点,不许去招惹你哥哥。
赵舒雅:……她闷闷地应了声, 郁闷地走开了。
明面上的客套环节就此过去,大家各玩各的,全凭心意。
吕子天坐了半天, 这会早已坐不住了。
和赵林寒他们说了一声,便起身往楼上去。
被留下的蒋一盛无奈摇摇头, 对赵林寒道:这孩子咋这么宅啊?赵林寒:……你问我?蒋一盛:……他嘴角一抽, 无语道:不好意思, 忘了你才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宅的那一个。
不是,他宅在家里是玩游戏,这我能理解, 但你宅在家里是做什么呢?赵林寒还在低头看光脑,问言心不在焉地回道:玩游戏。
蒋一盛震惊:你不是从来不玩游戏的吗?是什么游戏这么牛逼,居然能引起你的兴趣?赵林寒听完他的问题,本来有些不想回答,架不住蒋一盛格外磨人,便随便回复他:恋爱游戏。
蒋一盛还要再问,就被赵林寒给堵住了嘴:卸载了。
蒋一盛:……你这是□□裸的敷衍!赵林寒不理他,便只剩下他一个人闲着嘟哝:骗我也不想个好听点的借口,玩恋爱游戏都想出来了,我看着有那么傻吗?得亏他是在自言自语,这个问题要是问了赵林寒,一定能得到一个回答:是的,你有那么傻。
你说的那几句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诶,天子这么慌张地找你做什么?赵林寒被他提醒,便退出小游戏的界面,转而去查看他们群里的消息。
他们有一个三人群,群名有事上香,无事勿扰,这名字是赵林寒取的,嫌弃他们刷屏太厉害。
现在群如其名,上一条消息还是几个月前发的。
也因此,吕子天的那条消息格外醒目:她们好像要针对白家那小姑娘。
芹姨是不是不见了?上句不接下句,赵林寒他们却听明白了,抬眼朝李乐迎的位置看去。
果然没见到芹姨的身影。
吕子天靠在墙边,无语地听里面的人抱怨。
我什么时候找过他的麻烦了?都是他时不时地给我脸色看。
这次过来,连个生日礼物都没送,我说什么了吗?舒雅别气了,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你不是让人去找那人的麻烦了吗?出出气就算了。
赵叔叔也太偏心了。
谁说不是呢?……听到这里,吕子天嘲讽地笑了笑。
偏心?也不知道这心究竟偏向的是谁。
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他直接在群里提醒了一句,便起身离开。
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玩一局游戏。
反正说也和赵哥说了,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大厅内,蒋一盛拉住赵林寒,满脸着急。
冷静!冷静啊兄弟。
赵林寒看着那人离李乐迎越来越近,恨不得过去把他的手给扳断。
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蒋一盛努力拦住他:那也不能就这么过去啊,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万一被他反咬一口怎么办?赵林寒冷笑:等到事情发生就一切都晚了。
而且,他那明明就是咸猪手,你看不出来吗?蒋一盛无奈地被他拖着走,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只是礼节性吻手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妹控呢?对此,赵林寒不置可否。
蒋一盛也松开了拽他的手,免得别人奇怪。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赵林寒,生怕一个没看住,他跑去把人打一顿。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远远地看见他们过来,李乐迎脸上一喜,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王先生,我朋友来了,失陪。
她本想绕过他去和赵林寒他们碰面,却被对方挡住了去路。
李小姐别急呀,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正好可以一起说说话。
李乐迎蹙蹙眉,直觉他说得不是真话。
这时候赵林寒他们也过来了,怕赵林寒语出惊人,蒋一盛赶在他之前打了声招呼:王荣,好巧。
王荣微笑,明明是回答他的话,眼神却绕过蒋一盛落到了他身后的赵林寒身上:不巧吧,舒雅庆生这么重要的大事,大家都会过来,会遇见也是意料之中吧?他说着又看向李乐迎,脸上笑容更甚:倒是遇见李小姐,堪称今时今日给我的最大的惊喜。
他的眼神太炙热,李乐迎略微往后躲了躲,讪笑道:我的荣幸。
见她向后腿,王荣握着酒杯笑了笑,抬脚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
赵林寒眯了眯眼,这人根本不是来交朋友的。
他努力无视王荣阴阳怪气的脸,转而对李乐迎道:芹姨离开前,是不是让你跟在我身边?啊?李乐迎愣了愣,芹姨确实这么说过,但是她拒绝了来着……不过正主这么说,摆明了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想明白这一切,她忙不迭地点头。
赵林寒便直接把她拉了过来,然后挑衅地看着王荣:你有本事继续上前。
他一边说话,一边活动起了手腕,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王荣:……蒋一盛:……他一脸惨不忍睹地挡在他们之间,心累不已。
对于看不顺眼的人,老赵真的有分分钟打起来的挑事本领。
闲聊而已,也没必要离这么近,对吧?话说老王,最近都没有在青色会所里看见你,是不是忙起来了?他努力转移话题,可惜王荣对他的问题不大感兴趣。
是忙起来了……他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又努力穿过两人看向李乐迎:李小姐,明日有部新电影上映,我手头有两张首映礼Vip前排的票,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赵林寒直接打断他:你没有。
王荣笑容一僵,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但他还是努力无视了赵林寒,对李乐迎温柔笑道:等会我把影片资料发给你,你看看感不感兴趣。
虽然作为一个不追星的女孩,李乐迎觉得自己多半不会感兴趣,但他说得这么诚恳,她还是慢吞吞地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结果她头刚点完,就见到赵林寒忽然回头,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他有你的联系方式?王荣不乐意了,他呛声道:赵林寒,我追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赵林寒冷着一张脸,寒声道:删了。
王荣退后一步,声音越发大了:你让我删我就删?你以为你是谁?这会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蒋一盛扶额,他就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总归会闹起来。
哥们,都少说一句。
不过王哥,人家小姑娘还上学呢,不适合出去玩。
我看,你那个联系方式,不如删了得了。
王荣磨牙:你说得轻巧。
有本事,你先把你通讯录里那一堆名字给删掉。
确实,像他们这些花花公子,对谁感兴趣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但是现在这情况不是特殊吗?蒋一盛笑了笑,就冲李乐迎是老赵的妹子,这事他也不能不管。
行,你等着,我当场给你表演一个。
说着,他就把光脑调成好友共享模式,当着王荣的面开始删好友。
一连删了好几个,他停下,朝王荣道:这下满意了吧?这事他能满意就怪了,王荣无语把把他往旁边推:蒋一盛,你别来插科打诨,这儿没你事。
他说罢又看向赵林寒:你想怎么样?李小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连人家交朋友都要管?被推出去的蒋一盛又赶忙挡回来,少说一句,都少说一句!再说真打起来了啊。
他不断用眼神给王荣示意:老赵的脾气,你是懂的。
兄弟,识点趣呀。
看在我和赵叔叔的面子上,这事还是不要闹大了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然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啊,舒雅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吧。
待抬出赵景中和赵舒雅,王荣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不善地瞪了赵林寒一眼,不情不愿道:看在赵叔的面子上,今儿这事就算了。
联络方式而已,回头我就删了。
说着,他就想离开。
赵林寒拦住他:当面删。
等你回去了,鬼知道你会不会删掉。
王荣顿住,咬牙切齿道:赵林寒,你很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局势格外紧张, 王荣瞪着赵林寒, 垂在身侧的手青筋迸发。
他真的忍了太久了。
明明是赵家的继承人, 这么好的出身, 自己却总摆出一副弃之如敝屣的态度。
明明嘴上说着不喜欢,却偏偏要霸占着位置, 对其他人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叫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赵家继承人,当年他就······就在他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人来到他身边, 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正是赵舒雅,她在两个朋友的陪伴下, 姗姗来迟。
王大哥, 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王荣冷笑,还能有谁?他脸色不善地等着有恃无恐的赵林寒,磨了磨牙,最终,还是光脑互联, 当着大家的面把联络方式删掉。
看在舒雅的份上, 今儿这事我不闹大。
赵林寒,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赵林寒一点反应都没有, 连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他一点。
见他删了好友,便直接无视了他们,带着李乐迎回到了阳台附近。
蒋一盛留下来善后, 视线停留在赵舒雅嘴角的微笑上,心里暗自讶异。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城府这么深了?他没过多久又去找老赵他们,结果过去后才发现,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气氛僵硬得可怕。
问题主要出在赵林寒身上,明明刚才怼王荣的时候一句紧接一句,这时候面对李乐迎小鹿般明亮又懵懂的小眼神,他却又成了锯嘴葫芦,一个字都憋不出了。
看得蒋一盛心里摇头,深感责任重大,关键时刻还得靠他出马啊。
他先把刚才的行为解释了一下:他这人花花肠子多,最好不要同他有接触。
其实最主要还是担心赵舒雅她们有什么阴谋算计在里面,但小姑娘是被迁怒的,这件事和她没多大关系。
蒋一盛想了想就没说这些,而是随便说了些顾虑。
让他删你联络方式,也是为了防止他后面会用这个联络方式做出一些没有下限的事,对你不利。
骚扰你还是小事,你还小,不知道他们耍起手段来,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不过我看他这是缠上你了,只怕以后还有得烦。
对此,李乐迎倒比较乐观:我过段时间就回A市上学去了,同他应该没有机会再接触。
她又看向赵林寒,羞窘道:劳你费心了。
赵林寒微微摇头,高冷得不行。
不过这时候李乐迎已经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不怕他了。
你······你们之前同他是不是有过过节呀?她试探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刚才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把她都吓了一跳。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搭讪的目的不纯,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啊,你问这个呀。
蒋一盛摸摸鼻子,含糊道:这个说起来可得说上好长一阵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赵林寒则简单粗暴得多:他欠揍。
被他的直白吓到的李乐迎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吗?难怪乎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副态度,只怕这过节不小。
而且,她总觉得旁边那个笑眯眯的男人在刻意地回避这个话题。
于是她也体贴地没有再问,默默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蒋一盛感激地对她笑了笑,一只手悄悄伸到赵林寒的身侧,强行帮他把拳头扳开。
都有血痕了,看得他心里难受。
他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赵林寒的背,没有再去打扰他。
这件事对老赵来说,算是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希望他早晚有一天能走出来,迈过这倒坎。
人总得向前看,不是吗?离开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现在的气候格外极端,一有异常就容易引起急剧变化。
酒店里由于有恒温系统的缘故,还不算太冷。
但停车区间的通道因为时不时要开合,比起大厅那边要冷上不少。
提前退场的人都是裹紧了衣服,步履较平常略快地赶往停车处。
赵林寒将李乐迎送到通道的门口,没踏出去,隐藏在阴影里,目送她离开。
李乐迎独自一人走向白家的悬浮车,记忆却还停在不久前。
在她快要踏出通道的时候,赵林寒曾叫住她,低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没事的时候,多陪陪你母亲吧。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略显伤感,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意外地在她心里扎了根,叫她久久无法将这句话忘却。
小姐。
一声呼唤将李乐迎叫醒,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田叔。
身穿燕尾礼服,系着领结,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的老人替她拉开车门,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通道的方向看去。
方才,是有人送您过来吗?李乐迎坐好后便肯定地点点头,同老人一起朝通道看去,嘴里还道:是那个赵家的小哥哥送我过来的。
老人闻言目光一黯,那个孩子······李乐迎好奇极了:田叔,他和我们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姥爷想要他的照片,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好特殊。
明明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来搭讪的人都被他的冷脸吓走了,却从来没对她有过不耐烦的样子。
这其中的差距,实在太令人寻味。
这个问题她之前就问过,可惜姥爷怎么都不肯说,而且网上也没有赵白两家相关的资讯,这不像是毫无瓜葛,反倒像是在掩盖什么。
她也是突然想到,田叔是家里的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老人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发一言。
他坐进车里,启动了悬浮车。
车身启动时的微微震动让他的叹息变得破碎无比。
断续的声调像巍峨的群山,在无数个顶峰和低谷的夹缝里,藏下了被埋进岁月褶缝的秘密。
赵林寒一路疾驰地回了家里,大抵是吹了些冷风的缘故,他有些受凉,回来后就咳嗽起来。
在客厅里昏昏沉沉地躺了一阵,最后还是小机器人做饭时发出的动静惊醒了他。
他单手撑着头,在沙发上颓废了好一阵,耳边听着勃拉姆斯的音乐。
伴随着时而平静时而深沉的曲调,像是有大雨在心池冲洗,慢慢将心事涤清。
大脑越发疼痛,心里却通透澄净,平静无比。
吃完晚饭,又去淋了一个热水澡。
他身心俱疲地躺倒在床上,明明已经累到极致,应该一沾到床上就睡着才对。
但事实却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床头的感应灯亮着微弱光芒,他微微睁开眼睛,总觉得床头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很优雅的女性,浑身透着知性美。
她把温热的手掌放在小孩的头上,嘴里轻轻地哼着小调。
赵林寒的眼睛蓦地湿润了,他迟疑地伸出手,嘴里的呢喃就要冲破阻拦。
可他终究没有唤出口。
朦胧的泪花中,他看见她低头在小孩的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语调是那么的亲昵而温柔。
晚安,我的宝贝。
如果是往常,画室的灯大概又要亮上一宿,但今夜也不知是夜色太温柔,还是他的潜意识在作祟。
当赵林寒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踏进了书房。
全息舱亮着绿色的指示灯,在黑夜里指引他前行,如大海上的灯塔,引领他前往避风港。
登录游戏。
难得大半夜登录游戏,他站在广场上,惊讶地发现这里也是黑夜,头顶是一览无余的星空,繁星点点,温柔地闪烁着。
小天使们扒拉在一团一团的云朵上面,睡得深沉。
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它们轻轻的呼噜声。
以及系统困倦的声音:大晚上的,玩家你不睡觉吗?很明显,它们已经进入了夜间模式。
系统的机械音也莫名变得有些萌:你可能要等一下,才能开始游戏。
赵林寒没有意见,他在大天使像前方的喷泉边缘坐下,撑着手静静欣赏天空。
系统在一点一点调整设置,其实这些对它而言都是一瞬间的事,之所以这样麻烦,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样的后果就是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分心,甚至光明正大的打量赵林寒。
坐在喷泉旁边看星星的他,总给它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种感受,是不是叫孤单?数据库里莫名冒出来的词汇叫它纠结了许久。
对它们这些人工智能而言,实在理解不了一个人为什么会觉得孤单。
好在它虽然理解不了,却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数据都说,遇见孤单的人,给他陪伴就好了。
——玩家进入游戏后可以对主角冷酷一点吗?赵林寒一懵,纳闷道:为什么?为什么?系统怨念满满地想,当然是因为他很可气!但系统不能这么说,只能含糊道:一个小建议而已,可以优化你的游戏体验。
如果是以前,它自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它的创造者一边,但现在不同了,系统巴不得玩家给主角脸色看。
赵林寒听了也没放心上,随便应了声便起身站到传送点上。
—游戏世界创建中,正在传送……与此同时,另一人也已经上了线。
哟,还气呢?系统想起之前也就透露了一个小信息就被关了半天禁闭的事,气得说不出话。
郑然非便戳了戳它气嘟嘟的脸颊,笑着问它:我作的,我自己会修,你把游戏折腾崩溃了,你能修吗?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的系统:扎心了qwq求求您做个人吧!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最终, 郑然非还是拍了拍系统的头, 给它多加了些权限, 安抚道:乖一点。
系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份惊喜, 兴奋得它数据都开始暴动,暗戳戳地计划着等会该怎么清纯又不做作地融进游戏世界里面去, 却忽然听到郑然非让它乖一点, 一时间整个统子都焉了。
郑然非已经做好了各项准备,只是临行之前,他忽然又坐起来, 迟疑一阵,还是在光屏上改了一下设置。
他之前确实高估自己了, 带着记忆去参与游戏的话, 也不知道是他玩游戏还是游戏玩他,想想还是算了吧。
系统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之前费尽心思改好了的设置又改回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吃力又不划算的事情。
但主人已经谈恋爱去了,徒留它一个人工智能在游戏大厅里怀着疑惑怅然:人类真是一种复杂到难以理解的生物。
彼时游戏已经开始。
从传输中清醒过来,赵林寒很新奇地发现, 自己居然在一处青蒙蒙的空间里面。
周围全是迷雾, 摸不见也看不清。
如果不是系统界面一如往常地浮现了出来,他还以为临时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传送失败了。
幸好他自己的手脚都是健全的,身着宽袍大袖, 又是立身在这种混沌的环境里,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形中多了一缕仙气。
于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背景,他心中也有了猜测。
正待去查看背景资料, 耳中却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吓得他手都颤了一下,连背景故事都没能点开。
他捂住耳朵,难受地蹙起眉,对他而言,这声吼叫实在是太大声了。
外面的动静还在继续。
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踹开了门,然后是一声冷笑:你就是郑书生?没有人回答,赵林寒正有些疑惑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又听到了劈里啪啦一阵响动,然后终于听到了一声酒嗝,紧接着是他熟悉的声音:宁知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乎?然后是另一人不耐烦的声音:什么蝶不蝶的,老实说话,你是不是郑书生?郑书生?呵,我是郑书生,不对……我不是郑书生……你才是郑书生!……郑书生是谁?是你吗?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听得赵林寒摇头。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居然醉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会生气吧?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一声钝钝的闷响,像是身体砸在了什么东西上,也听到了郑然非一声闷哼。
他好像被疼痛给折腾醒了,自嘲道:郑书生……谁认得一个郑书生?呵呵,这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拳。
耍什么心机呢?问你个话,支吾半天都说不清楚。
看这糊涂样就知道肯定是杨公子口中的郑书生了,兄弟们,别跟他白费口舌了,直接打!也好叫这个糊涂虫领教一下什么叫天壤之别!秦小姐也是你能招惹的?也不瞧瞧你那穷酸样,癞□□想吃天鹅肉!……郑然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身体没有一处不是疼的,可最疼的还是他的心。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呵,可笑,太可笑了。
打他的人都觉得渗得慌。
第一次见到有人挨打还笑得出来的,别是有什么毛病吧?为首的人看了片刻,心里也有些发毛。
但他摸了摸眼前饱满的钱袋后,还是厉声道:给我打!他笑让他笑,打得他笑不出来就行了。
于是又是一顿拳打脚踢,郑然非护住自己的头,闷哼了几声,倒是不笑了,而是长叹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罢了,多想无益,左右今日就要没在这里了,又何必再想这些呢。
痴心也好,负心也罢,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只是终究有些不甘心,也不知道死后奈何桥上能不能等上个数十上百年,叫他等到秦姑娘,同她问个清楚。
就算你等到了,人家多半也不记得你了。
郑然非徒然一惊,谁?谁在说话?再拖下去他可就要被人打死了。
赵林寒没有解释,而是对他道:呆子,念诗。
郑然非迷茫了一阵,但多年来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下意识默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是诗经的第一首《关雎》,多年来读书识字,默背诗经,叫郑然非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便是这首诵了千百遍的名诗。
——主角发动技能【诗情画意】,是否接受?赵林寒:······他回忆了一下刚刚情急之下看完的技能,犹豫了一瞬还是按下了确定。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技能生效很快,几乎立时他便感觉身体一轻,紧接着眼前一花,忽然就有了光亮。
——正在随机生成技能······技能生成中,恭喜玩家获得C级攻击技能【在河之洲】。
郑然非默念完诗句,便又因为自己神神叨叨而又挨了几拳。
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不怨。
他确实神思恍惚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有人在自己脑海里说话。
可他刚这样想完,就忽然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美人。
冰肌玉肤,花容月貌,雪纱缚身,青丝拂面,宛如雪山上走来的神女,又好似湘水之畔顾影自怜的绝色佳人。
仙、仙女?殴打他的是三个膘肥体壮的作家丁打扮的下人,见状都取笑他道:什么仙女,果真是读书读傻了。
天天都想着白日做梦!说到后面,他们的神情又变得凶狠起来。
少爷可是说了,最好把这人打得半身不遂,下不了床。
如此,方可解他心头之恨。
正想继续下狠手,中间的人却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摸了摸胳膊,奇怪道:这外面阳光那么热,怎么我莫名地冷起来了?不光光是他,其他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郑然非用手磨蹭了下嘴角,眼睛穿过他们三人,直直地和赵林寒对视。
其他人留意到他的视线,无不毛骨悚然。
他们进来时明明把门锁上了,所以,他们后面还能有人吗?要不是人,又会是什么?注意到他们的表情,郑然非艰难地勾了勾唇,恶意道:你们要不要回头看一看?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三个人都唬了一跳。
他们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均是怔在原地。
他们背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人??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人。
一时间三人心中都有些忌惮,可当他们看清女子的面容后,都忍不住看痴了。
粗俗如他们,说不出形容她美貌的诗句,却也具有分辨美丑的眼光。
这个女子真的好美······平生所罕见,就连少爷钟意的秦姑娘,也比不过她的千万分之一。
不可抑制的,他们眼中都冒出了邪念。
郑然非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角,还在狐疑眼前这一切。
太不可思议了,他亲眼见到女子凭空出现,千真万确,没有眼花!也不知道女子究竟是何来历,是鬼是妖······他觉得这是九天之上的玄女,又觉得自己没那般的好命。
不过不拘她是仙是妖,就算她是来索命的厉鬼,他也不怕了。
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放弃了他,一脸痴迷地朝赵林寒围过去,口中还道:小美人,你乖乖的······郑然非被他们的话惊动,下意识扑住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腿,口中喊道:姑娘,快跑!结果喊完他才想起,这不是普通女子,是他一时头脑混乱,失了方寸了。
不出预料的,他被人踹了一脚。
他苦笑着放开手,说什么保护他们,说到底,他才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人。
那人嫌他碍事,又想踹一脚。
郑然非闭上眼睛,却发觉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
他睁开眼,懵住了。
护住他的居然是一面水幕!大个们也吓了一跳,纷纷哭爹喊娘,口中嚷着有妖怪!赵林寒懒得搭理他们,他手指微动,继续操控技能。
在河之洲是主动攻击技,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灵活自如地控制水流。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
发起怒来的水流可怕至极,再加上三个人已经吓坏了胆,压根就毫无还手之力。
一番揉搓之后,砰的一声,赵林寒将三人踹出木门,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消失不见。
木门还大开着,那三人却没有胆子再进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郑然非家里有活生生的妖怪!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麻溜地滚走了。
屋里重归寂静,郑然非摸着从天而降的药瓶,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恩人重新出现。
他现在已经确定那个女子是来帮助自己的了。
只是还不确定,究竟是何身份,究竟是妖,还是……想了想,他保守道:多谢仙子搭救之恩。
正看着技能磨牙的赵林寒:……不用谢。
看来这个仙子还挺好说话的,郑然非开心地笑了笑,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
仙子不该是女的吗?为什么他听到的声音是男的?!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那一瞬间, 郑然非脑海里想了无数种解答。
譬如帮他的神秘女子其实是这个人的手下, 又譬如, 其实只是他一时紧张出现幻觉了, 根本就没有人同他说过话。
那般清朗的男声,总不能是刚刚的女子说出来的吧!见他久久没有反应, 赵林寒烦躁道:你吃药啊。
郑然非:……他木然地把药塞进嘴里, 心里还倔强坚持着一定不是自己最后想的那样。
在他吃药的功夫,赵林寒又在研究自己的技能。
之前时间匆忙,他只注意到了技能具有时间限制, 还没有彻底消化掉它的解释。
现在看来,这个技能除了24h的冷却时间, 还有不少坑埋在里面。
比如, 为什么他好端端地变成了一个女人。
他这次依旧是两个技能,一个辅助技能[心意相通],能让他随时随地和主角交流,同他共享视角。
缺陷是唯有当他停留在书中世界时才能发挥作用。
不过以他的脾性,能直接沟通的情况下, 也不屑于使用这些小伎俩。
之前只看了个大概, 现下认真扫了一遍,发现它还挺注意隐私的。
玩家可以自主选择通感的方面,也可以屏蔽对方的心理活动。
从这一点看, 这个技能居然还有点绅士风度。
只要没有碰上偷窥狂,它的这个限制就格外有用。
他现在就只选择了视觉和听觉共享,至于心理活动, 除非郑然非主动想和他说话,否则他是感知不到的。
另一个技能就坑多了,赵林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有关[诗情画意]的介绍,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因为他现在身份是书中精灵,本体是郑家一本古籍的缘故,所以理论上,他其实是郑然非的所有物……他现在据说是在成仙的边缘,却又尘缘未了,不得为仙。
要想升入仙界,他就必须得历经红尘,勘破情爱,如此方可六根清净,得悟大道。
先天决定,他注定会和郑然非纠缠在一起。
而技能的坑就体现于,技能必须由主角发动,他只能被动接受。
而且技能的效果还会依据他念的内容而变幻莫测,一直持续到冷却时间刷新。
也就是说,他如果现在出去,所显示的形象也还是女子……郑然非吃了药,心里越发笃定刚才的女子是仙女。
这药见效太快了,顷刻间便化为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滋补他的身体,这不是灵丹妙药是什么?虽然有些妖怪手段通天也能做到这步,但人都是看脸的生物,就刚刚那惊鸿一瞥,那身段,那气度,直接先入为主地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查看伤势,体内的疼痛自吃药后便飞快消失,活动也已无碍。
现如今,他只余下一些皮外伤还没养好了。
碰巧赵林寒刷到幸运商店里面有卖绷带,便买了下来,随手一掷扔给他。
郑然非对这般凭空出现的事物已经接受良好了。
他接住绷带,却在道谢的时候犯了难。
谢过仙——他仙不下去了,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上仙来。
赵林寒一听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很不想搭理他。
最后看他一个人摸不着头脑有些可怜,便略无语道:我非仙,非女。
郑然非随机应变,口中改称道:谢过恩人。
这样总没大错,然而他说完便实实在在地自闭了半天。
既然如此强调,想来刚刚救他的仙女便是这位兄台了。
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该是何种反应。
难以接受,却又因为这是自己的恩公,不该妄加揣测。
赵林寒看完技能又去看前情提要,然而接下来一幕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背景竟然空了!偌大一个光屏,上面只字未写,光秃秃的,和以前繁多到堪称赘述的情况天差地别。
就算他吐槽过,也没道理全部取消啊。
赵林寒觉得不对劲,总不能是郑然非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吧?他瞥了眼还在收拾屋子的某人,想了想,还是把系统召了过来:背景怎么空了?系统有些懵,背景可是游戏世界自主推演的依据,怎么可能消失?可当它去查看数据后,发现那里真的缺了一块,原有的数据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奇了怪了,它作为主系统,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不该毫无察觉才对。
难道是之前的升级太过匆忙,出现了什么被遗漏掉的地方?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却还在可控范围内。
它当即就把这件事记录在案,准备稍后排查。
然后调整了一下设置,对赵林寒道:鉴于游戏出现bug,本局数据不计入失败名单,无失败惩罚。
为表我们的歉意,游戏结束后,将奉上价值999元的特惠大礼包,请玩家注意领取。
果然出了差错,赵林寒点点头以示知情,然后就开始根据已知情况大致推测游戏背景。
目前看来,郑然非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和秦家小姐可能两情相悦,也可能是单相思。
现在情况就是,秦家和杨家结亲,杨家少爷看不惯郑然非,所以派人来打他。
这样一想,郑然非还挺惨的。
命运悲惨的某郑姓主角还在思索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怪他多想,任谁倒霉了半辈子,突然有一天走了运,也会猜测是不是白日做梦,亦或是别有居心,并为此惴惴不安。
终于把屋内收拾得差不多,郑然非看着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的破屋,试探地开了口:恩公,你……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问题若是换个人,他问都不会问对方。
因为街坊邻居帮他,无非是好心,再不济,图他会写几个字,能帮着读读信,念几句卜词。
如今这个对象变成如此神通广大的人,他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一切已经超乎他的理解范畴了。
而对方的回答果然很玄妙。
看你顺眼,还有,报恩。
报恩?赵林寒嗯了一声,简单解释道:我与你祖上有些许因缘。
原来他是沾了祖宗的光了吗?郑然非苦笑,想不到他还有因为出身而获得好处的一天。
不管如何,对方对他的恩情都是无法凐灭的。
他并没有将两者相权,互相抵消的想法。
而是真心诚意道:大恩大德,无以言谢。
将来恩公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不过以他现在的能力,说这句话显得有些大言不惭了。
他忍下羞愧,正想补上一两句,忽然听到恩公道:我名唤赵林寒,你……你什么呢?他一时也没想好,只是嫌弃恩公太生疏,却又不知该如何拉近他们的关系。
最后,他自暴自弃道:你随意罢。
郑然非:……哦。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奇怪,郑然非想了想,本来想唤赵兄,后来又想起对方和自己祖上有因缘,别看声音年轻,外表……咳,外表出众,就忽视了对方的年纪。
听说仙人驻颜有术,不知恩公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他怀着一丝好奇问道:不知恩公贵庚?这赵林寒哪里知道,不过他都成精了,想来至少也活了成百上千年,于是便随口胡诌道:记不清了,约莫千岁了吧。
这倒提醒了他,作为一个精怪,他连自己的本体都没见过呢。
郑然非已经惊呆了,千、千岁?!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实在难以想象他和恩公之间的差距。
这还称什么兄道什么弟,叫老祖还差不多。
不过对方看起来也确实年轻,郑然非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坚持道:我还是唤你恩公吧。
赵林寒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大可不必,我……我常年沉睡,有记忆的时间也不过十数年。
所以,阅历上,他们是差不多的。
这样说本来是为了拉近两人关系,没想到郑然非理解错了方向,反倒把他当成了一个少年人。
那我唤你寒弟?这是个什么鬼称呼,赵林寒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要。
赵公子?这个太生疏了,也不行。
郑然非实在很想唤回恩公,但他也隐隐察觉了,对方好像不喜这个称呼。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一个称呼:寒寒?赵林寒:……他许久没听到有人这般叫他了,一时间他都恍惚了一瞬。
待回过神来,他更加坚决地否定掉这个称呼:不行!这个称呼又太过亲密了,不合适。
郑然非说完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当即道了歉,并询问道:恩公有字吗?这倒提醒了赵林寒,他虽然本来没有字,却有一个现成的字可以套来用用。
我字晚霜。
郑然非便低声念了一遍,并觉得这个字当真配他。
这个称谓还好,他够熟悉,也能适应。
解决了这个人生难题,赵林寒便开始说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家有没有历史悠久的古籍?有。
郑然非回答道,因为是恩人的原因,他倒没有猜忌什么,不过也没有随便就把东西翻了出来。
恩——晚霜想看?赵林寒开始胡编乱造:有一本是我送的。
郑然非:诶?赵林寒道:你找出来,带在身上,准备跑路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白炽的日光仍透过了薄薄的窗纸投进屋内, 郑然非僵硬地立在桌旁, 神情宛如白日做梦。
赵林寒看着郑然非呆住的模样, 有些疑惑:很难理解吗?郑然非回过神来, 用手指了指自己,纠结地开了口:跑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他说完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暗暗苦恼。
不是这个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里是我的祖籍……算了,这不重要,关键是……关键是什么, 他聂喏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嗯?关键是——郑然非叹气,破罐子破摔道:我囊中羞涩……背井离乡从来不是轻易事, 要真没有钱, 这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但赵林寒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身上一点余钱都没有吗?郑然非穷得也太过分了吧!郑然非用手指扣住桌板,指尖来回抠动,没想到桌子反被他拉动了,空无一物一张的空桌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究竟有多穷。
旁人沦落到他这种地步, 都是要羞窘的。
幸而, 他是读书人,纵然再寒酸,也自有一番文人风骨。
银钱另说, 还请晚霜为我解惑,为何要跑路?赵林寒反问他:方圆百里内,可有远近闻名的道观和身负绝学的道士?这话问得郑然非一愣, 过了会才答道:确实有。
接下来不消说他也明白了。
我这就收拾行李。
虽然没什么可收拾的,但正如他所说,那几本古籍是该带上,除此之外,还有……他埋头思索了起来,赵林寒看他认真极了,便没有去打扰他。
虽然郑然非的思路完全跑错了方向,他之所以想要赶紧离开,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他不想用女体去和别人打架。
郑然非想的则是绝对不能拖累恩人,妖如何,人又如何,不管是何身份,晚霜都对自己有恩,这点是他拎得清的。
只是还没等他收拾好行李,便忽然听闻天边一声闷雷,紧接着一道醇厚的嗓音携雷霆之威吼道:孽畜敢尔!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屋内莫名变得阴冷起来。
赵林寒看着郑然非下意识地开始哆嗦,微微蹙眉。
本能告诉他,这是带了晦气的妖力,凡人沾身后非死即病,轻易接触不得。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他便眼疾手快地给郑然非周身施加了一个结界,帮他隔绝掉周遭的气息。
郑然非总算得以喘息,他捂住心口,正想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便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道士。
还是一个手执桃木剑,身披八卦图,头发花白,蓄着长长的胡须,嘴里念念有词的道士。
他手中还捏着一张符纸,正随着他的咒语而微微颤抖。
忽然间,符纸无火自燃起来,只是火光略暗,飘升直上的烟雾也是黑烟。
看起来这是一个有真本事的,郑然非咽了咽口水,不会他怕什么就来了什么吧?至于这么倒霉吗?!很不幸,道士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侥幸。
你是凡人……他沉吟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肯定道:你便是那几个人口中所言与妖魔混迹的书生。
郑然非克制住想要抬头看的欲望,哪怕他其实看不见什么。
他这般反应,只是担心恩人走脱了没有。
道士是妖类的天敌,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发紧。
道长请听我一言,我并没有与邪魔外道沆瀣一气,实在是那三人欺我太甚,险些要了小生的性命。
恩人看不过眼,随手帮我一把。
道士冷笑:你精力充沛,无病痛之貌,也敢妄称命悬一线?更何况,妖便是妖,只有歹意,何来好心?郑然非没想到居然在这一方面出了纰漏,他现下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早知道有这一出,他就不该吃药,留下伤势,好歹能做个证据。
我……他吞吞吐吐,确实不知该怎么解释。
想说那药的事,又不知眼前人品性,怕反倒惹祸上身。
一时又想,恩人应该已经溜远了,那他接下来倒不如赌一把,生死不论,皆看天命。
我所言皆是实话,无一字虚言。
道士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都愣了。
但他到底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但没信,反而举起了桃木剑。
郑然非认命地闭上眼睛。
看戏的赵林寒犹豫了一瞬,还是不想就这么出去,便对他道:把药给他看。
道士没着急动手,郑然非诧异地睁开眼睛,心焦地捏紧了手。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走。
好在道士没有异常,又让他稍稍安心。
他依言行事,道士接过药,打开瓶塞闻了闻。
果真是道家灵药。
他神情和缓了些,也没刚才那般咄咄逼人了。
然这也不能解释什么,只能说那妖物偷了仙丹,反手拿来施展恩惠,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受她蒙骗,属实无辜。
他看完药,再看郑然非也是五官端正,一身正气,不像是与妖物狼狈为奸的坏人,便劝道:青年人莫要被那妖怪迷了眼,你相貌堂堂,那妖物帮你,多半是要卸去你的防备心,趁机与你巫山云雨,好采阳补阴,精进修为,非是好意啊!且红粉骷髅,那些妖物惯会变换样貌。
那一张张国色天香的面容下面,多半丑陋不堪。
施主还请三思!此刻回头,尚且不迟。
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谆谆善诱,但看这道士相貌威严,神情严肃,若不是亲耳听见,郑然非都不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但这确实是他说的,郑然非诚心听完,转眼抛却脑后。
道长。
郑然非唤了声。
道长意犹未尽,又以为他已经迷途知返,脸上竟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说。
这样淡定从容的他,格外具有高人气度。
郑然非本来还有些犹豫,见状也定下了心。
这样的高人,应该不至于恼羞成怒吧……他咳了咳,斟酌道:恩公他,是名男子。
所以采阳补阴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道长高深莫测的面具裂了。
你说什么?他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捋了捋胡须,努力平复心中的波动。
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知识让他一瞬间找到解答的话:若为男妖,则多半是为了食人心肺,吸人精气,占人身躯——郑然非打断他:所以只要是妖,就没有好的,道长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言下何意?道士眯起眼睛,里面寒光乍现。
郑然非心中想的很简单:世人百面千相,有济世救民的大善人,也有为非作歹的奸邪之徒。
同理,妖也有好坏之分,不能一概而论。
你——!道士暴怒,妖便是妖,何来人性!我看你是被妖迷惑了心智,无药可救了!一会能回头一会又无药可救的郑然非:……他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哪里招惹到了对方,让他反应如此剧烈。
道士气了一会,伸手将桃木剑挂至身后,空出两手掐了一个印诀。
睁大你的眼睛瞧好了,这周围可都是怨气,是有百姓无辜惨死,滞留在害人之妖身上的怨恨之气。
如此浓重的怨气,你还坚持那个妖物没有害人吗?只怕手中早已血迹斑斑!郑然非慌乱地后退一步,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看着这满屋子乱窜的怨气,哪怕有结界护持,也觉得窒息。
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他心乱如麻,一会仿佛听见一个惨死鬼在哀嚎,一会又好像看见了一个红衣女鬼在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不消片刻,后背便出了一身冷汗。
见状,道士停下术法,厉声道:如此,你可还坚信?同一时间,赵林寒也问了他:你还信我吗?听见他的声音,郑然非清醒了些。
他捏紧了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还信他吗?他该信他吗?赵林寒冷眼看着他思考,将他的动容与慌乱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心中已不报希望。
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没有记忆,所以他们算是第一次见面。
既然如此,对方不信他,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还是会有些许失落。
屋内寂静且阴冷,窗外温暖的阳光照不进这被怨气挤占了的地方。
郑然非握着冰凉的手,艰难说出了答案:我信他。
不管是妖术也好,惑言也罢,至少他帮过他,至少,此刻他的心里仍然相信他。
他终究遵循了内心的答案。
道士:……这已经不是被妖怪迷惑了,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不知为何,他心中更多的是无力,而非气恼。
许是一开始就气过了头的缘故,他听见这个答案居然还很淡定。
他甚至理智地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务之急还是处决妖物,然后再把这个头脑不清醒的施主带回道观中,日日诵读道经,时间一长,人自然也就清醒了。
想好之后,他便开始准备坐坛,立下法阵,誓要找出害人无数的妖魔。
郑然非看他动作,心中一慌,下意识喊道:晚霜快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他。
或许道长说得对,他是受了他的蛊惑,变得不再像他了。
这些思绪转瞬即逝,最后停留下来的一个想法就是:定不能让这个道士抓到他。
道士一听,气笑了: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他当即扔出法宝乾坤锁,想将郑然非先抓住。
不过是一个凡人,就连郑然非自己都没想挣扎。
却见白光一闪,再一睁眼,乾坤锁已经回到了道士的手中。
无功而返。
道士的脸色很不好,郑然非只瞥了一眼,便被他愠怒的神情吓了一跳。
正惴惴不安间,眼前忽然一团水珠凝聚,一个人形渐渐成型。
正是他熟悉的身影。
郑然非恍惚了一两秒,再次回神,正好听到他说完话。
声音悦耳,内容却很霸气:有我在,怕什么?郑然非愣愣点头,好的,他不怕。
刚这样想完,他猛地一下就愣住了。
这明明、明明就是女声啊!所以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一句话下来, 出乎意外却又似乎其所当然地冷了场。
道士不想同妖物废话, 赵林寒也懒得解释。
郑然非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 两位大佬就已经打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只看得出来道士下了狠心, 随手掷出的符咒一个胜一个厉害,看得郑然非胆战心惊。
道长,还请手下留情!施法的空闲听到郑然非这么喊到,道士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旁人碰到妖怪, 都恨不得让他立马斩妖除魔。
第一次有人叫他手下留情, 听得他头疼。
留什么情?没看见现在占上风的是那妖怪吗?仙风道骨如他, 也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又空耗了一段时间,一沓的符咒扔了出去,却没有立下任何功劳。
道士见状,干脆祭出本命法宝桃木剑。
此剑天生克制妖邪, 寻常妖物见之则走, 他就不信还拿不下他!刺眼的金光从剑柄抹至剑尾, 赵林寒皱了皱眉头, 这剑居然给了他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受很轻, 尚且影响不到他的发挥。
他轻轻一挥手, 便凝成一只晶莹剔透的水箭,与桃木剑在空中相撞, 激起的气流甚至让屋内的怨气肃然一清。
几本书册在这样的冲击下胡乱翻飞,郑然非走过去摁住它们,抬头担心地看向中心处。
少顷, 风波平息。
赵林寒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淡如琉璃的眸子静静看着道士:还打吗?道长:……他愤愤不平地收起剑,打又打不过,还打什么?这是他捉妖以来第一次吃瘪,心情不好,连带着对人也没有好脸色看。
遭他无辜瞪视的郑然非缩了缩脖子,很想说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看我也没用,又怕说了反而激怒对方。
毕竟,那眼神中透出的恨铁不成钢丝毫未曾掩饰。
道士技不如人,按理来说该败走。
但他终究有些不甘心,便停下来问了一句:你修炼几百年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赵林寒再次信口胡诌:上千年。
道士:……他默默地把换剑的念头扼杀了,几百年的桃木还能找一找,上千年,这跟雷击木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而没有法宝的加持,光靠他自己几十年的道行,就更加打不过这些千年老妖了。
赵林寒没有兴趣去猜他变来变去的脸色下再想什么,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既然打不过,慢走不送。
客气是真的客气,嘲讽也是真的嘲讽。
道士:……郑然非:……他发现晚霜的直白总是能让人大吃一惊。
不想就此放弃的道士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这可是千年大妖,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走了,至少得搞清楚她的目的。
但打不过就很尴尬。
道士眯了眯眼,小心地打量起了一脸不耐烦的冷漠女子,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刚才屋子里都是怨气,干扰了他。
现在怨气没了,他再看去,萦绕在女子身边的分明是……他吃惊道:半仙之体?!郑然非:???他看向没有反应的赵林寒,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傍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佬?道士神情严肃,神情像是方才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甚至有几分着急:不好,秦家有难!说着便倏地一下从他们眼前离开。
郑然非看着他一下没了影,怔住了:秦家……?不会是他知晓的那个秦家吧?赵林寒见他神情恍惚,便问道:想去?终究放不下心的郑然非点了点头,有些心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一瞬间的感觉冒出来,还没被他抓住,就又消失了。
赵林寒便抓住他的手,找出传送球,淡淡道:闭上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
秦家是咼都首富,商业发家,从一开始的小商铺到后来的家大业大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
相比之下,郑家就很惨,一直在走下坡路。
父母相继病逝,沦落为孤儿的郑然非靠着家里那点薄财艰难过活。
如果不是秦老爷顾念旧情,时不时接济,说不定他连书都没得读,只能放下祖业,老老实实去种地。
到时候,他们这一脉就真的沉寂了。
只是帮助他并不意味着看好他,秦老爷再怎么顾念旧情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寒酸书生,哪怕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他们两情相悦。
再次来到秦府,郑然非呼吸一滞。
就在数日前,这里还很热闹,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也是在这里,秦家小姐托人同他带话,告知了他即将成亲的事。
见他脸色煞白,赵林寒还以为他又敏感地接触到什么怨气了,便再加了一层结界。
这秦府里确实有不少黑气在乱窜,特别是后院那块,黑气浓厚到阳光都透不进来,只一眼便让人压抑。
目标明确了,赵林寒便避开下人们,带着他往里走。
郑然非的脸色很不好看,几乎是一步一顿地朝里走去。
他酒醒得差不多了,却宁愿自己不是清醒状态。
只因为这份清醒于他而言已是煎熬。
叫他可以纹丝不差地回忆起他当时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意识到她可能出了事。
再远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赵林寒最终在秦小姐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郑然非已经是摇摇欲坠,他认出了院子里的丫鬟,都是他熟悉的人。
熟悉到让他恨不得从来没见过她们。
都是秦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也就是说,晓月真的出事了。
赵林寒稳住他,顺便让他朝下面看一眼。
这树离地面也有三四米的距离,真掉下去了,可不好受。
郑然非闻言深深地沉默了。
他努力平静下来,陪赵林寒一起静观事态发展。
总要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多时,道士也赶了过来,被秦老爷急不可耐地请进后院。
子游兄,你一定要救救小女啊。
她方才……他们又走远了,赵林寒和郑然非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郑然非实在有些着急,便暗示道:晚霜,你会不会一些小法术?譬如隐个身,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的?赵林寒扭头看了他片刻,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会。
我只会打人。
郑然非:……看见他吃瘪,赵林寒难得笑了一下,复又朝院内看去。
而被他容貌摄住的郑然非则呆了半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略带纠结地回过头。
他面色如常,只是心中如何想就没人知晓了。
赵林寒发现,他开始有些怕和自己对视。
我长得很吓人?不是!那就是你怕我?这个倒也没有……郑然非绝望地捂住脸,他就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原来也是一个会被色相蛊惑的俗人而已。
好在院内很快就有了新的动静,帮他转移了赵林寒的注意力。
道士设下法坛,一番动作之后,厉声斥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形!金光汇聚,天网恢恢,云层翻涌,电闪雷鸣。
秦府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对道士又敬又怕。
可后面的一幕更叫他们胆战,那金光渐渐缩成一团,裹着浓郁的黑气在道士面前伸缩不定。
空中响起凄厉的嘶吼和哀鸣,听得众人无不捂住了耳朵,神情痛苦。
道士又挥下符纸,众人总算不再难受。
再一看,坛前那还有金光,只有一只气喘得厉害的黑狐狸。
狐狸还会口吐人言:臭道士,竟敢坏我好事!想来这样的谩骂道士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了,他没事人一样祭出桃木剑,冷静地开始作法。
这是要当场处决妖物,为民除害了。
狐狸慌张起来,口中语无伦次:不,你不能杀我!臭道士,你凭什么杀我?是他先负我的!……听她说了一通,道士只有一句话:他负了你,这便是你害无辜人惨死的理由吗?!狐狸:……也许是求生的意志太强烈,它眼中渐渐变得猩红,缕缕煞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竟叫周围的金线一根根震断,它仰天长啸一声,妖力惹得黑雾又开始遮天蔽日。
道士脸色一白,暗暗叫苦。
他先头与那千年大妖争斗一番,法力所剩无几。
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怕是镇不住这只发狂的狐妖了。
眼见狐狸已经挣脱束缚,化为一个一身黑衣的妖艳美人,道士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咬破指尖,逼出心头血,在桃木剑上画出符咒。
狐妖冷笑,两只手化为毛茸茸的利爪,丝毫不惧地朝桃木剑架过去,明明是克制之物,她却顶着皮肉烧焦的疼痛,硬是抗住了桃木剑的进攻,甚至还有隐隐压制之势。
道士势头渐颓,再无后劲。
他咬了咬牙。
再次逼出心头血,口中对秦府众人道:快跑!他今日怕是压制不住这妖物了。
只不知道这发狂的妖精会犯下多少罪孽,只能尽量支开他人,越远越好。
树上,郑然非不解:为什么他们都跑了?赵林寒看得明白,简单道:他打不过了。
郑然非怔住,再朝院内看去,果然见到道士露了颓势,在被动挨打。
而秦府众人趁此机会早已跑远,独留秦老爷和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扶着人事不省的秦小姐,还在小心翼翼地努力朝院门走去。
只是其他人跑的时候都没引起狐妖注意,秦小姐出来的时候却见她忽然冷笑,连道长都不顾了,只身就朝她的位置飞去。
郑然非神情大变:不要!秦老爷和丫鬟坚持不住,脚软地跌在地上。
道士咳了咳,正想再逼出心头血救人,就忽然见到秦小姐的面前凝起了一面水幕。
忽然之间,他放松下来,安心了。
狐妖不信邪,又试了好几次,却一直突破不了这层水幕,且不知道是不是惹怒了对方,在她数次进攻后,水幕猛地拧成一股绳,从头到尾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招制敌。
在场众人都呆了。
道士收好法宝,坐下调息。
待他睁眼的时候,果然见到郑然非并那女子一同走了进来。
他正待开口,狐妖却突然觉察到了对方身上的妖气,兴奋道:姐姐,救我!刚进来的赵林寒神情一变,脸上表情古怪。
不好意思,捆你的人就是我。
狐妖兴奋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赵林寒懒懒抬眼看向狐妖, 脸上既无恶意, 也没好感。
狐妖渐渐担心起来,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同类,不但和人类混在一起,还主动攻击她。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是天生的同盟吗?她这么想着, 也这么问了出来。
赵林寒听了她的问题,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现在的身份是妖没错,但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人类呀。
他从哪儿给你找同情心和代入感?凭你长得毛茸茸吗?日常无语的他摆足了高冷的架子, 看得狐妖心里暗恨。
作为能言善辩的狐族,她最烦的不是否对她,而是完全不搭理她的人。
你说再多, 人家听都听不见,有什么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人类而迫害自己的同类?调息得差不多了的道士走过来回答了这个问题:道法自然,她有仙缘,而你已经堕魔, 你们早已不是一路人。
狐妖:······她冷笑,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绳索, 阴阳怪气地哼了声。
似乎在说, 靠残害同类修得大道,有什么了不起。
了不了得起尚且不好说, 但打是真的能打。
从她进来后, 院内便再也没有风波,狐妖纵有各种小动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没什么用。
跑不掉就是跑不掉, 几经尝试,她终于学会放弃了。
见她怎么也挣脱不开,院子里的人终于放下心。
道士朝秦小姐走去,打算先救人。
他让丫鬟帮着翻了翻眼皮,又把了下脉,对秦小姐的情况便大致有数了。
果真是邪气入侵,冲荡了她的三魂七魄。
好在魂魄尚在,只是略有些虚弱,把邪气除去便可康复。
听见他这么说,秦老爷大喜过望,激动道:子游兄,多谢你施加援手,待小女康复,老夫一定派人去清虚观塑一座金身,以示谢意。
道士摇摇头,拒绝道:这大可不必。
贫道只是尽份内之事,不足为言。
施主若是有心,大可济贫救灾,多做善事,为小姐积累福气,可保后半生平安顺遂。
秦老爷八面玲珑,闻言也没有羞恼,依旧乐呵呵的,连连应是,就等着道士救他女儿。
孰料道士迟迟没有动作,反而犹豫地看向了庭院中央。
秦家的人跟着他一起朝那里看去,看见那清寂绝美的丽人,一时犯了迷糊。
若是没记错的话,按那狐妖的说法,这好像也是一个妖怪?妖怪?!他们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
既然是妖怪,那岂不是会吃人?道士留意到他们的反应,立马安抚道:别担心,她跟那些妖物不一样。
她是半只脚踏进仙界的大妖。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已经不是妖类,而是半仙了。
到了这种境界,只要不是傻到自毁前程,必然不会犯下错事。
他的安抚让秦家人放下了心,却得了狐妖一声嘲讽。
她唾弃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啐道:虚伪。
随她去吧,道士无动于衷,反而看向赵林寒,真诚地开了口:道友,说来惭愧。
在下损耗过多,伤了根本,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不知道你能否施加援手,也是功德一件。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赵林寒,却又碍于她的武力值不敢开口。
但光这些目光就已经够吓人了,赵林寒压力山大,很想遁地而走。
救人什么的······他表情尴尬:我不会。
为防他们误会,平白无故惹出麻烦,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救人这方面我不太擅长,我修炼这些年,只学了一些打打杀杀。
所以指望他是没得盼头的。
众人:······道长放弃了,扭头朝郑然非看去:郑公子,可否借用一下你的药?还有他的份?郑然非怔了片刻,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瓶,却没第一时间回复,而是询问地看向赵林寒。
毕竟药虽是她给的,却只是给他疗伤,没说是不是就此成了他的所有物。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点微妙的心理因素。
但他一时半会理不清那点想法是什么。
赵林寒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不至于小气到连人都不救。
给你了。
颇有一掷千金的架势。
郑然非受宠若惊,他现下知晓这药多么珍贵了,可晚霜居然丝毫不曾犹豫地送给了他。
是于他而言,这药很稀疏平常,还是……他把药递出去,一时想得出了神。
秦小姐毕竟受狐妖摧残了许久,身体虚弱,需要一定时间的调养才能清醒过来。
道士便又看向狐妖,打算趁等待的功夫把她给审了。
郑公子家里的妖气是你身上的?他面容严肃,语气中也宛如夹杂着冰渣子。
要知道,如果不是那恶意引导的妖气,凭对方那收敛得微乎其微的气息,他迷路了都不至于找上门去。
狐妖讥笑:好一出清官断案,居然一上来就直接扣帽子。
她刚笑完,那绳索就又一紧,疼得她干脆变为原形。
黑黝黝的皮毛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特别是凡人,因为没怎么见过,所以更加容易被吸引。
唯有赵林寒蹙了蹙眉,看向半空中。
就在刚才,他看到一缕黑气悄无声息地从狐狸的身上飘了出来,转瞬消失在半空中。
快得好似他眼花了,可直觉又告诉他:不是。
刚才一定有什么东西从狐妖身上脱离了。
可是意外的,对于那缕黑气,他居然感知不到。
就好像那是他认知之外的失误,独立于世界的存在,明明眼睛捕捉到了对方的存在,却在动手阻拦的时候愣住了。
神识里空空如也。
不知为何,他对这件事十分芥蒂,再看狐妖,好像也无知无觉,还在和道士对呛。
呛得道士气得不搭理她,干脆坐下诵念道德经。
狐妖:……她气极,盘踞在地上,用尾巴捂住耳朵,不听不闻。
可带了法力吐出的真言哪有那么容易躲掉,是以她虽然捂住了耳朵,该听到的字眼还是一个个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得她又委屈又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开始她说的那几句话。
我没错……是他先负我的。
……看来这就是她的心病了,赵林寒懒懒地跟着凑着热闹,却无意中发现她的尾巴居然在一点点变白。
他一下愣住了:褪色的狐狸?别说他了,就连狐狸自己也很懵逼,惊喜道:我变回去了?!看来她本来就是白毛,只是因为入魔太深,直接变成了黑毛。
可以看出她很爱美,当发现自己在一点一点变白后,居然没有再抵抗,而是乖乖坐着听道士诵经,美滋滋地看着毛色一点点变回去。
见她肯配合,众人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扒拉着一个人头,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
他的目光从院里众人身上略过,落在狐狸身上时抖了抖,最终定在道士身上。
看来这是完事了,他安了心,带着小厮从门口飞奔而进。
目标直指昏迷了的秦小姐。
晓月!秦老爷听闻声响,一脸惊喜:贤侄,你怎么来了?那人便笑了笑:听闻秦家出事,我作为未婚夫爷,自然要过来看看,护着晓月。
原来这人就是那个杨公子。
秦老爷好像很满意他,又笑容满面地和他说了半天话。
郑然非面色僵硬地挪开脸,同赵林寒一起排排站着,目光挪向狐狸。
杨公子进来后,她的反应就有些异常,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眼角泫然欲泣的泪光。
润着眸子如同黑珍珠一样,格外好看。
杨公子也是在这时候跟着众人朝院内看去,并嫌弃道:这狐狸一半白一半黑,真丑。
众人:……他们之前都没这么想,毕竟是亲眼见到它从黑变白的,看见白毛越来越多,心里只会惊奇,哪里会去观察它整体的外貌。
杨公子没见过,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他们没放在心上,狐狸的反应却很大。
听到丑字的时候,她眼中甚至露出了悲痛欲绝的神情。
可杨公子无知无觉,还在同秦老爷谈笑风生。
异变便是从这时开始发生。
腾腾黑气从狐狸的皮毛下冒出来,道士额上冒汗,到了嘴角的真经怎么也吐不出来。
狐狸已经被黑气裹住了。
关键时刻,赵林寒闪到她的身边,食指精准无误地点在那根黑白分明的交界线上。
你变一下试试。
语气平静无波,明明是威胁的话,却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狐狸却猛地僵住,不敢动了。
赵林寒满意地点点头:这很好,白狐狸比黑狐狸好看,要珍惜。
狐狸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赵林寒朝道士示意,于是片刻后,玄奥好听的诵经声重新响起。
不过有了黑气的阻碍,收效甚缓。
赵林寒眯了眯眼,想起她翻来覆去念叨的那几句话,心中有了主意。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低头看着狐狸,平静道:我助你一臂之力。
狐狸:???她眼睁睁看着前辈朝杨公子走去,拎住吓傻了的杨公子的领子,声音轻飘飘的,飘渺又柔和。
看着我。
杨公子逐渐回神,呆呆地看着他:我美吗?杨公子一个劲地点头:美,太美了。
他眼中已然露出痴迷。
他甚至蠢蠢欲动地想去摸她的纤纤玉手,被赵林寒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喜欢他,这下也没了兴致。
他厌恶地离这人远了些,隔着庭院朝狐狸看去。
她已经呆住了,毕竟,前不久,他才用对秦小姐情深似海的理由甩了她。
她甚至怀疑前辈用了她们狐族的媚术,可理智告诉她,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在他面前站了片刻,他就变心了。
赵林寒退回原来位置,对狐狸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人。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这般。
狐狸摇摇头,含着泪勉力坚持:我不信。
她为了这个人入魔,可今日却突然得知,她的付出全都不值得。
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赵林寒无语片刻,又朝郑然非看去,口中道:不信你看。
说完,他对着郑然非眨了眨眼。
本来是想让他配合一下,没想到郑然非看着他,竟然呆住了。
赵林寒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借着视角的遮掩,他在狐狸看不见的地方重重掐了郑然非一下,郑然非嘶了一声,下意识反应道:你干嘛?谋杀亲夫啊?!赵林寒:……他谋杀个鬼的亲夫!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晚霜, 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你相信我, 我刚才是鬼迷心窍,绝不是故意唐突你。
……庭院中,秦小姐悠然转醒,听见这一句话, 受不住刺激, 嘤咛一声,又晕了过去。
异动惊醒众人, 看呆的出瓜群众瞬间有了新的关心对象,郑然非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绝望地目视着现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情况。
右手边是晕过去的秦小姐, 左手边是脸色冰冷的晚霜。
而他在不久之前,胆大包天地调戏了半只脚踏进仙界的大佬。
郑然非:······他惊异于自己还活着。
大佬已经走远了,神情不太好地和道士演了一场戏,以证明男人有好有坏, 他只是碰巧遇上了渣男。
虽然这戏演得挺扯的, 她容貌再好, 总不能叫一个年过半百的道士动心吧?狐狸刚这样吐槽完, 就见前辈静静凝视着自己。
俨然一副你再不开窍,我就把你这身狐狸皮给剥了的恐怖神情。
狐狸:······惹不起惹不起。
她乖乖地散去了周身黑气, 在道士的帮助下强行改邪归正。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沾过人命, 又或许有其他原因,她的黑毛没有褪干净,在耳朵尖尖留了一小撮, 像是烧焦了一样,彻底褪不去了。
狐狸爱美,化出的人形却很清秀,一身乖俏白衣,几个简单的坠饰,宛如普通的邻家女孩。
赵林寒和道士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她的本相。
狐狸变为人形后,第一时间便是朝杨公子看去。
却发现对方视线还滞留在前辈身上,偶尔的几次分心,也分给了口吐狂言的郑然非,压根没注意到在旁边亭亭玉立的她。
她目光一黯,终于彻底死心了。
秦小姐已经无碍,此间事也已了清。
没事可做的道士和赵林寒便打算离开。
狐妖跟在他们后面,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决自己,也不敢妄动。
转眼间,除开秦家人,院子里居然只剩下郑然非和杨公子相看生厌。
赵林寒和道士走到门口,郑然非还没追上来。
他回头朝秦府看了眼,想起他可能正在秦小姐身边你侬我侬,心情不大好。
从刚才开始,他的脸就一直黑着了。
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本来该和他分道扬镳的道士咳了咳,斟酌着开了口:道友,你既然大道在望,当了却尘心,静心修炼才是。
男女情爱于修炼一道是大忌,轻易不能沾身。
实际上,他还想劝得更直白一点,最好能拐着人同他一起回山上去,好生修炼。
把他留在这俗世中,道士总有些放不下心。
万一他被人给招惹了,又或者他像狐妖一般动了凡心……道士越想越苦恼,他打不过啊!他的苦口婆心没有收到赵林寒的感谢,心情不好的他听完便垂了眸,烦道:多管闲事。
狐妖跟着凑热闹,说相声一般把道士明嘲暗讽,充分展示了狐族的牙尖嘴利。
道士:……他冷冷瞪了眼狐狸,成功让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狐狸住了嘴。
道士看向赵林寒,不想再多费口舌的他干脆开门见山:恕我多嘴,你同那书生实在过于亲密,人妖有别,你们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他就差摇着赵林寒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了。
这一通话的效果是显著的,至少大佬终于懒得和他们一路,留下一句我要报恩,便凭空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这个反应,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
道士无奈摇摇头,拎着不算乖的狐狸,一步一步朝深山老林走去。
赵林寒回到书中世界里,周围总算清静了。
他松了口气,正想先睡一觉再说,却突然发现技能还开着。
他同郑然非的联系没有断,眼前重新出现场景,赵林寒闭眼适应了一会,再睁眼的时候,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汉的脸不断逼近。
也就是说,郑然非正直直地朝行人身上撞去。
你有毛病?差点撞上的郑然非:……他回过神来,顾不上自己的失态,在街上行人看疯子的眼神中,飞快地跑到了一个无人之处。
晚霜!他喘了口气,一股脑地把心里想的话倒出来。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头脑不清醒,说话没经过大脑。
我绝对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绝对没有!赵林寒听得翻了个白眼,应付道:够了,要说几遍。
你不用再解释,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一颗心都长在秦小姐身上,绝对没有变心。
郑然非:……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还想再补充几句,赵林寒却懒得听了。
随口说了句要睡觉,就切断了联系。
再次醒来已是正午,赵林寒打了个哈欠,重新打开技能。
本以为能见到一个伏于书案勤奋刻苦的他,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什么书和桌案,而且漫山遍野地青葱。
也就是野外。
赵林寒怔住了:你这是做什么?冷不丁听到声响的郑然非已经可以泰然自若了,他抹了把汗,除了气息略急,就想平常一样淡定:杨士奇搜遍了整个城在找你,我怕他找我麻烦,便想先行避一避,顺便……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他的家在何处他自己都不知道呢,何谈送他回去一事。
郑然非却是很认真地在办这一件事:你虽是古籍入道,终究也还是精怪,比起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还是山林更适合你。
我问过了,子游道长的道观所在便是一座灵山,适合你们修行。
所以你就要自作主张送我离开?郑然非:我……他不清楚,他的脑子是混乱的。
他仅剩的聪明让他猜出晚霜的真实身份,知晓什么是对他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你没必要报恩,你已经帮了我好几次,真算起来,还是我欠你的比较多。
赵林寒没想到他把自己随口应付道士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那个什么道长和你说的?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善,郑然非赶紧解释道:没有,昨天我走到门口,亲耳听见的。
原来如此。
赵林寒怔住了,他们没有在门口耽误多久,郑然非能听见,也就是说:你昨天没留下来陪那位秦小姐?郑然非道:我担心你,就追着出来了。
语罢,他觉得有些歧义,便又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他哽了哽,觉得再说下去有些艰难。
任何人都难以推开对自己特别好的人,可是道长说了,唯有推开他,帮他斩断尘缘,才是真正地对他好。
他也想为对方做点事,为他的大道尽些微薄之力。
本来想逗逗他的赵林寒听见那句你别误会就没了兴致。
他懒懒地哦了一声,将他怀中的古籍卷走,漠然道:不必麻烦,我自己会走。
郑然非怀中徒然一空,他怅然若失地低头看了看,试探地唤了声:晚霜?没有人应,周围静得只剩下布谷鸟的声音,一长一短,像是在应和他。
看来他是真的走了,郑然非失落地站了一会,最后摇摇头无奈地往回走。
虽然知道不该在这个风口浪尖回去,但晓月出嫁在即,不回去嘱咐几句话,他实在放不下心。
赵林寒眼睁睁看着这个呆子往回走,如果不是他没有记忆,他绝对能上手削他一顿。
一路跟着回去,作为妖怪的好处就是,他明明一直都在,但只要他不现身,郑然非就发觉不到。
郑然非回的是咼都,却没有往他的小院走,而且买了个斗笠,遮遮掩掩地朝秦府走去。
他的小院铁定被人围住了,太守之子风风火火的找人行动把整个咼都都翻了个遍,更遑论和这件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郑然非,早早地就被人给盯上了。
他还是靠熟悉地形,才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得以脱身。
秦府的情况有些不太好,杨家的事闹得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
得知情况后秦小姐日日以泪洗面,人都消瘦了一圈。
秦老爷小心宽慰,却总能被秦小姐一句两句堵回去。
你不是说,他已经收心了吗?你不是说,我长得如此貌美,定能抓住他的心吗?你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他?秦小姐用帕子遮住脸,眼泪很快濡湿了帕子,她徒劳地流了会泪,突然问道:爹爹,那个女子当真那般貌美吗?秦老爷:……确实有点美。
但是,她是妖怪啊!既然是妖怪,那还用得着担心什么?那杨公子能耐再大,还能捉住妖怪不成?他只好宽慰道:等过些日子,你嫁过去,杨士奇也忘了那妖怪,你们的日子定能过得和和美美。
秦小姐幽幽道:是啊,还得等他忘了她。
也不知道忘了这个她,还会不会有那个她……秦老爷:……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啊,只要能把夫君的心把控住了,他有多少个她都无所谓。
嫁给太守之子,总比嫁给一个穷书生过苦日子要好。
时至今日,秦老爷依旧认为他是对的。
更何况,就算错了,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长叹一口气,茶也喝不下去了,站起身便往外走。
我去吩咐他们多准备一些珍珠磨粉,咱家别的没有,这些管够。
留下秦小姐一人在屋内,满堂寂静,而她只剩苦笑。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不管如何, 婚约都已经定了下来。
杨公子虽然没有找到新欢, 却也没想放过曾经的旧爱。
种种迹象表明,他怕是想享齐人之美。
渐渐地,秦老爷也逐渐动摇。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到底该怎么办,杨家倒先来人了。
所为之事, 便是早日完婚。
按杨家的说法, 越早越好,三日后就是上好的黄道吉日, 适合完婚。
秦家:······这样的行径只能用不着调来形容,但谁让人家是太守呢,家大官大, 他们惹不起。
秦老爷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杨家是看重小女,想让她早点嫁过去管人。
时至今日,也只能这么想了。
且不说秦小姐如何想, 消息放出来后, 郑然非都吃了一惊。
万万没想到杨公子这样性急, 只是这样一来, 时间就不等人了。
他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得速战速决。
在秦杨两家大张旗鼓准备婚礼的时候, 郑然非也收到了自己的回信: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秦小姐要见他。
明明劝告之言信上都已经说清,却还要见他。
郑然非拉了拉斗笠,有些踌躇。
看他这么纠结, 赵林寒还当他终于对秦小姐死心了。
没想到一觉醒来,就见到了书生小姐树下幽聚的唯美场面。
美到让他想翻白眼,既然这么想见对方,一开始干嘛纠结那么久······秦小姐取下兜帽,露出一张比花还娇艳的脸蛋。
几缕青丝拂落脸侧,被他她用手轻轻拢至耳后。
她低低地唤了声:郑哥哥······郑然非恍惚地听着,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们一起在树下玩耍,背诗。
背到《相思》,总会故意背得磕磕绊绊,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背出来。
一转眼回到现实,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怅然地把手抽出来,对秦小姐摇摇头:秦姑娘,不合适了。
一句话,惹得秦小姐又差点泪奔。
她的眼尾本来就红,如今沾了泪花,更显娇弱,让人心疼。
如果······她弱不禁风地拢了拢披风,低声道:如果我愿意了,你能带我走吗?她望着水中影影绰绰的倒影,一双黑色的眸子也犹如蒙上了水雾,看不大真切。
你说得对,他不是良人。
他能在婚前做下如此轻视她的事,又如何能在婚后珍视爱重她呢?及时脱身,确实是明智的事情。
可问题在于,她没有退路。
除非她爹能抛下家产,带她归隐山林。
这样,方能不惧太守的报复。
郑然非抿了抿唇,不知道她是在感叹,还是真有此意。
他最近脑子也混乱得很,想了许多事,想的最多的却是晚霜。
一日之缘,居然能叫他记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吃惊。
而且他想起来最多的居然不是他的眉眼,而是他的声音。
不是女声,而是他在他心里响起的声音。
一嗔一嗤,总能在他走神时出现。
郑然非难过地发现,他居然有些想他。
郑哥哥······?秦晓月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神情狐疑:你怎么了?半天没有理我。
郑然非回过神来,回忆一番方才想起她的问题。
我······他顿了顿,搜肠刮肚后却发现自己心中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
如果是之前,那我的答案还是那样。
只要你愿意等,不出三年,我一定考取功名来迎娶你。
现在呢?秦晓月急切地看着他,眼中泪光摇摇欲坠:为什么非要等?为什么现在就不知道了?郑哥哥,你真的爱我吗?这个问题问得郑然非哑口无言。
他抓了抓扇骨,头疼不已。
但他的沉默已经足够回答很多问题了。
秦晓月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又好像要晕厥过去。
旁边的丫鬟机灵地扶住她,郑然非正待说些什么,就眼尖地瞥见了杨家的熟面孔,看样子还是秦家的人带的路。
坏了,定然是她们溜出来的时候被人抓住了。
先别说这些,他们找来了,我们先避避。
我不走!秦晓月重重地甩开他抓向自己袖子的手,拿过丫鬟手里的包袱,一把拿给他看:金银珠宝,行李盘缠,该带的我都带上了。
只要你表明一个态度,我立马带上这些和你走。
远处的人近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近乎疯癫的狂喜和丑陋的贪念。
只要抓住他,太守之子一高兴,随便赏点东西下来,都足够他们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
郑然非低头看向秦晓月手中的包袱,金灿灿的珠宝无比耀眼,这里的财富,足以让一个老实人铤而走险。
财,是为利诱:而人,则是威逼。
他苦笑,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到现下这一局面。
这不是赌他的回答,他的态度,而是在赌他的命。
你在威胁我?秦晓月有些紧张,却还竭力维持镇定:郑哥哥,只要你愿意带我走,另一边都是秦家的人,我们可以从那个方向离开。
她脸上充满了紧张、不安,却又有几分笃定。
毕竟,一面是泼天富贵,一面是缺衣少食;一面是生命之危,一面是美好未来。
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会出什么意外吗?短短几秒钟,郑然非抬头又低头,却还是觉得不清醒。
宛如梦魇。
他嗓子里堵得厉害。
有好多话想说,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
你这样,秦叔知道吗?说完他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秦叔要知道,怎会让她这般胡闹。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这句话出来,秦晓月终于抑制不住,忍了许久的眼泪悉数落下,转瞬打湿脸庞和前襟。
为什么……?她不懂,为什么本来稳操胜券的局面会败的一败涂地,一手好牌叫她打烂,转眼间,她曾经拥有过的大道一条条崩塌,留下一条格外难走的路给她。
她别无选择。
你走吧,东南方向,还有一线生机。
她松了手,重重的包袱跌入水中,转眼就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
她看着这样的包袱,就好像看见她自己沉入了水底。
再也看不见了。
郑然非已经走了,他走得很快,很急,像每一个绝地逃生的人一样不留余力。
秦晓月静静地看着他走远,却不知道他如果没走掉,自己会怎么办。
一切都和她预计的不一样了。
杨士奇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温柔又愤慨道:委屈你了。
这郑然非可真能躲,要不是这次略施小计,只怕还引不出他。
秦晓月只是笑,好像笑得好看些,就不会让人察觉到她心底在哭了。
她靠在这人怀里,却好像靠在冰窟上。
披风里别着的刀刃都比他有温度。
杨士奇倒是很满意地揽着温香软玉,等着下属把人带回来。
他笃定的样子让秦晓月不安,甚至毛骨悚然。
片刻后,她不妙的预感成了真,郑然非被人押了回来,从她指的方向。
杨士奇根本没有对她说实话,心里不知留了几个心眼,才能做得这般□□无缝。
郑然非倒还算镇定,他捏紧手和杨士奇对峙,身姿挺拔,气质风度都甩了他十万八千里。
杨士奇渐渐扭曲了脸,咬牙让人把他给绑了。
缕缕黑气在他眼中浮动,秦晓月想要劝他几句,居然被他一把推进了水里。
众人:???秦家人慌忙去救小姐,杨士奇则直直地朝郑然非逼近,手里的刀对准了他的心口。
给我去死吧!郑然非微微瞪大眼睛,再泰然自若的人,面对死亡也会失态。
更何况,他觉得杨士奇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黑得厉害,瞳孔占据了三分之二还要多的位置,只留下一点点地方给眼白。
单是直视他的眼睛,就能让人心生惧意。
匕首惊动的风声尤在耳边,郑然非闭上眼睛,脑中蓦然出现一个身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倏地,一个手执长剑的少年侠士出现在他面前。
赵林寒轻松格挡住匕首,一挥手,把杨士奇弄进了水里。
又回手一刺,轻松解决掉身后两个小喽啰。
他飞快地给郑然非松了绑,完事后,他才抱手看着郑然非,轻轻地哼了声。
是你找我来的。
郑然非则呆呆地看着他,唯有这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是他。
眼前的人和他心里的感觉重合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却觉得熟悉得可怕,甚至眼前这般英姿飒爽的样子更加顺眼。
他不敢细思这意味着什么,也没有在小事上较真,给对方不痛快。
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道:快走!他边说边看向杨士奇,对方身上的不对劲越发明显,黑瞳已经挤占了整个眼眶。
他慢慢地爬上案,对郑然非露出一个狞笑。
黑气腾腾。
整个咼都的天都黑了,异动不仅引起了赵林寒的注意,也吸引了系统的目光。
它看着排查完毕的数据库,不敢置信。
明明只是漏掉了几个程序,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漏再多的程序也不会让游戏里的小喽啰黑化成boss啊,除非……它心里猛地一咯噔,不对,不是漏了,而是多了!这段多出来的程序恶意满满,破坏力极强。
系统压根不敢耽搁,直接开启了杀毒系统和传送通道。
杀毒系统倒是正常开启了,世界的边缘一点点破碎,蚕食着每一个有问题的程序。
可当系统打算开启通道的时候,却发现功能怎么也没办法使用。
和背景资料一般,被破坏掉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眨眼间, 游戏已经不正常到让赵林寒他们想忽视都难。
郑然非揉着头,一点点消化多出来的记忆。
得亏系统机灵,第一时间帮他恢复了记忆, 不然今天这事还有得麻烦。
但现在也不轻松。
——正在启动管理员身份。
伴随着权限的复苏,郑然非深呼吸一口气,对系统道:开启特殊通道。
那是每个游戏都会有的安全通道, 比开启正常通道多几道程序, 虽然麻烦,但足够安全稳妥。
系统应了声, 转头就去办事。
开启通道需要时间。
郑然非回头,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人。
刚才的攻击都是他招架住的, 他们且战且退,却还是逃脱不开黑气的笼罩。
太多了, 没完没了,还打不散。
眼见黑气又一次聚集成形,在杨士奇手中凝聚成黯默无光的长剑, 赵林寒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身上的大洞被黑气不好,气得都不想再打了。
这也太多了!而且他的攻击对黑气没有效果, 打散了还能再聚, 把他磨得没脾气。
看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郑然非翘了翘嘴角, 第一时间挥手把对方的攻击挡了下来。
相比起赵林寒的一招一式,他的办法就显得格外简单粗暴。
在他的示意下,河川倒流, 山石平地而起,将黑气挡得严严实实。
阴影一晃而过,赵林寒看着一把抓住自己的大手,来不及说话,就被郑然非带着胡乱跑了一截路。
见山跨山,见河过河。
在他们身后,山河逆行,世界变换。
一切都在颠倒。
郑然非一边带着他瞎跑,一边解释道:不打了,先跑。
那是病毒,必须等杀毒系统来处理,我们解决不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打了半天都没有效果。
在郑然非作弊般的操作下,没一会两人就跑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漫天黑雾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化为天边最浓郁的一道黑线。
这一幕宛如世界末日,他们能看到世界的边缘在破碎,也能看到黑气飞快地朝他们席卷过来。
再过一会,世界将彻底化为数据乱流。
届时,这黑气也不过是一段代码,比起庞大的数据库来说不值一提。
但这小小一段代码,也许能让整个数据库毁之一旦。
到时候就不是什么小问题了。
赵林寒蹙起眉心,脸色渐冷。
想什么呢,这么严肃?郑然非拍了拍他的侧脸,收到赵林寒的死亡视线后,又改拍为摸,笑道:我帮你活动活动脸上肌肉。
赵林寒:……他看着嬉皮笑脸的郑然非,似乎是被他的笑容感染了,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是U-nike吧。
那是最新冒出来的一种病毒,具有远超同期的隐蔽性和巨大的破坏力。
同时,这种病毒往往也能快速地发展成型,不给系统反应的机会。
一击即瘫。
郑然非的手还没放下来,便顺势落到他的肩上,翘起大拇指:了不起呀,这么冷僻的知识都知道。
赵林寒扯扯嘴角,将他不规矩的手拿下来,握进手里,轻声说道:我可是计算机系的。
真的假的?郑然非惊讶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视线仿佛要把他穿透。
常年霸占计算机系倒数第一名的赵林寒脸不红心不跳地任他打量着,握着的手却渐渐捏紧。
对付它,你有把握吗?如果是一开始,郑然非或许笑嘻嘻地糊弄两声便过去了,他不想让他担心。
但这会,他还真说不出安慰人的话。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你能直接下线吗?赵林寒看向右下角灰掉的选项,摇了摇头。
郑然非深呼吸一口气,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不会让你栽在这里的。
黑气再一次出现了,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疯狂复制繁衍的病毒展示了它的威力,刚开始还是游戏数据占优势,但这会,即使是郑然非化出山川汪洋,在它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跑。
恍惚间,赵林寒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明明追逐他们的黑气在身后,他却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看见了暗沉沉的黑雾。
以及熟悉的白光。
在地图变得和海上随便一块小岛差不多大的时候,系统终于把特殊通道打开了。
这次的通道有点不一样,不再是定点传送,而是呈现为一个电梯的模样,静静地敞开着。
不需多说,两人直接一跃而进。
郑然非手长,一进去就按下了关闭的按钮。
电梯门在飞快合并,可比它更快的是黑气。
这种病毒本来就是为了杀人而研发的,会优先攻击有生命波动的存在。
也许就是这样,郑然非才会跟他一样被追得很惨。
眼见黑气就要从缝隙里挤进来,郑然非下意识地抬起手臂。
周围都已经化为了黑洞,他已经不能再操控数据做阻拦了。
能发挥作用的,只剩下这具躯体。
刚刚想明白的赵林寒呼吸一滞。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像锋利的利刃切割耳膜。
光点如萤火翩飞,星光将黑雾一点点从缝隙里挤出去,剩余的那点缝隙终于合上了。
—安全通道已经合闭,传送开始。
系统的机械音中夹杂着微不可察的水声。
赵林寒的手指在滴血。
与他一同滴血的还有郑然非的手臂。
他刚才险些被挤进来的黑气刮掉一层肉。
不过由于赵林寒挡了一下,导致他的伤没那么严重,只是破了一片皮。
他嘶了一声,用没事的那只手飞快地捡起赵林寒的手查看:怎么受伤了?精神体受伤可不是小事。
等会出去后,记得好好调养。
明明伤得更严重的是他,却好意思来管他。
赵林寒将手抽出来,头偏向一边,强忍着不说话。
他怕自己抑制不住。
刚才郑然非以血肉之躯去挡黑气的时候,他真的要疯了。
那可是能蚕食人的意识,置人于死地的病毒!可他又没有立场去凶他,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站在他面前。
抱歉。
嗯?都是因为我,唔——郑然非直接堵住他的嘴:别说了,我不爱听。
温热的血不断从指尖冒出,又被他们捂热化进掌心里。
赵林寒能感觉到血珠涔涔地渗出来,不管是他的还是郑然非的,最终都汇聚到一起,滴落到安全通道的地板上。
赵林寒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他本来已经想清楚,郑然非既然是在科研机构,那以那里的防火墙等级,没道理会被外界的病毒攻破。
而这病毒的主要特性是害人,而非损坏数据。
从头到尾,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死他,郑然非只是受他牵连。
他清楚,郑然非也清楚。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给他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不要怪自己。
郑然非摸了摸他的眼尾,安抚道: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比流血还难受。
赵林寒骤然失去所有声音。
郑然非也不说话了,他紧紧地抱住他,微垂的眼眸能看到下方肆虐的黑气和越来越浓厚的云层。
他没算错的话,出口就快要到了。
电梯在飞快行驶,这种传送通道看似呆板,但其实背后倚仗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
防御能力一流,只要进了这里面,就算黑气再猖狂,也没有办法伤害他们。
无能狂怒的黑气:……被喂了一嘴狗粮的系统:……逃个命都不忘撒狗粮………………勉强算是尘埃落定,剩余的一点数据被它操控着,化为屏障护在出口处。
它们虽然拿病毒没有办法,但病毒攻破它们的防线也需要时间。
电梯门打开,赵林寒感受到郑然非的身体颤了颤,却还是快速地放开了他。
这条路,通往出口。
他松开念念不舍的手,在赵林寒的手臂上轻轻推了一下。
走吧。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笑脸,赵林寒却从他前后几个动作中察觉到了些许异常。
他在通道口停了下来,试探地伸出了手。
怎么就,松开了?他不安地问道,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很重要。
郑然非一怔,像是有一瞬间的无措,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手握久了,有些僵。
你先进去吧,我等会跟上你。
很合情理的理由。
赵林寒几乎就要信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伸出手,试图去抓住他。
若是抓住了,那皆大欢喜,若是抓不住……赵林寒的神情一片空白。
明明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可在他抬手的那一刻,一臂瞬间化作银河,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够不着。
系统在他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瞬间就把他送远了。
通道关闭。
为什么?赵林寒哑着声音问道,他的手不断打在光幕上,将流动的光幕也染上了血印。
郑然非忽然就不忍心了。
他将手合上去,同他隔着一层光幕重叠。
没事的,不要担心。
他口中不断说着安抚的话,却难以挤出一个不带苦涩的笑容。
目视着他湿润的眼眶,郑然非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觉得自己逊毙了。
对不起。
三个字,一个苦笑,已经是他能解释的全部。
一切都结束了。
赵林寒呆呆地看着他和他身后那一片浓密的黑雾,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一起逃生;明明见到出口的时候,他脸上和他一样欣喜。
可为什么,只有他了?出口在越来越近,他们磨蹭,系统却还在按着最优解办事。
赵林寒抵在出口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不怪郑然非骗他,可也没那么容易放下。
从刚才开始,心里就空落落的。
我不勉强你,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他轻声说完这句话,不是为了解脱,倒更像是折磨。
可是再难受,他也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是一个不曾将爱意宣之于口的告别。
出口的光芒已经吞没了他。
是熟悉的下线的感觉,这一次,再也不会有系统机械的结算声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再见。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再次醒来, 已经是在医院的床上。
赵林寒低着头,闭着眼睛任由小护士给他拆吊针。
他脸色苍白,又是闭着眼, 若不是被她握住的手在微微颤抖,小护士还以为他又昏了过去。
吊针取下来了,小护士把他的手轻轻放回去, 比照顾寻常病人还要仔细, 还要小心。
就算是重症室里的病人,也不见得需要这样小心, 在这里却显得正常。
小护士出了门拐了个弯,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挂牌, 上面写着精神科。
乳白色的指示灯格外温柔,却掩不下去走廊的冷清。
走廊安静到了极致, 以至于有一点响动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小护士在走廊中间的长椅旁停了下来。
女士,您的孩子已经醒过来了。
她微笑看着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女人,善意地提醒道:不过为了他的精神状态着想, 建议让他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
虽然大多数来这里的人都知道,受过精神创伤的人不能打扰, 但出于职业素养, 小护士还是习惯性地提醒了一句。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提醒得多余了。
因为面前的女性非常知性温柔, 气质高雅, 一看就是社会高层人士。
这样的人,又怎么用得着她来提醒呢?两人轻声细语地交流了几句,护士就又拿着记录本走远了。
走廊彻底安静下来, 安静到让人以为长椅上坐着的不是人,而是雕塑。
赵林寒抱臂靠在拐角处。
他来看护士口中帮他签了字的直系亲属。
大抵是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有表现得出情绪上的异常,而是轻轻地唤了声:白女士。
走廊上的人身体蓦地一颤。
赵林寒捏着手,之前在游戏里受伤的地方,又感受到了轻微疼痛。
这种疼痛让他清醒。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需要出院,麻烦您帮个忙。
这句话从一个刚住院的病人口中说出来,显得极为不可思议。
太胡闹了。
白菁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你……要出院?!出去的路上也没说几句话。
两人本来就话少,白菁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突然冒出来的亲生孩子相处,也是一路都沉默着。
一直到了门口,她才喊住了赵林寒,迟疑道:他们说,根据基因库的检测,我和你……您想多了。
赵林寒打断她,您是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系统会搞错也很正常。
一句话,堵住了白菁的所有未尽之言。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目视着他上了悬浮车。
一开始,她当有人开了个玩笑,连电话都没听完就挂断了。
可没过一会,她居然就坐着家里的车按着地址找到了这个医院。
就好像,她潜意识里在督促着她过来一样。
但也许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吧,是血缘关系在作祟。
她抿了抿唇,绕去另一个通口,坐上了白家的悬浮车。
回家的路上,赵林寒生嚼了一片止痛药。
光脑在他手上,却已经同他的身体断开了连接。
他现在已经确定,病毒一开始就潜伏在了光脑里面,等到他玩游戏的时候,它才终于伸出忍耐多时的爪牙,对着他的精神体磨刀霍霍。
他能活下来,连主治医生都觉得命大。
想着这些又会让他头疼,连止痛药都不管用。
他揉了揉额头,最后还是被迫地停止了思索,转而放空大脑。
只是这样一来,闲下来的脑海里就全是某个人的音容笑貌,让赵林寒一时不清楚,惹他头疼的究竟是他受的伤,还是他想的那个人。
他不敢细想。
下车的时候,连人工智能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询问是否需要送他去医院。
赵林寒:……我刚从那里回来。
但他看起来很不舒服呀。
透过行车记录仪,人工智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走远。
赵林寒脚步蹒跚地进了电梯,他的思绪已经很紊乱了,却又对自己想要做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上一条记录还停留在救护人员的入户请求上,家庭医生代替他通过了申请,看时间,已经是三天前。
赵林寒的眼睛忽然就疼得厉害。
悄无声息地,电梯门开了。
赵林寒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书房,颤抖着手摁开了早已自动关闭的全息舱。
全息舱一瞬间亮起,哪怕没有躺进去,他也可以在光屏上进行互动。
赵林寒看向角落里的图案,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正在尝试启动……——对不起,未检测到服务器信息。
服务器已经被关停了。
那一瞬间,赵林寒的神情是茫然的。
他无意义地摁了一下又一下,只得到了同样的回复:未检测到服务器信息。
和他光脑上躺着的一长串对不起,你拨打的通话暂时无人接听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林寒掐着手,指尖抵进手心里,钝钝的疼。
他所有同他有关的线索都断了。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无措慌张又一次席卷了他的内心,他麻木地给蒋一盛留完了信息,却再关闭页面的那一刻跌落在地。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医生联系不上,游戏也无法登录。
三天过去了,他连一个准信都没有。
到底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泪水从指缝中滑落,他捂着脸,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他害怕着那一个他承担不起的结果。
蒋一盛发来视频通话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黑了。
我去,你那边怎么什么黑黢黢的,吓我一跳。
赵林寒后知后觉地开了灯。
他张了张口,嗓子有些泛疼,说出的话也干哑得厉害:怎么样?有消息吗?蒋一盛摸了摸鼻子:抱歉……他说完看赵林寒呆住的模样,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你别误会,他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我就是没找着。
李医生那边联系不上,他的背景我也找人查了,确实有个姓郑的姐夫。
他姐夫就是上次宴会我给你指的那个郑先生,不过……他并没有一个叫郑然非的儿子。
即使如此,赵林寒的眼睛里还是重新冒出了光亮。
他动了动嘴唇:你把照片给我看看。
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蒋一盛见不得他这样,许久未曾见过这样茫然又失态的他,即使只是影像,也让他忍不住鼻头一酸。
上一次见他哭,还是在他妈妈的急救病房外,一个半大的孩子,躲着大人默默地哭。
后来就再也没看见过了。
蒋一盛很快把资料发过去,包括照片。
而且出于他的细心,照片被他第一时间发了过去,上面的人像也一下子跃入了赵林寒的眼帘。
他看了半天,终于死心了。
他没在上面这个穿着博士服的人身上找到丁点和郑然非相似的地方。
郑然非长得没有他这么普通,也没他那么乖。
相貌还可以调控,气质总不会有太大出入。
他疲惫地垂下眸子,愣了半天,才想起还有一个蒋一盛等着他回复。
谢——诶,用不着说这些。
蒋一盛赶紧打断他,又没派上用场,老赵这样说他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其实我觉得吧,上面调查出的这些不一定是真的。
赵林寒的手指动了动。
惯于观察他的小动作的蒋一盛就知道接下来说的是他感兴趣的了,便放心大胆地说了下去:虽然李医生外甥这点对上了,姓郑也对上了,但是你也说了,他是科研人员。
如果他所在的机构特别正规或者他参与的研究特别重要的话,为了他和他家人的安全考虑,政府是会对他的信息做模糊处理的。
我想,他可能就是这个情况。
但他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得多牛逼才能做到这种地步?这话说出去准得被大家群嘲,如今为了安慰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也只能昧着良心瞎说了。
另一个人究竟如何,活着死着,安不安全,他根本就不关心。
但看着老赵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蒋一盛由衷地祝愿那位素昧平生的朋友无灾无病,身强体壮。
这样一通想完,蒋一盛就当他祝愿的就是现实了。
咳咳,我觉得这个很有可能啊。
你那位朋友既然是这么牛逼的大佬,那肯定有很多人重视他。
说不定他有个小痛小病都有专家看诊。
你信我,那种地方那么多能人在,他怎么可能出事。
我看还是你比较需要关心。
正巧我最近认识了一个脑科专家,要不……不必了。
赵林寒有气无力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没什么事。
他就是受了点小冲击,和他承受的压力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管怎么说,蒋一盛的话给了他新的希望。
赵林寒勉强笑了笑,简单地和蒋一盛告了别。
他知道蒋一盛有些担心,可是他真的太累了。
累到让他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他说的话过于天方夜谭,却由不得赵林寒不相信。
他已经没有别的希望了。
涉及到这方面的事,光凭他们的力量已经查不出来了。
他太年轻,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赵林寒发了会呆,还是慢吞吞地拨响了列表里一个几年没碰过的联系电话。
舒缓的古琴声响在室内。
一曲音了。
他搭在膝前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抬起来又摁了一遍。
这次通了。
通话的另一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但都通了,背后肯定有人在听。
赵林寒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是上来求人的,他知道别人求他们,都会说几句好话,再奉承人家几句。
可他嗓子堵得厉害,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话说得漂亮又讨喜。
他说不出来。
他只会蠢笨地直接开口:能请您帮个忙吗?帮我找个人,就这一次。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现实,介意勿买)通话那头除了略浅的呼吸声, 便只剩下漫长无垠的沉默。
赵林寒的心渐渐凉了起来,他曲起手指,慢慢地凑近光屏。
他在想什么呢······抱歉, 打扰了。
是他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打扰这个词他说得很轻,若不是光脑收音良好, 只怕就要弥散在唇齿间。
他也不知道希不希望对面听到这句话, 他甚至连结语都不想说。
想直接挂断通话,像以前那样保持一段对大家都称得上友好的距离。
但指尖迟迟按不下去。
光脑捕捉到了他的声音, 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对面。
不如当年声嘶力竭,却也搅乱了一池心事。
我们不想再见到赵家的人, 你走吧。
不要再来打扰她,打扰我们了。
这样对你、对她、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
……那丝期盼终究在漫长的沉默中近乎泯灭。
就在赵林寒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 对面终于给了反应:名字?调拖得有些长,声音也已经苍老。
但若是仔细听,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浑劲有力。
赵林寒猛地抬起头,诧异又惊喜地看向屏幕。
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树枝, 只想着往上爬, 别的事都顾不着了。
郑然非。
他顿了顿, 温柔又伤感地多念了一遍:他叫郑然非。
将大致信息说完, 那边便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有空找人问问。
语气颇有些冷淡。
赵林寒有些尴尬地听他说完,心想, 果然给他们造成了麻烦。
但他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可以快一些吗?我有些着急。
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前,他怎么都放不下心。
也不是不行。
那边沉吟一阵,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赵林寒:他对我很重要!很重要?迟钝如他,也终于觉察到了语气的不对劲。
赵林寒懵了懵,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就朋友。
很好很好的,一直在保护我的朋友。
对面:……挂断通话,白正华老爷子冷哼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恶气。
朋友?!他磨了磨牙,那语气能是朋友?!哎,老爷子,你别光愣着不说啊!寒寒到底怎么样了?我这心里都着急死了!刚从花园过来的白老太太要急死了,他们的私人光脑一直都是绑定的,也因此,赵林寒的通话请求一发过来她就留意到了,只是从花园到书房有段距离,等她赶过来,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尾声。
怎么了?老爷子没好气地指了指光脑:被人拐跑了!.第二天早上赵林寒就收到了回信,彼时,他从网上订购的新款光脑才刚到。
旧光脑埋了病毒,他不敢再和光脑进行绑定,只能暂时使用外链功能,终究有些不方便。
他还顺便买了一套专门针对这款病毒的杀毒系统,打算清扫一下网络环境。
其实若不是头还有些晕,他是打算自己动手的。
网购也很方便,他从画室里抬起头来,青黑的眼底和画盘里抹淡了的黑色颜料有得一拼。
换上光脑,正好查看新的信息:查有此人,正在住院,无生命危险。
前面的都不重要,看到没有生命危险那几个字,赵林寒一下子松了口气。
心一放松下来,一夜未睡的倦意和身体精神上积累的不适一下子席卷而来。
他揉揉眉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当他滑落的手触碰到换下来的旧光脑冰凉的材质后,他又一下子清醒过来。
有件事情还等着他去清算。
他确实该休息了,但这个睡觉的地方,他怎么也得再琢磨一下。
又一次收到医院消息的白菁:……这一天没过怎么又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还是什么正在急救中?昨天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大对劲。
白菁回过神来,温柔地对方芹笑了笑:没什么,有点事。
她开始收拾东西,收拾了一会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芹:对了。
你上次说的那个朋友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呀?瞧着挺乖的,似乎和我有点像。
方芹:???慌张。
她紧张地捏起放在桌上的手,尽量面色如常地看着白菁,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是觉得他投缘吗?那下次遇见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听见她的回答,白菁收拾包的动作慢了下来,甚至忘了动作。
方芹在刻意回避她的问题。
她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方芹的那天,她们在沙滩上,远远地,她就对她招手,熟稔地唤她名字。
后来才知道,她把自己错认成了她故去的姐姐。
不过有了这次阴差阳错,一来一往的,她们也渐渐熟悉起来,成了朋友。
后来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投缘感,她一度把方芹引以为知己。
今天有些事要忙,就不陪你了。
说完,她勉强笑了笑,已经起身站了起来。
下次再约。
离开后,她遵从心里的想法,再次去了医院。
不过这次来,就不像上次那么荒凉了。
病房外的走廊上站了好几个人,一个女生气呼呼地站在门口,隔着几个穿黑色西服男人的阻拦和屋里的人呛声:你凭什么接让人去抓他?你出了事,就一定是他做的吗?还说让他血债血偿,你这算什么事?连滴血都没流,还好意思让人血债血偿。
我看他不顺眼,你有意见?!女生:······你!王荣不过是当年说了你一句,你至于记恨这么久吗?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小肚鸡肠。
赵林寒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说了我一句?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以至于这话也像是经过了打磨的刀片一般,字里行间透着杀气。
如果他说的人是他,赵林寒理都懒得理他一下。
最多干脆利落地堵住他的嘴,或者气不过打一顿。
可偏偏,他说的人是他的逆鳞。
更何况,那是一句两句的事?那我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那位‘好母亲’怎么样?他说着看向被吓懵了的赵舒雅,冷呵一声,明明半靠在床上,他躺着她站着,却让她觉得自己被俯视了。
那也是陈年旧事了,至于到现在还记挂着吗?还什么黑锅都推给他······她说着扁扁嘴,可惜无论她怎么做赵林寒都没有反应。
现在知道慌了?当初害人的时候做什么去了?只要做了事,终究会留下痕迹。
不过当初她们这样打算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他还能活下来。
我只是提交了证据,去什么地方,有什么处罚,是生是死,那都是法庭办,和我无关。
有这个闲心,不如去给他求情,看你的人脉能不能救他一命。
嘴上说着无关,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咒他死吗?赵舒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
好半天,她把气喘匀了,指着赵林寒道:你就傻乐吧!我看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好端端的乱猜忌人。
她抱着手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也不怕最后闹笑话。
赵林寒镇定地看着她,平静道:是吗?就怕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句话下来,赵舒雅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留意到这一幕的赵林寒放在床单上的手猛地捏紧,终于忍无可忍。
你给我滚。
赵舒雅:你敢吼我?赵林寒懒得搭理她,挥挥手就让杵门口的人关门。
穿西服的人下意识就要照做,却在关门的时候沉默了。
他默默地看着赵舒雅一半门内一半门外的脚。
赵舒雅:……她的脸一下子通红,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等着,我要告诉爸爸!说完,她瞪了眼赵林寒和助理,气呼呼地走了。
赵景中的助理愣了一会,下意识看向屋内,得到了赵林寒一个白眼。
能别站在我面前吗?时常受他冷眼的助理突然回神,诚惶诚恐地帮他带上门。
他真是迷糊了,不能因为战火都被小姐引了过去,就忘了自己也是常年不受待见人之一。
不过他注定避战不了,他可是带任务来的。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总算理清思路,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试探地开了口:大少,先生已经帮你联系了国内顶尖的医生,你看……他搓了搓手,一鼓作气说完:要不要转个院,去那里检查一下?赵林寒哦了一声,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试试?助理:……试试就逝世。
他怂怂地放弃了奖金,大不了挨顿批,总比和赵林寒死犟好。
在固执这方面,他们还真没有比得过。
先生亲自来也不行。
白菁站在拐角处看着这一出闹剧,心里还有点愣。
这乍一看,还挺生龙活虎的呀。
不过眼底有些青黑,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
白菁捂住胸口,扶着墙喘了会气。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很难受。
甚至当那个女生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她一瞬间毛骨悚然,克制不住地想要逃离。
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迷茫地锤了会胸口,她这是怎么了?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现实,介意勿买)白菁缓了一会, 终于将身体和心理上的不适压下去。
刚才的情绪来得太奇怪了,她连女孩的五官都没印象,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
一阵风从眼前掠过, 她抬起头,就见刚才的女生去而复返,正狐疑地看着她。
想了想, 她试探地开了口:你······认识我?听见她的声音, 女生神情一变,似乎还有几分惊恐。
她深深地看了眼白菁, 什么也没说,抿抿唇转身走了白菁:······她迷茫地眨眨眼, 想了想,还是先朝前面走去。
赵林寒正在里面发消息。
证据的事就从王荣入手, 这几天多注意一下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能录尽量录下来。
还有,找一个黑客, 顺着痕迹回溯一下他的光脑, 应该能在里面发现一些有趣的痕迹。
一通吩咐完, 门外又传来了谈话声。
赵林寒瞥了门外一眼, 飞快地嘱咐几句,便关闭了对话框。
来的人正是白菁。
见了她,赵林寒神色淡淡:你来做什么?白菁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我······她本来只是过来看看, 可是这会,她真的迷糊了。
今天遇到的人、发生的事都不对劲。
不对劲到让她难以自欺欺人。
我想知道真相。
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没有什么真相。
赵林寒懒懒地往后靠,我和你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离开。
听见他这么说,白菁的脸上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你打扰到我了。
白菁:······就算她多想了吧。
她苦笑着捏紧包,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想到这么快她又出来了,助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又瞥见病房里的赵林寒闭着眼睛,似乎心情不好。
可她不是来探病的吗?这也不像是吵架了的样子。
助理摸摸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又把门合上。
赵舒雅回去后就径直上了楼,找到李秀莲,慌张道:妈,我······我好像看见白菁了。
李秀莲身体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神情恍惚:你说谁?白菁啊,就赵林寒他妈。
你看见她了?李秀莲吃了一惊,连手中的杯子都失手落到了地上,溅起无数水花和碎片。
她回来了?她的反应让赵舒雅一懵,妈?啊,没事。
李秀莲用帕子擦了擦手,挥挥手让远处待命的下人过来收拾。
兴许是你眼花看错了,都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回来。
她的声音平静,除了尾音有些不自然颤抖,一切与寻常无异。
赵舒雅到底年轻,被她这样一表态,便被唬住了。
可是——去休息会吧,专门跑去看你哥哥,累了吧?跑过去和他吵了一架的赵舒雅:······她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不明白她妈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客气。
明明他态度都傲成那样了!一时间,她心里急得厉害。
她妈就是脾气太好了,总是不温不火,什么时候都不着急。
不过她还没开口,李秀莲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甚至还反将她一军:还有,不许去找王荣,你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
别拿你的那个什么统一战线来糊弄我,那是你哥,不是你的敌人。
都这样了还不是敌人呢。
如果不是教养限制,赵舒雅甚至想翻一个白眼,以表示自己心中的无语。
不想再纠结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她敷衍地点点头,放弃让她妈重视这个事了。
她心里叹气,妈就是心肠太好,才会总是被人欺负。
等她和仆人离开,李秀莲一下子跌落在座椅上,视线散落在地上,瞳孔渐渐瞪大。
她还记得她打败白菁那一天,她说的话:你将永远受我的影响,你将美,如我之美;你将爱一切,如我所爱的,与我所被爱的。
一语成箴,自此成了她的梦魇。
一场意外,不仅拯救了一个游戏上瘾的少年,也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
至少吕子天就差点离开这个亲爱的世界。
这段时间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某人和我们相处最多的时候了,病毒居然这么有用,那……被他盯着的吕子天头皮发麻:哥,你在想什么?!你清醒一点,游戏是我的命!而且我也没赵哥那么大的本事活下来。
这倒是实话,蒋一盛靠在墙上,八卦地看着赵林寒:老赵,那人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呀?了解了大概前因后果的他现在心里痒痒得不行,老赵他是清楚的,虽然学的专业各种高大上,但他为了和赵叔作对,一年不见得能有一个月呆在学校内,常年霸占所在专业倒数第一,这样的老赵能力抗病毒,他第一个不信。
那拯救他的人是谁,根据老赵这段时间异常的反应,也是不言而喻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吕子天好奇地看着他们,非常想凑热闹。
蒋一盛一手推开他:大人说话,小孩别凑热闹。
已经成年但看着幼稚的吕子天:你有毒吧!他气呼呼地坐到了旁边凳子上,本来还瞪着蒋一盛,却发现他根本不看他。
吕子天:……垃圾蒋哥。
蒋一盛的八卦之魂已经突破天际。
赵林寒好整以暇:想知道?蒋一盛点点头,他其实不是想知道,而是想从赵林寒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毕竟是常年混迹情场的人,他对这方面比较敏感。
再加上老赵那天特殊的反应,让他想忽视都难。
直觉告诉他,他们两个之间应该有什么。
赵林寒也没想藏着掖着: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垂下眸子,眼神闪了闪,无比认真:至少我是。
行吧,猜想得到证实。
蒋一盛耸耸肩,有些欣慰地勾了勾唇。
这么多年了,老赵终于愿意接受除他们之外的人,这是件好事。
这兄弟厉害呀,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他。
见谁呀?吕子天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凑了过来。
蒋一盛卡了壳,他看了眼赵林寒,就那凌厉的眉眼,冰霜般的气质,不服就干的性格,很难想象他对另一个人好声好气,便不由迟疑道:见你嫂子?***白老的后续消息也给得很到位,从他隔三差五发来的消息中,赵林寒得知郑然非已经醒了过来,只是目前还没有出院,也不允许旁人去探望。
赵林寒只能每天看着这些消息饮鸩止渴。
知晓他没事,他当然高兴。
可随着时间过去,他心里也渐渐不满足。
他开始想他。
遥远的,魂牵梦萦的他。
习惯一个人的出现只需要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适应一个人的离开却很难。
赵林寒只能安慰自己,现在游戏也没得玩了,等他出院了,应该会过来找他。
只是不知道需要等上多久,他只不过受了点轻伤,都养了这么久,换成郑然非,只怕需要多上好几倍的时间也不一定。
还是耐心等着吧。
况且,这个时间,正好让他把一些旧事算一算。
在私人侦探蹲了几天后,赵林寒终于得到了初步证据。
他光脑上曾经留有的病毒痕迹至少能证明病毒是王荣传播到他光脑上,再结合侦探提供的音频,一个杀人未遂是跑不了了。
作案时间正是宴会那天。
就那么短促一次接触,他居然都敢留有坏心思。
赵林寒还当他们真打算针对李乐迎,如此才搞清楚,原来从头到尾算计的就是他。
居然妄想通过病毒杀人,一时之间,赵林寒也不知道该说王荣狠,还是叹他蠢了。
他确实没有防备这一点,但不管他有没有死,王荣注定没有好下场。
他敢这样做,要么他自己也不想活了,要么,他还有别的凭仗。
一个空口白话的凭仗。
王荣入狱那天,赵林寒也正打算出院。
不出意外的,有人要来找他。
只是没想到,她还带了一个小尾巴。
瞥见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人,赵林寒嘲讽地挑了挑眉,拎着包,漠然道:好狗不挡道。
其他人:……这一连串跟过来的黑衣人,确实把门口及走廊堵住了。
靠气势吓得其他病人不敢出门。
赵林寒倒不怕,但他不想挤,便叫人让让。
见他要走,刚来的赵景中按捺住每次都能被大儿子气到半死的小女儿,抬抬下巴指了指床铺:坐下聊聊吧。
赵林寒面无表情,格外冷漠:没什么好聊的。
要是小的,这会只怕都气得跳脚了。
但大的终究城府要深些,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淡定地让人堵住了门口。
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
赵景中的视线在病房里一转,下意识皱了眉头。
在他看来,放着上好的私人医院不去住,偏偏要住在条件这么简陋的医院,实在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你喜欢这里的环境?那我投点钱,把这里装修一下。
助理:……赵舒雅:……他住这里怕不是这个原因吧……不是为了跟你置气吗?人傻钱多的赵景中动动嘴又多了一项投资。
赵林寒无动于衷,只看病人一般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随便。
医院负责人惊喜得要晕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他的冷漠并没有对赵景中造成影响。
他看着墙角堆的一堆礼物, 笑了笑:这些都是我送你的东西?怎么不带上?这话一出来,屋里的气氛都变尴尬了。
特别是送东西过来的助理,连忙擦了擦冷汗。
这些礼物都是他精心挑选的, 特意迎合了年轻人的喜好。
但送过来的时候,少爷别说喜不喜欢了,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自然也不会考虑带走的问题。
赵林寒敷衍地摆摆手:太多了。
语罢, 又抬头蹙眉看向门口:让开。
赵景中挥挥手, 门口的人自觉地让开了队形,不过他没有让, 赵林寒也没有动。
这次来,是让小雅和你赔礼谢罪来着。
她上次来你这儿, 影响到你休息了吧?见提到自己,赵舒雅扭扭捏捏地站出来, 腼腆道:上次不好意思……赵林寒:哦。
他挑了挑眉,无动于衷。
今天来,也是为了给你陪礼道歉。
语气还算有诚意, 赵林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气氛看起来还不错, 赵舒雅扯了扯衣袖, 还想再说一两句别的, 也是她此次来的真正目的。
王荣哥他——嘀嘀。
赵林寒低头看向光脑。
蒋一盛:这是谁?!他紧接着传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份简历,不大的一张纸上,简单几行字勾勒出他的人生阅历。
Q大在读博士, 26岁,男,擅长唱歌……后面跟了好几行他个人的兴趣爱好,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是一个即使穿着最正式的西服也能不羁地敞着第一颗纽扣,并把眼镜戴出几分斯文败类气质的男人。
他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郑然非。
赵林寒:……心肌梗塞的感觉说来就来。
哪来的?他打完字就转过头,对赵舒雅道:有关他的事,我不想多说。
我相信你的好父亲会很乐意帮你把他放出来的。
如果这件事再次上演,相信他会更开心。
赵景中:……赵舒雅敏感地看向她爸,这是什么意思?咳咳,小雅啊,怎么又说起他了,来时不是嘱咐过你吗?可是,她以前找他办过那么多事,他狗急跳墙想拉她下水怎么办?旁边的赵林寒煽风点火:原来这就是你的歉意啊。
他凉凉地道:没有丁点诚意。
话音落,赵景中反手就给了赵舒雅一巴掌,打得她一愣,摸着泛疼的脸不敢置信道:爸,你打我?你为了他打我?!赵景中垂在身边的手微微颤抖,他厉声道:谁让你不懂事!好一出大戏,赵林寒摸着下巴站在旁边,时不时低头看下光脑。
蒋一盛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
真是他啊?!看起来有些骚包……他主动往我们公司投的简历,当然,就是走个形式,实际上已经内定了,男主就是他。
啧啧,这就是缘分啊。
这就叫做我不去就山,山自来就我。
赵林寒:别皮。
他已经惊讶到不知如何言语,郑然非要去演戏?他想干嘛?!笑了笑,他又抬头看向另外两人,这对父女还在犟,赵舒雅见不得他们这么偏心,如果不是门口有人守着,只怕早就气走了。
赵景中的好言相劝并没有起到效果。
见状赵林寒嘲讽地勾了下唇,起身往门外走。
站住,你去哪里?回家啊。
赵景中皱皱眉头,回头看了眼赵舒雅,语气缓了缓:我们一起。
我不要。
赵林寒直接摇了摇头,先解决她的问题再来管我,ok?失败的教育家。
赵景中:……他一下子疲惫下来,仿佛老了十多岁,你一定要这样吗?赵林寒神情不变,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有因必有果。
听见这句话,赵景中眸子一黯,脚往旁边退半步,让开了身体。
赵林寒便直接走了,从头到尾没有回过一次头。
刚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复蒋一盛:怎么回事?这事说起来可就麻烦了,蒋一盛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看了眼办公室内逛后花园一般随意的男人,语气古怪道:总之,你快过来吧。
对了,做好心理准备。
赵林寒:???蒋一盛聊完就又推开门,惨不忍睹地看着屋内情景。
编剧:这个剧情能接受吧?女主是个机甲维修师,但她是敌国的人,生活习惯和你们不同。
有一天,你发现了她身上的疑点,以调戏的名义去试探她。
把她推到机甲边,一边壁咚她,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这样既有了暧昧,又有剧情,两全其美。
郑然非发现了盲点:她问题这么大,怎么通过军队的审核的?编剧:……这不重要。
他拿笔敲敲桌子,继续自己的思路:重要的是,你在同她接触的时候发现她是一个很坚强、很善良也很温柔的女孩子。
表面上会对你生气,但当你受挫后,又会来安慰你,照顾你。
在你生病的时候,难受的时候,失恋的时候,都是她陪在身边。
一来二去的,你对她有了感情,甚至有了求婚的念头。
但是,碰巧这时候,军队的机密信息泄露了,你方大败而归。
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传递的消息,误会了她。
你质问她,甚至拿出刀抵在她脖子上,那一夜电闪雷鸣,大雨砸在她的脸上,脖子上,洗去她脸上的泪痕,也掩饰了你眼角的泪光。
旁听的蒋一盛实在听不下去:这么狗血的吗?他常年混迹情场都没用过这么狗血的桥段。
你懂什么!编剧不善地凶了一句,凶到一半发现是自己上司,又讪讪地赔笑道:这是时下最热的偶像剧元素。
就是要误会来误会去,不然情节哪来?无fuck可说的蒋一盛默默闭了嘴。
编剧松了口气,一扭头发现另一个问题还等着他。
郑然非犀利发问:既然怀疑她,为什么不把她送去审查局,让人去调查她。
编剧:……他一脸深沉地盯着他们:因为爱。
抹了把脸,他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总之,这里用到了我很喜欢的一个桥段:分手总在下雨天。
你误会她,她心中也有气,不肯解释。
一番对峙下,你抵在她脖子上的刀都划出了血……刀尖冷冷的,直凉到了她心里。
就像冻僵的树林那么寒冷。
蒋一盛见缝插针,意味深长地看着郑然非。
编剧:……行吧,这个解释虽然怪怪的,有些牵强,但也能理解。
她心如死灰,拿出你送她的项链,当场扔到地上,然后主动寻死。
你赶紧把刀拿开,到了这种地步,你才发现你还是喜欢她,舍不得伤她,便把她赶出了军营。
但你又不能原谅她泄露军情的行为,便对她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啧,这不像是我的风格。
郑然非手上把玩着眼镜,云淡风轻地嘲了一句,示意编剧继续。
她离开以后,你们又打了一场仗。
依旧被敌方提前得知消息,将你们派出去的人一网打尽,只有你和你的一个好兄弟逃了出来。
你们两人逃奔至一处荒无的星球上,打算相依为命在星球上活下去,直到军队派人来救你们。
但你却在相处中发现,到了这种四周无人的地方,你的那个好兄弟居然……郑然非:居然对我有心思?编剧大喘气喘到一半差点哽死:居然想害死你!原来,他才是那个通敌叛国的人!蒋一盛:照我说,这个男主有点惨。
郑然非也认同这个说法:好兄弟背叛也太一言难尽了,不如改成他是我的死对头,一开始互相敌视,在荒球上我发现他也没那么讨厌,对他改观,却在这时候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编剧:你对我的编剧水平有什么意见?我去年写的剧本,那可是国内最火的热剧……他看起来又要滔滔不绝了,郑然非捂住耳朵:啊,你继续。
被带跑的编剧:……总之,你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你的死对头,也发现自己误会女主了,却再也找不到她。
郑然非:哦。
你就这么失落地一边找人一边带兵打仗,一路从少将升为国内最年轻的上将,却再也没找到过她。
就在你授衔领奖后,你获得了一个月的假期。
这时候,你决定回去看望几年未见的父母,却碰巧在街头发现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聪明伶俐人小鬼大的小孩。
我弟弟?编剧无情地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不,那是你儿子。
你发现,他的母亲就是女主。
郑然非:……蒋一盛:……嘈多无口。
终于找到心爱之人的你不再犹豫,借着关心儿子的名义对她展开了炙热猛烈的追求。
终于用你的热情融化了她冰封的心,抱得美人归。
从此,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郑然非:……儿子?!试管婴儿嘛,随便编个理由就是了。
编剧说完撩了下头发,嗟叹道:不知道今年又会有多少人为我这个剧本流泪。
又来了,蒋一盛翻了个白眼。
这编剧水平是有的,编写的偶像剧确实吸睛,让人边看边骂,边骂边看,收视率轻而易举就上去了。
但是自恋到这个程度,也是天下少有。
但他最想吐槽的不是这个,而是旁边的郑然非。
这位兄弟,你不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吗?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赵林寒很快赶往了蒋一盛发给他的地点, 他看着虚掩的门, 心里一阵紧张。
是真实的吗?刚要拍到门上的手又忽地握拳, 他的指节轻轻搭在门上, 心中的万千思绪,落到手上的时候都卸了力度。
恐怕一阵微风造成的动静都要比他来得厚重。
赵林寒心中轻嘲, 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办公室里,三个人正就剧本的事讨论得热火朝天。
蒋一盛本来是个看客,后来听多了也不由代入了进去。
确实该有个情敌,不然太单调了。
编剧:情敌当然该有, 我觉得你的副手就不错, 和女主青梅竹马长大,心里偷偷恋幕她,却碍于女主一直没开窍, 所以······咚、咚、咚。
还有人?蒋一盛估摸着应该是老赵到了, 便笑笑说:我的人。
想来应该是他的女友之类的来找他了, 编剧作为和他同公司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找回思绪就接着说道:所以他陪伴了女主十多年,却一直被女主当作温柔可亲的大哥哥, 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上他。
一直到后来,她和你闹了矛盾,她被逐出军营,副手不喜你无端揣测她,找了个机会提交了退伍申请,随她而去。
此后数年, 都是他在默默地陪伴开导她,等待她。
就这样,女主也渐渐在副手的帮助下走出阴影,重新以乐观开朗的姿态面对生活。
眼看着她就要接纳他,像亲人那样平淡温馨地过完一生,偏偏在这时候,你出现了。
听到这儿的郑然非笑了笑:这样显得我很讨厌似的。
他本无心之言,编剧却想同他辩论辩论,讲明他是男主,且女主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他。
就算男配付出了很多又怎么样,在感情这一方面,从来凭的都是感觉,而非付出。
可当他看过去,却发现郑然非压根没在看他。
他的一双眼睛都直直地粘在了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进屋的人。
编剧也跟着看过去。
出现在门口的人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蒋一盛的女友,而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他穿一款军绿色的薄风衣,越发显得身姿挺拔,黑色的长筒军靴踏进办公室的时候简直是一步敲在人的心上。
这是一个站在风流又多情的花花公子蒋一盛旁边,也绝不会被他压下去的男人。
他站在门口,郑然非坐在靠墙的沙发上,隔着一个办公室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就那么不期而遇而又顺理成章地对上了。
一个是专注中隐含好奇,另一个却在眷念中目光湿润。
一眼万年。
这样的对视太久,久到编剧都以为他们其实认识。
可郑然非接下来说的话打消了他天方夜谭的想法。
郑然非看着赵林寒,却若有若无地笑着问蒋一盛:不介绍一下?蒋一盛偷偷翻白眼,还介绍,他一路上都不知道明示暗示过多少次了。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开头:我有个姓赵的朋友。
念叨了那么久的口头禅,这会终于有了主角:就是他。
不过就算他念叨了很多遍,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显然一次都没放在心上。
蒋一盛一边腹诽,一边暗暗用力扶住赵林寒。
他怕他承受不住。
但赵林寒居然没有失态,除了脸色微微苍白,露了些端倪,旁人甚至看不出他的状态和进屋的时候已经有了差别。
赵林寒甚至还努力跟了跟他们的话题。
可惜的是,大概心里藏了事,好好的一声招呼因为他的断句和语气,硬生生从你好变成了你······好?一句话下来,全场侧目。
扑哧。
郑然非笑了笑。
你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有点特别啊。
他挑了挑眉,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想了想,捡了个顺口的称呼:朋友。
赵林寒垂下眼眸,不知道此刻心里的难过,究竟是因为那生疏的语气,还是因为那一声某种意义上算得上熟稔的朋友。
蒋一盛凑他耳边轻声说道:看吧,他不认识你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说要他做好心理准备。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赵林寒怎么知道,他虽是当事人,却恐怕是在场众人中最迷茫的一个。
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目前这样算什么。
刚见面的陌生人?恐怕世界上再没有一个陌生人能让他熟悉到这种地步了。
他忍不住朝郑然非看去,他已经扭开了头,一本正经地和编剧讨论剧情。
就好像,他的到来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若不是打过一声招呼,只怕连丝水花都掀不起来。
因为剧本,办公室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郑然非之前一直表现得很佛系。
不管编剧说的内容再狗血,再奇葩,他也只是一笑而过,从不与他争执什么。
搞得编剧还以为这是他的一言堂,可他很快清醒过来,这里哪里是一群对他言听计从的傀儡,他们分明一个个都是他的爸爸!最难搞的是郑然非。
他在主线剧情敲定后,非说少了一个人。
他觉得剧里缺一个男配,主角缺一个情敌。
编剧:······合着你的副手在你眼里连情敌都算不上?行吧,怎么说对方也是特权阶级,就这么一点小小要求,他怎么也得满足。
可他编了无数个情敌,人设从风流多金的阔少到阳光霸道的小奶狗,凡是时下火热的人设他都想了一遍,却没有一个和他心意。
编剧要崩溃了。
郑然非无辜地看着编剧抓狂,他确实觉得缺了一个男配,也缺了一个情敌。
不把这一点补上,他总觉得生活缺了些什么,显得没劲。
他想着想着,目光又落到坐在蒋一盛旁边的赵林寒身上。
其实要他说,编剧想了半天的火热人设,都没有他在门口时望过来的那一眼给他的震撼深。
如果可以,让他来演男配倒不错。
郑然非莫名就觉得心里有一个影子,而这位新来的朋友,无比地贴合他。
编剧琢磨了半天,总算理清楚了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应该是男的、长得帅还得是女主情敌的配角。
没错,是男配,也是情敌。
不过却是女主的情敌。
在得到郑然非意外的肯定后,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想拍桌而走的。
但他最终没有走,而是坐在位置上,苦口婆心地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人设不好。
不吸睛,甚至可能劝退。
最现实的,谁愿意演这个吃力而不讨好的角色?他就差掐着郑然非的脖子让他清醒点了。
你醒醒,你是找不到演员来演的!现在的拍摄技术大大进步了,他们这次更是采用了Q大研究院赞助的全息拍摄技术,完全可以通过人工智能完成拍摄。
但国家在这一专利刚申请的时候就给过声明,用人工智能辅助拍摄可以,主演必须是真人。
这个配角戏份这么重,是不可能用人工智能代替的,这也是编剧信誓旦旦的依据。
但他没想到的是,还真有人愿意演。
我来。
赵林寒和郑然非短暂地对视一眼,就又挪开眸子,用一种与他没有表情的脸极为不搭的认真语气说道:我演。
编剧:······他还是摔桌子走人吧。
但他最终没敢,他坐在大佬的包围圈内。
右边,是靠投资走后门的难搞男主;左边,是他的上司和上司的朋友,没有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演就演吧,他格外卑微,绞尽脑汁想了想这个男配大致的人设和剧情线,觉得头秃。
他怕是明天就得光头了。
结果好不容易安顿好男配的事,他刚缓口气,蒋一盛就突然来一句:再想个女配呗,我最近刚认识了一个小甜心,也让她进组玩玩。
编剧有气无力:是。
这样剧本的事大致就敲定了,接下来就需要编剧把剧情提要录入系统中,由演员根据要求进行演绎。
多半一个剧不费什么事,演员在全息舱里趟几天就能搞定。
蒋一盛起身,送生无可恋的编剧离开。
走的时候,特意朝赵林寒眨了眨眼。
他可是特意把独处的机会给你了。
可惜,他的好意赵林寒接收不到,郑然非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没有其他人和剧本转移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要想身边的人。
想着想着,又觉得很烦。
郑然非扭开了头,片刻后又扭回来。
你和他什么关系?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可他居然没有想补救的念头。
郑然非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肘上,放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他心里确实有些微妙的不爽。
赵林寒愣住的一小会足够他将这丝不爽压回心底:不好意思,我有些自来熟。
你要是介意,可以······不用管我的。
后面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
赵林寒抿抿唇,被他蠢哭了。
朋友。
这样好像有点单调,而且他今天对朋友这个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顿了顿,决定顺从心意:你想到哪去了?郑然非:······佛曰:不可说。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虽然没有说话, 但在这尴尬的气氛下, 郑然非的想法还是显露无遗。
赵林寒脸色一瞬间变黑, 他打死没想到, 他居然误会他和蒋一盛的关系。
那一瞬间,郑然非感觉到凉凉。
咳, 主要是他说了一句‘我的人’,我给误会了。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念头,稀里糊涂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就好像这是他应该的一样。
见鬼了, 给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郑然非觉得最近的自己有些奇怪, 怪到已经不像他了。
准确的说,在他冒出演戏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变得不像平日的他。
在见到蒋经理口中的赵姓朋友的时候, 这丝违和感更甚, 几乎已经到达了顶峰。
他好像突然有些高兴, 又有些不爽,没来由地烦躁。
这也是他打了声招呼后就扭过头去讨论剧本的缘由,不过听编剧说了半天, 他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心思都飞到新来的人去了。
他这叫什么?郑然非不明所以,偷偷百度了一下。
搜到的答案很扯:恭喜你一见钟情。
现在,郑然非正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面面相觑。
如果再详细一点,就是他单方面偷偷瞄对方,赵林寒偶尔会不经意地看回来,看一眼, 他的嘴角就不由抿直,似乎心情不大好。
他长得有碍观瞻吗?郑然非破天荒地有了这么一个难以理解的念头。
刚一出来,他就自己甩掉了它,并为他的坏脸色找到了解释。
一定是刚才口中失言的锅。
事情也忙完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奶茶。
他慢条斯理地将眼镜戴回去,敛去了锋芒,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他就像一个绅士在邀请自己的客人,如果他的嘴角能绷住的话。
不过一个笑容,刚才的气质转瞬消失无踪。
他笑着道:算为刚才的话赔罪。
什么?你们要去喝奶茶?蒋一盛推门而进,兴致勃勃地理了理领带,瞎几把乱凑热闹:算我一个?郑然非心想,那恐怕不大方便。
蒋一盛在短短数秒内,收到了一个人的冷眼以及另一个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就差没直说:二人世界,谢绝打扰。
蒋一盛:······他太难了。
行吧,他隐隐翻了个白眼,识趣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又出门去了。
开玩笑呢,我还有事,先走了。
祝你们玩得开心。
语气暧昧不说,走之前,还特意和赵林寒比划了一下。
看那手势,成年人都懂。
被留下的两人有些尴尬。
却不是那种让人难受的尴尬,而是……一种心里在暗戳戳高兴面上却要努力紧绷着的尴尬。
郑然非怕控制不住,先行提车去了。
赵林寒没有这个环节,他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没有自己的车。
郑然非就自告奋勇地说要载他一程。
不过赵林寒很好奇,他那是什么车,需要车主自己去提。
如果是在停车场里,系统会自动把他的车调到他们面前。
赵林寒站在出口处,寒冷的风一个劲地往他领口里钻。
他停下凌乱的思绪,抬手整理了一下风衣。
整理到一半,光脑上来了新消息。
三条,一条是前不久发的,他还没查看。
另外两条连着发出来,一下子跃进了赵林寒的眼里。
他整理领口的动作慢慢就停了下来。
——其实我之前也是看你们之间气氛有些僵,想帮你们缓和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还挺默契的嘛?那眼神就差没直接叫我滚了。
——等会喝奶茶的时候别光看啊,盯又盯不出花来。
其实我觉得喝奶茶没意思,不如请他去喝酒。
灌醉了开个房,睡上一觉,什么事都解决了。
——一觉不行,就两觉。
赵林寒还真没注意那时候郑然非的神情,原来是这样的吗?他心情好上一些,在回复的时候也特意满足了蒋一盛的遗憾:······滚。
办公室内,蒋一盛啧了一声,手指一划,将打好的酒店流程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文字删去。
虽然是玩笑吧,但这个建议他真的觉得可行。
两个人之间气氛都成那样了,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关个房间睡上一觉就能解决的事。
赵林寒一个字解决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蒋一盛,便理完衣服,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你不知道你等的人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在漫无边际的猜想中,藏着无尽的煎熬与无聊。
对赵林寒来讲,更多了些忐忑。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真实感,好像在玩游戏。
郑然非出现了,又把他给忘了。
明明是现实,却与游戏处处贴合。
如果不是游戏已经登录不了,赵林寒说不定真的会搞混。
他现在虽然没有搞混,却也不觉得这里像现实。
这里像是一场梦,一场因为他的过度思念,而编想出来的一个荒唐的美梦。
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赵林寒想完,忽然听到了街角一声短促的口哨声。
他抬眼看去,正好见到郑然非坐在车里冲他招手。
帅哥,上车吗?郑然非笑着打了声招呼。
赵林寒站在原地呆住了。
跑车?准确的说,是汽车。
因为跑车也有空中款,从流线型的猫到上天的蛇,各种炫酷的造型应有尽有。
郑然非的车很中规中矩,车身喷着火焰般鲜亮的红漆,像一团被风吹弯的火,流畅漂亮。
出彩之处就在于,它能够在地上跑。
这是现在很多悬浮车都已经抛弃了的设定。
确实,在空中按着路线飞行会畅通无阻,比在地上快好几倍。
但我喜欢这种自己开车,在地上追逐风的感觉。
郑然非拉开车门,手朝里伸,邀请他坐进去。
赵林寒终于迈动步子,坐进了这辆难得一见的老古董。
某人开起老古董来像模像样,车子发动,风一般飞驰出去。
车壁刮起的风让他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哥哥带你去兜风。
他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笑容中也带着和语气如出一辙的痞气。
不用赵林寒提醒,他自个就反应过来,默默收敛了表情,闭了嘴。
他要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弄哭了。
这怎么就管不住嘴呢?才说了要去赔罪,结果在路上就又把人给得罪了。
郑然非郁闷到想去撞撞墙。
好在,赵林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习以为常地听着郑然非满嘴跑火车,等到他自己面色尴尬地住了嘴,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对陌生人来说有些不妥。
都是习惯惹的祸。
赵林寒失笑地想,要按照系统一开始那严厉的指标,他们俩现在这样都ooc了吧?说不定蓝条已经降得精光。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嘛。
余光瞥到他笑容的郑然非突然开口,他抬头从车头的镜子里仔细看了眼旁边的人,确定刚才不是错觉。
他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酒窝。
不甚明显,但放在他那张高冷的脸上,总能冲散冷气,让人以为他好接触。
不过他平时不笑的时候,应该挺难接触的。
郑然非惊讶于自己对他观察的仔细。
他已经很久没对人这么上过心了。
这时候他再想起之前被他嗤之以鼻的一见钟情,略微心虚。
应该、大概、也许……还没到那种程度吧?一个笑容融化了两人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膜。
赵林寒在面对他时比面对其他人时好说话多了:一两句话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你对别的‘陌生人’也这样吗?格外强调的陌生人让郑然非脖子一凉。
那当然……这是求生欲在潜意识里作祟了,郑然非卡了一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没有,只会对你一个人这样,显得太亲近,甚至有些唐突;说他对陌生人都这样,又不符合实际,而且,总觉得那里不对劲。
这丝微妙的感觉让他迟迟接不上话。
最后,他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当然不是见谁都这么自来熟,可能你比较和我的眼缘吧。
他笑了笑:我遇见想要交的朋友时,就会这样。
隐晦而诚恳地点出自己想和他交朋友的念头。
他确实看他格外地顺眼,顺眼到他甚至觉得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
像是前世已经回眸过无数次,合该换来今生这一世的一见合缘。
然而,赵林寒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感觉。
哦。
郑然非:······一个哦,能有几个意思?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他有些捉急。
这样的纠结一直持续到他们到地方。
赵林寒半路就知道郑然非的目的地了,因为在这附近有名有姓的奶茶店就那一个。
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他好像有些紧张。
脑里胡思乱想的居然是,等会见到芹姨该怎么介绍。
更怕的是,等会芹姨问起来怎么办?他可不是会和刚认识的人喝奶茶的性子,他说了芹姨也不会信。
可事实又太乱,他说不清楚。
种种疑虑,竟然让他有些不敢进屋。
要不我们······郑然非:嗯?赵林寒抿抿唇,率先朝里面走去。
算了,没什么。
郑然非跟上他:这家店其实挺不错的,店主手艺不错,不过很少有人能喝到她亲手做的东西。
你喝过?这次换赵林寒惊讶了。
郑然非点点头,笑着道:有幸喝过几次。
有幸喝过,还好几次,这句话让其他人知道,只怕都要羡慕死。
进了屋,拨开门口的帘子,屋里摆设一览无余。
赵林寒松了口气,芹姨不在。
郑然非也发现了这一点,遗憾地摇摇头:啧,来得不巧。
不过我的手艺也还可以,尝尝?敢来这里喝奶茶的人,多半都有几分本事。
赵林寒没有意外,点点头,袖手站在旁边看他折腾。
现在天气冷了,郑然非做的是热饮。
他的动作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熟练,和旁边犹犹豫豫的客人泾渭分明。
赵林寒刚这样比较完,就忽然觉得被他用来比较的客人有些眼熟。
李乐迎?嗯?女孩懵逼地回头,一见他,两眼直接亮了亮,有些欣喜。
是你呀。
她笑了笑,脸上浮起红晕:好巧。
旁边认真配奶茶的郑然非:咳咳。
没有人理他,赵林寒看着李乐迎,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他以为她是来帮着看店的,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店开着,芹姨人却不在。
可据他所知,这里都是客人动手,并不需要主人做什么吧?闻言,李乐迎涨红了脸:这是做给我自己的。
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大不了多少。
她羞愧地埋下头,以前来这里的时候都有芹姨动手调咖啡,今天她一时兴起,想自己尝试一下,才发现原来这么难。
该放什么材料,放多少量,她都是一头雾水。
赵林寒一时无言。
他看着可怜巴巴的女孩,想说什么吧,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想了想,他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万金油:加油吧,多尝试一下。
就是,多练练就好了。
一杯奶茶插进他们中间,醇正的奶香扑鼻。
李乐迎抬头,正好见到一个帅哥把奶茶递给赵林寒。
李乐迎惊讶地发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居然就已经做好了一杯奶茶。
好厉害!郑然非就这样吸引走了女孩的注意力,李乐迎仗着他是赵林寒认识的人,光明正大地偷师。
可惜郑然非弄出来的奶茶花里胡哨,眼睛一眨就从一番光景变成了另一番光景。
李乐迎手艺没到家,学了个四不像。
最后还是郑然非帮她救了场。
捧着新出炉的咖啡,她笑得腼腆:谢谢大哥哥。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向赵林寒。
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想叫他一声哥哥。
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但她怂。
郑然非挑了挑眉,笑着说了句不客气,便扭头朝角落里的赵林寒走去。
他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奶茶。
平心而论,郑然非的手艺真的不错。
他哪天要是活不下去了,靠做奶茶也一定能养活自己。
只是这样赵林寒就更加理解不了为什么芹姨会给他做奶茶了,对于手艺到家的客人,她一般不会去多此一举的。
你之前说……你愿意……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
赵林寒并不着急,便示意他先说。
郑然非便又开了口,有了中间的停顿,他甚至还组织了一下语言:奶茶合心意吗?味道确实不错,赵林寒没多犹豫,直接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还不错。
咳咳,那……喝了我亲手做的奶茶,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说句话,说得跟求婚一样,结结巴巴的。
郑然非无比唾弃自己,想当年,他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当着千万人的面,都没这么紧张过。
一身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越活越退后。
但看着愣住的赵林寒,他又想,退步就退步吧,意思没错就行。
但赵林寒迟迟没有回复。
郑然非的脑回路和蒋一盛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杯不够,那两杯?赵林寒:……这是数量的问题吗?他腹诽片刻,顺便喝口奶茶压压惊。
对不起。
郑然非心凉了半截。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郑然非失魂落魄得宛如活在南极。
赵林寒纳闷,交个朋友而已,至于这样吗?他就像一个手握核/弹的大佬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因为一颗子/弹而脸色乍变,因为对他而言,子/弹无伤大雅,他甚至还能转手投出一颗核/弹。
朋友算什么?我想做你男朋友。
郑然非:!!!说出来了果然心情大好。
赵林寒喝了口奶茶,觑着对面郑然非惊呆的模样,突然就很想笑。
所以,你愿意吗?愿……愿个鬼。
郑然非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这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吗?虽然他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心动就是了。
你认真的吗?他严肃下来,一本正经地问了一遍。
不然,他怀疑刚才是他幻听。
认真的啊。
赵林寒翘着嘴角,好玩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做你男朋友。
其简明扼要,干脆利落,甩了刚才的郑然非十条街。
附近的客人投来善意的八卦眼神。
郑然非觉得一切都梦幻了。
你的意思是,男性朋友还是——男朋友。
赵林寒叹气,怜悯地帮傻掉的他又做了一遍理解:我在追你。
郑然非:……他琢磨着从认识到现在,除了刚才那一会,他没看出赵林寒哪里在追他,他追他还差不多。
现在这个发展,让他一头雾水,甚至怀疑赵林寒在玩他。
又觉得没必要。
我觉得……他纠结地开了口,还是太快了。
噗,开个玩笑。
赵林寒笑了笑,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果真如此,郑然非松了口气,却发觉自己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他掩饰性地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再抬头,想的还是刚才的事:那我们,算朋友了吧?!不算。
哦。
郑然非淡定地点了点头,那……那了半天,突然那不下去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脸迷茫: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赵林寒说完,挥挥手把李乐迎喊过来,结账,走人。
谢谢你的奶茶。
奶茶合胃口,却就是不想和他做朋友是吗?郑然非欲哭无泪。
他也跟着起身,几步走到赵林寒身边,低声对他道:我送你。
不必。
赵林寒拒绝了他的请求,约个车也不费什么事。
那也还要再等一阵啊。
郑然非左右没事,也没心情喝奶茶了,陪着他一起等。
其实还是有点纠结,他回想刚才的事,却不知道他说的话中,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
为什么做个朋友这么简单的事都不同意,像那般突飞猛进的关系却能脱口就来?郑然非搞不清楚。
来接他的悬浮车就快到了,赵林寒看着郑然非眼巴巴的样子,终于大发慈悲地怜悯了一回。
我不想和你在那里朋友情深地空耗下去。
他言简意赅地说清楚,我不喜欢这种虚伪的关系。
我喜欢你,这是真的。
说完,来接他的车刚好落地。
赵林寒惊讶地发现,这次里面居然是真人。
这就尴尬了。
难得一遇的事就这么让他们遇上了。
更尴尬的是,司机居然没立即开车。
好像在专门留时间给他们话别。
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赵林寒勉为其难地补了一句:剧组见。
郑然非点点头,点完就愣了。
就跟真的情侣分别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没有吻别。
但这个好像不该想。
郑然非疯狂遏制自己乱窜的念头,终于在悬浮车走远的时候平静下来。
他觉得幸运。
人生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也对他一见钟情。
但他们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郑然非在心里算了算,他们认识的时间才不过两个多钟头。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快要坠入爱河。
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会信。
更加可怕的是,两个钟头他觉得快,两天,他又觉得太慢。
激动的心情抑制不下去,想见到他,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尬聊也行。
他等不及两天后了。
赵林寒也有些期待。
甚至,为了打破眼前这尴尬的僵局,他主动去找蒋一盛取经。
怎么追人?蒋一盛:???他一个视频发过来。
真是你呀,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赵林寒说完,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怎么追人。
蒋一盛牙疼。
是今天那个人?他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话,说完就不光牙疼了。
头疼,心也疼。
我说,为了他,你这段时间都找过我多少次了?算上王荣那事,基本一天一次,比以前半年的次数还多。
你们又不一样。
是是是,身份不同,待遇不同。
蒋一盛认命地接受了好朋友见色忘友的事实,随意道:追人多简单的事啊。
最快的,就我今天说的那个,成年人的解决方式。
上个床,睡一觉,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当然,你可能不太喜欢这个。
比较麻烦的,温水煮青蛙,时不时地送个礼物,聊聊天,增进关系。
最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白就行了。
那要是已经告白了呢?已经告白?蒋一盛想都没想,等回复就行了呀。
他说完觉得不对。
什么叫已经告白?你们今天才见到面吧?行动这么迅速的吗?追个人一般要追好几周的蒋一盛突然被虐到了。
两天转瞬即逝。
这两天,对某位主演来说是极其难熬的两天。
以至于他一大早就早早地等在了剧组。
宛如心里藏了人的小年轻,自己揣了秘密,见谁都觉得不自在。
他等的人却迟迟未到,倒是其他演员前前后后地来了。
来得较晚的是这部剧的女主丁怡。
比她晚的唯有赵林寒。
郑然非等得花儿都谢了,偏偏丁怡还陪在他身边,一个劲地和他说话。
我好担心啊,第一次演女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演好。
听说你也是第一次演男主?但是你看起来好淡定啊,一点都不像我这么紧张。
好羡慕你们这样的心态。
……这些设备听说是新的型号,第一次投入使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郑然非听到这里,终于舍得分给她眼神:这批设备经过了上千次的实验才投入使用。
你对它们有什么意见?丁怡:……没有。
她悻悻然闭上了嘴。
旁边蒋一盛的小甜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像她,心里想着不切实际的事。
她和蒋一盛接触过,心里知道他们这些人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更何况,来之前,蒋一盛也特别说明了,要她不许去招惹赵林寒和郑然非。
所以她打了声招呼后就退到了一边,没有像她那样热脸贴冷屁股。
她本来不想笑的,但刚才郑然非回答她的时候太好笑了,她没忍住。
咳咳,我看搞笑视频呢,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
丁怡:……我信了你的邪。
经过了这茬,她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场面性地笑了笑,便走到一边,自顾自地发消息去了。
她联系的人是她的金主,当然,她没有蠢到直接发消息说这次的男主不搭理她,而是角度清奇地抱怨一下:他们好像知道我是走后门的了,有些排挤我。
金主也忙,不可能随时随地回她的消息,但看到肯定会帮她做主。
明面上收拾不了,暗地里下些绊子也好。
丁怡刚这样想完,就又收到了光脑的消息提示。
她点进去一看,金主难得地秒回了她,句子还特别长: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知道是走后门,就给我安分一点。
那里面的人,随便拎出一个来你都惹不起。
丁怡:……她觉得窒息。
再没有什么比你走了后门,却发现身边的人个个都比你背景大让人难受了。
好在这种感受没有持续很久,导演和编剧的到来打破了它,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郑然非心心念念的某人。
见到他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一瞬间就从百无聊赖变得活力满满。
转变之快,让在他那儿栽了跟头的丁怡怎么想都想不通。
但她一时没意识到这种转变是因为什么而造成的。
郑然非对着赵林寒展露了今天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你来了。
赵林寒点点头,但没来得及多说,因为剧组马上就要开始拍摄定妆照了。
和往时不同,现如今技术高超,演员们的定妆照也是在全息舱里拍摄的。
他们甚至不用换衣服,只需要形象设计师在后台那里替他们把设计好的形象数据导入进去,就可以随意在全息舱里面换形象,中途耗费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
这种拍摄方法很方便也很快捷,对于一些场景比较宏大的剧本来说效果格外好。
像仙侠剧、战争剧以及郑然非他们今天要拍的星际时代在全息背景下都可以得到很好的彰显,是这类导演心目中的不二选。
躺进全息舱里,换衣服也就一瞬间的事儿。
赵林寒睁开眼睛,发现他们正处在一个类似中转站的休息室里面。
这个休息室对面有好些个门,门口挂着牌子。
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门上就挂着一块名叫机甲维修室的牌子,拍什么,在哪里拍,一目了然。
图省事的导演决定从右边直接拍到左边。
也因此,第一对拍摄的人就是郑然非跟丁怡。
他们要拍摄的是机甲维修室里面的名场面,也就是剧本里男主将与女主摁在机甲上壁咚的画面。
拍摄之前,导演特意找他们俩谈了次话。
一来就要拍摄你们俩的互动镜头,难度比较大,你们俩尽量找一下感觉,磨合一下。
他一掌落在郑然非肩上,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人:加油,不要让我失望。
郑然非跟丁怡一口应下,答应得信誓旦旦,并在进去后不负重望地没有找到丝毫感觉。
刚才还笑得很开心的导演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丁怡别扭,郑然非也别扭。
让两个刚接触的陌生人初来乍到就要演出cp感确实很难。
导演想了想,决定先拍摄他们两人单独的镜头。
有郑然飞穿着军装坐在机甲控制中心操控机甲的画面,也有丁怡拿着工具检查机甲的画面。
虽然两人互动镜头没拍好,但他们的颜值能打,单人照倒是拍得很顺利。
导演甚至没有说要多拍几条,显然对他们的定妆照质量很有信心。
但这丝信心很快就在他们两人的互动画面面前烟消云散。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男女主。
互动啊互动,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都不会吗?想象一下他是你正热爱的人,她是你喜欢的人,不是你的仇人。
郑然非,说的就是你。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僵硬,自然一点会死吗!郑然非扭头就道:她也很僵硬啊。
言下之意:你不能光说我一个。
导演绝望的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两个人不知道哪根筋没对上,互动起来没有一点cp感。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跳过这条线去拍其他的画面就好了。
但导演坚持要先拍这条,他那个犟脾气,他就不信这么个简单的镜头今天还拍不好了。
再说了男女主互动那么多,这么简单的都拍不好。
后面那么多条又该怎么办?这样想着,导演就想哭。
如果不是这几个人背景雄厚,导演都想当场换演员了。
但他到底没那个胆子和权力,便忍了又忍,挠破头皮在那里想该怎么办。
曾经饱受磋磨的编剧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头秃。
一转眼发现郑然非正和赵林寒面对面地说话。
因为说的很简单,看嘴型一下就能猜出来他在说什么。
郑然非:这个好无聊呀,没什么意思。
他已经有些不想演这个戏了。
明明一开始主动要求要来演戏的是他,不想演的也是他。
他自己都奇怪他的想法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来变去。
赵林寒的回答也很简单粗暴:没意思就别演呀。
郑然非叹气,问起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你怎么和导演他们一起进来了?赵林寒的脸突然很僵:碰巧碰上。
其实不是,他是刻意找到编剧,和他聊了聊剧里有些剧情的事。
编剧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加戏的,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听到最后才发现,他哪里是来加戏的,他是来减戏的。
吻戏被他一通钱压下去,减得寥寥无几,连拥抱镜头都减得屈指可数。
编剧本来到现在都有些难过了,他觉得这部剧注定得扑,男女主都没多少亲密镜头,观众还有什么看头?但这会,他找到了新的卖点。
他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慢慢露出了邪恶且不怀好意的笑容。
导演调整心态的时间没耽误多久,很快,他重整旗鼓,满怀雄心壮志地站在他们面前。
我们重新开拍。
依旧是刚才那条,郑然非听着导演的指挥走进机甲维修室,却发现后面进来的不是丁怡,而是蒋一盛的小甜心,有一定粉丝积累的网红苏妍。
她穿着属于女主的机甲维修师的衣服,瑟瑟发抖地走了进来。
郑哥,导演说……她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道:让我们先试着拍一下。
郑然非:???虽然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按照要求做了。
拍出来的效果,比刚才还要惨不忍睹。
苏妍和丁怡同时松了口气,一个是开心不用和蒋一盛解释,一个是开心自己的地位保住了。
丁怡期待地看着导演,满心以为他会让她进去继续和郑然非演。
谁知导演越过了她,转头点了她旁边的女三。
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医护人员。
这次倒是意外地找到一些感觉了,男的俊,女的俏,远景看着唯美如画。
近景,惨不忍睹。
导演不带犹豫的:换人换人!一转眼,半个剧组的人都和郑然非试过戏,女的试过了,男的也来凑凑热闹。
第一个男生进来的时候,郑然非和他四目相对无言,心情都有些操蛋。
敷衍地糊弄过去,郑然非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
既然男生也行,那岂不是……一想到某个可能,他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心里好像有了一种莫名地期待,他想装疯卖傻,那个念头却还是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如果是他来演这个戏,会演成什么样?他想不出来,也不敢想。
他怕想了之后,他就再也敷衍不下去了。
一晃眼送走十几个人,下一个人推门进来的时候,郑然非甚至有些麻木了。
知道怎么走流程吗?快点,我赶时间。
赵林寒:……你赶什么时间?他就说怎么每次有人进去都会和郑然非说上一两句,原来说的是这个。
郑然非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手足无措地看着刚进来地赵林寒,冒到嗓子眼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对赵林寒自然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说话。
不赶,不赶。
他讪讪笑着,转眼自打自脸。
赵林寒又问:什么流程?流程就是……郑然非动了动喉咙,觉得嗓子有些莫名发干。
与之相对的,是突然间记得很清楚的细节。
编剧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浮上心头。
你先过来,在这边检查机甲。
他往旁边让了让,给赵林寒腾出空间。
赵林寒照他说的做了,他拿起旁边一个工具,在机甲腿上的一个零件上装模作样地扭了扭。
郑然非继续介绍:然后,我发现了你的不对劲。
再之后,就像之前和那些人演的那样,把他逼近机甲,再贴着机甲的机身,把他禁锢在一方狭窄的天地里。
但他说不出来了。
赵林寒对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郑然非的眼神躲闪:我有点……有点什么呢?紧张?纠结?激动?不知道是什么,反正让他的身体僵得像雕塑一样,沉重到动不了。
场外的导演和编剧要急死了,这怎么和他们想的不一样?这要也不行的话,编剧眯了眯眼,他恐怕也要劝导演换人了。
没必要死磕下去。
休息室里的人懒洋洋地看着戏,提不起丝毫激情。
刚开的剧组就在一天之内丧失了热情。
瘫到的人构成一副颓废图,各有各的颓废法。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卧槽卧槽卧槽!刚刚发生了什么?!惊呼声响彻休息室。
看点却在正在拍摄的机甲维修室里面。
郑然非扣着赵林寒的手,动作快准狠地把他抵在了机甲上。
一个霸道又苏爆的壁咚!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勾住了他的下巴!编剧要疯了!场外的颓废青年也不颓废了,跟着发出尖叫。
我去!原来这个尬到他们没眼看的壁咚其实这么带感的吗?!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关于这个又苏又撩的壁咚, 起因, 其实是这样的。
郑然非, 你是不是没有种?······怕什么, 嘶——······郑然非逼近赵林寒,刚刚被刺激过的他, 瞳孔有些晦涩不明。
你刚刚说什么?我说你没种。
赵林寒强行淡定地嘟哝完,目光却忍不住往旁边游离了一下。
再然后,郑然非就扳着他的下巴强行把他视线移了回来。
咔——导演喊了结束,兴冲冲地嚷道:完美!折腾了半天的定妆照终于拍完了, 除了主角有点不对劲, 其他的都达到了导演的要求。
一旁怨念的丁怡:······这也能叫完美?!当然,导演不至于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见郑然非找到了状态, 他连忙叫他们停下来, 换丁怡进去。
维修室内, 郑然非摩擦了一下手指,缓缓地松开手。
走之前,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他下颔的位置勾了一下。
赵林寒起身的动作一顿, 那一下太轻,以至于他甚至恍惚地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比他更恍惚的是郑然非。
他魂不守舍地和丁怡摆着pose,还残留的感觉让他动作起来真有了几分霸道的气势,被他扣在机甲边上的时候,丁怡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脸。
一切的效果都完美地达到了导演的要求。
在导演喊了ok后,郑然非就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飞快地从丁怡身上撤下, 快得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这才想起,郑然非的开窍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另一个男的。
虽然如今同性婚姻在全球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合法,但观念上还不能那么快地转变过来。
丁怡不歧视同性恋,但自己在魅力上被一个男人比了下去,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刚这样想着,就见郑然非的目光从她手腕上一闪而过,然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蹙眉。
丁怡没有错过那一抹目光。
你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郑然非摇摇头:没什么。
他其实是在比较。
比较他扣住赵林寒手腕时的感受和扣住这个女生手腕的感受有什么不同,然后他发现,不同之处可大了。
男生的手比较清瘦,骨头也比较硬。
摁在墙上的时候,掌心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腕骨处的微微凸起,抵得掌心泛疼。
也因此,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到现在,郑然非能回忆起他握着赵林寒手腕压在墙上的感觉,对于和丁怡的互动,却没留下什么印象。
除了当时的差别外,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在作祟。
郑然非忍不住看向赵林寒这会已经被军装包裹得严严实实无比贴合的手腕,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那截清瘦的手腕,他不是第一次握住。
好像在很久之前,他就曾经像刚才那样,抵着一个人的手腕,把它扣在了墙上。
他本来很笃定,自己确实是第一次和赵林寒见面。
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解释他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熟稔和初见面的专注在意。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他真的是一见钟情吗?他的反常实在太明显,赵林寒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你看什么呢?看你的手腕。
郑然非脱口而出。
嗯?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握过。
郑然非目光复杂地盯着那截手腕,有几个零星的片段在他思索时从脑海闪过,只是它的速度太快了,他抓不住。
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不是。
赵林寒笑了笑,我们谈了几辈子的恋爱呢,可惜你忘了。
郑然非:······他也跟着笑了一下,却莫名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那个可惜,也好像真的夹杂了不少遗憾的意味。
但他没时间多想,作为男主,他身上担的戏份更多,忙起来也是真忙。
在导演的支使下,他连轴转动起来。
第二个要拍的名场面,是编剧很喜欢的分手总在下雨天。
这次,导演学聪明了,他先把赵林寒塞了进去,让他杵在郑然非对面,然后让郑然非酝酿感觉。
但这会郑然非又不像刚才那么开窍了,他盯着生无可恋的赵林寒,只觉得想笑。
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关键时刻,编剧出马。
你就想象这是你的爱人,但他背叛了你,和隔壁老王在一起了。
你找到那种愤怒、难过、不敢置信的感觉。
郑然非:······这个感觉好难。
他笑了笑,对导演道:别为难他了,我自己能行。
反正他觉得自己酝酿感觉,比想象赵林寒背叛他要容易很多。
他不喜欢这种想象,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呢。
在剧组的拍摄和旁人的眼光中,郑然非感觉自己和赵林寒已经跨过了恋爱直接进入了婚姻的殿堂,并成功体验到了何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好不容易拍完定妆照,他整个人跟在刑场里走了一圈,压力山大。
幸好到后来他们多多少少找到了一些感觉,拍起来总算没之前那么别扭了。
不说让人脸红心跳,至少不会让人察觉到违和感。
郑然非和赵林寒的互动算少的,他们的定妆照就合拍了一张,还特别清纯。
拍的是他们战败后,相携着从满是硝烟的战场走出来的画面。
这张图其实更考验的不是互动,而是演技。
郑然非演的时候,因为眼里情绪没到位,被导演吹毛求疵了好久才过关。
录像停下来的时候,郑然非和赵林寒甚至觉得那一声ok堪比天籁之音。
太不容易了!晚上住的是剧组给他们订的宾馆,主演都是一个人一间房。
郑然非在前台那里将光脑和房卡绑定,一回头对在旁边等他的赵林寒道:想吃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就像连体婴儿一般,大部分时候都绑在一起。
就算有时被迫要离开,也要尽可能地留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这样,才能安心。
没错,郑然非已经将自己的反常摸透了一部分。
跟赵林寒在一起,他觉得安心。
那些忐忑,那些翻来覆去的念头,那些魂牵梦萦,都是因为他。
唯有留在他身边,心底的烦躁才会消退,才会觉得舒服。
想吃······赵林寒偏头想了想,宾馆附近分布有很多餐厅,宾馆里面也有一层楼专门用来就餐。
但他这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好吃什么。
虽然饿了,但心里就莫名地没胃口。
想吃你做的。
鬼使神差地,他这么说道。
他和郑然非同时一愣。
半个小时后,郑然非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宾馆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们借用了一下宾馆的厨房。
面比较清淡,上面漂浮着一小勺酸菜、一个荷包蛋和几片菜叶。
粗看很简陋,但吃起来很香。
打底的老鸭汤让面条香气浓郁,吃起来却又不会腻。
郑然非心里其实挺忐忑的:我会的比较简单,跟那些餐厅里的大厨没得比。
先通个气,免得他失望太大。
我知道。
赵林寒嘴角翘了翘,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啪嗒一声,郑然非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理智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做的面,然而,这个小坏蛋不知有意无意,每次说话都跟玩他一样,极尽暧昧。
如果是往常,这般行为,不是引火烧身,就是被人给气得揍了一顿。
当然,郑然非什么也不敢做。
他就像一个天枰,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
不敢往左边踏一步,也不舍得向右边挪去。
原因:心虚。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所以每次对上赵林寒通透澄澈的眸子,他就会莫名其妙的心虚。
吃饭的功夫,有人找了过来。
是蒋一盛的小甜心苏妍。
她来这里也不是单纯地打声招呼,而是真的有事。
等会能请你们去我房间里看看吗?啊,你们别误会,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后面那句她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落在了两人耳中。
不知为何,赵林寒的耳廓有些烧。
苏妍还在继续说: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这里附近就是天娱的集中拍摄区,很多明星出入于附近。
会有人跟踪蹲点,在这里是很正常的事。
但到了房间里还有这种感觉,就不太正常了。
苏妍刚才本来很累了,想直接洗漱休息。
但因为这种本能的不舒服的感觉,她一直迟迟没有动作。
而在房间里刷了会儿消息后,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不减反增,她也终于察觉到不对。
听完她的叙述,赵林寒和郑然非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
等会我们去看看。
就冲蒋一盛的那层关系,这个忙他也得帮。
郑然非去给苏妍拿了杯冰饮,顺手也给赵林寒带了一杯蓝莓汁回来。
其实他以前是碰都不碰这个的,刚才也不知道哪里脑抽了,等他回过神来,蓝莓汁已经摆在了赵林寒的座位上。
苏妍毫无察觉,赵林寒微微走神。
郑然非依旧心虚。
继扣手带来熟悉感后,他又好像神奇地知道了对方的口味。
忌口什么,爱好什么,他煮面的时候甚至没开口问过。
心里就是莫名地知道。
郑然非偷偷打量赵林寒,不知道他注意到这个细节没有。
吃完了面,他们就跟着苏妍朝她的房间走去。
走在路上确实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但这其实来自于周围其他人有意无意投过来的视线。
这种程度,他们都还能接受。
一直到苏妍打开门,封闭的环境隔绝了那些视线,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
苏妍觉得不对:奇怪,明明之前一进这里我就觉得很压抑。
她那会甚至还按网上的方法用光脑上保护隐私的应用查了查这个房间,可惜没查出什么不对劲,反倒显得自己疑神疑鬼。
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郑然非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打开光脑开始干活。
他的光脑对他们是屏蔽状态,其余人能猜出他大致在操控光脑,却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
郑然非动作快速地输入一串指令。
在等待界面调出来的时候,他动作一顿,朝旁边的赵林寒看一眼。
想看吗?想看什么?赵林寒想说自己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兴趣,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意味:我说想看,你就会给我看?伴随着这一句话,苏妍也眼巴巴地看着郑然非,非常好奇他在做什么。
但她有自知之明,或者说,剧组里的所有人都对他们的关系有了猜测,没有谁会不识趣。
当着外人的面,郑然非没说什么,只是顺着自己心底的想法随口提了一个要求:叫声哥,给你看。
赵林寒:······非要这样吗?郑然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面上难缠,其实心里都打算等会随便找个台阶给他下,免得他为难。
但他没想到的是,赵林寒说完就又张了嘴,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开口道:哥。
郑然非被他这一声叫得措不及防,喉咙滚了滚。
他这边被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撩得心中冒出了些微妙的情绪,那边赵林寒还无知无觉。
见他没有反应,他顿了顿,提醒郑然非:权限。
郑然非轻且短促地笑了下,动动手指满足了他的要求。
现在人们越来越注意隐私,即使是朋友,想要看到别人光脑上的内容,也需要得到主人的同意。
赵林寒指的就是这个。
但他看着郑然非发过来的东西,沉默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旁边沾了他的光的苏妍关心了一下他:怎么了?赵林寒看着权限,摇摇头。
没什么。
也就是郑然非对他开放了最高级的权限······而已。
这不同于普通的权限,时间一到就会自动关闭。
他这个是永久性的,除非郑然非想起来,自己手动切断联系。
一般而言,这种权限只会存在于伴侣之间,而且还得是感情特别亲密的伴侣。
赵林寒看了看郑然非,发现他半天没有动作,不像是看错,也不像是手抖。
那么——他面无表情地想:到底是他占了郑然非的便宜还是郑然非占了他的便宜?***检测进行得很顺利,郑然非手指在光屏上翻飞,输入着苏妍看不懂的指令。
赵林寒倒是能看明白,这是在检索。
也叫地毯式搜刮,凡是有不对的地方,都能叫他翻出来。
虽然对方可能早有防备,但郑然非信心满满:就算他已经先一步关闭了设备,但只要他的设备传输过信息,留下过痕迹,就能被我给揪出来。
不管他是以哪种形式传输的信息。
苏妍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比起进屋时的一头雾水,她甚至更迷糊了。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神仙和凡人的差别。
郑然非就是神仙,她,只配跪下,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佬。
苏妍决定给大佬准备杯饮料犒劳一下。
见她离开,赵林寒一脚轻轻踹在某人身上。
你什么意思?看不出来吗?这下换郑然非淡然自若了,如果忽略他发热的耳尖的话。
我在追你啊。
一如那天奶茶店里,赵林寒说的那样。
赵林寒心想,他们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你追我,我追你,偏偏还没有在一起。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他想要开口,却被郑然非阻止了:等我想起来,你就是我的了,好不好?听了个尾巴的苏妍:什么好不好?没什么。
郑然非笑了笑,起身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有三个。
三个什么,不言而喻。
苏妍神情惊恐。
郑然非已经替她把摄像头找出来了。
解决了这件事,他们就告辞离开。
小事一桩,连感谢都没让苏妍多感谢。
出门的时候,赵林寒本来还想就屋里的话题继续同郑然非讨论一下。
没想到正好碰到丁怡远远走来,见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神情有些古怪。
苏妍就把来龙去脉给她大概讲述了一下。
丁怡听了也不由惶恐:我的房间,不会也有······?!后面那句话由于恐惧,她都说不全。
这还用说什么,郑然非无奈地又到她房间去了一趟,不像男主,倒像是打工仔了。
那种以前什么都会,打个电话就能拎着工具包上门干活的万能打工仔。
好在丁怡比较走运,没有碰上这种糟心事。
郑然非同样拒绝了丁怡的感谢,饮料零食都没碰,光秃秃地就走出来了。
靠在门口的赵林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哥,魅力够大啊。
不愧是大帅逼。
被他取笑的郑然非只能苦笑。
魅力大有什么用,某人不动心,都是白搭。
某人觉得有些热。
热度是从心里窜上来的。
他不敢再皮了:你之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他犹豫道:你知道自己失忆了?郑然非嗯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擦了一下。
就在······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赵林寒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扣着。
赵林寒:······酒店有气温调控,温度一直维持在恒温的状态,他进来后就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绝的热度。
倒是不讨厌,但赵林寒怀疑那次定妆照的拍摄打开了郑然非身体里一个奇奇怪怪的开关。
明明一开始还纯得很,会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却说上手就上手,一点不带迟疑的。
郑然非还故作高深:就这样,我就想起来了。
他回想起当时捏着赵林寒下颔时的感受。
一个念头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我那时候,是不是这样亲过你?赵林寒本来都被他唬住了,纳闷他是不是真想起了一开始的事情。
听到这里,突然笑了。
想起个屁。
是啊,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是不是该负责啊?郑然非紧张到一半,意识到他在开玩笑。
好啊,那就不等——没等他说下去,赵林寒打断他:你想得美,你能不能想起来还另说呢。
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郑然非突然就很认真,我觉得,那一定是很美好的回忆。
就算没想起来,我也已经是你的了。
赵林寒一怔,被郑然非热忱且直白的话弄得愣住。
明明是相同的几个字,排列的顺序变了一下,就突然变了副意味。
变得更甜了,他嘴里好像都尝到了丝丝甜意。
糖是会让人心情变好的。
赵林寒晃了晃光脑,对郑然非勾了勾唇:我这是礼尚往来。
郑然非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光脑上,多了一条新的权限变更通知。
他下意识地点进了最高权限的列表里。
那里本来一无所有。
现在有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双箭头。
***第二天,又是让人头秃的拍摄。
当然,让导演头秃的不再是男主和女主没有cp感,经过一天磨合,两人之间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了。
然而,这点感觉和男主男配相处时的感觉一比,瞬间变成了渣渣。
你们两个怎么能这么拆官配!编剧怒而执笔,大手一挥,把赵林寒打成了郑然非的死对头。
不再是以前小打小闹,看不顺眼的那种程度,他这么一改,赵林寒地位直线上升,从一个苦恋男主而不得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苦情男配,一跃成了处处和男主作对的大反派。
编剧用了两个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会议室里,郑然非两手交握,漫不经心地扣在桌面上,说出的话却不像他面色那么随意,像裹了冰渣子。
打了败仗,怀疑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就差没直说对方菜了。
这会郑然非扮演的男主顾休已经对女主罗兰有了好感,会护着她也很正常。
被他说的军官黑着脸,很想回怼一句有本事你试试?但他不敢。
顾休别的不说,打仗是真行。
入伍以来,除非实力差距悬殊,天差地别那种,他就没输过。
就这样,他才能在短短几年里升职,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
军官怕这么说了反被打脸。
但他不敢说,有人敢说。
顾少将本领高强,不怕这些算计,也要替普通将士考虑一下。
赵林寒面无表情地念着台词,有钱的好处就是,编剧不敢给他随便瞎写,他要表现出来的东西,都是他擅长的。
比如怼人。
既然出了事,有了问题,不管后果轻重,都得严查。
他一锤定音,光明正大地反抗顾少将的权威。
郑然非突然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他的声音很轻,笑意很淡,达不到眼底,多了一丝讥讽和凉薄。
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趣味。
外面观察的导演震了一下:演得真好。
简直不像第一次演戏的人。
如果郑然非和女主对戏有这状态,导演甚至觉得自己能梦想一下视帝的桂冠。
可惜,事实证明,他只能想想。
眼看两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导演的目光落到他们两人身上,目光一会透着难过,一会又有些失落。
赵林寒怎么就不是女的呢?他最近时常异想天开,觉得干脆拍一部同志片也不错。
但一来他没经验,二来消息都放出去了,临阵反悔,不地道。
对签约了的丁怡来说,也不地道。
但这样拆开人家一对小情侣,还让人家在剧里针锋相对,好像也不太地道。
导演陷入了纠结的怪圈,折磨了自己,也委屈了其他人。
有些时候,一条没拍好,说不定就会被导演一通训斥。
因为导演这远超偶像剧所需的严格,每个人都拍得很用心,拍出来的效果居然比他们想象得要好。
导演乐得看他们误会。
又一条拍摄结束,苏妍从医务室出来,凑到导演附近去看效果。
这条拍的是她知道顾休出事后需要展露出来的担忧。
她为了演这场戏,哭得跟兔子似的。
在她那条的旁边,同步拍摄的郑然非和赵林寒借着剧情的掩饰,疯狂撒糖。
他们流浪到了一个荒芜的星球上,身边只有彼此。
哪怕两人关系很差,也多多少少会说上一两句话。
一来二去的,关系就缓和了不少。
更别说,他们还有共同抵制的敌人——女主。
当然,通常是赵林寒作为一个大反派在那里逼叨逼叨,挑拨关系顺便甩锅,郑然非就静静听着,不怎么开口,神情失落,似乎正在黯然神伤。
编剧管这叫情不自禁地思念。
思念着思念着,听赵林寒说过分了,郑然非也会按照人设反驳一下。
两人又这么争吵起来,吵得不可开交,宛如中间隔了生死大仇。
但夜间赵林寒冷的时候,郑然非又会把外套脱给他,甚至帮他看着火,等他睡安稳了自己再睡。
场外的苏妍捧脸无声尖叫:好甜呀!自从萌上了这对cp,她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粉红泡泡,甜蜜的气息时不时就糊她一脸。
但她看得心满意足。
旁边的编剧:······虽然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但郑然非这么发挥也没问题,他想了想,忍了。
就在苏妍看得陶醉的时候,一条消息发到了导演的光脑上。
那是外界传来的,来自他们的公关人员。
一张图,一个热搜。
图正好是郑然非和丁怡一前一后进了同一间屋子的画面,热搜自然是炒他们因戏生情,假戏真做。
导演:······他们现在热度不高,暂时还没有太多人知道。
但两人颜值在线,放任下去,说不定真会闹大。
导演想了想,觉得这条热搜上的时机很巧妙。
技巧上的革新缩短了他们拍戏的周期,现在一部低质量的剧,甚至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拍好。
曾经有三天就拍好一部剧的世界记录,他们这部剧没那么夸张,也就拍个十天左右吧。
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没准几天就能拍完。
到时候,这个热搜说不定能给他们反带热度。
导演有一点点心动。
但残留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做不道德。
但他也没打算把这个压下去。
就让它挂着吧,暂时不用管它。
反正现在也没引起什么关注。
碰巧这时候赵林寒他们也出来了,导演忍了忍,没忍住。
你继续去拍下一条。
这个你指的是郑然非,作为男主,他没有休息的权利。
郑然非耸肩,无奈看着赵林寒取笑他,伸手戳了戳他浅浅的酒窝。
小没良心的!他们越甜,导演越心痛。
等郑然非一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赵林寒喊过来。
小赵啊,你还年轻,但有些时候,也得学着管一管啊。
导演语重心长,目光中似乎含有无尽怜惜。
赵林寒:???好像他有多惨似的······导演见他不懂,急了:就、就里面那位。
他指了指郑然非去的房间,恨不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得看着点,让他少和别人接触,尤其是平日里经常和他接触的人。
这个说法,也的确就差挑明了。
赵林寒哦了一声,道:我管不着。
导演一脸不敢置信:你们?你们不是······?!他们现在确实还不是啊。
赵林寒捏着下巴,转过头看了眼郑然非的方向,又转回来。
不过我相信他。
不是那种关系,你相不相信有什么意义吗?导演心中无语,敷衍道:行了,既然你们不是这种关系,那宣传的时候我就不客气了。
赵林寒:······他抿抿唇,听出了导演的言下之意,心里颇不是滋味。
好像突然间就有些不舒服。
但宣传对一部剧来说是很重要的,就算他不舒服,也没有立场去反驳。
有那么一瞬间,赵林寒甚至想就此承认关系算了。
反正,郑然非应该也不会说出反驳的话。
他自己不是都承认了是他的人了吗?赵林寒没意识到的是,此刻他的眉宇间有些阴郁。
让苏妍怂得有些不敢去打扰他,也让导演觉得后背有些凉。
他那则关于宣传方面的建议突然就发不出去了。
在他莫名纠结的时候,苏妍也戳了戳赵林寒,把那条一看就是刷上去的还没什么热度的热搜给他看了看。
从图片到标题,全是噱头。
还特意把原本在场的赵林寒和苏妍给抠掉了。
赵林寒:······苏妍惊恐地发现,他居然在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气极反笑?!虽然但是······我觉得这事有点像她的风格。
当然,也不能没有证据随便定罪。
要不我们把大佬找出来,让他查查?自从那件事之后,苏妍就成了郑然非的小迷妹,总是大佬大佬地叫他。
不用。
赵林寒勾了勾唇,我自己来。
苏妍花了些时间才理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你找人来还是你亲自动手?!找人没必要吧?不如找大佬方便。
亲自动手的话,难道他也会?!苏妍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赵林寒:现在的帅哥都这么全能的吗?赵林寒的点头也肯定了他的猜测:好歹,我也是计算机专业的啊。
经过一代代信息革命,技术革新,这个专业已经成了公认的高难度专业之一。
苏妍肃然起敬。
她在赵林寒折腾的功夫,找上了他们共同熟识的人,满满的吐槽欲让她打开了话匣子:你朋友真的好厉害!又是一个计算机系的大佬!嘤嘤嘤,帅我一脸!蒋一盛回得格外艰难:恕我直言,你说的是老赵?我认识的那个?苏妍:是呀~蒋一盛:可是,他是他们专业年级倒数啊。
苏妍:······这个世界怕是有些魔幻。
她看着赵林寒,短短功夫,他就已经查出来了。
拍照的人确实是她找来的人,初衷可能是看到他们三个人进了苏妍的房间想搞事情,没想到最后有了意外之喜。
从酒店里调出来的监控看,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她只是单纯用于剧里宣传,赵林寒说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那个文章里夹带的私货太多,几乎是光明正大炒cp,吊路人粉和颜粉的胃口,看得赵林寒不爽。
郑然非出来后,他当即就面无表情问了一句:你喜欢传绯闻吗?郑然非一愣,下意识道:怎么,你要和我——?你想得美。
赵林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直接把那篇上了热搜的文章发给他。
你自己看着办吧。
郑然非看着被甩过来的东西,苦笑。
我这么安稳不惹事的人,怎么总能招惹到麻烦呢?声音很轻,但和他离得近的赵林寒还是听见了。
他白了他一眼,凉凉道:谁让你长得帅呢?郑然非:······他深刻意识到一点,当一个人心情不爽的时候,做什么都是会被挑刺的。
但他想,不管是那根刺,哄人都是万金油,足以蒙蔽人的双眼。
爱会使一个人变得小气,也会使一个人无师自通。
傍晚的时候,男主跟男配结束了拍摄,跑得没了影。
赵林寒抿着嘴走在前面,郑然非走在他身边,仗着长手长脚,试图和他勾肩搭背。
一搭,被甩了下来;再一搭,又被直接抖落。
走在前面的男生穿着黑色卫衣配修身的深色牛仔裤,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好接触的气息。
更不消说他的动作那么干劲利落,简直就是大写的冷酷。
可是进电梯的时候,那只手还是成功搭到了自己想落地生根的位置,没有被甩开。
目测接下来也不会被甩开。
站在门口的导演看着他们,想起郑然非和他说的话,想了想,还是把对话框里的几个字删掉了。
他缓缓呼出口气,感慨地挪回视线,看了眼自己有些苍老的手。
年轻真好。
晚上郑然非盯了票,带他去海边的高级餐厅吃饭,还可以顺便欣赏一下傍晚时海边的风景。
看着他忙上忙下,赵林寒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愧疚。
其实,那个热搜的事,我也没那么在意。
郑然非正在和负责人员沟通等会出去玩的事,闻言一愣,扭头看了他一眼,三言两语和负责人员把话说清楚了。
没那么在意,说明还是有点在意,不是吗?郑然非走过来,学着他那样在露天阳台的沙发上趴下,却没有看海,而是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在昏黄的余晖中,他的目光也好似被染上了温度,温柔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赵林寒突然就炸了。
他扭开头,恼怒道:我就在意了,怎么,不行吗?我没说不行。
郑然非笑着揉揉他的头: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指尖感受到的触感太软,手感太好,郑然非有些流连忘返。
赵林寒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扭头直直地和他对上了。
不知道是他的嗓音太柔和,还是今晚的风景太赏心悦目,他居然忍了下来。
没有拍开他的手,也没有损上几句。
郑然非的手轻轻拨弄着细软的发丝,注意力却没有留在手上,而是全然留在了赵林寒的脸上。
他被那一双澄透干净,似乎还有些湿漉漉的眸子吸引了。
赵林寒的眸色很浅,琉璃一般的颜色,净到好似能反光。
也或许,那是因为里面本来就藏着点点星光。
郑然非被蛊惑一般逐渐靠近,他能感受到手下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凌乱。
他知道,赵林寒也一定感受到他不再规律的呼吸了。
夹杂着心跳声,一会急,一会慢。
热气缠绕到一起,就在郑然非觉得自己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这气氛的时候——您好,我们来送餐。
服务员礼貌性地敲了敲门,解锁开门的时候,质量上佳的智能门锁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嘀——声。
郑然非:······赵林寒:······他推了推半压在身上的人:愣着做什么,起来。
郑然非不甘不愿地起来了。
他委屈地看了眼赵林寒,心里万分憋屈。
捶胸顿足!捶胸顿足!早知道,就该把门反锁了的!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服务员进屋的时候, 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就好像······自己坏了什么好事一般。
这个念头一出来, 她心底一肃, 赶紧把推车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 全程目不斜视。
但其实屋里的情况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糟糕。
赵林寒轻轻把肩上的手抖落,努力想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郑然非:······他摇摇头, 不想去戳破自欺欺人的赵林寒。
其实被打扰的时候他心底有丝微妙的不爽,但等她走进来时,郑然非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并心情大好地发现赵林寒在害羞。
他的皮肤很白, 也因此, 脖颈处红了的那一块就显得分外明显。
当然,赵林寒是拒不承认自己害羞了的,他剜了郑然非一眼, 恶声恶气道:吃饭。
***一顿饭吃完, 又去海上玩了两个小时。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 已经是月明星稀,人也精疲力竭了。
这个点还在外面活动的人不多,郑然非牵着已经有些泛困的赵林寒的手, 非常靠谱地把他送回到自己的房门前。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感应器时的凉意让赵林寒清醒了些,他懒懒地掀起眼皮,过了两三秒才终于聚焦,看清眼前的人。
郑然非的眼中也有了一些困意,但当他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 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晚安。
伴随着温柔低沉的嗓音,额间也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赵林寒瞪大眼睛,终于知道郑然非为什么要探进来半个身子。
此时走廊里没有人,但有监控。
他躲进来,借着门的掩映,旁人只会以为他凑过来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哥,你很有心机啊。
笑着嘲了一句,赵林寒看在他殚精竭虑只为了一个晚安吻的份上,大度地不和他计较偷吻这件事了。
但是我好像有点吃亏。
话音落,赵林寒拉着他的领口,迫使他微微低头。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自己的报复,挑衅地看着他。
郑然非看起来就像没反应过来一样。
他笑着说出心里话:第一个晚安吻,能不能持续的时间久一点,好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后老了都不会忘。
赵林寒看着眼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男人,万分无情:醒醒,天快亮了。
后面还跟了一句他的嘟哝:你忘一个试试。
结果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想起来,眼前这位不但忘了,还连着忘了好多事。
人家还真敢试试。
郑然非一下子从嬉皮笑脸变回严肃正经,求生欲满满。
其实他哪里没反应过来,在赵林寒拉他低头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本来只是想再逗逗他,没想到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赵林寒果然是在意起了之前的事:你能把你前段时间的情况和我说一下吗?虽然郑然非正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但他缺失的记忆却证明:他的状态是不正常的。
至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健康。
郑然非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我不怎么喜欢那段时间的经历。
赵林寒抿抿唇:我就是有点担心你,不想说就算了。
看见郑然非因为他这句话而似乎变得有些心情不好后,他心里就后悔了。
郑然非笑着把他拉回来:跑什么。
别人我不想说,你问了,我还能不说?他的目光闪了闪:说完了,能要个安慰吗?赵林寒:······你这人。
他磨了磨牙,怎么什么事都能想着为自己谋好处?郑然非耸肩:没办法,长路漫漫,不得不努力啊。
其实也没什么。
黑夜里,他的声音有些轻: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后,有一段时间脑海里是空白的,头一抽一抽地疼。
医生说,我是受到了磁场紊乱的影响,暂时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好在,没什么大碍。
他笑了下:时间长了,我自己都适应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了,只是偶尔会很烦躁。
出院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没事了的。
直到遇见你。
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真的缺了什么的。
赵林寒听着听着,心里渐渐酸涩起来,眼眶也有些热。
一双大手覆上他的侧脸,食指落下的位置,正好是他的眼尾。
没事了,别难过。
说完,他啧了一声,有时候,我真想采取一些能立即见效的办法。
赵林寒疑惑地抬眸看他。
郑然非低声说:比如,吻上你的眼睛,堵住你的嘴,让你没心思去难过。
嘴上说着骚话,实际上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给了他一个宽大厚实的怀抱,脸颊被按在他的胸膛,丝丝灼热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
赵林寒怀疑他想闷死自己一劳永逸。
虽然他的动作很笨拙,但效果却出奇地好。
赵林寒脑子活泛起来,想起来另一件事。
你的舅舅,是不是姓李,是个出名的心理医生?郑然非点点头。
我跟他关系还挺好的,以前经常找他去玩。
言罢,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赵林寒:你认识他?他知道我们俩的事吗?这个嘛······赵林寒目光漂移了一下,认识是认识,但不知道。
郑然非感慨道:原来我们还是地下恋情。
话音落,他嘶了一声,伸手去挽救自己的腰。
顺便再捉着牵会手。
赵林寒别扭地挣了挣,没挣动就算了。
他想起当初的经历,人一时有些恹恹的。
出事后,我没联系上他。
明明努力让自己理智,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要胡思乱想。
郑然非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我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家里人就把他找来了,想试试能不能帮上忙。
那个地方会屏蔽信号。
所以才会出现联系不上的情况。
不过我舅过来了也没派上用场。
我那时候一和人说话就头疼,他也没辙。
等了几天,没帮上我,反倒被拖去其他地方帮忙去了。
郑然非笑着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满意了吧?是不是该去睡觉了?赵林寒点头点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这个语气,是把他当小孩哄吧?郑然非已经非常有先见之明地跑远了。
一夜过去,虽然有些没睡够,赵林寒还是打起精神,进组准备拍摄。
他虽然懒得揽事,但应下来的事都会努力做好。
但一个爱睡觉的人没睡够的后果也很明显。
拍摄时还好,只要他一回到休息室,他就昏昏欲睡,宛如睡神在世。
再看郑然非,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又听说他们昨天是一起出去玩的······其他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诡异。
赵林寒莫名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一抬眼却发现不了异常。
他迷茫地发了会呆,干脆看了会郑然非拍戏,等重新酝酿出睡意,才靠着沙发靠背垂眸睡去。
郑然非今天的拍摄格外小心。
除了质量,也体现在距离上。
丁怡发现他的借位吻越来越不走心了,以前至少不会让人发现不对,现在,他们中间隔的距离能看得她怀疑人生。
这是把观众当傻子玩吧?这条拍的是他们的重逢。
按照剧情,时隔五六年后相逢,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罗兰忘了时刻陪伴在她身边的男配,身形摇摇欲坠;顾休也怔怔地看着她,待反应过来后,眼中涌出狂喜。
是你?!颤抖的语气和捏紧的手无不彰显了他内心的激动。
罗兰的手臂被他捏疼,她皱了皱眉,眼中泪花摇摇欲坠:松手,你捏疼我了。
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惹人心疼,丁怡心中满是成就感,她笃定,只要自己露出这副神情,顾休就没有理由不来拥抱她!现在的拍摄模式只会给一个大纲的梗概,具体情节都是演员随堂发挥。
郑然非听了这话,飞快地松开手,嘴里道:真的是你?!惊喜意外不敢置信都在语气中彰显得淋漓尽致。
再惊喜有什么用,他连个久别重逢情难自已的拥抱都没有。
丁怡面无表情。
因为她状态不对,这条不得不打倒重来。
一来二去,丁怡都佛系了。
她以为这就是郑然非能钻空子的极致了,却没想到,郑然非作为主演,居然敢用替身!而且还信誓旦旦:法律规定了主演得是真人,但没说不能用替身吧?所以说,他这是合情合理还合法的。
拍摄时,郑然非也向她解释了:家里有个小醋包,还请理解一下。
丁怡能说什么?只能回以干巴巴的微笑。
等他们出来,赵林寒笑着对郑然非道:这部戏拍完,你怕是要被她拉进黑名单了。
郑然非刚演完戏,还没从那霸道少将的人设中脱离出来。
男人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不像样。
和我在一起,你居然还敢想别的人?霸道到没边了。
赵林寒回以真情实感的白眼。
郑然非说完也笑了笑,低声道:没关系,你不把我拉进黑名单就行。
他们闹了一会,就又该进去拍摄了。
这是最后一场戏。
临进门的时候,赵林寒顿了顿,朝身旁的郑然非看去。
对于这场戏,剧组里很多人都讨论过。
包括编剧,也是犹豫了再犹豫,不知道该给这个从头到尾都在作死的男人什么结局。
说女主是敌国的间谍,但其实他自己才隐藏在大家身边的毒蛇,总在人放松时给出致命一击。
军队因他损失惨重,女主因他而被冤枉,如果不是男主动手快,说不定就是一个冤死鬼。
而且,一直在他死前,他还在算计。
他算计着顾休的感情。
不知是出于利益,还是真心。
亦或者两者皆有。
关于这个结局,是赵林寒和编剧一起商定的。
他演的这个男配害了很多人,上至同僚,下至女主一类的无辜人。
但他却从未害过顾休。
哪怕平日里针锋相对,但其实私底下却不知帮顾休解决了多少麻烦,扫了多少次尾巴。
那一场星球大战,他害死了出征的所有人,独独留下了顾休。
明知道这样下去,不笨甚至很聪明的顾休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却还是选择放过了他。
还在准备阶段,郑然非穿着被血染红的白衬衫,笑着看向赵林寒:你还真是爱我爱得深沉。
赵林寒披着他的外套,轻轻踹了他一脚:趁机占便宜?郑然非笑了笑:哎呀呀,这都被你发现了。
场外围观的众人:啧,又闹起来了。
开拍前,郑然非趁机表了个白:是我爱你爱得深沉。
赵林寒:······他被说了个措不及防,一时都有些呆。
时间上又不允许他有别的反应,只好闷闷地应了声,揉了揉自己的脸,终于恢复平静。
他理了理身上的外套,慢慢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琉璃般的眸子映着火光,格外耀眼。
敌国的人找来了,他们的人也找来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却并不明晰。
一个是要救人,一个是要害人。
害人的一方总要肆无忌惮些,所以,哪怕双方势均力敌,但顾休他们很有可能撑不到得救。
顾休是个硬茬,让敌国的人吃过很多亏。
面对这种难缠的对象,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气氛有些沉闷。
他们站在一处大石后,这里暂时还没被他们找来,但也已经能感受到远处传来的震动和绵延过来的战火。
在这种时候,本该互相扶持的人却在僵持。
顾休本来都已经对他改观,但种种事件的线索慢慢被理清,在加上偶尔展露出来的破绽,真相就那么以一个让人意外的形象浮出水面。
最致命的一点在通讯设备上。
他可以发出信息,被顾休发觉了。
赵林寒所扮演的迟明讥诮地笑了笑。
顾少将还真是厉害。
顾休捏紧手,眼中的愠怒不再遮掩,深邃的瞳孔变得很好理解,里面的纠结迟疑气愤都被抽丝剥茧。
迟明轻声道:顾少将在为我难过?被问的人愤而扭过头,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捏紧,似乎很想砸到他脸上,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但顾休没有。
他可以察觉,却难以亲自动手。
迟明对不起的人很多,却没有对不住他。
谁都可以动他,他顾休不行。
你是不是在想,干脆先处决了我,然后再下来陪我?顾休:······他倒没有这么极端,这样搞得他跟殉情一般。
顾少将翻了个白眼,伸手想把他抓回来。
管他那么多,回去交法庭一审不就好了?但迟明不可能束手就擒。
更何况,敌人就要过来,顾休越打越束手束脚,迟明却越加放肆。
你走吧。
终于,迟明借着顾休分心的时候,一个假动作,借力向后退了好几步,和顾休拉开距离。
你回你那边,我回我这边。
以后你有本事,战场上再见分晓。
顾休知道他说的对,他不可能为了他,把命赔在这里。
那么多人拼命替他保下一条命,他得珍惜。
他抿抿唇,转身飞快朝接应的方向跑去。
迟明松了口气,伸手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无声地说了一声再见。
他也转身,朝后方的火海走去。
放跑了颇得他们忌惮的顾休,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但迟明也不可能让人抓去军事法庭,让人去调查他,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搜出来,再逐个安上理由。
他的骄傲让他不会任由自己沦落到那种局面。
他给自己想好了结局。
顾休和人接上头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背后一片广漠,硝烟滚滚,携着火光在地上席卷。
火势很大,铺天盖地的红色。
顾休被灼伤了眼,回头时却莫名想到:他的外套还在他身上。
这会,也许已经被他丢进火海,烧得连残渣都不剩了吧。
最后一场戏结束。
最终,编剧没有揭露迟明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杀青了,按照惯例,导演给他们准备了红包,并安排了杀青宴。
拍戏周期越缩越短,这些习俗倒是保存了下来。
郑然非作为主演,不好推拒。
赵林寒倒是可以,没人敢对他说什么,他也不是非出席不可。
但他想了想,也跟着出席了。
毕竟,要盯着某个太能招蜂引蝶的人。
虽然郑然非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是舍不得离开自己。
这次走了,下次可不知道该怎么见面了。
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酒席上,导演敬了大家一杯。
和大家的相处虽然短暂,但他心里还挺满意的。
就像他说的,大家无功无过,表现得中规中矩,甚至偶尔还有让他惊喜的地方。
对于一部偶像剧来说,这就够了。
郑然非被人灌了好几瓶酒。
他酒量意外地不错,几瓶下来也没红了脸,只是眼中稍微有些醉意。
灌得最厉害的是丁怡,直接拎着一罐白酒来的。
被赵林寒一盯,她头皮发麻,委屈地换成了啤酒。
郑然非不为所动地喝了,至此,她心里的气也散了大半。
晚上,没怎么喝的赵林寒和后勤打着电话,挨个挨个把这群醉鬼送走。
郑然非站在他的身边,也不闹腾,就是爱捉着他的手拿在手里玩。
被他挠了好几下掌心的赵林寒终于受不了了:你别闹。
郑然非消停了一会,然后又悄悄把头靠在他肩上,带着酒味的热气喷在裸露的肌肤上。
赵林寒身子颤了颤,他看了眼安分不下来的某人,觉得他今晚说不定需要跑步回家。
消耗一下过分旺盛的精力。
但他到底没那么残忍,他侧了侧头,问身后的人:地址。
郑然非低低地用鼻音回问他。
嗯?赵林寒把他沉沉的头拨开:你家的地址。
他还特别机智地补充了一句:别跟我装醉。
正有此意的郑然非:······好吧,他乖乖的。
一个地址被报了出来,赵林寒听着熟悉的地名,有些惊讶。
你住学校里呀。
他这才想起郑然非似乎是他的同校学长,不过他常年不去学校,对此倒没有太大感受。
你们会有宵禁吗?别回去进不了宿舍。
他皱着眉头的模样还挺可爱。
郑然非故意不回答,赵林寒狐疑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的时候,就见郑然非仗着长手长脚在他光脑上一点,确认了地址。
这个动作下来,赵林寒都能感受到旁边的后勤人员眼神一变,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光。
然后就被赵林寒给手动熄灭了。
赵林寒收回凉凉的眼神,面无表情看着郑然非。
严肃得让郑然非以为他的大好年华就要在这一刻结束了。
郑大帅逼做得了霸道的壁咚,也可以腆着脸撒娇认错。
赵林寒冷着脸哼了一声:晚了。
只不过嘴角的弧度还是快速地上扬了一下下。
郑然非拉着他的袖子,赖在他旁边:我错了。
认错认得坦坦荡荡。
我就是想多陪陪你。
舍不得离开你。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住在对方眼睛里,也希望回望的时候,能在对方好看的眸子里发现自己的身影。
其实赵林寒也有些不舍。
但是——他扯开衣袖,抱手看着郑然非:你一天要说多少遍,嗯?后面的尾音听得郑然非心里痒痒的。
不够。
他压着嗓子笑了笑,想时时刻刻让你察觉到。
我爱你。
赵林寒无奈地看着他,随即失笑:你这存在感刷得够足了,适可而止不懂啊,学霸?学霸表示他不想被打包离开。
这个称呼不知道哪里戳到了他的笑点,赵林寒纳闷地看着他憋笑,疑惑道:怎么了?郑然非扭头:没什么。
就是想到以前他们都叫我学神。
赵林寒:······他愣了愣,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得瑟的人身上:你也太自恋了吧。
郑然非委屈:是他们叫的啊。
关他什么事?回去的路上,郑然非坚持要先送他回家。
赵林寒无所谓地点点头,反正喝了酒的不是他。
闹了半天的郑然非上车终于有了一点累了的迹象,没那么多话了,只是还要抓着他的手。
有时候赵林寒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结果他一有动的趋势,郑然非就会突然睁开眼睛。
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明亮,里面藏着不由分说地固执。
行吧,他放弃了。
路再远也有尽头。
赵林寒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安抚某个喝了酒就不懂事的大朋友,并许诺明天一定找他出来玩,这才得以脱身。
车子在原地候着,打算等他进屋再离开。
结果不过片刻,赵林寒面无表情地回到车里,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赵林寒抿抿唇,烦躁道:门神。
郑然非:???门口杵着两个门神。
俗称保镖,赵景中派来保护他的。
一直住医院,把地址暴露这件事忘了。
日后还得考虑搬家的事,不过目前,他需要先找到一家酒店。
郑然非就看着他皱起眉头开始盘算起附近哪里有什么合适的酒店。
但很遗憾,他之前不住这个区,来了之后,也没有住酒店的需求。
所以他想得出来的酒店都在老远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臭了。
忽然间,一只比平常温度还有高上一些的手落到他的下巴上,强迫他把头扭过来。
窗外黑影划过,树影婆娑,悬浮车正飞快地朝Q大驶去。
我在这里,你确定今晚上要去睡酒店?周围一片寂静,所以那声轻笑格外明显。
放心,我们宿舍楼没有宵禁。
***睡得下?赵林寒挑挑眉,想起之前在游戏里,他想要混个住宿的地方,结果郑然非把他领去KTV的事。
郑然非不懂他为什么要担心这件事。
我是单人公寓,不过只有一张床。
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去睡沙发。
游戏和现实的差别突然彰显,赵林寒勾了勾唇,有些好笑。
好,你睡沙发。
过去后才发现里面没多少生活的气息,唯一的特点就是干净,简洁,还有一点空旷。
郑然非介绍道:我不常在这里住,前段时间跟着老师做研究,也离开了一段时间。
因为这里放了一些不能乱碰的东西,不好请人打扫。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地板上都有积灰了。
所以每次回来,都需要进行一次大扫除。
你刚巧赶上了,不然······不然什么?赵林寒接话道:你要让我陪你打扫?那倒不会。
郑然非笑了笑:可能就是我陪你去睡宾馆了。
他说着将各个房间的灯打开,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幸好他不常住,公寓里储备的生活用品很多。
郑然非给他找了一套崭新的,但在找睡衣时,却犯了愁。
他倒是有崭新的,但心上人穿和自己同一个款式的睡衣睡觉,未免有些刺激。
喝酒后的郑然非很顺利地没控制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一时间想的有些多。
赵林寒无知无觉,洗漱完之后就盯着碰巧看到的全息舱发起了呆。
郑然非打算让他先睡,自己去洗个澡冷静一下。
但直到他洗完澡出来,赵林寒也没有睡。
他抱着睡衣在沙发上等他。
郑然非一愣:怎么了?不舍得看我睡沙发了啊?这倒没有,赵林寒早就审视过这个沙发,面积宽大,椅背松软,当个床绰绰有余。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
你玩游戏吗?他想了想,补了一句:恋爱游戏。
郑然非的脸越来越严肃,终于按捺不住:你喜欢玩?滚。
赵林寒直接一脚不客气地踢过去,不过脱了鞋后,光靠脚踢着人也不疼。
郑然非没躲。
他听着赵林寒轻声说道:我这辈子就玩过一次游戏,然后就很倒霉地被一个人给套住了。
迎着他的目光,不难发现这个人是谁。
郑然非心虚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想了想,他干脆坐到赵林寒旁边,熊抱住他。
洗过澡后,他身上已经没了熏人的酒气,只有清爽的沐浴露的气息。
以后,我陪你玩回来。
他这样保证道。
现在,先睡觉好不好?再不睡觉,小朋友会长不高的。
谁是小朋友?赵林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地起身进了屋。
留下郑然非低低地笑了声,瞥了眼书房,许愿自己明天醒来时能想起一些事。
天亮了,郑然非的梦也醒了。
什么也没想起来,他坐起身,扫了眼卧室的方向,心里却莫名笃定他还没起床。
似乎连饭点都隐隐约约有个印象。
但再详细点的却想不起来,连个片段都没有。
下楼买了菜,顺便给小朋友买了一箱牛奶。
郑然非走在没什么人的路上,凉风拂过眼,耳边是清脆的鸟鸣。
大清早上,很多人还在睡觉。
郑然非的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他想了一早上,没想起什么有用的,倒是突然发现他们对彼此都不算了解。
却又足够熟悉。
以至于第一次见到他,便已经挪不开眼。
赵林寒起床的时候,屋里很安静。
他看着光脑上的时间,意识到自己起得比平时早。
没办法,跟着某人在一起后,他的作息都规律了。
他洗漱完先去厨房瞄了一眼,果然见到还热着的早餐,甚至比他想象中还多了一瓶纯牛奶。
他默默地无语了一阵,拿起牛奶开始找人。
这是真的把他当小朋友了呢?虽说是找人,但他直直地朝书房去了。
如果书房没有,那他也不打算再找下去。
但好在,人真的在这里。
郑然非的书房和他的有些不一样。
他那里面堆满了他心情不好或者有兴致后画的画,还有一些书。
数量太多了,他后来都懒得收拾。
郑然非的书房则比较整洁,至少地上没堆东西。
靠墙有一面大书架,上面不单单摆了书,好像还放了一些仪器。
中央安置了一张书桌,上面凌乱摆着几本书,有一本厚砖头明显正看到一半。
还有一小沓打印纸,被一支笔压着。
赵林寒瞟了一眼,发觉没看懂,又扭头朝对面看去。
郑然非正靠着窗和谁通话。
他本来是看着窗外的,听见声响后侧了侧头,一眼就扫到了他手中的牛奶。
赵林寒觉得他似乎笑了笑。
可能是好意,但结合他的眼神,就给了他一种是取笑的感觉。
赵林寒处事不惊地拿起牛奶吸了一口,冲郑然非比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他及时退出了书房,耳朵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两句话。
你还是打算······不回来住几天吗?······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赵林寒理不清逻辑关系,便放弃了。
他从厨房里端出早餐,坐餐桌上慢吞吞地吃起来。
顺便找一下有没有合胃口的地段和小区。
最好离Q大近一点。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他自己扇飞了。
有什么意义吗?他问自己。
人家都说了,不常在这里住。
他就算是搬进Q大里面,也没意义。
于是删除了条件,重新开始搜寻。
大概是他搜寻得挺用心,一直到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他才发现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
郑然非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赵林寒不知怎么了,愣是从这个语气词里听出了一些委屈。
我没有嫌弃你这儿,只是这么住着不方便,而且,也影响你睡觉。
他解释到一半,自暴自弃: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郑然非瞟了一眼牛奶,本来就没生气的眼弯了弯,多了丝笑意。
小朋友脾气还挺大。
说完,不用赵林寒收拾他,他自己也觉得这是在自己的坟头蹦迪。
他笑着拉开赵林寒旁边的椅子,悠悠地道:盛兰苑的环境清幽,D区的房子设计独特,别具一格,海天一线的房子临海,风景不错······说得有理有据,还极尽详细。
赵林寒警觉:你说这些做什么?郑然非道:给某个自立自强还自尊心爆棚的小朋友提供些思路,顺便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和他做邻居。
赵林寒也不知是羞还是恼的,半天没说话。
郑然非撑着头看他,正想自救一下,就听到他口中的小朋友得意道:你做了邻居有什么用,你又没空。
他也是才想起这一点,却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郑然非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看不见我这么开心吗?赵林寒:······他稍微收敛了一点,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几分尴尬。
我没有。
声音低低的,不像是在反驳,倒像是在撒娇。
赵林寒:······他彻头彻尾地放弃了,并觉得这个早上不太正常。
他起早了,脑子不太清醒,应该回去睡一觉。
郑然非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他边笑边拦下他,并问了一个直达灵魂的问题:你觉得我忙吗?你不忙?!大早上的迷糊也挡不住赵林寒的愕然了,可你明明是······我是做科研的。
郑然非接下话头,前段时间确实很忙,但那些都是过去式了。
目前嘛,我无业游民一个,想做什么待定。
同是无业游民的赵林寒看着他:好巧哦,我也是。
然后两个无业游民坐在一起开始商讨起了买哪里的房子。
最后,赵林寒定了一处海景房。
位置比较偏,但风景漂亮,在沙滩上找个地方写生的感觉也不错。
郑然非还真把他隔壁买了下来,和他做了邻居。
除此之外,他还租了市中心中央大厦的一层楼,似乎是打算找点事做。
赵林寒没去管他,他这些日子忙着做室内设计,也还要关心法庭那边的进展。
阴险的郑然非把他的房子也交给了他,害得他的工作量直接多了一倍。
郑然非没少挨他白眼,这些日子变着花样做吃的哄人,顺便劝赵林寒不用着急。
可以日后慢慢来。
然后让你顺理成章地赖在我家吗?赵林寒凉凉地回了一句,等动笔的时候,两边的进度还真不一样。
一边快要完成了,一边,似乎是想要尽善尽美,刚动了个开头,还没怎么细化。
期间郑然非跑东跑西,除了忙他那一层楼的事,还有新剧的宣传。
那部拍摄期间各种尬的剧也终于面世了,似乎反响还挺不错。
赵林寒忙得昏天黑地,也没去管他难得友情出演的剧最后究竟怎么样。
但他知道应该不差。
至少赵景中给他来了一个电话,他随口一句玩玩而已把他口中的质问堵了回去,并顺手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又收到了蒋一盛的消息,他发来了一个视频,并在后面笑得猖狂。
蒋一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林寒:······他本来不怎么想点进去,蒋一盛以前经常把他的各路女神视频发给他,名为参考实为炫耀。
格式如下:——漂亮吧?——我女朋友。
赵林寒:······无聊。
后来,他看见视频,就不大愿意点了。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看见封面上熟悉的男人,他拿着笔的手一顿,还是点了进去。
是一个采访。
全程平淡,没什么看头。
赵林寒刚这样想完,就见到弹幕突然增多,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挡的人的脸都成了雪白一片。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碍眼的弹幕关了。
视野一片干净,只余下郑然非的脸。
如果这时候有弹幕的话,应该是夸颜值的吧?赵林寒控制不住地发散了一下思维,又被主持人的话拉了回来。
此时镜头已经拉远,把其他人也框了进来。
主持人念着问题:有个说法是上升期爱豆不准谈恋爱,对此,您有什么看法?看法?新上任的某位爱豆偏头想了想:那我大概犯错了。
主持人:???粉丝:!!!但我选择知错不改。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不知道外界的人此刻内心仿佛刮过海啸。
新鲜出炉的颜粉炸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 新晋小鲜肉亲口承认恋情的事就被吵上了热搜。
很多粉丝咬着小手绢哭个不停。
幸好郑然非才刚火, 他要是名气再大些, 说不定网络都能被他整崩溃。
对于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情,无数人失魂落魄, 却堵不住爱豆实诚的嘴。
嘤嘤嘤,就算是真的,你也骗骗我们呀!剧组其他人这次是真的对郑然非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人一张嘴, 还真的什么都敢说。
不过想起拍摄期间的事, 很多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苏妍冲到郑然非面前,笑嘻嘻地冲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转身朝等在外面的悬浮车走去。
有眼尖的人看到他听完她说的话后飞快地笑了笑, 和那种应付性的笑容不同, 这个笑容发自内心, 亮得人晃眼。
再结合他之前的话,很多人不免想入非非。
但让人失望的是,不过转眼之间, 苏妍就奔赴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郑然非也戴上了微型蓝牙耳机,全程没往苏妍的方向再看一眼。
他正忙着和另一个人通话。
忙完了吗?本来该忙完了的,但因为你那个视频,耽误了一会。
赵林寒心里默默吐槽完,扫了一眼自己剩下的工作, 对郑然非道:快了,还差收尾。
那好,我来接你。
你跑来跑去不累吗?赵林寒说,你那里离市中心近吧?你在上次去的那家奶茶店等我一会就好,我去拜访一下长辈。
这么关心我?郑然非似乎是按捺不住笑了笑。
深知他脾性的赵林寒敷衍地应了声,不理他继续干活。
以前不觉得,谈了恋爱后才发现生活好忙,时间如流水,一点也不够用。
郑然非也不恼,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虽然是琐事,但没人觉得烦,也没人主动切断通话。
郑然非已经快要走到奶茶店门口了,他听着赵林寒那边传来了收拾东西的声音,便不由自主问了一句:忙完了?虽然是显而易见的事,但似乎总要听到对面的回答后才会觉得真切。
赵林寒嗯了一声,转而问他:你那边什么声音?有两个粉丝过来要签名。
郑然非一边说,一边朝她们微笑了一下。
紧接着,他似乎还打算翻到正面写些什么。
然哥签这张吧!一旁的粉丝赶紧拦住他,她羞红着脸,把包里另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郑然非没有意见,不过他眼神好,瞥见了照片背后看熟悉的外套一角,看背景,似乎是顾休和迟明决别的那一幕。
这张新的照片就是他的个人照,他很痛快地签上大名,比刚才走心了不少。
郑然非忍不住瞥向她放卡片的包,私心里,很想把刚才那张照片要回来,重新签一次。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粉丝兴奋地收下卡片,和同伴互相推搡着,不知道说什么,却也不想走。
但她们也看出来郑然非其实正在和人通话,不好打扰他,便略带沮丧地离开了。
听见她们道别的话,赵林寒忍不住道:大明星,签名的感觉怎么样?郑然非笑了笑:还好。
他们都没朝娱乐圈发展的想法。
这个话题说说就过去了。
郑然非想起刚才的事,甚至还借机取笑了他一下:你要是过来,她们也会让你签名的。
不是你的粉丝吗?是我们的粉丝。
郑然非想起那张卡片,忍不住勾了勾唇。
全世界都想我们在一起。
赵林寒无语:······就两个粉丝。
不止。
郑然非说,今天苏妍还说让我们结婚记得邀请她。
那也才三个人。
郑然非狡辩:我遇到的人都希望我们在一起。
赵林寒想说,你把你自己那群下午哭得昏天黑地的女友粉置于何地,但他到底没说出来,而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以现在的车速,从郊区赶往市中心不会花多少时间。
赵林寒过来的时候,郑然非也还没进去,正站在走廊的尽头懒懒地靠着,手边那块牌子被他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看得赵林寒好笑。
郑然非,你今年几岁?我——郑然非开了个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朝走廊的另一头看去。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和被风送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空中的风有些大,秋天的凉意见缝插针地往人的身体里钻,猎猎的秋风撩得衣袖也跟着乱舞,贴着身形勾勒出一截清瘦的手臂。
那是他最近最喜欢握的地方。
通话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赵林寒理着被风吹乱的额发,余光从地上的两盒礼品上一扫而过。
哥,你这是……?不是说见长辈吗?郑然非咳了咳,怎么说也是第一印象,我得注意点。
想刷好感度?赵林寒睨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一抿,似乎在憋笑。
但好像不是第一印象。
郑然非:???他一脸懵逼地跟在赵林寒往里走,一推开门,目光下意识地往角落里放。
专门搜寻上了年纪的中年人。
遗憾的是一无所获,也没看见有什么认识的人。
难道是他们还没来?郑然非脑内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转眼就发现小朋友直直地朝奶茶店老板的位置走去。
口中还道:芹姨。
郑然非呆住了。
眼前的人,每一个他都认识,还很熟悉。
方芹惊喜地和赵林寒打完招呼,一转眼看见郑然非站在不远处,便下意识地招呼了一声:小郑来了?快坐快坐。
手里的东西也放下吧。
她本来是想和赵林寒说会话再去招呼客人,却见郑然非拎着礼盒走了过来,将东西放在了她的桌上。
方芹:???她看着眼前这个局面,略微迷茫。
多年的生活阅历让郑然非很快地反应了过来,想明白了他家小朋友的捉弄,也知道这会该怎么做。
芹姨,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这一声芹姨彻底把方芹叫懵了。
小郑,你怎么跟着······她听着这熟悉的称呼,后知后觉地朝赵林寒看去。
芹姨,我和他在一起了。
赵林寒一句话轻飘飘地砸在方芹的心上,砸得她头晕目眩。
她愣愣地哦了一声,只觉得突然。
明明前不久,这孩子还独来独往,对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结果这次见面,突然就多了一个男朋友。
也还是她熟悉的人。
方芹一时不知该感叹世界太小还是该感叹这奇妙的缘分。
但她知道,她心里挺高兴的。
坐,都坐。
她拉着两个孩子坐下来,然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板起脸来问赵林寒:你们俩,不会是因为那个······那个什么因戏生情吧?她显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道听途说听了几句,留下了些印象。
赵林寒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芹姨,你这是要······兴师问罪?你想哪儿去了?方芹白了他一眼,好笑道:我啊,就是有些感慨。
你们那部剧我最近也在追,不过人上了年纪,精力不够,追得很慢。
但就我看的部分来说,你们两个演的还不错。
不过那部剧才拍了没几天,你们俩······果然问了!赵林寒庆幸自己想过这种情况,此刻可以不慌不忙,直接背答案:没有,我们早就认识了。
只不过其中一位失忆了而已。
芹姨,那部剧拍的一般,没必要去看。
赵林寒动了动手指,有些尴尬地看了郑然非一眼。
明明拍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被长辈点名,一下就觉得羞耻度爆表。
方芹嘴上应着,心里没大当回事。
上次在这里见你,你们两个一个在这里坐了一会就走,一个睡了好半天。
她说到一半,觉察出了一丝趣味:这事,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吧?两人还真不知道,郑然非作为失忆人士没有发言权。
他侧过头,想去看他家老赵的反应,却惊讶地发现他也是一脸迷茫。
赵林寒想了半天,终于从脑海里搜出一个背影。
按照芹姨的说法,难不成,那个伏在桌上睡觉的人其实是郑然非?!方芹已经把话题岔开了。
你们两个能互相陪着也好。
她的目光在赵林寒的脸上一闪而逝,像是多了些安慰,又像是长久攀徙的旅人突然有了停歇的地方,可以停下来喘一口气。
这样吧,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饮品。
郑然非哪能看着她忙,先她起身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赵林寒本来想去帮忙,却被方芹一把抓住。
你留下来,我们聊聊。
赵林寒动作一顿,想起之前方芹叫自己过来。
芹姨,是又出什么事了吗?方芹听见这句话,心里一阵酸楚。
赵林寒下意识的反应惹得她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该有多懂事,又该有多理智,才会是这个反应。
她拉住赵林寒的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只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伤感的意味。
赵林寒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左手。
是她的病情反复了吗?还是说最近又有人找她们麻烦?他控制不住地要多想。
身体全部的自制力都用来控制自己的右手和面色,尽量在方芹面前保持平静。
方芹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中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事,我叫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
他们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但我觉得,你妈好像想起了些什么,这些日子有些反常。
后面那句话她说得有些低,仿若帘外的一阵风,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赵林寒猛地把手抽了出来,和自己的另一只手交握在一起。
像是这样,他就可以给自己力量,支撑自己听下去。
方芹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不对,但这个孩子真的苦了太久了,她看着心疼。
她试探地问道:你想见她吗?不是以前那种相对不相识,是彼此——没必要。
赵林寒突然打断她,已经没必要了。
我不想见她,芹姨,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没有更好的结果了。
方芹的脸上仿佛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赵林寒,突然侧过头,肩膀无声抖动。
真的很没意思,她突然这样想到。
她陪着撒下一个弥天大谎,现在却后悔了。
心里宛如刀割一般。
良久,她扭过头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试图放弃这个话题,之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努力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但最近的事就那么多,绕来绕去,总会绕到他们拍的那部剧上。
再加上这部剧近日有些火,哪怕赵林寒时不时地引导,话题最后还是能拐回到那部剧上。
郑然非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他家小朋友很崩溃。
和之前他抽空瞥见的僵硬不一样的崩溃。
他心里反倒一松,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把温热的奶茶放进他手里。
奶茶也救不了他,赵林寒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勉强跟上方芹的思维。
唉,她们说得对,我们寒寒这么出彩,怎么能死了呢?赵林寒:······他是个坏蛋,他不死谁死。
而且,死的是迟明,不是他啊。
但是这些通通不能和方芹说,对一个已经上头的女人,不论你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过几分钟时间,赵林寒已经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郑然非一来,赵林寒还以为遇到了救星。
没想到这位为了讨好长辈,在投其好方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活抢着干;话接不上也得强硬接。
瞥见她们相谈甚欢,赵林寒侧过头,在方芹看不见的地方对郑然非比口型:你不累吗?郑然非抽空对他安抚地笑了笑,没累,甚至还接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小姑娘在讨论迟明走向火海时眼中的泪光,哀嚎她们的迟美人就这么死去了。
太可惜了!听见美人两个字,赵林寒嘴角一抽,好不容易把嘴角抽回来,就听到方芹也跟着她们的思路走,在那里长吁短叹,半天释不了怀。
最释不了怀的是顾休回头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什么都不知道,打完仗,以为迟明只是躲起来了,不知道有些人早已留在了过去。
回去后,他重新见到罗兰,他们两个人会相知相遇,相依为命一辈子。
哪怕最后是开放式结局,但顺着逻辑理,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结局。
这个结局没什么不好,只是迟明的粉丝有些意难平。
赵林寒旁边就有一个格外意难平的。
他听了一会,终于听不下去,便掀开方芹特意隔下来的帘子,挡着脸出去透气去了。
郑然非看了他一眼,对于他把他留下自己躲开的行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其实方芹说的内容挺多,迟明只是一部分,她偶尔也会讲讲赵林寒以前的事情,就这么串着讲,弄得赵林寒不得不打起精神,在紧张和放松之间反复横跳。
郑然非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方芹手里有不少赵林寒小时候的照片,比他想象的要可爱很多,简直就是人间萌物。
少年时的赵林寒也是神采飞扬,拎着外套站在操场上的摆拍,连阳光都不及他绚烂。
那是一个生动、张扬、骄纵恣意的他。
那是初二那年,我代替他妈妈替他拍的。
方芹轻声道,在那以后,他妈妈就病倒了。
果不其然,那张照片之后,再出现的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神情越来越稳重,逆着光的时候,眉宇间甚至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
数量越来越少,变化越来越大,像是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方芹朝门口望了一眼,明明有帘子阻拦,她却好像望见了自己想望见的场景。
本来这些事不该和你说的。
她轻声道,但说出来,你可能会少走些弯路,我也放心些。
寒寒他怕黑。
说这些的时候,她嘴里都带了苦涩的意味。
这是我不小心发现的,有次医院里突然停电,本来没什么事,结果他一直拉着我,身体在发抖。
供电恢复的时候,他浑身是汗,脸色也不好看。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怕黑。
他现在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应该已经能照顾好自己。
只是,还是难免放不下心。
郑然非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到相片上。
那上面的赵林寒,比他认识的要冷僻得多,眉心总是皱起的,像是永远都快活不起来。
除此之外,就是他的肩膀需要注意下。
早些年受过伤,那时候没怎么注意,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养好了没有。
问他也不说,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他太累。
这个孩子,忙起来心里永远没个数。
虽是抱怨,话语间却藏着满满的关心和亲切。
郑然非应了一声,对方芹说:芹姨,您放心吧。
方芹笑了一下:你这么叫我,我还蛮不适应的。
郑然非想起自己以前的称呼,也笑了起来:再像以前那么叫,不合适了。
但我想了想,还可以叫最后一次。
方老板,你的人我要走了。
从此以后,不论是人生欢喜,还是岁月低谷,我都陪他走过。
我会照顾好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敛了下去,显得他有些不好接触。
但他脸上坚毅的神情却无比叫人放心。
方芹看了他一会,终于露出了今晚上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夹杂着泪光,却也有几分释然。
好。
***在一辆银梭状的悬浮车旁,方芹拉着赵林寒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是那句老话,经常过来玩一会。
别总宅在家里。
赵林寒躲开她戳过来的手指,懒洋洋道:好的,芹姨放心。
她放心——才怪。
方芹惯知道他的性子,和他说没用,便扭头对郑然非嘱咐几句,然后催着他门上车。
天都黑了,早些回家去吧。
于是又寒暄了一会,两人都上了车,确定好终点,悬浮车便开始加速,最终化为一颗流星消失在天际。
赵林寒扭头看着天色,窗外繁星点点,是地上灯,也是天上星。
第一次耽误这么久,你们可真能说。
郑然非表示自己冤枉极了。
我这么努力地讨好芹姨,是为了谁?他看起来像是想得到一份公正,赵林寒拉住他的手,指了指他的光脑屏幕,眼中暗含挑衅:哥,不解释一下?看起来不像是想给公平,恐怕还想另外算算账。
郑然非卡壳了一会。
他看向自己的屏保。
耳边是赵林寒独特的偏冷的音色:来,给个准话。
喜欢我还是喜欢他?郑然非:·······他看向赵林寒,他脸上半玩笑半认真。
阴影打在他脸上,衬得五官更加立体。
按理说是比较轻松的氛围,郑然非却放松不下来。
他看了眼屏幕上骄阳似火的少年,求生欲满满:喜欢你。
喜欢现在的你。
但我想把你宠回以前的模样。
赵林寒手上力度渐渐松了,他嗤了一声,笑道:我还能逆生长不成?在餐馆里解决了晚饭,两人回到了在海边的房子。
赵林寒的屋已经装修好了,确认一下没问题,今晚就可以入住。
他一项一项检查,有智能家居的帮助,这一项不会费太多时间。
比起查看指标,他更像是去视察自己的设计。
这栋房屋的设计承袭了他以前的风格,走得是现代简洁风,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装修好。
里面摆设不多,但每一样都恰到好处,细节处透出几分温馨,看得人赏心悦目。
郑然非简直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这句合得到了赵林寒的轻轻一瞥,他诚实且残忍地道:你自己有房子。
他说完去检查最后一间屋子,也就是他的书房。
这里他还没来得及填充,按理来说只需要看一眼家具没问题就可以退出来。
但他却在这里耗了很久。
书房里多了两个全息舱。
郑然非靠在门口,对他道:乔迁礼。
两个?有一个是我的。
他说着摸摸鼻子,试图把这一点糊弄过去:想玩游戏吗?游戏?赵林寒有些怔愣,你把服务器修好了?郑然非嗯了一声,找我舅申请了场外援助,对那个游戏有了大概的了解。
然后我在这个基础上,抽空把游戏修理了一下。
那天我老师对这游戏的处理方式挺简单粗暴的,好在核心程序没有问题。
现在病毒已经清除了,应该可以正常玩。
不过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也不知道修复得怎么样。
要是有什么不够完善的地方,你记得和我说。
他说着摁开了开机选项。
全息舱启动,熟悉的蓝光浸满视野,好似下一秒就能回到那个挤满了小天使的洁白广场。
那个以前毫无反应的图标,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白光一闪而过。
赵林寒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想知道和他一起上线的郑然非在那里。
难不成他又直接进了游戏?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看见天使像背后的门似乎传来了咯吱一声,一个人从那里走了出来,熟悉得让他恍然。
原来,那个屋子里住的你。
我当初还好奇过。
是吗?郑然非本来在捣鼓着什么,闻言侧头看他。
一开始好奇过,被你做的那个系统拦下来了。
对了系统呢?赵林寒终于发觉到不对劲了。
太安静了,系统不在,那群小天使也不在。
天使像暗无光泽,天空也灰蒙蒙的。
整个大厅像是镀上了一层阴影,给人一种黑白照片的既视感。
估计是受到了冲击,躲起来了吧。
郑然非合理猜测道:可能是躲进游戏世界里化为Npc了。
也有可能是泯灭了。
人工智能本就脆弱,更何况是那种毁灭级的灾难。
不过这个可能郑然非没打算和他说。
我们可以手动操控,以前的设定也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已经衍生了无数个世界。
那些世界的背景,可能是一本书,一个梦,一首歌,一个故事······所以,如果你要玩以前的内容,即使是我,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和以前差不多吗?本该是熟悉的内容,发生那件事后,却让赵林寒犹豫了。
也不一定非要玩那些内容。
但你有些怀念是吧?郑然非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吸引住赵林寒的注意力。
我也想去体验一下以前的我的感受。
而且这里的磁场波动偶尔会刺激到我,让我觉得自己好似想起了什么。
真的假的?赵林寒有些惊讶,他第一次听说有这个恢复记忆的方法。
一时间,甚至怀疑郑然非是为了哄他随口胡诌的理由。
但郑然非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带犹豫,赵林寒心中也不免纠结。
难不成,真是这样?!那要不试试?决定下来后前面的犹豫都是过眼云烟,郑然非开始检查设置,整个过程格外小心,时间却没费多少。
进游戏之前,赵林寒问郑然非:怎么把系统那个坑货翻出来?这个语气,是关系不好?但看小朋友这样,还挺挂念似的。
郑然非下意识地分析了一下,然后面对赵林寒的目光,干巴巴地憋出几个字:可能它会自己找上门来吧。
如果他们能碰上的话。
想想后台那几千个模板,郑然非觉得这事悬。
游戏开始,赵林寒传送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按以前的设定,他会失去记忆吧?这一点,郑然非知道吗?但好像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等游戏结束他就会恢复记忆。
再说,他三番五次地失忆,应该已经习惯了吧?赵林寒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眼前白光消散,再睁开眼时,他正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不远处有一个壁炉,只是火光已经熄了,所以没法照亮屋子。
赵林寒正待观察,却突然觉得眼前泛起一阵白光,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从腹中传来,惹得他不由干呕了一会。
他突然庆幸自己腹中没有食物,不然,这个不愉快的开头绝对会把他逼疯。
缓了好一阵,他终于将那种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甩掉。
第一次,他没来得及看背景资料,光顾着吐去了。
赵林寒心中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这丝预感在他看到资料时成了现实。
这次的背景居然是一部名著,还是他碰巧看过的《呼啸山庄》。
他的身份,是里面特别尴尬的小林敦。
一个彻头彻尾的炮灰。
再一看技能,赵林寒更头疼了。
因为,这次的技能居然又有一个负面的效果。
他这得多倒霉?!一开始,他还能用系统针对安慰自己。
现在系统没了······赵林寒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新刷新的两个技能分别是【垂死之人】和【幽灵呓语】。
看着这个名字,赵林寒怀疑他怎么不把干脆自己折腾死了呢?【垂死之人】属于被动技能,时时刻刻自动生效。
这个技能会给他上一个病弱debuff,同时会使周围人对他的厌恶情绪提升100%,同情心上升50%。
赵林寒:······他要这技能有何用!好在【幽灵呓语】稍微有些用,可以让他和幽灵对话,并拥有三次幽灵帮他办事的机会。
看见这个效果,赵林寒很想立即把幽灵唤过来毁灭这个世界。
但想起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窝呆着的郑然非,他忍了忍,耐着性子看下去。
既然他都长这么大了,那书里的女主肯定是变成幽灵了的。
赵林寒下意识朝窗外看去,不知道这窗外呼啸的风里面,有没有一缕气息,藏匿着那个人的灵魂。
那曾经深埋于地底,后来却为了所爱之人在荒原上流浪的灵魂。
也许是女主凯瑟琳那疯狂追逐而不得接近的爱让他想起了曾经濒临崩溃的自己,接下来他显得兴致缺缺,全靠找到郑然非的念头撑着他,让他在背景故事里搜寻蛛丝马迹。
既然都披壳上阵了,那郑然非会是谁?总不能是男主希思克利夫吧?那都大了一辈了,而且还有血缘关系。
赵林寒一阵恶寒,当即把他的那个便宜父亲pass掉。
那除了他之外,还能是谁呢?赵林寒心思一动,想起书的后半部分,心中有了猜测。
但他到底没来得及肯定自己的猜测,一个人大声地拍了拍门,木门开了一道缝,昏黄的灯光从楼下大客厅折射进屋内。
赵林寒晃了下眼。
他的头有些晕,胸口也有些闷。
这让他忍不住咳了咳,再抬眼时,刚好见到门口那个男孩眼中的惊讶转为轻蔑。
惊讶也许是因为他在屋里站了起来,轻蔑兴许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猜测。
赵林寒心中猜测着,并活见鬼地看了眼任务要求。
他之前一直忘了他,但这会为了验证猜测,终于想起这被他抛在脑后的功能。
任务要求:——活到任务结束。
——哈里顿·恩肖的好感度达到满值。
一时间,赵林寒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郑然非,你到底把游戏修复成什么样了啊?见他一直不吭声,门口的男孩终于绷不住了。
约瑟夫叫你下楼吃饭。
他说完又恶声恶气地补了一句:别指望会有人给你端上来。
说完,他又似乎想朝门口啐一口。
那是赵林寒猜的,因为他似乎是下意识想做这个粗鲁的动作,做到一半却愣了愣,似乎是本能与本能发生了矛盾。
于是那个念头就梗在那里不上不下,让他的脸色变得极差。
赵林寒还留意到,在那一瞬间他飞快地往自己这儿瞟了一眼。
瞟完没有好处,只会让自己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他这会是打心底厌恶自己。
赵林寒本来因为他的话还有几分高兴的心情一下低落下来。
约瑟夫是家里的老仆人,但却极度讨厌他这个身娇体弱脾气还大的小主人,要约瑟夫想起他,怎么看都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赵林寒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看清了哈里顿后面的态度。
他眼里的厌恶没有丝毫作假,再一看时间线,他只觉得这局要完。
他刚伙同表姐凯茜尖酸刻薄地嘲讽过他,这会,他还能挽救回来吗?凯茜长得漂亮,哈里顿本来就对她有好感,所以才能在后面原谅她。
至于他?他依稀记得,等哈里顿原谅凯茜的时候,他的坟头草都怕是有一米高了。
赵林寒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怀着这种萧瑟的心情下了楼,在客厅里扫了一眼,没看到想看的人。
他顿时恹恹地在壁炉前缩着了。
桌上是麦酒和烤麦饼,都是由约瑟夫准备的,一看就没什么胃口。
于是他一点也没碰,百无聊赖地在火炉边整理自己的道具。
万幸他的东西都还在,赵林寒找到了自己的无限糖果匣,心里顿时轻松了一点。
至少没那么有压力了。
他暂时还不饿,虽然他看起来像是快要晕厥。
山庄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吃完饭了,只有他动作慢还不着急。
约瑟夫在桌边拿着一本有些破烂的圣经进行祷告,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锋利得能杀人。
他的眼里是和哈里顿如出一辙的厌恶感。
赵林寒心累地走到桌边,应付性地吃了一口。
然后他左右看看,朝另一个还有光亮的房间走去。
那里的灯光较这里昏暗些,他猜测那是厨房。
哈里顿说不定就在那里面。
眼看他朝那里走去,约瑟夫终于忍不住了。
他放下圣经,壁炉的火光印在他黢黑的脸上,显得他的神情又凶又恶。
你去那里做什么?赵林寒很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堵住他的嘴,但很遗憾,他现如今贵公子的人设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高傲地睨了约瑟夫一眼:在这个屋子里,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约瑟夫讥诮地笑了笑,嘴里飞快地嘟哝了几句。
语速太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赵林寒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但至少这老头不管他了,赵林寒现如今的要求低得惊人。
他无视掉阴阳怪气的约瑟夫,扭头朝那个昏暗的房间走去。
那里果然是厨房,哈里顿就在里面,抚摸着他的几只伙伴,眼神游离。
赵林寒就看着他家老郑在那里发呆,迟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不过他呆了狗没有呆,见到他就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警惕地盯着他。
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但明显也不像是欢迎的样子。
赵林寒:······他这是被人嫌狗厌了吗?!异动惊醒发呆的人,他看着站在门口的赵林寒,明显吓了一跳。
这个反应是赵林寒没有想到的。
你来做什么?继续羞辱我吗?!他说着警惕起来,脸上有一瞬间的难为情,再一看已经变成了气愤冷笑。
赵林寒:······我看你有没有自知之明。
哈里顿:???他脸上的懵圈太明显,赵林寒忍住想要笑的本能反应,用一种近乎傲慢的语气说道:我以为,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你会在私下里偷偷用功才对。
自知之明就是,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
哈里顿嘴里嗫喏了一下,似乎是在重复这句话。
他下意识地模仿着音调,语气和发音,却因为没读过书的缘故,显得有些笨拙。
他说完就猛地闭紧嘴,如临大敌地盯着赵林寒,和他的狗一样,随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但赵林寒并没有攻击他,如果不是为了符合人设,他连最后那一声蔑笑都不想补。
他上了一趟楼,将自己房间里的一本诗集拿了下来。
此时约瑟夫已经做完祷告了,似乎正要出去干活。
哈里顿也站了起来,一副要去帮忙的架势。
赵林寒没想到会碰到这种情况,一时愣住了。
他走了,他读给谁听?他下意识地咳了咳,没想到这一咳就像起了个头,只后半天没停下来。
哈里顿出门的动作一停,在厨房门口站住了。
约瑟夫喊了他几声,没喊动,便骂骂咧咧地走远,自个干活去了。
赵林寒咳得半条命都去了,哈里顿也只是在那儿干杵着,从头到尾无动于衷,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
可想而知他之前把人得罪得有多狠。
赵林寒心里叹气,趁着身体稍微舒服一点,在炉火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翻开书,准备开启自己的朗读之路。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赵林寒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当作没听见这句话,继续念诗。
哈里顿磨了磨牙,却是眯着眼睛靠在门框上静静听了一会。
一首诗念完,赵林寒又重复地念了好几遍,同时期待地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
这么明显的重复,哈里顿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口中果然试图跟着念,嘴型却越张越小。
再一看,眼里也是迷糊的。
赵林寒:······夭寿了,学神成学渣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抵是他的频频注视引起了哈里顿的注意, 再一次看过去时,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停下了模仿,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蓄满了恼怒和难堪。
赵林寒大概都能猜出他想要说什么。
你怎么不在客厅读你的书?男孩睁着黝黑的眼睛,不满地瞪着这个霸占了他位置的家伙。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起,似乎是在忍耐想要打他的冲动。
客厅的炉火确实烧得要旺些,环境也更好。
但是作为一个病弱的人,赵林寒要是坐在客厅的壁炉旁读诗, 是没有办法把声音传到厨房这儿来的。
赵林寒没搭理他,等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似乎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时候,他才终于合上书,冷冷地道:等表姐来的时候,我要在这里同她聊天, 给她念诗。
这是我的地方!哈里顿看起来空前地愤怒了,他对于这两个人谈情说爱还非要跑到他面前表示不满。
但对方理直气壮的眼神又让他意识到, 这个家里的所有地方都是他的, 他爱去哪里去哪里。
这使他感到憋屈, 他咕哝了一阵, 气愤地揣上他的农具,拎着东西出门干活去了。
后门那里传来锁链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已听不见,空中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叫, 被风刮着,也渐渐不再明晰。
赵林寒收好书,慢吞吞地走出厨房。
女管家齐拉正在壁炉前缝补着什么,瞥见他,她的肩往下一垮,人也显得有几分疲惫起来。
这丝疲惫不是因为她干了多累的活,而是为她即将要干的活。
你不在下面读书了吗?她问道。
赵林寒点点头,她便直接站了起来,拿了一盏油灯走在他前面。
阴冷的房屋重新被炉火烧暖,床褥也已经铺好。
赵林寒坐在床头,十分爱惜自己地冲齐拉要了一杯温牛奶。
但这个要求是女管家习以为常的,却并不妨碍齐拉觉得他事多。
事实上,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山庄里,就没有不觉得他事多的。
他是这一家子里面最让人觉得麻烦的一个人。
齐拉匆匆地下了楼,又匆匆而返,将手中捧着一杯温牛奶递给他。
赵林寒接过来,小口小口地饮着。
她在一边看着,似乎是在等着接过杯子,又似乎是有其他的事搅得她心烦意乱,让她欲言又止。
赵林寒默默地等着她开口。
终于,在他一杯牛奶快要喝完的时候,齐拉忍不住了:希思克利夫少爷,哈里顿已经够可怜了。
他没有学习知识的机会,这是他的苦处。
你要是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就请不要去欺负他了。
同样也很心烦意乱的赵林寒:······我知道了。
虽然他这句话说得毫无诚意,但至少算得上一句保证。
齐拉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杯子,顺路绕到窗边,想把他房间的窗户关上。
留一条缝吧。
赵林寒道。
他知道自己身体弱,但就这么闷在还烧着火的屋子里,会让他觉得更难受。
这个要求让齐拉的眼中露出了诧异,但她还是听话地留下了一条缝。
窗外的风透过这一条小缝溜进屋子里,空气中漂浮着从田野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兴许是前不久来探访的林敦小姐让他对外界终于有了一丝探索之心?齐拉这样猜想着,手里拿着杯子和油灯,一摇一晃地下了楼。
无论如何,林敦有了一丝改变了。
也许他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放过可怜的哈里顿。
一夜过去,齐拉的心情依旧很好。
她乐呵呵地起了床,在洗漱后就朝厨房走去,打算提前做好早餐。
但早上的厨房显然热闹得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的小少爷坐在炉火边,用他那优美动人的嗓子小声地念着诗。
哈里顿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手抚着猎犬短而细密的皮毛,一脸不耐。
齐拉:······说好的不欺负人呢?在她看来,这优美动听的声音显然比清晨窗外的鸟鸣更让哈里顿烦躁。
他身上有一种想要随时要弹起来却又在努力克制的压抑感。
没办法,齐拉只能上演大合唱,用自己家乡的俚曲,压过了高雅的诵诗声,也压过窗外清脆的鸟鸣。
她唱得还挺好听的,赵林寒停了下来,静静地听她唱歌。
倒是哈里顿似乎坐不住了,听了一会后就站起身,带着猎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吃过早餐后,赵林寒又上了一趟楼。
他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逛了会商店,最后却只买了几粒感冒药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个身体的病弱是技能的原因,这点他避免不了。
但他想努力保持现在的身体状态,免的任务没完成,他倒先病死了。
他时常就这么在上面趟上一天。
就在齐拉以为他今天也会如此的时候,他又揣着两本书下楼了。
先去了一趟厨房,但没有人的厨房显然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
没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齐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吃惊他今天居然这么安静,从头到尾都没提出折磨人的要求。
快午饭的时候,她进了一趟厨房,也因此发现了那本适合初学者看的字典。
它静静地躺在他早上念诗时坐的位置上。
看起来就像是被主人遗忘在了那里。
但显然他是没必要去回顾这本已经用不上了的字典的。
这本书是为谁准备的显而易见。
齐拉将这本书放回原位,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用而感到高兴。
哈里顿回来的时候,自然不会无视掉那么大一本书。
他频频朝它看去,眼里不断浮现厌恶和挣扎。
不难猜出这本书的主人。
他一边恶狠狠地咒骂这人丢三落四,一边却忍不住朝客厅看去。
书的主人在炉火边坐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
接下来的几天,赵林寒没有找到机会刺激他。
他总是早出晚归,两人碰面的机会很少。
他也没去管自己的书,做出一副把它忘了的样子。
看见他这样,哈里顿心里隐隐高兴,又有些许的别扭。
这丝别扭出自他内心的心虚。
人前,他对这本书不屑一顾;人后,他偷偷翻着这本书,还得小心避免留下翻阅的痕迹。
这样练了几天,还不知道练对了没有。
但女管家齐拉鼓励的眼神让他得到了认可,于是练得更起劲。
又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早晨,赵林寒从楼上下来,手捧着一本书,懒洋洋地朝壁炉走去。
哈里顿靠在门口,鞋子有些湿,显然是已经出过一趟门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他该在厨房里陪他的几条狗,而非在门口磨蹭着,像是在纠结什么事。
赵林寒一如既往地没去打扰他。
不过今天的异常看起来像是与他有关,短短一分钟,哈里顿克制不住地朝他这里望了好几次。
你的信。
终于,他克制不住,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递出一张纸。
凯瑟琳小姐写的。
他刻意强调了凯瑟琳几个字,有些难耐,有不由自主显出几分自得。
赵林寒接过来,却没着急看,而是重复道:凯瑟琳小姐?哈里顿,你没偷看吧?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原因显得有些气虚,但多年的教育和习惯又让他说起话来像缓缓弹奏的大提琴,低沉中透着优雅。
我怎么会偷看!哈里顿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走开了。
他回到最近常呆的是门边,嘴里似乎又在嘟哝什么。
如果不仔细观察,只怕还会以为他又在咒骂。
但赵林寒看了看嘴型,万分笃定他在练习刚才那两个名字。
他现在已经能认得这些字,只是发音还不够标准。
他微微翘了下嘴角,低头去看手中的信。
经过一路的辗转,它已经有些皱了。
但上面娟秀的字迹拯救了它,让它看起来依旧好看。
亲爱的林敦表弟,很抱歉我不能去看你······上面写了什么?你可以自己看。
赵林寒悠悠地把纸递给他,然后让齐拉帮他把纸和笔拿过来。
不服输的哈里顿把纸接过来,然后沉默了。
他本来在为自己这些日子的成就感到沾沾自喜,但这一张纸,显然对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林敦。
赵林寒突然说道,他指着信的开头,对哈里顿道:亲爱的林敦。
哈里顿下意识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念完又猛地看向赵林寒,似乎是窘迫于自己的暴露,又怀疑他的好心行为。
碰巧这时齐拉也走来了,手里拿着赵林寒的东西。
她看出了哈里顿的想法,便微笑着对他摇摇头,示意真的没什么。
纸和笔送达,赵林寒铺着纸,不慌不忙地写着字。
她说她家里不允许她和我接触,所以她不能来这里探访我了。
赵林寒写着回信,他的字迹和哈里顿手上捏着的纸上的字迹一样,同样让他赏心悦目。
但他说的内容却让哈里顿一下子消沉起来,目光中露出几分失望。
如果你来找我前,记得说‘亲爱的林敦’几个字,我会很乐意教你读书识字的。
赵林寒说着难得笑了下,他气色不好,但脸上的笑容弥补了这一点。
让金发蓝眼的他笑起来像一个流落人间的天使。
哈里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慢半拍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那句话里果然有问题!赵林寒也适时地对他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齐拉的出现让他打消了那种想法,此刻又被他捡了回来。
他居然那么亲密地叫了他讨厌的人!哈里顿的浓眉一下皱了起来,脸色臭得惊人。
赵林寒倒是满意地勾了勾唇,叫你一拿到字典就去翻别人的名字。
很快,他将写好的纸条递给他:帮我送一下。
亲爱的哈里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念了好多遍都没事,这会哈里顿却一下子从头烧到了脚。
这里的每个字他都已经认识,组合起来却······像有魔力一般。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这一句话,等他清醒过来,他已经在这句话的魔力下一口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凯茜每天都会给他们写信,赵林寒干脆用这些信纸作为教学内容,教哈里顿认字。
他往常会很不耐烦,如今有了凯瑟琳拴着他,终于叫他能忍住赵林寒的奚落,老老实实地听他说完。
当然他也不能说得太过分,真过分了,他还是会憋不住脸,气恼或羞怒地走开。
但赵林寒能察觉到,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哈里顿对他的容忍度也越来越高。
现在一般的挑衅已经气不走他,除非他放大招,不然他甚至都能面色如常地反驳他了。
虽然是沾了他表姐的光,但好歹是个不错的开始。
就这样,在大家的心满意足下,信纸课堂连续进行了十几天。
又一天早晨,赵林寒接过从哈里顿手中递过来的信纸,坐在壁炉边。
但他还没开始念,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紧接着是说话声。
哈里顿已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要出去迎接。
他脚踏出去一步,又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念的信纸,于是难得地犹豫了。
赵林寒也后知后觉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个山庄的主人希思克利夫回来了。
他收起信纸,正想上楼,却突然听到约瑟夫的声音:你可终于回来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那群闲着没事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每天都鬼鬼祟祟的。
小林敦似乎还在教哈里顿学东西!希思克利夫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真的?!他说着看向站在门口面色微窘的哈里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示意约瑟夫继续说。
哈里顿紧张地看着约瑟夫,可老头显然没顾虑到他的心情,继续神神秘秘地说道:他教他念的是从别处传过来的纸条。
这一点显然比刚才的话更能引起希思克利夫的兴趣,他突然哈哈笑起来,大步流星地朝客厅走去。
赵林寒还在楼梯口,不上不下地站着。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用上楼去了。
往常,希思克利夫都懒得看见他。
这次却一进来就搜寻他的踪迹,然后对他挥挥手:过来,孩子。
你比我想象的要有用一点。
他的兴致已经压下了他对这个病弱的儿子的厌恶,他冲他张开手,一来就向他要纸条。
赵林寒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他不情愿给。
但他看着希思克利夫逐渐难看下来的脸色和比自己壮了不止一圈的健壮身体,还是决定识时务为俊杰。
希思克利夫得偿所愿,脸色终于又回暖。
本来我还在想该怎么让你和你的表姐见面,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联系上了。
他如是说道,脸上夹杂着欣喜和厌恶,让本来英俊的脸看起来有些怪异。
哈里顿在原地多动症一般挪来挪去,时不时看一眼纸条,又看一眼站在楼梯口的赵林寒。
他心里有些焦躁不安,但直到希思克利夫看完信,他都不知道这种焦躁从何而来。
你们联系了这么多天,就说了这些?希思克利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看着病弱的林敦,眼中的厌恶不满再次压过欣喜。
应该说,没什么内容的信让他冷静下来了。
赵林寒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回答!希思克利夫突然很生气,他踹了身边的椅子一脚,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在角落围观的齐拉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缩起身子。
别用你母亲那样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我。
希思克利夫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手上蠢蠢欲动。
赵林寒终于嗯了一声。
希思克利夫又冷静下来,他冷笑:看来还得我来教教你该怎么写。
你怎么不自己写呢?赵林寒讥讽了一句,重新走到火炉边,让齐拉把纸和笔准备好。
希思克利夫看起来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但看他还算听话,他又勉强克制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去。
见状,哈里顿忍不住抬了抬脚。
那是他的位置。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生气,并对一向敬爱的希思克利夫先生有了不满。
约瑟夫死死拉着他,怕他去瞎凑热闹。
但其实哈里顿自己也不想过去,而且,经够这件事之后,他还会教他认字吗?怕是不会了吧。
想到这里,他又突然有些沮丧。
信很快写好了,内容全部由希思克利夫口述,赵林寒只是个毫无灵魂的代写。
信上的内容粗俗直白,他写完都懒得看一眼,直接走人。
希思克利夫达到了目的也没去管他,他看了眼信纸,挥挥手把哈里顿招过来:像以前那样,把这封信送出去。
哈里顿应了声,把信纸接过来。
对了,听约瑟夫说,你最近都没怎么干活?希思克利夫先生,我接下来会努力的。
哈里顿低落地说道,他捏紧信纸,嘴里说着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楼上瞟去。
没想到赵林寒也正在楼梯口看着他,他一下子跟被烫了一样挪开眼神,再也不敢乱瞟。
他平常最听他的话,希思克利夫嘱咐完就放了心。
他平时也忙,便把这件事抛却脑后,又忙着和约瑟夫安排庄园里面事起来。
没一会儿,哈里顿也出门干活去了。
整个山庄突然就安静下来,赵林寒在楼上发了会呆,还是觉得不适应。
书也看不下去了。
他烦躁地去楼梯口扫了一眼,一看希思克利夫还在,就脸色不善地又缩了回去,整个人烦得不行。
一直到下午,他才重新出现在客厅中。
客厅里只有齐拉,见到他,女管家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
他们最近相处得还不错。
赵林寒也回了声,但当他看向壁炉边时,他又一下子抿紧了唇,恨不得掉头就走。
他惯常坐的位置上,多了一本熟悉的书。
上面已经有了些翻阅的痕迹,但边角都很服帖,显然保存得很好。
他人呢?齐拉停下手里的活,朝他看了眼。
这个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女管家立刻知道他在问谁:哈里顿正在干活。
他一直在干活?!赵林寒下意识问道,问完自己就后悔了。
他显然回来过,不然这本书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位置上。
果不其然,齐拉说:回来拿了两个麦饼。
***再次收到回信,是在隔一天的早上。
突然大变风格的信显然给女孩造成了困扰,她的信很简单,只是寒暄了几句,然后在末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身体真的不舒服了吗?明明之前都一直很好啊。
那是因为横空出世了某个多管闲事的人。
他叹了口气,尽量在他能忍受,希思克利夫也能满意的范围内给她回信。
他写完信,习惯性地想递给身后的人。
递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他身后已经没人了。
就连这信,也是早早地放在了他的位置上,而并非出自某个人的手。
正怔愣间,手中突然传过来一阵力道。
准确的说,是从信纸上传来的。
一个大手将他手中的信纸抽走。
赵林寒抬起头,正好见到某个应该在干活的人的背影。
一声不吭就走?前方的背影顿了顿,但还是没有停下来。
赵林寒追了几步,却迫于这拖后腿的身体,连客厅门都没摸到,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等他平复下来一看,眼前哪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信在得到希思克利夫的过目后每天都在送。
凯茜也似乎习惯了他现在的情话模式,并在回信中有春心萌动的感觉。
这让赵林寒感觉到头疼,却无可奈何。
他更头疼的是他家老郑。
本来都感觉关系和缓了些,现在倒好,一朝回到解放前。
而且那家伙格外听希思克利夫的话,有了他的交代,他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干活去了。
每天逮不到人不说,就算逮住了,他也会飞快地躲开,一副避嫌的架势。
赵林寒:······他有一种情敌是他爸的错觉。
这样耗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忍不住了。
再这样耗下去,他的坟头草真的能有一米高了。
夜里的呼啸山庄总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赵林寒拿着油灯一路晃晃悠悠地朝厨房走去,拖长的影子在他身后一会像巨人,一会又破碎得完全看不清形状。
就这样,他推开了门。
累了一天的哈里顿已经在他的位置上睡着了,赵林寒下意识想朝那边走去,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那几条狗。
他慢吞吞地低下头,果然对上了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万幸的是,它们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轻轻哼唧了几声,蹭了蹭他的腿,就又缩了回去。
赵林寒松了口气。
他把门轻轻关上,然后走到哈里顿的面前。
他睡得很熟,这一通动静也没有惊醒他。
赵林寒看了会,难得地纠结了。
他来之前也想过这种情况,但这会,他居然舍不得叫醒他。
他太累了。
他手下无意识地抚摸着哈里顿的几条猎狗,眼睛却一直盯着哈里顿。
明明是西方人的长相,他的目光却不断在眉眼处逡巡,想要找到相似的地方。
但这会的哈里顿,和他认识的郑然非长得一点也不像。
倒是平时,他心里笃定这是谁,从没有这种矫情的想法。
那是因为——赵林寒眨眨眼,和一双困倦得快要睁不开的黑色眼睛对上了。
因为眼神。
他心里倏地浮现一个答案。
你怎么在这里?哈里顿还没回过神,呆呆地问了句。
因为除非这样,平时根本逮不着人。
赵林寒抽了抽嘴角,找出自己早已想好的托词应付人:我楼上壁炉熄了,又冷又黑。
那你找齐拉啊。
哈里顿不知道他找自己干嘛。
齐拉她肯定睡了。
这个点,把她叫起来她肯定会抱怨。
他说着恹恹地低下头,可怜中又透着倔强,一副骄傲得不想麻烦人的模样。
哈里顿:······我去给你生火。
别。
赵林寒拉住他,不用这么麻烦。
哈里顿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他拉住自己的胳膊的手上,直到壁炉里烧得火热的木柴突然噼啪响了一声,他才猛地惊醒。
从胳膊上传来的体温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哈里顿感受着对方冰冷的手,想的却是难不成他的身体一直这么冷?我在你这里应付一晚上就行。
赵林寒说道,并小心地观察哈里顿的反应。
这次哈里顿终于听清了,他纠结地看了眼门口,又看看抓着他的人。
这个······赵林寒两只手都用上了:不可以吗?看他这副可怜巴巴地样子,哈里顿终于上头:可以。
不过,你睡哪儿?赵林寒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忍耐底线,想了想,试探地说道:壁炉边?那里有其他人过来烤火时坐的长凳和椅子,在那儿休息一会确实没有问题。
但一整夜?!哈里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随意。
说完,他重新躺在床上,克制住自己想要看过去的念头,硬邦邦地准备睡觉了。
赵林寒也果真坐到了壁炉边,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烤起了炉火。
哈里顿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像是被睡神遗忘了,在寂静的夜里,煎熬地翻来覆去。
夜里还有火光炸裂的声音,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要不……我还是上来睡吧?哈里顿:……虽然他感觉过了许久,但他的时间观念告诉他,对方只在木椅上了坐了十分钟不到。
但木椅终究不如床铺舒服,况且他又不愿上楼。
哈里顿叹口气,起身,腾出一半的位置。
虽然他没有发话,但他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赵林寒果断地转移阵地,直接得让哈里顿有一瞬间以为,他就算奔着这张床来的。
本来以为两个人会有些挤,结果赵林寒太瘦了,所以两个人躺着刚刚好。
这会正是四月间,天气已经回暖,哈里顿盖的是薄被。
被子裹着他的体温,甫一接触,就有一股暖意。
但赵林寒刚躺好,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应该是刚刚着了凉。
他向看过来的哈里顿解释道,没办法,他这具身体太虚弱了。
没什么事,睡觉吧。
其实本来还想找他聊聊天的,但看他这么累,他也不忍心折腾了。
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比起之前的避让,至少他们有接触了。
赵林寒很满意。
哈里顿本来还有些担心他,见身体的主人自己都不关心,他也就歇了操心的心思。
他重新闭上眼睛,困意渐渐袭来。
半梦半醒间,他的手往旁边一伸,长臂一捞,将另一个人揽进怀里。
至此,他微微皱住的眉头慢慢松开,终于睡得安稳了。
这一夜,赵林寒感觉自己睡在火炉里,但不热,反而温度刚刚好,他睡得很舒服。
他醒来的时候,哈里顿已经不见了。
他蹭了蹭枕头,还想再赖会床,却突然觉得不对。
他缓缓睁开眼睛,和约瑟夫大眼对小眼。
往常这会,他都已经出门干活了。
但这会,他居然还在。
专门等我?约瑟夫没有回答,反而恶声恶气地道:你霸占了哈里顿的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这样他睡哪里?他误会了正好不用解释。
赵林寒懒得同他说话,随口说道:睡楼上我的房间呗。
如果他敢睡的话。
约瑟夫:······他瞪了眼这个让他讨厌的人,咬牙切齿,却拿这个纹丝不动的人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念叨他一边去找哈里顿。
本来以为哈里顿会跟他同仇敌忾,没想到他把早上的对话说与他听时,哈里顿居然笑了。
那种自然又夹杂着些许宠溺的微笑看得他一愣,等他揉揉眼睛再看去时,哈里顿已经收敛了神情,沉着脸继续干活。
约瑟夫:······他怀疑这两个人有古怪,但他没有证据。
他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真的是他看花了眼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天早上送牛奶的小孩都会把信纸送过来,又取走新的纸条。
赵林寒每天绞尽脑汁在希思克利夫的眼皮子底下钻空子,费尽心思敷衍完信纸,还得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堵人,累得他时常怀疑人生。
但他发现,哪怕他再克制,凯茜给他的信也越来越大胆热情起来。
一切都在按着希思克利夫的计划走,赵林寒时常能见到他坐在桌边看着信纸,看着看着脸上就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他不安,如果不是有原剧情打底,他几乎都要按捺不住用技能了。
好在凯瑟琳那边的情况没出意外,没过多久,每日都会传来的信纸不见了,就连他们送过去的信纸也会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照顾凯茜的女仆人内莉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并严厉指责了她传纸条的行为。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会写信过来了。
希思克利夫有些恼怒,他这几天时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显然在琢磨新的主意。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大忙人,不可能将全部精力花在这件事情上。
于是,如原著所说的一般,他没过多久就不得不为一件事外出,暂时没精力管他们这群年轻人。
他这一走,山庄彻底解放。
从他这个小主人下至仆人们,都轻松起来。
齐拉一贯喜欢在希思克利夫离开的时候去镇上逛一逛,赵林寒本想让她带句话,告诉凯瑟琳他没事。
但想起几天后希思克利夫又会回来,而且会去找她们。
到时候一串供,他可就什么都暴露了。
于是只得按捺住,不去管他表姐那边。
这也就导致他把精力全部花在了哈里顿的身上。
约瑟夫本来已经接受了他在哈里顿床上睡觉的事情,这些日子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林敦那个臭小子对哈里顿的敌意也太大了些,这些日子怎么总找他麻烦?这是他下意识冒出来的一个想法。
哈里顿,我的温牛奶。
我知道你在,别装听不到。
亲爱的哈里顿?······脚步声匆匆响起,没一会儿,一只手举着一个杯子探到他眼前。
赵林寒心满意足地接过来喝上一口。
都说了这种事找齐拉。
约瑟夫认同地点点头,深以为然。
本来嘛,这种事情就不该他们做。
他们干农活就已经够累了,怎么还能伺候人。
但他没想到,赵林寒可以厚颜无耻地一句堵住他们的嘴:齐拉不在。
于是他使唤人使唤得心安理得。
本来他们可以装作没听到,他们以往就是这么做的。
但约瑟夫绝望地发现,哈里顿被一句亲爱的哈里顿吃的死死的。
如果这句不管用,小林敦只需要补上一句我教你识字,那他身边这个臭小子铁定会被拐跑。
一时间,约瑟夫恨铁不成钢。
终于,在哈里顿朝客厅跑第三次的时候,约瑟夫忍不住了。
识字而已,我也可以教你。
哈里顿闻言挑挑眉,惊讶地看着他。
约瑟夫: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已经开始学念诗了。
哈里顿简单说完,朝着客厅扬长而去。
被秀一脸的约瑟夫:······会念诗了不起啊?在约瑟夫看来这段日子过得很慢,堪称炼狱。
对年轻人来说却过得很快。
以至于希思克利夫回来的时候,山庄里只有约瑟夫表示了欢迎。
希思克利夫挑挑眉,但他本来也不关心这些,便没当回事。
约瑟夫习惯性地又想告状,结果没说几句,希思克利夫就表示又要外出。
这次他点走了哈里顿,要他跟他一起去画眉庄园。
那是凯茜住的地方。
赵林寒知道,他这次去会利用凯茜对他的担忧和关心把人骗过来。
对于这一点,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他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希思克利夫离开前的眼神,让他徒然一惊。
哈里顿的转变引起他的注意了!哈里顿本来是他心爱的女人的侄子,是她大哥的独子。
但由于恩肖曾经针对过他,所以在希思克利夫眼里,恩肖一直都是他的仇人,包括哈里顿,也是他复仇的对象。
这么多年,哈里顿虽然成功长大,却被他养成了一个粗俗无知的乡下人。
这既是他的不在意,也是他的刻意报复。
赵林寒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如果是懒得管还好,如果他要从中作梗,那按照哈里顿对他的信任和爱戴,那他可能又会前功尽弃。
即使只是一个可能,赵林寒也不希望见到那一幕的发生。
他想了半天,终于狠下心肠,决定干一件大事。
呼啸山庄和画眉庄园之间隔着几里路。
等他们赶回来,已经是繁星漫天,月光一片皎洁。
最先进来的是哈里顿,赵林寒见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微微放下心。
但他看见随后进来的希思克利夫时,他的心重新又提了起来。
希思克利夫的脸色很不好。
他嘴角的笑容已经不怀好意到近乎是狞笑了!林敦·希思克利夫。
他破天荒地唤了全名。
你最近,是不是有些不乖?赵林寒:······没有。
他说着站起身,想尽量冷静地离他远一点。
很好。
明明是夸奖的话,却叫他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明天你的表姐就要来看望你了,我希望你能病得严重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赵林寒:嗯。
记住,你的病,是因为她而病的。
不是因为某些和你没有关系的人。
他说完冷哼一声,厌恶地看了眼他病弱的儿子,接着目不斜视地上了楼。
又被瞪了的赵林寒:······我谢谢你哦。
这人为了复仇,把自己和一群讨厌的人关一起,也是够狠的。
他的阴冷算计和步步为营叫人心惊,如果不找办法干扰他,也许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赵林寒想到这里,目光从厨房一扫而过。
但他最终没有走过去,而是走到了另一个没人住的房间,打开了被封锁的窗户。
他握住了那一只冰冷的手。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外面下起了小雨, 窗台被雨滴打湿, 触手就是一阵凉意。
窗外的风也终于肆无忌惮地溜了进来, 在山庄里心满意足地横冲直撞,朝着深处的房屋呼啸而去。
刺骨的寒风让身强体壮的哈里顿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往壁炉边靠了靠,火光让他的身体回暖,也让人昏昏欲睡。
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寒风携着湿意再次降临, 炉火也不由黯淡了,在阴冷的环境里苦苦挣扎。
哈里顿猛地惊醒,他听到了一阵咳嗽声,压抑中带着几分急切的咳嗽声。
他还没上楼去?这是他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黑夜中,他愣了愣。
赵林寒轻轻地搭上老旧的房门,再漫不经心地朝楼顶看去。
如果这时有人和他对视, 会发现他眼中有一个冰蓝色的影子。
这丝影子越走越远,裹着一丝凉意, 慢慢朝城堡最深处走去。
你怎么还没上去睡觉?赵林寒猛地回头, 正想说话, 就被一床薄被当头兜住。
他无奈地把自己扒拉出来, 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人: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哈里顿抿抿唇,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在下面想了会事情。
赵林寒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同时把被子还给他。
我上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蒙着头睡上一觉,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声响, 都不要睁开眼睛,也不要好奇。
你在说什么?赵林寒上楼梯的步子顿住,他站在楼梯口回头,夜风从他单薄的身体上刮过,吹得他的面色死人一般地苍白。
你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吗?在附近一带的荒原上,漂泊着一些无家可归的灵魂。
他们会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希望你能带他们回家。
你会握住他们的手,冰冷的,像是冻僵了的手······他的声音本就虚弱,刻意用气音说话后,更是飘渺得几不可闻。
哈里顿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笑声。
笑声中夹杂着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开心。
哈里顿:······他忿忿地走开了,并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多管闲事!清晨的原野上萦绕着雾气,外面还下着小雨,雨珠洗去了漂浮的尘埃,空气焕然一新。
赵林寒比平常起得晚了些,下楼的时候先一眼扫过客厅,今晨比寻常清冷些,只有齐拉在客厅忙上忙下。
希思克利夫先生像是一宿没睡。
齐拉心里憋了话,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倾述起来。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见到他从外面进来,鞋底是湿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但他看起来很高兴。
这是齐拉想了一早上也没想明白的地方。
而且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他居然不打算休息,换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门,属实让人迷惑。
可能是赚到钱了吧。
赵林寒随口瞎编,将话题岔过去。
吃过早饭,赵林寒就缩到壁炉边,静静地等着他的客人到来。
这次的会面是个机会,希思克利夫和齐拉他们都不在,连哈里顿也在外面干活。
他要说话,只需要避开约瑟夫就行。
因此,等到他的客人后,他就带着她们上了楼。
凯茜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像个精灵一般招人喜爱。
她的女管家内莉则是一个面貌和善的中年女性,尽管她这会正刻意绷着脸,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触。
在卧室招待客人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但赵林寒别无选择。
林敦小姐,可以请你们不要再来了吗?什么?!凯茜一脸吃惊,神情中夹杂着一丝受伤,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那么担心你,以至于抛下生病的父亲不辞辛劳地过来看你——我知道。
赵林寒打断她,我很感激你的关心。
可是让你不要过来,也正是我关心你的表现。
你的女管家很清楚,希思克利夫不喜欢你。
他之所以那么热情地邀请你,纯粹是图谋你家的财产。
你要是继续和我纠缠不清,整个画眉田庄都会拱手送人。
我······凯茜的眼睛朦胧了,她本来是个想事情很单纯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却总是接触到复杂到让她难以想象的事情。
她的父亲说过类似的话,内莉也告诫过她,可她还是半信半疑。
她不愿把人想得那么坏,但林敦亲口说出的话,终于让她认清现实。
我知道了。
她没精打采地说道,她理解了这一切,却难以接受。
那信呢?!在这一件事上,她显得格外在意,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光,逼得赵林寒不敢和她对视。
信······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无处安放的视线干脆放到内莉的身上。
都是在希思克利夫的示意下写的。
无需多说,凯茜什么都懂了。
她难掩失落地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像蝶翼飞到了露丛中,沾到了点点水光。
她自顾自地扑到内莉怀中哭了一会,赵林寒挨着内莉的瞪视,无奈地摸摸鼻子。
我去给你们准备热茶。
说着,他走下楼去,晃到厨房,也没使唤看他不顺眼的约瑟夫,自食其力地泡了两杯茶,又准备了一些糖果,然后才端着盘子慢吞吞地朝楼上走去。
尽管动作很慢,他还是被这不争气的身体拖了后腿,累得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身体正像技能描述的那样,越来越像死人靠拢。
沉重的四肢和急促的呼吸都提醒着他:他的时日无多了。
不知道失血过多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赵林寒走了会神。
小心手!惊呼惊醒赵林寒,他回过神,就见内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然后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顺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走个路慢吞吞还能险些把自己伤到的人不多。
也可能是他刚刚伤害了凯瑟琳的缘故。
赵林寒抬头,看见已经系好了兜帽的凯瑟琳,动了动手,干脆拉着她们往回走。
凯瑟琳:······内莉:······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再玩一会。
他说道,并朝楼下看了一眼。
太早了,他会起疑心的。
这个他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凯瑟琳忍不住道:他对你好吗?我觉得还不错。
赵林寒道,至少我衣食无忧。
可是,你看起来脸色好差。
这是事实。
赵林寒低低地笑了声,在这种事面前显得极其淡定。
我快死了。
他平静得像是他已经看见了那一天。
医生都说我难以活过十八岁。
什么?!凯瑟琳吃惊地捂住嘴,怎么会?你比我还小!但我身体比你差。
赵林寒无比实诚地说道,一点也不见避讳。
姐,难得我今天精神不错,陪我玩玩吧。
凯茜被他的话弄得眼眶一红,明明前不久才失落过,但她这会又被那一声姐勾起了心底的柔软情绪,看她的着急摸样,怕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健康分一点给他。
善良的人总是这样,关心别人多过关心自己。
赵林寒一边同她聊天,一边将自己的这个想法抹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狗叫,给安静的城堡带来了一丝热闹气息。
是那个人回来了吗?凯茜说着皱皱鼻子,显得有些不高兴。
是的。
赵林寒点点头,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走到窗边去。
但他随即想到,等他按正常速度走到窗边,他应该早就进屋了。
这就是龟速的悲哀。
凯瑟琳,我们也回去吧。
内莉忍不住说道。
虽然今天的相处让她很满意,但她不得不这样提醒,她们已经在这里耗了很多时间了。
别忘了,你父亲还病着,正等着你照顾呢!凯茜本来有些不愿意,内莉搬出林敦先生,终于镇住了她。
几个人朝门口走去,期间,赵林寒抓紧时间朝凯茜嘱咐几点他之前忘说了的注意事项。
出门时记得小心一点,不要落单。
还有就是,帮我敷衍一下他。
最好的情况就是你关心我,但是舅舅他不允许你来看我。
······凯瑟琳一口应下,只是临走之前,她看着赵林寒惨淡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看向内莉:我能把他带回去照顾吗?内莉:······我的大小姐哟,你可真能想。
几句话就能打消她不切实际的念头,凯茜终于认命了。
她重新戴上兜帽,并嘱咐她的表弟一定要注意休息。
脸上全是关切,话语中也满含担心。
厨房里的哈里顿听了,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想起林敦之前说的话:等他的表姐来了,他要坐在这里给她念诗?所以他们刚才就是坐在他的位置上,讨论他们的诗词歌赋的?但看到约瑟夫也在厨房里,他又有些迟疑。
他们之前来过厨房吗?约瑟夫想也没想道:来过,和我说话时还很不客气呢。
约瑟夫以为他问的是她们有没有路过厨房。
但其实,他询问的是他们有没有来厨房玩。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哈里顿倒吸一口凉气。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送走凯茜以后, 赵林寒回过头, 本来想上楼去休息一会, 却见到哈里顿站在厨房门口,面容不善地看着他这个方向。
刻意做出来的凶煞外表下似乎还有一丝受伤的意味。
约瑟夫倚靠在墙上,幸灾乐祸地看过来,眼里的恶意没有丝毫遮掩。
赵林寒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正待说些什么,就见到哈里顿笔直地朝他走了过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因为常年干活而锻炼得极为结实的手臂硬绷着,上面肌肉的纹理分毫毕现。
赵林寒苦中作乐地想着:这一拳头下来,游戏说不定就直接结束了。
也正好,他可以弃了这一局,到现实中找某人算个帐。
某人对此无知无觉,还作势举起了手。
约瑟夫在他身后煽风点火, 呐喊助威:就该这样,哈里顿, 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古老家族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慑力!展示一下你作为原主人的魄······。
魄······魄力······约瑟夫默默住了嘴, 瞠目结舌地看着哈里顿将人一把抄起, 说话都结巴了。
说好的一拳揍得他爬都爬不起来呢?他现在确实着不到地了, 但是——不是让你把他抱起来啊!一如既往地,约瑟夫开始怀疑人生。
别说他了,就连赵林寒都不大能反应得来。
眼前这一幕,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而且,被人一把抱起来什么的······赵林寒憋红了脸。
你干什么?哈里顿一声不吭地抱着他上了楼, 又一把踹开门,可见是气得厉害了。
看他这模样,赵林寒都怀疑他是想找个地方把他活埋了。
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床。
眼见他就要撒手,赵林寒挑挑眉,心想:他这小身板怕是要散架。
总结:游戏提前结束,继续算账。
不知是不是求生欲作祟,还是哈里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作势要放开的手又拢住了,然后他以一个还算温柔的力度把赵林寒放到床上,长臂一振,将一边的被子展开铺到他身上。
赵林寒被照顾得一脸懵逼。
做完这一切,哈里顿才居高临下地开了口: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跑。
还有,厨房是我的地盘,你以后不准进。
不然——他冷笑一声,举起自己的胳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别以为我会客气。
怎么算客气?像你刚才那样吗?赵林寒忍不住逗了逗他,等他涨红了脸后才见好就收,示弱道:我现在这样,也没精力乱跑。
不过,厨房还是要进的。
毕竟我都跑习惯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谁,我就下意识地进去了。
你——!哈里顿被他气到了,在不说脏话的情况下,他完全比不过牙尖嘴利的他们,只得笨拙地威慑道:总之,不管你是想起了谁,都不准进厨房!见一次,我打一次。
你也不行吗?赵林寒狡猾地发问。
我······哈里顿愣住了,他还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
你怎么可能会想我。
他自嘲道。
怎么不会?赵林寒来了兴致,打算趁着哈里顿恍神把他彻底地绕死在里面。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们已经很熟了。
而且,又是同床共枕过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而且,分明是你无理取闹,他们才会······哈里顿明明站着,却卑微得活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大闺女。
赵林寒见不得他的那股委屈劲,说到后面自己都憋不住笑了。
反正,我把你当朋友,朋友之间相互思念,不是很正常的吗?就像我和凯瑟琳互相关心一样。
已经熟知凯瑟琳发音的哈里顿:瞧吧,都这么亲密地叫上了。
这会的他,早忘了自己一开始是为谁努力学习认字的了。
这不一样。
他忍不住反驳道,你跟我之间,绝对不像你跟她之间一样。
你跟她,明明要亲密很多。
他虽然懂的不多,但常识方面还是一清二楚的。
像他们这种男女关系,以后是要走进教堂,互相扶持着过完一辈子的。
我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只把她当作普通的朋友。
赵林寒比他还头疼,在一点上,哈里顿不知道认准了什么,显得格外执拗。
逼得急了,赵林寒只得道:在我看来,你更重要。
······是你陪我长大。
是你看我孤单,时不时地过来陪我打发时间。
原来这些年的好心,他都记在了心里吗?哈里顿有些感动。
然后他就听到赵林寒道:虽然你每次都会把我气得半死,最后不欢而散。
哈里顿:······到底谁把谁气得半死。
再多的感动在这一句话面前都烟消云散,哈里顿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只觉得乖乖听他说话的自己就是个傻瓜。
你怎么走了?还没说完呢。
哈里顿。
临出门的时候,赵林寒叫住他,我是真的想要朋友。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活不久的。
我什么都不敢奢望,只是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些牵挂。
只是希望,我死了以后,还能有人记得我。
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
以前是我······唔。
居然被人直接捂住嘴,赵林寒蹙起眉,抬头朝去而复返地男人看去。
然后,他被人毫不客气地凶了一顿:闭嘴!赵林寒:······你知不知道你是在作死?***那天的交谈显然很让希思克利夫满意,他从约瑟夫口中了解到情况后,就一直保持着愉悦的心情,以至于他再见到赵林寒,都没有嫌弃他碍眼。
当然,赵林寒现在能碍他眼的次数不多。
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
而常年身体不好的他,一旦生病,就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缠绵病榻。
但接下来的发展显然超乎了希思克利夫的预料,以至于他破天荒地进了赵林寒养病的房间,语气不善地逼问他,有没有按他说的做。
在他面前,赵林寒还是格外有求生欲的。
他点点头,乖得不行。
希思克利夫这就想不明白了,他这个病鬼儿子他是清楚的,自私又无能,还贪生怕死。
为了能多活一阵,活得好一点,他一定会按自己说的做。
那既然这样,凯瑟琳没可能不过来看他。
一时间,希思克利夫又忍不住朝画眉田庄跑了一趟,得到的答案让他冷笑。
多么冷漠又绝情的小姑娘,仅仅因为父亲的不允许,就抛下快要死去的表弟不顾,连他的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
目测还能活一段时间的赵林寒:······他撇撇嘴,没去管发疯的希思克利夫,继续慵懒地烤着自己的火。
而且她还口口声声说爱你!希思克利夫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显然这才是让他恼怒的真正原因。
罪魁祸首在旁边烤着火,丝毫不见心虚。
终于,神情阴郁的高大男人发够了火,闷闷地上楼去了。
但他上楼之前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赵林寒笃定,他心中一定还有别的想法。
一个不折手段,只为复仇的想法。
十多年来日复一日地筹谋已经叫这个男人承受不起失败的打击,更别说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已经病重,甚至有可能走在他舅舅前面。
这令他接受不了,也让他更加疯狂。
于是赵林寒只能在他的逼迫下开始给画眉山庄写信。
这次写信不是写给凯瑟琳,而是写给他那同样时日无多的舅舅,打足了感情牌。
明明身体在一日日变差,在信上却说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
这样的话写下来,满纸都透着讽刺。
希思克利夫还让他隐隐透露出想见面的意思,还声称他不允许自己前往画眉田庄去看望他们,所以希望能让他们在画眉山庄之外的任何地方见面。
这招以退为进格外漂亮,赵林寒只能庆幸,幸好他之前找到机会和凯瑟琳她们说清楚了,不然她们绝对会一头栽进他的算计里。
但他没想到,即使如此,在他日复一日的软磨硬泡下,林敦一家的态度还是软化,答应了和他见面的请求。
因为他舅舅的身体也不舒服,所以最后来见他的只能是凯瑟琳和她的女管家内莉。
赵林寒:······我恨!这不是在关心他,这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收到回信的那一天,赵林寒努力做了一次垂死挣扎:要我去见她们可以,至少让我带个人照顾我吧?这样,我的气色还好些,也不容易让她们起疑。
希思克利夫白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好在目的初步达成让他心情愉悦,没有像以前那般看他不顺眼。
随便。
我会告诉齐拉——哈里顿。
赵林寒气喘吁吁地打断他,齐拉力气不够。
你是连路都走不了了吗?希思克利夫忍不住嘲了他一句,到底没说什么,这便是默认了。
唯有约瑟夫在后面絮絮叨叨,对这个决定格外不满意。
他的唠叨赵林寒一句没听进去,他打起精神,对着站在角落的哈里顿笑了笑。
虚弱却极好看的微笑。
哈里顿的心里猛地被撞了一下。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希思克利夫说的话虽然不中听, 有一点却无从反驳, 那就是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乐观了。
说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也不过分。
现在随便来一个理智的人都知道, 他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等着医生来给他看病开药。
但同时心里也会明白,他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希思克利夫连医生都懒得给他请,只想在他死前赶紧压榨完他的作用。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他如此,赵林寒也只能欺负比自己可怜的娃了。
这个娃就是哈里顿。
刚出门没多久, 他就捂着嘴咳得天昏地暗,生不如死。
猩红的鲜血从他手掌溢出,把哈里顿唬了一跳。
你——?!可怜的娃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赵林寒本来是假装的,咳着咳着倒真难受起来。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哈里顿看着他手中的血迹,怎么也不相信他这是没事的样子。
先回去?他试探地问。
不能回去, 回去他不会放过我的。
说着,赵林寒左右看看, 见到不远处有条小溪, 便缓慢地朝那儿挪去。
他俯下身洗了洗手, 手上的血渍被溪水裹去, 变成红晕在水中散开。
我死了以后,应该也会像这样,无所皈依,最后连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是为了捉弄哈里顿而随口一说, 说到最后倒真感受到了这话里沉重的意味。
这就是他本来该有的结局。
以前的赵林寒虽不会这么说,心底也这样想过。
不会的。
哈里顿咬着牙,手上力气却很轻。
他扯着赵林寒把他拉起来,慢慢远离小溪。
仿佛这样,他心里的不痛快就会少上一些。
怎么不会呢?赵林寒笑着说,我很清楚那一天快要来了。
不过如果你记得我,倒还能留下点痕迹,不至于彻底消失。
所以他之前才会那么希望他能记住他吗?哈里顿怔住,恍惚中想起那一天他躺在床上说起这一句话时脸上的神情。
难不成,他是认真的?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窖。
哈里顿回过神来,并猛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那件事不可能发生。
一定是他在捉弄他,就像以前一样。
虽然这么安慰了自己,但赵林寒肉眼可见的消瘦却叫他的自我安慰格外空洞无力。
等他们到了地方,赵林寒几乎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哈里顿没打算见她们,再加上生性静不下来,将人送到后就在四周胡乱地逛了起来。
赵林寒也没有去管他,他精力不济,想了想,干脆像原著里那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石楠花丛中,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
赵林寒放在身上的手指动了动,只是他太累了,头乏得不行,眼皮也很重,重得他不想抬起来。
再等等吧,他这样想到。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人家来到他身边。
醒醒。
凯瑟琳轻轻推了推他。
赵林寒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
凯瑟琳松了口气:太好了,还好你没事。
我和艾伦刚刚还以为······她说到这里有些尴尬地住了嘴,又念叨起了一开始的话:你没事就好。
但是你瞧着有些不舒服。
嗯。
有些乏。
赵林寒如实说。
你不该出来的,林敦表弟。
她忧心忡忡。
你看起来可不像好些了的样子。
你应该回去躺在床上休息,再叫一个医生过来看看你······不管她说什么,赵林寒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温和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瞥见他的笑容,内莉心里一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上了年纪的人对某些事总是敏感的,但她宁愿是她想差了。
正当她狐疑的时候,赵林寒突然抬起眼帘,直直地和她对视。
凯瑟琳还在埋怨他不该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内莉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脑子里都是他的口型:照顾好她。
几个字,好似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凯瑟琳念叨完,正想劝他回山庄休息。
一低头,整个人都懵了。
林敦又睡着了,淡色的唇瓣微抿,上面没有丝毫血色。
怎么又在这里睡觉,会生病的呀。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他,想把他推醒。
可意外的是,她居然推不动。
手下的身体冰冷,且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举动而做出反应了。
凯瑟琳:!她慌乱地看向内莉,被她一把揽在怀里,不由分说地扯离这孩子的旁边。
凯瑟琳,别去打扰他。
他······她顿了顿,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他会生活在上帝的膝下,从此无痛无忧。
凯瑟琳哭泣道:是了,这里就是他想要的天堂了。
——静静地躺在石楠花丛中。
风是静的,阳光透过白云暖暖地照在他身上。
没有喧嚣,只有让他舒服的宁静。
他在此地长宁。
可是还是会感到难以抑止的难过。
哈里顿是被哭声引来的。
他和凯瑟琳不对付,少年人的尊严让他格外不想受到他们的羞辱。
所以,他选择了一开始就避让开。
一开始听到哭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林敦又惹他表姐生气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
没有林敦的声音,而且,凯瑟琳哭得太久了。
他心乱如麻地朝那边走去,心里猜测是不是林敦又吐血了,还是他又有了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能让她哭得这么厉害,指不定是什么麻烦事。
他做好了见到他咳得惊天动地的准备,却在见到他安然躺在花丛中时眼睛一酸,几乎不敢上前。
但他来时的动静已经惊起了她们的注意,内莉冲他招招手。
过来,小伙子。
她唤了一声。
你来得正好,带他回家吧。
因为心底那一丝不忍,她说得很委婉,也不敢提及那个字眼。
哈里顿觉察到了希望,同手同脚地朝前走去。
凯瑟琳不想让开位置,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是内莉强硬地拉开了她。
哈里顿将手绕过他的膝弯,轻轻地将他抱了起来。
落入怀中的身体单薄得厉害,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他僵了一下,在原地听着内莉嘱咐。
但其实她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道。
哈里顿心里堵得厉害。
以前一直逃避,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在抱起他的那一瞬,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熟悉得让他以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好像这样抱起过一个女孩。
***这件事不但让凯瑟琳她们接受不了,也打了希思克利夫一个措手不及。
他知道病秧子坚持不了多久,但他没想到这么快,连他舅舅都没有熬过。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气极的希思克利夫连牧师都不打算给他请,齐拉去请示他,只得到了他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天堂?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家伙,就应该下地狱。
齐拉:······这样的诅咒不少见,她们气到了都会说一句。
但父亲这么说自己的孩子,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更何况,小林敦也没那么讨厌。
有钱的是大爷,齐拉有再多的不赞同,面对给自己发钱的人,也只能默默咽进肚子里。
她回到楼上林敦的房间里,意外地发现,抱他回来的哈里顿也没有离开,正神情恍惚地守在他身边,手上无意识地扒拉着他的手指。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舒心。
齐拉翻了一个白眼,走过去把林敦的手抢出来。
死者需要安息。
她着重强调了安息两个字。
但这个字眼在哈里顿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无措地朝床上的人看去。
他还躺在上面,白色的皮肤一如既往地泛着青,齐拉把他的手好好地放在胸前,佩着他眉宇间的宁静,倒真像是睡着了。
鬼使神差地,哈里顿凑上去在他额间留下了一个虔诚的吻。
这个举动让齐拉恍然。
没想到最后愿意陪在他身边的居然是你。
不过想想也并不意外,这个年纪的男孩,表达亲切的表现本来就是打打闹闹。
更何况,在最后那段时日,他们之间的相处明显要融洽很多。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哈里顿突然问。
齐拉:?她一脸迷茫,侧耳听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有人在呼唤我。
哈里顿说,并下意识朝床上看了一眼。
他居然期望那声呼唤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齐拉愕然地看着他,正待说什么,就见眼前的男孩突然起身朝门口跑去,一步三四个台阶,飞一般跳下了楼。
哈里顿在风中奔跑,他离开了山庄,无视了约瑟夫的念叨,一路朝荒原跑去。
不管他跑去哪里,眼前都有一个淡色的云烟一般的影子。
不知是他在追逐着他,还是他始终跟在他的身边。
他说:不要忘了我。
不会的······哈里顿头痛欲裂,不停有模糊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太快了,他抓不住。
但里面有个人影正越来越清晰。
慢慢的,他心里也有了一个声音,像是他自己在说话:不要忘了他。
忘了谁?他气喘吁吁地停下,眼前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天色晚了,溪边浮着一层薄薄的雾。
影子已经不见了。
哈里顿怔怔地看着前方,手下意识抬起。
他想抓住一个人的手,以郑然非的身份。
他想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惨白, 但和他平时比, 居然还显得气色好了些。
就像睡着了一样。
约瑟夫对齐拉的感慨不发表意见。
他做完了祷告,便夹着圣经,对请来的男工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把人抬起来。
因为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丧事完全由两个下人帮着操办。
就在他快要下葬的时候,荒原里突然响起几声熟悉的狂吠。
有人追着风赶了过来。
齐拉和约瑟夫诧异回头,就见到哈里顿匆忙赶来,身边还跟着几条狗,时而在前, 时而在后。
你来送他最后一程?齐拉忍不住问。
哈里顿抿抿唇,没说是, 也没说不是。
他看着躺在地底的赵林寒,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暖意。
我来做剩下的吧。
终于, 他开了口。
我陪陪他。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约瑟夫和齐拉面面相觑。
辛苦你们了。
哈里顿又补了一句。
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就没有再说什么, 吆喝着人就往回走。
没一会儿,荒原里就重新变得冷清。
草木疏落,连飞鸟也已经绝迹。
在这近乎寂静的环境里,哈里顿跳到他们挖的那个坑里,轻轻地把人抱起来。
起床了。
他轻轻唤道。
但令他疑惑的是,不管他怎么折腾,赵林寒都毫无动静。
以至于他的目光渐渐不受控制地滑落到那苍白干燥的唇上, 心里蠢蠢欲动。
他想起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王子把睡美人吻醒了。
但就这么吻上去未免趁人之危。
郑然非花了老大的功夫,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打去。
一时间,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做个人。
清醒过来的他去查了查后台数据,顿时哭笑不得。
居然用上了假死药,难怪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任务却还没结束。
郑然非不得不感慨他脑回路清奇,居然想了这么一个躺赢的办法。
正常人估计想都想不到,更别说尝试了。
在昏迷中完成任务,谁敢这么背水一战?这不是胸有成竹,这是拿自己前期做的所有努力来赌。
能不能赢先不说,但刺激,是肯定少不了的。
面对想出这么极端办法的赵林寒,郑然非只能叹服。
他摇摇头,捏了下他的脸颊,然后抱着他从坑底离开。
他回到了溪边,这里空气清新,鸟鸣婉转,水花激荡时甚至有股凉意流淌在心间。
郑然非算准时间,手挠了挠怀中人的下巴,坏笑: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吧?说着,他微微低头,作势要——赵林寒彻底醒了。
他头本来有些晕,这会却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对上了眼前一张俊脸。
迷茫、错乱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你做什么?吻醒我的睡美人啊。
赵林寒:······他瞪了眼前学坏不学好的人一眼,扭头看向周遭的环境。
熟悉的灰蒙蒙的天空,熟悉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广漠荒原。
他还在游戏里。
居然还没结束。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力。
听清他的嘟哝,郑然非挑了挑眉,伸手将他的脸扳回来。
不想玩了?赵林寒只有一句话:你躺尸一下试试。
他可是货真价实地缠绵病榻,连着趟了好些天。
郑然非低声笑了笑,在这个情况下显得有些欠揍。
赵林寒努力忍住殴打他的念头,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
郑然非体会到了,所以他悄悄地凑近他,在他耳边作死。
其实是一句很轻很轻的话,但随之而来的热气让这句话颇具存在感,以至于赵林寒一下就记住了。
他说:遵命,我的睡美人。
下一瞬,天旋地转。
时空的转换也让耳边的热意散去。
赵林寒恍惚地睁开眼,发觉自己站立在熟悉的天使像旁边。
对于这一点,他早已习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并给了身边人一拳。
惨遭心上人殴打的郑然非:QAQ赵林寒施施然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玩不?显然是在报游戏里被欺负的仇。
郑然非自知大祸临头,捂着肚子装可怜:寒寒,我好难受。
演技浮夸,一看就是装的。
赵林寒本来不想搭理,却见某人越装越像,甚至还叫嚷起了头疼。
但他只是锤了他的肚子一下,不应该这么大反应。
除非·······赵林寒的理智在郑然非哼出头疼的时候就已经分崩离析,他赶紧跟着蹲下,担心地去摸他的额头。
你怎么了?难不成是上次受的伤?怕他担心,郑然非本来想一口否决这个猜想,却在抬头时愣住了。
赵林寒眼中的慌乱和担心不作假,他甚至在里面看见了隐隐的无助和绝望。
都这时候了,还演什么戏。
寒寒。
他唤了一声。
嗯?赵林寒还没反应过来,他正思索该怎么办时,就发觉手上传来了一股力道。
郑然非拉着他躺倒,同时主动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
我没事。
他大猫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眼里灼灼发亮。
你看,我好着呢。
赵林寒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郑然非,好玩吗?不好玩,我错了。
他紧紧拥着身上的人,把他摁在自己的胸口。
冰凉的脸颊和滚热的胸膛接触在一起,近到可以听到身下飞快的心跳声。
赵林寒又不说话了。
他嗓子有些哑,也怕说出的话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况且,听到的心跳声也让他愣了会神。
他不说话,郑然非就说了。
他试探地开口:寒寒,我想起来了。
我全部、全部都想起来了。
怀中的人在轻轻颤抖,郑然非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却还是探出手去抓住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他把那只比他小一些,但白净修长的手抓进手里,紧紧握着。
我真的想起来了。
你至于说这么多遍吗?赵林寒闷闷地回了声,心里高兴,只是他习惯了内敛,便不肯表达出来。
但那只被他的手感染得火热的手却无疑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郑然非笑弯了眼,乐呵了半天,嘴角的笑意就是收不下去。
赵林寒是不爱出汗的体质,被他这么握了一会,手心也湿湿地带着汗。
不知道是被郑然非握住时蹭上去的,还是他自己也出了汗。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发烧了一般,对自己的身体情况究竟怎么样一点也不清楚,只觉得接触的地方,都很热。
他不习惯,想抽出来。
但郑然非握得紧,他抽不动。
郑然非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念头,却不舍得放人。
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心里渐渐有一把火烧了起来。
他动了动喉咙:寒寒。
低音炮让赵林寒的耳朵有些痒,他嗯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郑然非接着说的震住了。
我可以吻你吗?赵林寒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也不知是羞窘还是怎的,他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
你说呢?他嗫喏道,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什么?郑然非没听清。
我说。
赵林寒抬起头,狭长的眼尾微挑着,有些泛红。
我下线了。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眼前的人很快就消失。
郑然非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
怎么还跑了呢。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林寒刚从全息舱里起身,就被人从身后环拥住,想跑也跑不了。
小哥哥,撩了就跑吗?身后的声音低沉,还有些委屈。
赵林寒一口血梗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谁撩你了?现在造谣可以全凭一张嘴了吗?可刚刚,就是你躺在我身上的呀。
郑然非在他耳朵边轻声说话,嘴唇若有若无地厮磨他的耳廓。
没一会儿,赵林寒的耳朵就已经变得通红,红晕顺着白皙的皮肤,有往脖子下蔓延的趋势。
我冤死了。
他烦恼地抱怨一句,扭头速战速决,在郑然非唇上轻啄了一口,试图蒙混过关。
郑然非就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从自己嘴角飞快地划过,他都没反应过来,赵林寒就一副已经亲过了你怎么还不放开的神情盯着他。
格外地理直气壮。
他看得好笑,嘴角努力压抑着,却还是偷偷翘起了一角。
小骗子,骗了我的心,就想跑?可怜我被吃干抹净······赵林寒:······他嘴角一抽,一巴掌糊在郑然非嘴上,捂住了。
你可消停些吧。
再说下去,他都快比窦娥冤了。
郑然非被迫中断自己滔滔不绝的卖惨之路,却也不着急,只是伸出舌尖在掌心轻轻一扫,赵林寒就被烫了一般,快速地缩回手。
他也不逗了,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太快了,而且,你只亲到了嘴角。
那你想怎么样?赵林寒轻声说,他也不是讨厌这种事,甚至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喜欢的人,不讨厌,心里还有些火热。
只是他没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在面对这种事时,总是显得格外无措。
我想……郑然非轻轻拥着他,像一个大灰狼在琢磨该怎么把可爱的小绵羊拆分入肚。
本就紧紧贴着的身体又靠近了一点,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感知到他呼出的热气。
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变得沙哑:我——突兀的纯音乐突然在室内响起,像一盆清凉的水泼进了烧得正热的柴火中。
气氛一下没了大半。
郑然非和赵林寒一起低头,看向了那个早不来晚不来的消息。
是赵景中助理发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少爷,赵总出车祸了!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私立医院的特护病房外, 林林总总站了近十个人。
里面有赵景中的助理、妻儿、保镖以及一个挎着公文包的律师。
律师戴着金丝眼镜, 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资料,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医生说,若是术后三小时内能有反应,那就证明手术成功了,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否则的话,就有一定的风险。
不过很可惜,现在距离三小时还有不到半小时,他们还没有从护士口中得知好消息。
他看表的动作弄得附近好些人心惊胆战,本来就提心吊胆, 现在被他这么一刺激,好些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赵舒雅已经被他刺激得神经衰弱了, 但她不敢对父亲的专属律师发飙,只好抓着无辜的人发泄心中的慌张和躁郁。
这个人就是赵景中的助理。
怎么回事?他到底来不来?烦躁的语气配合她不安焦躁的表情, 唬得助理心跳都慢了几秒。
这······?助理摸了摸鼻子, 吞吞吐吐:我已经给少爷发过讯息了。
赵舒雅冷笑: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是吗?她不由一跺脚,看着旁边的李秀莲, 不满极了:妈,你看他,什么人嘛!李秀莲的脸色也极为苍白,她来得匆忙,连妆容都来不及顾,更显憔悴。
舒雅,别吵了。
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女儿一句, 又扭过头,痴痴地看着病房门。
她这样,赵舒雅心里更加难受。
妈妈实在把爸爸看得太重了,要是爸爸真的出了意外·······她忽然浑身战栗,后怕不已地把胡思乱想甩出头去,这种事,想想都觉得可怕。
她和妈妈扛不住的。
病房外又安静下来,除了呼吸声,没有丝毫杂音。
空气仿佛凝滞了,静得可怕。
过了会儿,赵舒雅又有些受不住这个气氛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跳到了岸边的鱼,要活活溺死在空气中。
但想起母亲说的话,她又硬生生忍住,陪着李秀莲雕塑一般杵在门外。
这个架势,旁人只是从这儿路过,都觉得窒息。
离术后三小时还剩十分钟,律师又看了遍手表,不慌不忙地开口:能联系上赵林寒先生吗?这种时候,他最好在场。
唰的一下,近十双眼睛又猛地落到了助理的身上。
被盯得头皮发麻的助理:······他哪敢啊。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
他咬了咬呀,狠下心又打了一个电话。
如他所预料的,没有接通。
按少爷的性格,能接他一个电话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又怎么能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
李秀莲母女的脸色又一下子拉了下来。
在走廊的拐角后面,赵林寒靠着墙,直接忽视了来电提示,还是郑然非长臂一伸,帮他把这玩意挂掉。
真不过去啊?赵林寒嗯了一声,面上没什么情绪。
都是等,过不过去都一样。
郑然非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把他的手包进自己手里,陪他一起等。
赵总,他是知道的,经常出现在各个杂志报刊版面上的商业牛人,所掌管的赵氏企业更是一跃成为Q市的龙头老大。
刚一出车祸,新闻就报道了。
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是一辆全自动悬浮车突然偏离了轨道,朝附近的赵总的车子撞了过去。
初步断定,这是一场意外。
不过他所知晓的也就这些了,连寒寒和他有关系的事,也是刚刚才知道。
有限的信息里,却充斥着不少谜团。
郑然非不由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光脑。
就这在难耐的寂寞中,病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赵林寒远远地看了眼,见到护士出来,语速平缓地和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紧接着,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兴奋,就连律师都似乎松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看来是没事了。
他看了片刻,拉着郑然非的手,开始往电梯口走去。
他的转变连带着郑然非也神情一松,有了调侃的心情:放心了?赵林寒冷着脸,漠然说:我没担心。
他嘴硬心软也不是第一天了,郑然非本来都已经习惯了,这会心里却莫名有股微妙的感觉。
寒寒他这次,好像真不是嘴硬。
他说的,像是真的。
郑然非快被自己给绕迷糊了。
恰逢这时赵氏企业的总经理张仁从电梯里走出来,听见这句话,脸色僵了僵。
不过都是生意人,他当即就收拾好了脸色,对赵林寒打了声招呼,没收到搭理也没在意。
赵氏父子不和,是他们这些老人都知道的事。
但他却不能放任赵林寒离开。
小寒啊,听张叔一句劝,先别走,这里有些事跟你也有些关系。
张仁嘴皮子一碰,吐出四个字:关于股份。
病房外,律师收拾好了原先的资料,又重新拿出另一份资料来。
白净的A4纸上,印着几个硕大的黑子:股权转让书。
张仁说了半天,自认把厉害关系说清楚了,便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口,观察他们的反应。
李秀莲和赵舒雅有些犹豫,但揣着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于劝服她们,张仁心里有把握。
唯独这个赵林寒,面上始终淡淡的,叫张仁心里没个谱。
纠结片刻,李秀莲还是咬咬牙签了。
既然是公司需要,能给的,我肯定得给。
张仁微微一笑:夫人大气。
赵舒雅有样学样,也签了。
只剩下一个赵林寒,也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张仁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劝说:小寒你不知道,最近有人在恶意大量收购赵氏的散股,显然是对赵氏有想法。
为了公司的稳定,我们都认为赵总手里应该持有更多股份。
当时我就提议,他把你们手中的股份都集拢起来,不就妥当了吗?但赵总没同意。
其实赵总本来想自己私底下收购,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发生了这种事。
这件事一定是人为,而非意外。
对方都大胆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也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但现在公司存亡在即,小寒,你也听张叔一句劝,别犟了,那是你父亲,还能害你吗?等以后,那些东西,不都会原封不动地回到你手里?到这里,赵林寒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他嘲讽地笑了下: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股份没有,你们别想了。
语罢,他就想转身离开。
张仁拉住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怎么会没有,赵家人手里都有啊。
更何况,你手里有的似乎还不少。
当然,这句话张仁不敢说。
赵林寒的淡淡的目光落到他脸上,言简意赅:捐了。
众人:······捐了是什么骚操作。
他们被这个答案砸得晕头转向,一时连反驳的念头都没了。
赵林寒绕开他们,直接离开。
他之前把郑然非支开了,这会正打算去找他。
他最终是在一楼大厅的休息椅上见到了正全神贯注的某人。
赵林寒在他的肩上敲了两下。
郑然非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你回来了?谈完了?没有,谈崩了。
郑然非:?赵林寒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我从头到尾都没配合。
他跟过去,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到底卖得什么葫芦。
但这话说出来,肯定会显得格外地不近人情。
赵林寒捏着手,迟疑半天,终于还是将自己心底的顾虑问了出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冷酷得像个怪物?郑然非愣住了。
耳边是赵林寒轻轻的声音:你害怕吗?从一开始,我心里甚至都没有一丝难过的感觉。
他说得不多,也很平静,在和人对视的时候,睫毛鸦羽一般漆黑纤细,轻轻一扫,就将眼底的真实情绪掩盖得干干净净。
光从表情,郑然非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会的赵林寒好像回到了以前,明明站在人群之中,也有一种隔着人海的疏离感。
郑然非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种钝钝的疼痛给压下去。
他站了起来,赵林寒想要继续和他对视的话,就不得不微微抬起头。
赵林寒的眼帘颤了颤,抿紧了唇,继续倔强地和他对视。
可他想要一个什么答案呢?赵林寒默默诘问,却发觉他自己也不清楚。
终于,郑然非打破僵持:赵林寒。
嗯?郑然非:······他自己开的头,结果却是自己被堵得慌。
距离被猛地拉近,赵林寒听着落到耳边的称呼,心底猛地涌起一阵酸涩感。
他觉得喉咙有些哑,以至于他不得不闭紧嘴,靠气音来发声。
除了嗯一声,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就连这简简单单一个单音节,都有被人觉察出异样的风险。
郑然非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心底一下就软了。
私人医院里人不多,但多多少少有一些人流量,难免有人看过来。
郑然非全然没在意那些眼神,抬起手揉乱他的头发。
寒寒。
他唤了声,然后顿了一下,等赵林寒眼中有了反应,他才继续温柔且认真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在意。
所以,别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赵林寒已经怔住了, 落在头顶的手虽然恶意地弄乱了他的头发, 却十足十地温暖、干燥,像阳光从窗外倾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郑然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他抚着赵林寒细软的发丝,掌心顺着向下,落到他的肩上。
但我想说,人之所以觉得冷,是因为内心火热。
寒寒,你并不冷。
赵林寒微微睁大眼睛,风停歇了, 除了刚才捕捉到的话语,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以为自己的理智的, 也以为自己是淡定的,在问出来的时候, 他甚至做好了转身就走的准备。
但现在, 好像真的走不了了。
郑然非还在搜肠刮肚,打算给小朋友来一套鸡汤套餐。
他以前没干过这事, 所以有些不熟练。
他不知道,就刚才那一会,赵林寒已经想开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赵林寒没有给人看热闹的兴趣,便直接拉着他离开。
他走得很轻快,像是终于扔下了包袱,走得毫不费力。
他终于甩下了过不去的过往, 扔下了沉重的阴翳。
往日里乌云密布的地方,如今有阳光照了进来。
郑然非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我们去哪里啊?赵林寒翘了下嘴角:回家。
说是回家,但走的却不是来时的路线,郑然非瞥了眼导航,没说什么,任由小朋友乱来。
他就算把车开到市政府门口,郑然非也能面色如常地跟着走进去。
他想起自己以前还嘲讽那些动不动秀恩爱的朋友,现在才知道,等真遇到了那个人,就算是最简单的散步,也让人心动。
过去了啊?他没详细问,赵林寒却知道他在说什么,轻轻点下头。
这件事就真的这样简简单单的过去了。
郑然非侧过头,手探过去,轻轻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
不用说什么,只是这样静谧的氛围,已经是一种享受。
但过一会,郑然非还是主动打破了安静:寒寒,这件事有疑点。
郑然非想起那篇报道,全自动悬浮车能大范围推广,全靠如今的中央网络远超常人想象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就算那辆悬浮车出现了系统紊乱,也会在第一时间启动备用系统,或者被中枢系统接手。
但我刚才查了查,中央网络里在半天前就已经没了有关设备的记录。
有人恶意把那辆悬浮车同中枢系统的联系切断了。
郑然非说这些话时,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的神采。
就算他是在胡说八道,也会让人忍不住相信。
但赵林寒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件事确实是人为,不过,究竟是他们自己做的,还是别人迫害他,就不清楚了。
郑然非怔了一下,以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忽然闪过一道火光。
你是说······?赵林寒嗯了一声,他的悬浮车安保系统是最高级的,这点随便打听一下都知道。
如果是我,要害他的话,至少会在那辆失控的车里面安装一个炸、弹。
郑然非:······好吧,话糙理不糙,被他这样一顺,郑然非的思路终于彻底理顺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浑身轻松下来。
看来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了。
车里又安静下来,郑然非侧头看着他冷淡的眉眼,想起壁纸上那个张扬恣意的少年,到底有些意难平。
寒寒,你以前······说到一半,又卡住了。
郑然非艰难地将这些疑问吞回去,对看过来的赵林寒摇摇头。
赵林寒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吧?郑然非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你想说,我就听。
你不想说,我也绝不好奇。
明明就在意,还装不好奇。
赵林寒听得好笑,扭过头,眼中有些恍惚,最后又都归平静。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我父母离婚比较早,差不多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看起来,他们两个很像感情不好是不是?郑然非没有接话,他知道,寒寒想要的不是他的答案。
赵林寒接着说下去:但其实,他们是因为爱情结婚的。
他是我妈的初恋。
所以在他提出离婚后,她有些接受不了,甚至还尝试过挽救。
但他没有回头,没过多久,他们就宣布了离婚。
我妈带着我离开了,我们过了一段普通人的日子。
她会很多才艺,离开后,她做了钢琴教师,工资很高,足以养活我们两个人。
那几年,我过得很快乐。
郑然非怔了一下,他回忆起寒寒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确定,他话语里透着伤感。
后面,应该出现了转折。
我不知道,她其实一直没怎么放下。
尤其是,没过多久,那个小孩就出生了。
一直以来,豪门的圈子都很乱。
这是通病,大家都看得很开。
只不过赵景中的形象一直保持得很好,让我妈以为,她是嫁给了爱情。
哪怕后来离婚,也只是感情淡了,但这个孩子的出生却让她清醒。
这么多年的认知被颠覆,她心里难过,只是没表现出来,我们也就不知道。
后来,赵景中接我过去玩,她同意了。
我们都没有多想,甚至以为只是短暂地离开几天。
但我这一走,就走了三个月。
赵景中找人用我的声音合成音频发给她,让她以为,我不要她了。
又跟我说,她嫌我是个累赘,不要我了。
这是他阴影的开始,赵林寒闭上眼睛,像是这样,他就可以从那种无处不在的窒息中脱离出来,他像是重新回到了黑暗中,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本来想说什么,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想睁开眼睛,想熬过去。
可是······真的好难。
他过不去。
巨大的悲哀向他压过来,那些错乱的画面时而浮现,又时而消失。
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他闻到了从地板上蔓延过来的血腥味。
那是和死亡最为接近的味道。
郑然非赶紧抱住他,抚摸着他的背:没事了,我们不说了。
他已经差不多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一想,心里都在抽痛。
他根本不敢想,当年亲历这些事,该有多痛。
赵林寒整个人都恍惚了,过了会才意识到是郑然非抱住了他。
这个认知让他好受了些,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那个人焦急心疼的神情,看了好一会,终于有了勇气继续说下去。
我没信。
泪水不知何时打湿了衣服,赵林寒趴在郑然非的怀里,看着那个小孩推开记忆中的门。
门前门后,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面有光影照耀,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陌生得让他害怕。
赵林寒想起他见到她时的画面: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她把自己闷在屋里,瘦得人都脱了形。
一开始看见我,甚至没能认出我是谁。
我那时候还小,没多想,见她后来回复了精力,就把这些都忘了,开开心心陪她过日子。
直到初三那年,她病情反复,吃药都控制不了。
我才知道,那三个月,她想我已经想疯了。
再后来,姥爷他们过来把她接走了,我也被接回了赵家。
至此尘埃落定。
***悬浮车确实没有去海边,而是去往了赵林寒以前的公寓。
赵景中已经知道他不住这儿了,门口的人也已经消失。
赵林寒打开门,带着郑然非往里走。
下车之后,他的情绪就平复下来了,这时候的他,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崩溃。
郑然非忍不住想,他的寒寒,真的比大部分人都要坚强。
一段时间没住,里面依旧干净,只是没有了人的生活气息,显得有些冷清。
小机器人蹲在墙角,额头上积着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唯一的灰。
一进去,风格乍一看跟海边的别墅没多大的差别,不过郑然非看着却莫名有些别扭。
他看了一会,终于弄清楚了哪里不对。
没有那种细节处温馨的感觉。
赵林寒带他到处看了看,这里很空旷,他介绍得也很简单。
郑然非却能想象得出来,他在这个房屋里生活的情景。
他会坐在桌边乖乖巧巧地吃饭,也会在大床上睡懒觉,光想着,都觉得很可爱。
他嘴角的笑容看得赵林寒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一个简简单单的房间有什么好笑的。
但看他笑得也不算过分,他就干脆无视了,带着他往画室走去。
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把这里的画收一收。
他说着顿了顿,等推开门才继续说:以后,可能都不会这么画画了。
房门打开后里面丰富的画作震得郑然非当场呆在原地,他扫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是吓的。
赵林寒也知道这个场面有些壮观,但他平时只管画不管收拾,日积月累下来,不知不觉就积累了这么多。
郑然非捡起角落里的一张画纸,因为没有得到妥善的保存,它已经快看不出本来面目,不由有些可惜。
但赵林寒收拾起来却不见犹豫,唯有偶尔看到一些有印象的画纸时,才会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太多了,后来就懒得收拾了。
他边解释边拿起了一摞纸,推开门朝隔壁的书房走去。
放这里就好。
虽然这里也快放不下了,但收拾一下,也还能放。
郑然非发现一些明显早期的画纸上会有人物,后来就很少画了,变成了一张接一张的风景。
寒寒,怎么不画人了?赵林寒抿抿唇,低声道:不知道画什么了。
画出来也不好看,就干脆不画了。
不过后来因为工作有画一些,你想看的话,我等会找给你看。
把这里的画彻底收拾好,赵林寒看了眼画室,终于还是搭上了门。
帮着搬完画的郑然非有些沉默,那么多画,多多少少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这也是他没接着问的原因。
很苦吗?什么?你画画的时候,很苦闷吗?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赵林寒想了一会,说:不苦。
没什么滋味,就是给自己找个事做。
偶尔心情不好,也是一种减压的方式。
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问我,我怎么看你比较苦闷。
郑然非叹口气,头枕在他的肩头,有些笑不出来。
我心疼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其实说开了之后, 又觉得都没什么。
放在心里, 除了让自己难受,没有丝毫益处。
只是有些事,念了近十年,一时半会想要忘去,也难。
最让赵林寒悔不当初的是那三个月,最受郑然非惦记的也是那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虽然赵林寒选择了一带而过,但郑然非猜得出来,之中肯定发生了不少事。
比如寒寒突然开始的怕黑, 再比如他既然没信,为什么又等了三个月才回去。
他那三个月, 究竟经历了什么。
怕戳他伤口,郑然非连问都不敢问, 只能安慰自己, 都过去了。
与其沉湎于过去,他不如想想, 该怎么把寒寒宠回曾经的样子。
即使一样好看,他也希望他笑起来时,不是冰雪初融,而是春暖花开。
这些天赵氏发生了不少事情,忙得赵景中焦头烂额。
他到底老了,魄力不比从前。
努力稳住公司的同时,总惦记着赵林寒手里那点股份。
被他烦到之后, 赵林寒干脆将自己的捐赠协议拍给他看,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除此之外,郑然非的游戏公司也正式开始运营。
赵林寒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之前捣腾的是恋爱养成游戏,没想到去到发布会现场,见识到的却是一款竞技格斗类游戏。
技能特效满天飞,炫目又热血。
即使赵林寒并不痴迷于这类游戏,这会也不由有些心荡神驰,对刚才的游戏体验念念不忘。
他对游戏了解的不多,便干脆把这游戏发给吕子天,想听听他的意见。
吕子天一口答应了,结果等到晚上,他才给出反馈。
那时候他们都在回家的路上了,郑然非就见他突然低头,然后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赵林寒便把自己的消息记录拿给他看。
在那个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吕子天的消息独领风骚。
吕子天:握草,这游戏太他妈好玩了!吕子天:一个词来形容:牛逼!······后面跟了一大堆彩虹屁,好像还有另一个人也下场了,看样子有些心动。
郑然非只看到这里就没打算再看,余光却不小心瞥到了什么,好像是小朋友发的。
于是他又重新看了回去,在屏幕的下方发现了两条消息。
赵林寒:好玩吧。
赵林寒:我男朋友做的。
吕子天:······蒋一盛:······你这是在报复我。
后面不知道谁发了句啧,恋爱的酸臭味,彻底终结了这个话题。
噗,小朋友有点皮呀。
赵林寒耳朵有些烧,他白了郑然非一眼,闷声道:话多。
郑然非赶紧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过了会,又忍不住悄悄地挪过去。
还在害羞?赵林寒看着扒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闷哼一声,把手拿开了。
郑然非又问:真生气啦?他说罢看赵林寒还是不搭理他,只好用手去把他的头扳过来,慢悠悠地说:看来不哄不行了呀。
还好我早有准备。
赵林寒:?郑然非神秘地笑了下:回去就知道了。
那是一份礼物,一份······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
***回去后,赵林寒努力控制自己不左顾右盼,却还是在寥寥几眼中扫过了整个房间。
摆设一切如常,根本就没有礼物的影子。
他不由眯起眼睛凝视着某个人的背影,偏偏这人才说的话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丝毫没有自觉。
赵林寒怀疑在车上他也是哄他的,根本就没有礼物这一回事。
吃过晚饭,郑然非依旧动作,赵林寒终于忍不住了。
东西呢?嗯?就······那份礼物。
郑然非一下子就笑起来,寒寒是在纠结这件事呀,我说怎么刚才吃饭总是看我。
还以为是我太好看了呢,看我就能饱。
赵林寒面无表情:你想得美。
逗人需谨慎,郑然非见好就收,把手中的牛奶递给他,转身去了屋内。
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等你喝完牛奶。
郑然非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多吃点,赵林寒都已经习惯了,他喝着牛奶,面上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心里却忍不住好奇,所谓的礼物什么的······铛铛铛铛,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赵林寒:······他唬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甩了出去。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艰难地开口:哥。
怎么?赵林寒握紧杯子,心想,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注意下年龄。
咱要点脸行么。
刚这样想完,他突然觉得后颈处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挨了过来,似乎还伴随着轻轻的呼噜声。
嗯?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
一只天赋异禀的橘猫趴在沙发上,正在呼呼大睡。
体型不大,看起来才两三个月,肉垫和鼻子都是粉嫩的,像果冻一样。
刚刚他碰到的,似乎就是小家伙的前爪。
赵林寒:!原来,所谓的小可爱是它。
自己想岔了,赵林寒尴尬了一秒,又很快被小家伙吸引住了注意力。
这就是你的礼物?算是。
郑然非把橘猫交到他手里,喜欢吗?赵林寒看着闷头大睡的小猫,很难说出不喜欢三个字。
一般般吧。
喜爱之情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溢于言表。
他很喜欢小动物,以前却从来不敢养。
承受另一个生命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但当惊喜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些又都顾不得了。
它怎么一直在睡?都换了好几个地方了,还没醒。
郑然非解释:刚喝了奶。
这个小家伙能吃能睡,是我专门抱过来治你的。
赵林寒:?郑然非笑挼了一把他的发:谁让你不好好吃饭的,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忙起来一整天都不挪个地。
问你,还说自己吃过了。
小骗子。
赵林寒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摸了摸小猫的毛,问他:叫什么名字?没定,你来取?赵林寒看了眼团成一团的它,灵感突至:叫球球吧。
正好是一个小毛球。
郑然非自然没有意见,他摸了摸球球的脑袋,看小家伙下意识地蹭过来的行为,嘴角上扬:以后,就由我们球球来照顾你这不省心的大哥哥了。
大哥哥表示自己只想翻白眼。
没过多折腾小家伙,赵林寒抱了一会就把球球送回了它的小窝,然后看向郑然非:你说算是是什么意思?球球其实不是我真正的礼物。
真正的礼物是……他慢慢走近,嘴角挂着坏笑,赵林寒抿了抿唇,有些紧张。
气氛正好,郑然非顺势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冷不丁道:寒寒,我们好些天没玩游戏了吧,想玩吗?赵林寒:……这就是你口中的惊喜?所谓的礼物,是郑然非专门编写的一个游戏世界,主题是少年。
因为是礼物,所以任务要求和技能都被取消了。
赵林寒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好好的享受就行了。
按郑然非的话来说,就是完美地再现现实生活,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模板却是套用的以前那些程序,但既然是礼物,肯定和之前的游戏有不一样的地方。
赵林寒正想着究竟会是哪里比较特殊,就突然被郑然非抓住了手。
寒寒,这个礼物,有一个限制。
郑然非好像有些紧张,交握的手都是滚烫的。
但他又很快镇定下来,轻声说:需要屏蔽记忆,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赵林寒微怔,扭头看向那个主题,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年么——这时的游戏大厅已经被郑然非修复得和之前没差什么了,只是缺少了时刻陪伴在身边的系统,显得有些安静。
赵林寒又朝控制中心认真干活的郑然非看去,心中略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郑然非拉住他的手,安抚性地笑了笑:别怕,就当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灰白的墙角,夕阳已经落山了,余晖照在墙上,显得有些惨淡。
蒋一盛沙哑的声音从光脑里传出来:赵哥,我牛逼的赵哥,你堵到人了没?战果怎样?你倒是吱一声呀!赵林寒:吱?蒋一盛:……不是这个吱!他快被这从小玩到大的死党给磨死了,好奇心都快堵到喉咙眼了。
我是问你告白成功了吗?赵林寒其实听见了,但他有些恍惚,所以半天没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
告白?他侧头想了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事,狐疑道:你糊涂了吧?我哪有要和人告白。
蒋一盛都要疯了,他委屈道:明明是你自己半天前突然告诉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会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不是你说,看上了大你两级的学长,要趁着毕业的大好时光去追他的吗?赵林寒:?他哪有?可是蒋一盛说得头头是道,像是真有其事。
而且,堵人什么的,他不由看向前方拎着一个扁扁的背包慢吞吞走过来的人影。
明明不久前还在怔神,这会脑海里却突然冒出几个印象。
这人……好像是他的直系学长,如今高二的校园男神郑然非。
对方看起来有些倦怠,明明身前站着一个人,他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也因此,那几行字就落入了他的眼中。
——to郑然非他明明都已经走过了,错身两步后又突然回头,懒懒地掀起眼皮,盯着面前这个害羞到连拦人都不敢的小学弟。
情书?对方慵懒的声线惊醒了赵林寒,他木木地收回手,对郑然非乖巧地笑了笑:学长你好,学长再见。
情书是不可能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送的。
他转头就跑的动作看得郑然非一愣,心想这学弟还真是害羞。
晚风吹过,空气中似乎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他耸耸肩,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慢吞吞地嘲校门走去。
影子化为一个模糊的原点,跟在两人身后,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仿佛刚才的交集是场意外。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长跑并不是赵林寒的强项, 他跑了一会, 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 有一股热意从灼热的后颈处蔓延开来, 烧得他浑身乏力。
四肢都软绵绵的, 破布一样挂在身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单纯的跑后症状了, 似乎还有点像······发热?陌生的概念让他一愣,但缺氧的大脑阻止他想得更深。
他靠墙歇了一会,脑海里灰蒙蒙的一片,一如刚才的墙角。
里面唯一的色彩, 竟然是那个懒懒走过来的人影。
想了好一会, 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连忙晃了晃头, 低头朝光脑看去。
蒋一盛早在一开始就遁了, 后面有断断续续发来信息, 八卦地问他成功了了没。
赵林寒随意回了个没有,就关掉了通话框。
然后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情书,愣了会, 将它丢进书包里, 起身回家。
一想到正在家里等他吃饭的白静女士, 他的步伐就欢快了几分, 本来该有十多分钟的教程,最后只走了十分钟不到。
回家之后,方才发烧的症状就好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确定平复下来之后,才摸进厨房,打算帮忙。
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喧嚣的油烟声覆盖耳膜,站在太阳能电驴前忙碌的女人一头青发及腰,身形略显瘦削,转过来的侧脸温婉秀丽。
赵林寒开始洗手。
妈,我回来了。
白静带笑看了他一眼。
今天回来的有些晚哦。
有些心虚的赵林寒:······他应了声,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将这件事掀过去。
饭菜很快端上桌,白静擦干净手,没着急着坐下,反而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盒子递给赵林寒。
寒寒,你的抑制剂,妈妈买回来了。
赵林寒呆住,看着那个小盒子,半响没敢去接。
怎么了,寒寒?她先是不解,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奈一笑:寒寒,性别根本不算什么,别放在心上啊。
即使是Omega,也一样可以保护妈妈,我们寒寒最A了。
那你还捏我脸做什么?被捏脸的赵林寒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接过盒子。
白静松了口气,走到另一边去坐下。
寒寒,妈妈希望你明白,就算不是Alpha,也一样可以做成不少事情,不要被性别局限了自己的双眼。
还有,以后要学着照顾好自己了,不要莽撞。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没什么耐心,白静说话也很有分寸,点到即止。
见赵林寒点了头,她放下心来,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妈妈以前的老师今天来找我,让我去大学里帮他带一带学生,以后可能也会留在大学里接他的班。
赵林寒认真地听她说话,他总是这样,做什么都很认真,白静说完,没忍住笑了一下:不用这么严肃,妈妈只是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比如,到时候可能会搬家,离开这个住了几年的地方,搬到教师宿舍里面去住。
好在地址就是隔壁的Q大,离高中部也近,不影响你上学。
那赵林寒就没有意见了,虽然有些不舍这个地方,但总体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大学老师不做研究的话,日子过得很清闲。
赵林寒也希望,她平时可以多休息一会,不要那么累。
妈,我没意见。
他说完抿抿唇,手下意识捏了捏筷子,到底没在说什么。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白静辞掉了之前的工作,开始每日过去给老师帮忙。
赵林寒则在家里预习高中的内容,偶尔收拾一下东西,准备搬家。
这么一准备,就准备了大半个暑假,最后快开学了,他们才完全搬过去。
家具都是新买的,主要是把白静的东西搬过去,他的留了一些在这边旧房子里。
这边离学校近一点,偶尔时间太急了,他还可以来这边休息。
就这样,开学之初,母子俩大包小包搬进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Q大的教职员工宿舍。
白静的老师罗教授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还特意让小孙子过来帮她们搬东西。
这可违背白静上门拜访的初衷了,她忙不迭地拒绝,却强硬不过罗教授,最后只得无奈同意。
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一下成了三人行。
赵林寒把手插、在兜内,懒懒地站在路边,和白静一起等罗教授口中的正在附近教学楼好好学习的乖孙子过来。
本来听罗教授这么一形容,他以为会来一个带着眼镜浑身书生气的男生。
没想到等了片刻后,从教学楼里风风火火冲过来的男生体格魁梧,浓眉大眼,和他想象中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应该不是这个人吧?赵林寒心中还含着侥幸,可对方直直冲过来的意图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男生,赵林寒恍惚地想起罗教授的介绍:和他差不多,比他大两岁,学习很好的Omega?赵林寒艰难地后退一步,总算从对方高大身躯带来的压力中脱身而出。
他倒不是歧视大个子,实在是体型这么壮实的Omega不常见。
以及,对方斜上翘的嘴角看起来隐隐有些拽,怎么也不像传统的好好学习的乖学生。
白静看起来也有些恍神,但比赵林寒要好一些。
她回过神来,对着过来的男生笑了笑,迟疑道:你是……希桐是吧?男生点点头,收回落在赵林寒身上打量的眼神,乖巧地对白静打了声招呼:姐姐好。
赵林寒:!白静:……她哭笑不得地听着这个称呼,虽然显得她年轻了,但她儿子可还在旁边呢。
虽然你这么叫我我很高兴,但是辈份上可就说不过去了,你还是叫我白姨吧。
对了,这是我儿子,赵林寒,你叫他寒寒就好。
罗希桐顺势改口,还想跟着叫寒寒,被赵林寒没什么感情的眼神一扫,说不下去了,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你好。
赵林寒也跟着敷衍了一声,然后三个人就一起朝校外走去。
大件都已经托搬家公司运过去了,这次搬的主要是之前落下的一些书以及一些没敢送的精细物品。
很快,白静带着她的东西先行一步,剩下赵林寒和罗希桐抱着余下的东西,慢悠悠地跟过去。
罗希桐是一个话痨,这点从他对着白静时的健谈就能看出来。
不过现在白静走了,没人和他唠嗑,身边只剩下一个无趣的闷葫芦,他说三声都不一定能答应他一声。
喂,你今年上高中了吧?问你话呢?你这么和你妈的性子一点也不一样呢?这里是Q大的奈何桥,当然,这是学生的戏称,因为这里晚上实在是太凉快了,阴飕飕的。
肩膀冷不丁被人碰了一下,赵林寒忍无可忍:你太烦了······嘶······他突然后退一步,浑身乏力,手里的书也一下散落在地。
一股幽幽的清香在空气中漂浮着,罗希桐动动鼻子,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竹林,身边全是绿竹的清香。
但显然,这是不正常的。
周围别说竹林了,连颗树都没有。
罗希桐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你发情了!后知后觉的赵林寒:······他从衣兜里掏出抑制剂,托提前查过资料的福,虽然没用过,但他对这东西还算了解。
他拎着抑制剂在空中晃了一下,然后拔出针帽,二话不说对着自己的手臂扎了下去。
罗希桐顿时觉得自己脖子上凉凉的,半天没敢说话。
过了会,他讷讷开口:好了没?为什么他觉得身体有些热?赵林寒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脖颈处好像越发热了,头昏昏沉沉不说,小臂还有些痒。
抑制剂没用。
不可能。
罗希桐下意识否决了这一可能,说完自己也愣了,这要是真有用,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那是怎么一回事?你买的假冒伪劣产品?赵林寒白了他一眼:我妈买的。
白静买的,那就不可能是假货。
罗希桐头脑糊涂了,一转眼却瞥到赵林寒挠了一下他自己的手臂。
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开始红肿,上面还有几颗小红点。
本来平时罗希桐看到这里根本不会多想,可配合着眼下这个情况,一个念头就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你该不会是······赵林寒:?罗希桐觉得那个猜想太可怕了,却又意外地可信。
他于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手臂:你该不会是对抑制剂过敏吗?赵林寒:······罗希桐看他的摸样,嬉笑的神情一收,不敢置信道:不会吧?我随口一说的啊。
你以前没用过?赵林寒尴尬地撇开脸,狼狈道:以前,没用上。
所以这是第一次使用?还这么倒霉地对抑制剂过敏了?罗希桐终于意识到事情大发了。
虽然现在是假期,学校里没什么人,但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而且,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煎熬。
抑制剂给我来一支。
赵林寒知道他也是怕自己跟着受了影响,但是谁会随身携带那么多抑制剂啊?他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罗希桐神情一僵,那你还能继续走吗?这次赵林寒没用犹豫,很快点头,罗希桐却不信任他了。
瞧着他跟煮熟的虾一样,罗希桐也不相信他还能走。
算了,你别逞强。
我走远点守着你,顺便叫人过来帮忙。
发情并不是没有办法控制,除了抑制剂外,还有隔离、标记等办法。
他现在还过敏了,肯定要去医院。
赵林寒也不是很慌,目送罗希桐跑远后,他支撑身体的手臂一松,挨着桥墩坐下,头也埋进手臂里,苦苦支撑着。
时间一下过得很慢,明明不论是救护车还是罗希桐找来的人都应该能很快能赶来,赵林寒却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也没见到人影。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忍不住把自己抱得更紧,手臂软趴趴的,也努力掐着,寄希望于能获得一点力量。
空气中漂浮着清淡的竹香,他却没了欣赏的心思。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些香味能够瞬间消失。
也不用全部消失,那缕清清凉凉的薄荷香味就挺好闻的。
只是有些浅,闻着也不明显。
赵林寒刚这样想完,就察觉到薄荷的清香渐渐明显起来,他半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在他面前蹲下。
瞧着有些眼熟,但他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突然从大太阳下躲进了清凉的小溪里,溪水里漂浮着薄荷的叶子,一接触到就让他浑身毛孔都忍不住舒展开了。
凉凉的,很舒服。
他只觉得对方的身上好闻得要命,可是他还没闻够,对方就又站了起来,似乎想要离开。
赵林寒本能地拉住他,稀里糊涂的话没经过大脑就冒了出来:那个,你能让我吸一口吗?已经站起来的郑然非一愣,他看着拉住自己衣袖的细长手指,嗅着那清淡的竹香,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他的眼神终于让赵林寒唤回了一丝理智,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懊恼地埋下头。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Omega安全守则第一条:自觉同Alpha保持安全距离。
Omega安全守则第十条:发情时, 要尽量远离陌生Alpha, 以免遇到危险。
排名越靠前, 说明紧要程度越高。
一想起在累积三百多条的安全守则里, 他一下犯了前十条中的两条, 赵林寒就忍不住崩溃。
好在, 事情并没有糟糕到极点。
至少, 眼前这人并不是陌生人,他也不是独身一人。
请你离我远一点。
因为自己先冒犯了他的缘故,赵林寒说得很礼貌,然后他攒着力气, 朝另一边的桥头喊了一声:罗希桐!嗳, 我来了。
罗希桐其实早就远远地瞧见有人过来了,但一看来的人是他清心寡欲的郑哥, 他就顿时放下了心。
不过这会赵林寒都叫他了, 他也就快速地跑了过来。
因为离得远, 他受的影响不算大。
不过他也没狂妄到就这么跑过来,便隔着段距离在那儿喊:哥,帮我送一下人可以吗?……就送到教职工宿舍。
赵林寒零零散散听了几句, 不过他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另一个人应了一声。
很低沉的声音, 莫名地有些抓耳。
罗希桐是在和刚才那个人说话?那个他之前差点告白的学长?即使过去一个暑假, 赵林寒回想起对方念出情书两个字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他脸上像烧着了一般绯红,幸好他本来就是红的,即使再红一度, 也没人闲得去计较这件事。
赵林寒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好像又凑过来了,隐隐嗅到的清香像解药一般让他上瘾。
郑然非看着又抓上来的手指,没说什么,在罗希桐震惊的眼神中,伸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双臂微微用力,抱着人站了起来。
罗希桐: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看见了什么?!郑然非面色如常地看着他,沉声说:带路。
罗希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在了前面。
一路上,别说罗希桐了,赵林寒心里也尴尬。
但这人身上的信息素清清凉凉还能散热消肿,要他就这么下来,他也有些舍不得。
活了十多年,赵林寒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脸皮原来这么厚。
抱他的人则没有半点异样,放下人之后就走了。
罗希桐松口气,心说,肯定是他多想。
他郑哥还是他郑哥,禁欲系的代表人物,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
医院的人很快就来了,过来给他打了一针,赵林寒过敏的症状就慢慢退了下去。
只是这药也只能治过敏,他不能用抑制剂,剩下的也只能进行隔离,自己熬过去。
他年纪小,也没人提出标记这个法子,只能隔离。
当然,医护人员也说了,实在没有办法,可以找可靠的熟人临时标记,只是次数不能太多。
不然的话,两个人都会受影响。
临时赶回来的白静把他们的话听了进去,一回头见赵林寒躺在床上,咸鱼一样发着呆,不由有些难受。
苦了你了。
赵林寒哼了一声,在被子里动了动,他还是决定有些热,不过比起一开始,他现在已经好多了,能感觉到热度在慢慢降下来。
白静神情软化下来,她摸了摸赵林寒的头,哄道:睡吧,妈妈去给你做你爱吃的清蒸鱼。
听见自己爱吃的菜,赵林寒的嘴角翘了翘,撒娇似地冲白静比了一个爱心:爱您~白静哭笑不得地把他的手放回被窝,无奈道: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赵林寒悠闲的暑假生活就此结束,不得不去医院来个全身大检查。
好在,医院的检测结果表明,他除了对抑制剂过敏,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赵林寒艰难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好在,虽然现在抑制剂的成分大同小异,到底有那么几款小众的抑制剂剑走偏锋。
他在医院里试药人一般试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款可以不让他过敏的抑制剂。
白静在旁边陪着他,看他犹豫片刻,居然选了一款薄荷味的抑制剂,没忍住,又给他拿了一款樱桃味的。
薄荷会不会太凉了?白静担忧极了,薄荷性凉,用着是舒服了,白静就怕他上头。
而且现在年轻一代都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抑制剂,她手中这款樱桃味的抑制剂卖得可热了。
赵林寒要是会跟风就不是他了,最后,他选定的还是薄荷味。
除了本身的喜好外,还有一丝原因是因为……上次那个人。
当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抑制剂的时候,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因为上次的经历,他心里莫名觉得,这个味道会很舒服。
孩子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替他做主。
白静无奈地同意,带着他回学校。
后天就是开学日了,妈妈已经替你查了,你分在一班。
不过那天妈妈刚好有事,你……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私心里,她是很想陪着儿子去学校看看的,可是等她忙完,时间一定很晚了。
到时候老师都说不定已经在中场休息。
那时候再去,就是打扰了。
赵林寒听出了她话语里暗藏的愧疚,眼神闪了闪,说:妈,我可以等你。
自从上次离开了三个月,白静就很紧张他。
这点赵林寒也已经习惯了,也渐渐懂得主动给白静安全感。
反倒是白静愣了一下,温柔地看了他片刻,站起来揉了揉赵林寒的头:不用,我们寒寒长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报名的对不对?这倒是真的,本来都在一个校区,地方都熟悉,只是从初中部搬到了高中部,周围的人都没怎么变。
赵林寒确实不紧张,但是……赵林寒一时有些怨念:这并不是揉他头的理由呀!报名这事还真没费他什么心,高一开学第一天,不住宿就没什么事。
他自个去教务处交完学费,又在教室里坐了一个小时,等班主任老杨宣布可以自由活动了之后,就拎着包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他们学校的教学楼是并排的,离前门最近的那楼正是这一级的高三。
他们因为补课的缘故,早早地开始了正常教学,今天也在照常上课。
整个校园,最安静的地方就是这一栋楼。
不过现在是下课时间,赵林寒远远看见一楼楼梯口的地方破天荒地堵着一圈人。
走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告白现场。
哪里都少不了吃瓜群众,更何况,这次的主角颜值都高得惊人,他们更加爱凑热闹,围堵过来的吃瓜群众已然造成了交通瘫痪。
赵林寒随意瞥了眼,本来没怎么在意的,目光却在扫到某个人的时候停住了。
这次告白事件的男主角,正好是他暑假前打算告白的那个人。
不过不同于他那时的低调,特意等没人时才敢去堵人,这次的女主角显然是个格外自信的主,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笑意盈盈,手捧玫瑰花,格外真挚地看着郑然非。
学长,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
这年头喜欢男神的人不少,但多数都是暗恋,没办法,男神太优秀了,她们连搭讪都觉得不配。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敢这么直接开口。
她自信又骄傲的模样如烈焰玫瑰一般引人注目,周围的男生都不由吹起了口哨,气氛燃至极点。
但也有人从头到尾都像是生活在南极。
郑然非看了眼玫瑰,神情不变,平静道:不愿意。
女孩脸一僵,不死心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我可以为了你而改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郑然非的脸上依旧是酷酷的,没有变化。
我喜欢学习。
女孩:……围观群众:……惹不起。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勇气。
郑然非这副性冷淡的模样,再结合刚才说的话,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要抱着书本资料过一辈子。
这还怎么努力啊,女孩放弃了,恹恹地握着玫瑰花走了。
赵林寒凑完了热闹,便打算继续离开。
只是他刚想转头,便忽然发现那位迷妹遍布整个学校的校园男神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他一时也不确定对方看得是不是他,想来他们又不认识,对方没必要看他,便没放心上,扭头出校。
两人目光只有短短一瞬是交接的,郑然非也只看了他片刻,便扭过头,神色冷淡地朝楼上走去。
他从小就这副模样,虽然一开始是被女生烦的,为了避免麻烦才习惯了这副神态。
罗希桐也早已适应他的态度,对着他挥了挥手,拉着他坐下。
哥,你刚才拒绝人的模样,真酷。
郑然非:……他嘴角一抽,转了转笔,没搭理他。
罗希桐自顾自地畅想着,以后他要是不喜欢谁,也要用这个理由,又帅又装逼。
不过到他这儿是装,到郑然非这儿却是事实。
罗希桐看着郑然非又开始看书,不禁纳闷道:哥,学习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刚才那可是校花啊!刚入校就成了校花,这么牛逼的人物,到他郑哥这儿,没挺过三回合。
郑然非没说话,过了会兴许是被他烦到了,扔了张草稿纸给他,自己重新开始演算。
罗希桐识趣地住了嘴,他捡起草稿纸一看,本来是想瞻仰一下学神的草稿纸,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团鬼画符。
一根根线条杂乱交错,就算它的主人是学神,罗希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在演算。
不像是解题,像在画杂草。
罗希桐:……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是什么玩意儿?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一天的学习结束, 罗希桐直接拍拍旁边学神的桌子, 打算约他去小吃街。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但郑然非比较独立, 经常一个人自己呆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罗希桐就不一样了, 天南地北到处跑, 闲不下来。
只有一件事他俩能凑在一起, 那就是去小吃街。
这条小吃街在Q大校内,正好在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高三放学时已经很晚了,路上没有什么人。
罗希桐在卖面的饭馆那里买了一盒凉面,他郑哥就在这边站着, 手指在亮着的屏幕上飞快点着, 罗希桐猜测他是又在刷题。
走了。
听到招呼,郑然非抬起头, 长腿迈开几步, 去旁边自主超市里买了一盒巧克力, 然后揣在包里,打算回家。
即使已经见识过很多次,罗希桐也还是心情复杂。
谁能想到, 在学校里酷到没朋友的郑哥, 私底下, 居然吃糖!吃的还是巧克力棒棒糖这类女生喜欢吃的甜腻零食。
罗希桐恍恍惚惚, 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一如既往的,他郑哥没搭理他。
罗希桐跟着他走了一截路,突然发现郑然非停下来了。
怎么了?遇见谁了吗?不怪乎他这样问, 这里是教职工区,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大家都很熟悉。
在里面随便走走都能碰到一个熟人,难免要停下来打声招呼。
不过现在这么晚,除了他们这群苦逼的学生,还有人在外面?罗希桐正好奇,就见郑然非收回了目光,脸色不变地摇摇头。
没什么,走吧。
罗希桐没发现异常,也收回了好奇的心,跟着他往前走。
左侧住宿楼的二楼阳台上,赵林寒晾完手中的衣服,这才转过身,面朝阳台松口气。
那个人好敏锐,他只是不小心看过去一眼,就被他发现了。
感慨了一会,他离开阳台,轻手轻脚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白静还在检查明天需要的上课材料,他倒是已经做完了自己的所有事情,可以提前上床睡觉。
但赵林寒发现自己依旧有些认床,即使已经到了他平时睡眠的点,他也没法入睡。
失眠的滋味是很难受的,赵林寒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从光脑里找了一首纯音乐,点开安静地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不怎么失眠,他却像是很熟悉这一切,一点也不慌乱,只是怀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心烦意乱听着音乐,慢慢熬过黑夜。
夜里淡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的他很慌,连看都不敢让白静多看几眼,拎着书包拿了早餐就开始出门。
他怕自己的黑眼圈直接暴露他昨晚上没睡好的事,一直到下了楼,他才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往学校走。
今天依旧是彼此熟悉,只不过熟悉的对象主要变成了各科老师。
上的课不多,内容也较为简单。
但一班的学生没能轻松下来,因为丧心病狂的各科老师为了熟悉他们的基本情况,居然连着发了三四张试卷下来。
没课的老师就算了,有课的老师都来凑了热闹。
有人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他们一天五门课,一门一张试卷,能让他们写到吐血。
更绝的是试卷还有时间限制,也就造就了别的班在欢腾热闹,一班在齐伙赶作业的奇景。
好在学校还有人性,他们第一天有一节体育课,不少学生揣着卷子下了楼,打算课上偷偷摸摸写一点。
争分夺秒,丝毫不浪费。
赵林寒没那么慌,他做题速度快,简单的题扫一眼就能出答案。
于是别人揣试卷,他揣了一瓶水,度假一般朝操场走去。
临近上课,操场上除了下节课是体育课的学生,根本没什么人。
赵林寒懒洋洋地走到队伍的末尾,还没站稳,先打了一个哈欠。
他旁边的人一扭头,见他的模样直接吓了一跳。
兄弟,昨晚上修仙了吧?其实是失眠,但意思差不多,赵林寒没过多解释,点了下头,等老师宣布可以活动了以后,揣着自己的水找了个僻静的山坡开始补觉。
他把外套蒙在头上,遮蔽阳光的同时,也能挡挡外头的喧闹。
本来就不怎么吵的声音在这一刻直接离得很远,世界也一下子幽静了,赵林寒满意地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上二十分钟。
结果却不如他意,他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说话声,似乎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赵林寒眼帘颤了颤,最后决定只要她们不烦到他,他就当她们不存在,继续睡。
这里真的能看到人吗?肯定可以的,我之前踩过点,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篮球场,学长只要打球,你就肯定能看到。
虽然距离远了点,但不影响光脑拍摄,而且不用在下面挤着,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两个女生就在这里安了家,兴奋地看着下面的篮球场,时不时地还能欢呼一两下,赵林寒昏昏沉沉地睡着,她们那么吵,居然没把他吵到。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他在闹钟的提醒下艰难睁开眼睛,揉了揉头,慢慢缓着状态。
刚才的说话声已经变得很远了,他随意瞥了眼,发觉两个女生已经越跑越前面,甚至跑到了山坡的边缘去呐喊助威。
也不知道那个男的这么有魅力,迷得她们挪不开眼。
赵林寒啧了一声,没多管闲事,拎着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就慢吞吞地又晃了回去。
此时已经快下课了,老师的身边围着一圈人,都在等集合。
从这些人的神情来看,试卷的进度显然很顺利,一个个都没了之前的紧张,甚至都有心情玩闹了。
很快,老师宣布集合,开始清点人数。
一班躲起来的人瞬间冒出来,老师清点完毕,确认没有问题,便挥手让他们解散。
倒是隔壁和他们一起上体育课的十八班,看样子是少了人,老师正不耐地等着,时不时地训斥几句。
这个班里大多都是艺体生,女生比较多,赵林寒扫上一眼,莫名地想起了那两个女生。
但是归队完也就是被训斥几句,他没放在心上,正打算离开,就见罗希桐飞快地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和老师解释什么。
他的出现让赵林寒意识到,他确实猜对了一部分,也肯定出了意外。
他在旁边站了一会,还是有些困,便没打算多管闲事,却突然发现篮球场那边传来惊呼。
很快,罗希桐也凑到他们这群看热闹的人身边来了。
原来,他来这里,除了给两个女生解释一下,还有就是借抑制剂。
七班那个脑壳不清醒的家伙居然不满我郑哥人气高,拿信息素去压人家小女生。
这不就坏了,人家直接被刺激得提前发情,郑哥一看不对,就让我过来借抑制剂。
也是她们太招摇,站得又高又显眼不说,还那么激动。
这不,把人刺激得校规都忘了,我猜,这下那兄弟惨了。
不过那哥们也忒没品,居然因为这种事就去欺负女生。
两个人借这么多?罗希桐叹气:这不是篮球场外还有很多迷妹嘛,这可是个大灾难。
显然,刚才的异动就是为着这件事。
罗希桐解释了几句就打算走了,这事拖不起,于是他兜着他那一口袋战果往回跑,只来得及喊一声结语:照顾好你自己啊。
看样子上次抑制剂过敏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赵林寒心塞地看他走远,被这件事弄得心情有些低落。
回去之后,一班的学霸们的作业都写得差不多了,也开始八卦这件事。
据说,那个无视校规的哥们很快就受到了处分,篮球场也被暂时锁了起来,要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才能使用。
上节课是体育课的班上或多或少少了人,一班老师风风火火赶过来,欣慰地发现班里一人没少。
心酸地做着卷子大礼包的一班众人偷偷翻着白眼,废话,他们哪有时间去凑热闹。
也有人感慨,不愧是校草,一开学就搅得学校不得安宁,这人简直是个大杀器。
又有人八卦谁谁向他告白过,谁谁给他送了几年的早餐,可惜他一个也没同意,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
不知为何,赵林寒之前一直没反应,听到和尚这个词后,突然就抑制不住地翘了翘嘴角,体味到了八卦的乐趣。
当然,也就这么一会,没过多久,一班的学生就又沉浸在作业好多的哀嚎之中。
下午放学后,赵林寒给白静发消息,告诉她今天作业有些多,他就不回去吃饭了。
白静显然是忙过了,发了一堆消息过来,最后嘱咐他好好吃饭,不要舍不得花钱。
实际上没打算浪费时间去吃饭的赵林寒撑着头打了会呆,最后从兜里摸出颗糖来,算是完成了白静的要求。
教室里还有不少人,一部分是为了补作业,还有一部分是为了保持身材。
赵林寒巧妙地混入其中,一点也不突兀。
很快,他做完了数学作业,正打算去翻英语卷子,却突然见自己班一个同学朝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什么。
对自己家东西格外熟悉的赵林寒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家保温盒。
什么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去翻新消息,就注意到全班留守的同学都看过来了,眼里冒着和下午如出一辙的八卦光芒。
那个拎着保温盒的男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害羞地把东西递过来,解释道:郑然非学长让我给你的。
赵林寒僵硬地接过,目光朝教室外瞥去,没看见人,但全班同学的异常证明,男生刚刚说的是真话。
一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脱离了控制。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正式上课第一天, 赵林寒很荣幸地成为了校草的第一个也是截止到目前唯一一个绯闻对象。
郑然非实在是太热衷于学习了, 很多人都以为学习才是他的老婆, 至于美色, 统统都是浮云。
这使他一度成为众学子的榜样。
可就在刚才,他亲自打破了这个传说。
学校的匿名论坛上:—他居然主动和一个Omega接触了, 还是亲自送饭!—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好好奇~—夭寿了,学神下凡了。
—啧, 送饭什么的,也太暖了吧。
—我现在严重怀疑他们同居了!证据就是那个饭盒!—嘤,男神看了除我以外的人πππ……论坛帖子一路飘红,先锋就是留守教室的一班众人,主力军是吃瓜群众和校草的迷妹们。
短短时间,赵林寒力压喜欢校草的各路女神直接成为了他的绯对象,人气和关注度直线飙升。
当事人只觉得心累, 他看着保温盒,觉得它重得自己都拿不住他。
那哪是简单的保温盒啊, 那是从此一路跟随的麻烦。
一想到那无穷无尽的麻烦, 赵林寒就很想当场自闭。
更绝的是, 他连澄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堂堂校草亲自过来送饭的画面可是众人亲眼看见的, 就算他解释了, 恐怕他们也不会信。
赵林寒绝望地抱着他的保温盒, 他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早知道的话,他就不会嫌麻烦不吃晚饭了。
如果不是做题做得入神错过了白静的消息, 他就可以提前拒绝他妈让人帮忙带晚饭的提议。
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
赵林寒现在已经深刻领略到那位学长在学校里的人气,对能息事宁人根本没抱希望。
他轻叹口气,认命地先给白静回复消息,然后吃着他妈专门做的蒸包,重新埋首桌案发奋图强。
只要没亲眼看见,他就可以当那些绯闻不存在。
时至今日,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因为两位主人公的不在意,这件事虽然广收关注,却没什么后续。
不过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点进去凑热闹。
邬航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他下午趴着睡了两节课,一醒来就听到班上同学在愉快地讨论着什么。
因为他左前方就坐着两个女生,所以她们的讨论内容都清晰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什么?郑然非有喜欢的人了?两人疑似同居?!惊天大瓜砸得邬航回不过神,他顺着听到的线索摸去论坛,成功找到了第一首消息。
郑然非给刚入校的学弟送饭什么的……邬航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报复的机会来了。
晚上下课,赵林寒将两本题册塞进书包里,打算回家再看会。
只是拿书的时候,他手里突然摸到了什么,弄得他神情一僵。
那是一个洗干净的食盒。
他抬起头朝周围看了看,趁没人注意飞快地它塞进书包里,再把它背在身上,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到了楼梯口遇到了他们班的同学,他们一看就是趁这个放学的时间跑去买夜宵了,手里提着不少吃的。
遇见赵林寒,还和他打招呼。
赵林寒想了会,记起这是坐他前面的宋荣,性子很外向,人缘很好,一开学就混了不少熟人。
另一个人好像是他朋友,不过他没什么印象。
你回家了呀?赵林寒点点头,宋荣便感慨一句,让开了路。
他们这些住校生要比走读生多上一节课,赵林寒是解放了,他们还煎熬着呢。
他愤愤地咬了一口烤串,这才往教室里走。
又哄闹了一阵,手里本来很多的小吃没一会就被分得一干二净。
上课铃快响了,宋荣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结果刚坐下,他的同伴突然推了一下他: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荣:?男生指了指教室外面:刚才有个人在楼梯拐角鬼鬼祟祟的,我一开始没在意,但是后来越想越不对。
那个人好像在偷偷跟踪赵同学。
宋荣:!我去,不是吧!这种事可马虎不得,宋荣当即撸起袖子,打算去追。
刚起身又悻悻地停下,想起马上就要上课的事。
别说追了,上课铃一响起,他连校门都出不了。
怎么办啊?宋荣要抓狂了。
他同伴也很苦恼,宋荣给赵林寒发了条消息,小心地询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却根本没收到回音。
不会是已经动手了吧?两个人把自己吓得脸色惨白,宋荣道:都是同学,你说那个人会做什么?同伴无语:……我怎么知道啊。
也不能就这样拖着,宋荣开始想办法:要不报警吧?还是告诉老师?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苦恼。
关键是,这些都是猜测,要是猜错了,那多尴尬啊。
这个年纪的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宋荣纠结了再纠结,最后看着没有回复的窗口,咬咬牙,拼了!赵林寒确实没有时间回复他,他离开学校不久就发现了有人在跟着他。
没有了人群的掩饰,那个人直勾勾的眼神明显到他想忽视都难。
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果是个胆小的人,只怕这会已经慌了。
赵林寒眯着眼四处看了看,他走的这条路已经没什么人了,附近只有一个老爷子在摆摊。
他去那里买了一瓶饮料,借着余光,瞥见了身后来不及躲藏的人。
居然是个学生。
这是他没想到的,他轻嗤一声,付了钱,拎着饮料继续朝前走。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赵林寒眯了眯眼,思索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人了。
想来想去,只想起了一件事。
他在路灯下停下了。
你是郑然非的爱慕者?气不过今天的事,所以想过来把我暴打一顿?邬航:……什么鬼。
他抹了一把脸,恶声恶气道:我怎么可能爱慕那个花孔雀!我警告你,不要乱说,不然我等会不留情了。
原来你还打算留情?邬航脸上一僵,眼神飘忽:毕竟Omega身娇体弱,也不能欺负得太狠。
他说着摸了摸脸上的口罩,确定它和帽子挡住了他的脸,这才放心下来。
打Omega这种事,传出去了,他得被人嘲死。
但不打,这口气他又咽不下去。
我告诉你,你纯粹是被郑然非连累了,现在离开他,我可以既往不咎。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赵林寒一时无语。
他时间紧凑,回家晚了白静会担心,便解释了一句:我跟他根本没有在一起。
孰料邬航闻言居然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别想蒙骗我,你这种把戏我见多了。
语罢,他翘起头,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赵林寒:……那你很棒棒哦。
他活动了一下腕骨,说实话,他有些手痒。
但想起白静,他又克制住了,尽量平静道:我会和他分手,你放心吧。
真的假的?没想到他这么痛快,邬航有些懵。
他狐疑地盯着赵林寒:你别不是在糊弄我吧?赵林寒要绝望了。
他放弃了和这人沟通,直接开始撩袖子:说没关系你不信,说分手你也不信,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就想打架是吧?邬航见一个Omega被自己逼到这份上,有些尴尬:也……也不是。
赵林寒面无表情:废话少说,动手吧。
邬航:!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慌乱道:别啊,我不打Omega的啊!尖叫声划破长空,他慌不择路地开始往外跑,赵林寒看他这怂样,无语地放下手,打算离开。
结果没过多久,又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那人又跑回来了。
还喘着气,看过来的目光隐隐露出凶光:记得你说的话,分手!赵林寒:?他后知后觉朝巷口一看,一个人抄着手走了进来,他身材修长,气场也很足,衬得原本宽广的巷道也变得狭窄起来。
赵林寒朝便利店的位置瞥过去一眼,那个男生自以为能威胁到他,还在不时地比划拳头,看得赵林寒手痒。
他好想让这个男生搞明白,他们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纯粹是你脑补。
可惜他死脑筋不听劝。
郑然非走进来,眼帘垂下,平静地看着他:没事吧?赵林寒有气无力地想,还没开始就要和你先分手一次,不知道算不算有事。
郑然非看他这模样也知道没发生什么,便低头在光脑上点了几下。
然后他看着赵林寒,问他:一起回去?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赵林寒有些惊讶,下意识的念头也是拒绝。
我自己可以的,你……他犹豫了一下,顾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课吧?郑然非晃了晃手上的包,示意自己是真的要回去了。
这下赵林寒无话可说,再多说的话,就显得他太刻意,更何况,他今天还给他带了饭。
谢谢。
郑然非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赵林寒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刚走几步,背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喊:说好的分手呢?你又骗我!赵林寒:……果然还是打一架吧。
这口气忍不下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邬航说完瞬间捂住自己的嘴, 懊悔不已。
天啊, 他居然当着死对头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将心比心, 要是有人在他们感情好好的时候拆散他们, 他绝对会气愤到想把那个人暴打一顿。
这样看来,今日一战恐怕难以避免。
完了, 他还能活着出这条巷子吗?巷道很静,清冷的夜风刮过, 一瞬间让邬航觉得自己凉了。
果不其然,郑然非回了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分手?他误会了。
赵林寒低声解释,他看着对面慌的一匹的男生,无奈极了。
我和他真没关系,他来送饭,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是邻居。
现在我当着正主解释清楚了, 你总算可以信了吧?邬航:……他成绩差,但并不意味他笨。
转眼将这句话理解通透, 他偷偷打量郑然非的脸色, 自忖, 要是他的恋人这么说, 就算是为了脱身, 他肯定也会生气。
可郑然非的神情依旧平静, 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误会了?!见他还在思索,赵林寒逐渐没了耐心。
爱信不信。
他说着转身, 看向身旁的人,没搞错的话,这个麻烦的源头应该正是眼前老神在在的这一位。
自己解决?我先走了。
郑然非点点头,却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
因为之前莫名其妙的反应,赵林寒一直很注意同他保持距离,免得自己再次失态。
以至于刚刚被抓到手,他就猛地把手抽了出来,抽完才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
他的反应是不是过于隆重了?细腻的触感一滑而过,郑然非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心,慢慢将它握紧。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习惯和人接触。
赵林寒尴尬极了,被握住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往后藏。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抽得太快,他觉得手腕处有些烫。
郑然非垂眸看着他,难得地开口解释:我让罗希桐和你妈妈说了,今晚带你在外面玩一会,等会送你回家。
所以之前才会拦住他?原来是为了做戏做全套。
赵林寒低低应了声,扯着书包带站到一边。
郑然非这才看向角落里的另一个人,赵林寒看他眉头紧蹙的模样,还以为他会放什么狠话。
邬航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做好了挨打,不对,是动手的准备。
他们今天才在球场上结下了梁子,这会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冒昧问一下,你是……?你不认识我?邬航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怎么也没想到,他惦记了好久的情敌居然不认识他。
假的吧!郑然非皱眉盯着他,苦思冥想的样子无情展示出,他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邬航当时就要把口罩解下来,质问他记不记得这张脸,好险忍住了。
呵,你问我?我是人民的正义使者,专门来收拾你这种渣男。
这话说得另外两人不太明白,赵林寒偷偷觑了眼郑然非,就他所知,这位怎么也跟渣男挂不上钩吧。
良久,郑然非意思性地挑了一下唇,问他:那你想怎么收拾我?我……邬航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确实想教训一下他,可问题是,他打不过啊!郑然非代替全市捧回武术比赛金奖的消息他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
我今天只是警告你,以后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沾花惹草!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可不会客气了。
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只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喜欢的妹子都喜欢你去了,你说我容易吗我!原来如此,听众们嘴角一抽,分外无语。
他也自知失言,放完狠话转身就跑了。
等他跑得没影,郑然非扭过头,看着赵林寒正提着包若有所思,直接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虽然没有接触,可存在感依旧很足。
光那若有若无的薄荷清香就能让赵林寒清醒过来,他盯着面前那只手,又顺着视线看向它的主人:有事?郑然非握紧手又松开,提醒他:包给我。
原来是想帮他拎包,赵林寒刚松口气又瞬间提起来,就算是拎包……也没道理啊。
不用。
他说完,意识到语气太冷,补充道:我能提,不重。
我跟他们不一样,你不必这么小心。
虽然这话说得很没可信度,但赵林寒说得很认真。
他永远都记得白静的话,从不觉得自己是弱势,也不觉得别人帮自己是理所应当。
郑然非没说什么,揣着手朝前走。
赵林寒想起他之前说的话,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其实他有好多想问的,比如他怎么来了,又为什么要事先通知白静。
一直以来,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像什么事都在把握中,像一个算无遗策的筹谋者,理智且强大。
但现实是,他们就两个闷葫芦,他不爱说,另一个人也……你和她们不一样?尾音微微上挑,莫名地就带上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赵林寒把绝不可能说话这句没想完的话吞了,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这不明白着是事实吗?郑然非勾了勾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显得心情很好,甚至在侧头看过来的时候,褪去了漫不经心,显得有些认真。
你很喜欢我的信息素吧?咳咳。
赵林寒直接呛到了,他瞪着走在前面的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也太直白了吧……他咬了下唇,努力绷住脸,没好气地怼回去:怎么可能?赵林寒觉得自己面上镇静得好像他心里一点也不慌一样。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会,最后还是郑然非先示弱,挪开了视线。
赵林寒松了口气。
上次的事,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在那种环境下,有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让他可以放松下来。
但也到此为止了,他还以为这是他单方面的感触,今天被这么一问,他才惊觉真相可能不止这样。
所以一开始他心里都在打鼓,直到刚才一颗心才落回实处。
看来他应该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心里想着事的赵林寒不知道,在郑然非扭过头的那一刻,他其实没忍住又笑了。
要是罗希桐在,绝对能惊掉眼球。
他不但笑了,还主动接了话茬:这样看来,你跟她们不一样。
那当然。
赵林寒努力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我又不是你的迷妹,怎么可能喜欢你的信息素。
郑然非轻声说:说的也是。
这摆明了是要暂告一段落,赵林寒却放不下心,一直提着一口气。
但接下来郑然非真的没说什么了,只是沉默地带着路,偶尔路上有坑洼,他才会开口,提醒他小心。
赵林寒慢慢放松下来,他看向走在前面的人,想起别人提起他时,总会说的一些评价:高冷、话少,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学习真的有那么大魅力吗?郑然非:?赵林寒蓦地住口,懊恼自己没忍住。
他往常真的话少,就连白静也常常吐槽他这一点,今天却话多到让他崩溃。
我是指……他想起平日里同学讨论的话,破罐子破摔:他们总开玩笑你把学习当老婆这件事。
把学习当老婆?郑然非微微提高音量,显得有些惊讶。
赵林寒想,应该没人有胆子在他面前说这句话。
所以自己这次真的胆大包天了……他含糊道:也许我听错了。
郑然非应了声,赵林寒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
希望他信了吧。
反正接下来他一定要管住嘴,坚决不说话。
我不会把学习当老婆的。
说这话的人显得有些无奈,之前不理人,只是不喜欢。
单纯的不喜欢,不想理。
被他的解释惊到了,赵林寒瞄了他一眼,好半天才想起来应声。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桥上了,就是上次罗希桐试图大讲特讲的奈何桥。
它一如既往地阴凉,昏黄的路灯下,一些飞蛾不断扑腾,重复着日复一日没有意义的活动。
赵林寒突然发觉,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事,好像已经很远了,以至于他看着前面的人,竟无法想象那日的光景。
他看了会又低下头盯着脚底的路,不过一次意外,有什么好想的呢。
Q大校内古朴醇厚的钟声忽然响起,一切都是他了熟于心的。
再过一会,这里会路过三五成群的大学生,下课后的他们会让这里有些吵,但很快又会恢复平静。
再走一段路是小吃街,那里才是交通事故频发地段。
不过那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快到家了,只能透过窗户观察到这些。
有脚快的人已经骑着车追上来了,身后熙熙攘攘,是渐渐围绕过来的人流。
走快一点么?郑然非没意见,他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瞳孔一缩。
小心。
赵林寒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带着往旁边一躲,一辆炫酷的机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的风刮得赵林寒不得不闭上眼睛。
更可恶的是,路过的时候,他还吹了一声口哨,这才溜之大吉。
他故意的!赵林寒回过神来就去看他的车牌号,可是这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
发生得太突然,别说车牌了,他连车子型号都没留意。
连举报都没有办法,可就这么放过他,他又觉得不甘心。
一看就是惯犯。
还真是这样,恶劣到令人发指。
赵林寒回过神,想随口应和几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从刚才开始,郑然非的手就一直搭在他的肩上,用一种半搂的姿态护着他。
一时间,赵林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距离也太近了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热闹的夜晚, 白色的石桥, 温暖的臂膀……世界突然变了副光景, 变得陌生了。
赵林寒飞快地瞄了眼搭在肩上的手, 因为危机解除,它现在没有用上多大力, 却比刚才还要难以忽视。
明明是最随意的姿势,因为他心里别扭, 一下子变得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赵林寒后退一步,装作若无其事地甩开他的手,做完这一切,却根本不敢去看他。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在心虚什么。
心里好似冲荡着一股小小的激流,在隐秘的角落里坚持不懈地冲刷着什么,当事人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赵林寒慢慢放松下来,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一旦放平心态,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对, 没什么的。
这样一想, 他又有底气去看他了。
郑然非还低着头, 赵林寒看他的动作, 猜测他正在看光脑。
头顶悬浮车流星一样划过, 跟他们一样没有坐车, 选择步行的人也不少。
所有的感受都是全新的。
也许是因为他们穿着校服,一看就是隔壁高中学生的缘故,路过的人里看过来的人不少。
那饿狼一样隐隐发光的眼神, 看得赵林寒心都毛了。
他忍不住伸手在郑然非眼前晃了一下。
好了么?他以为是有谁突然来了消息。
郑然非抬起头,先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下移,落在了他们之前的空地上。
赵林寒心里突地一紧,不敢去想象他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可心里却有一种感觉,他这是在意起了刚才的事了吧。
再若无其事,他甩开手的动作也还是显出了几分生疏。
虽然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陌生人没有对他的行为发表什么看法,赵林寒心里却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他抿了下唇,逃跑一样仓惶地走在前面。
地面上,一长一短两道影子时而缩短,时而拉长,时而短促地消失一会,又很快浮现。
赵林寒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盯影子了,而且盯了半天,也没能盯出什么感想。
顶多,在它们各自分开的时候,他能想到平行线。
永远没有机会交和。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罗希桐最喜欢的小吃街。
之前超过他们的人在这里留下了大半,衬得不窄的街道热热闹闹的。
变热闹,也变挤了,赵林寒不得不在人群中穿行。
人一多,影子就乱了。
即使这样,他也不敢回头。
留给另一个人的后脑勺,似乎是他最后的倔强。
之前一直落后半步的郑然非终于长腿一迈,走到他身边。
附近的女生本来在明里暗里偷看他,见他们并行,更加激动。
毕竟是两个养眼的帅哥,走在一起的效果可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还有女生腆着脸想上来要联系方式,比他大又如何,也许人家就喜欢姐弟恋呢!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有一些大胆主动的Omega正要上前,却忽然发现她们看中的人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手垂在身边,有人离得过于近了的时候就会抬起来,护着他身边的人。
不动声色却又天、衣无缝。
看见这一幕,她们自觉地息了心思,有些羡慕地看着被他护住的人。
赵林寒对这些视线一无所知,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还没有走出去。
人一多,那些或甜或腻的香水味就会很明显,而且很杂,他怀疑自己还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
种种气味激得他头昏脑胀,天南地北都找不到了。
小吃街的尽头是自助超市,相比起附近热闹的夜市,它显得很冷清,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光顾。
赵林寒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他抬起头,就看见郑然非指了指超市,示意自己要过去一趟。
那里人少,他没有意见,跟着他朝那里走去。
郑然非买东西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着。
闲着无事的时候,还能欣赏一下人生百态。
然后赵林寒就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是怎么从人群中穿过,而没被人撞上一下的?这些人都挤得前脚踩后脚了,足见小吃街的火爆程度,可是刚刚他走了几分钟,愣是没被人碰一下。
赵林寒下意识朝超市里看去,郑然非已经付完钱了,两样商品从货架下移,被送到右侧的取货口中。
郑然非买了两样东西,一根棒棒糖,一瓶冰水。
棒棒糖被他手捏着,赵林寒没看见,只看见他捏着瓶冰水,指尖都冻红了。
夜风一吹,他都觉得冷。
虽然刚开学,可现在天气变化莫测,白天还很热,夜晚就可以凉起来。
赵林寒摸摸自己的长袖,忍不住问:你很热?郑然非把棒棒糖塞他手里,空出来的手扭开瓶盖,直接喝了一大口。
赵林寒顺着视线盯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一会,忽然猛地挪开视线,心里觉得冷,又有一些热得慌。
郑然非扫了一下他发红的耳廓,刚放下的手又抬起来。
就那么一瓶水,转眼没了大半。
塑料瓶被捏的清脆作响,周围没人,赵林寒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不冷吗?他光听着都觉得冷。
郑然非放下瓶子,迷妹们口中深邃得好像星空的眼睛盯着赵林寒看了一会,说:降火。
赵林寒:……哦。
他躲闪开对方的眼神,手上捏着一根细长的棍子,无意识地用力。
捏了一会,他才惊觉这不是他的东西,窘迫地还回去。
郑然非却摇摇头:给你的。
赵林寒一怔,棍子又在掌心抵了一下,有种钝钝的痛感。
教职工休息区和学生公寓不是一个方向,再往前走,人就变得少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赵林寒无聊到数周边的树,数了半天,还在三四十左右重复。
他觉得自己挺幼稚的,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身边的人。
可谁让他今晚上有些不对劲呢。
而且郑然非也好像很忙,扔掉瓶子后就又低头看向了光脑。
想起他作为一个高三学生,大考在即,居然因为自己浪费了时间,赵林寒心里就隐隐不安。
他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去。
走路的空闲,他回复了担心自己的同学消息,也知道旁边这位能过来,全赖好心人士宋荣的慷慨帮忙。
冒着迟到的风险去高三帮他找了人,可不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人见人爱的宋荣:还免得老师盘问你,帮你少了一件麻烦,怎么样,我贴心吧?赵林寒哭笑不得地想,还不如被老师盘问呢。
至少不会这么煎熬。
人见人爱的宋荣:怎么样?郑哥是不是如天神降世,打得那小子屁滚尿流?赵林寒扶额,心累地回复:没打,你郑哥靠一张嘴把他吓跑了。
收到回复的宋荣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答案是他没想到的。
果然是学神,做事情就是出人意料。
料理完这边的事,赵林寒又闲下来,他控制不住地往旁边侧了一下头,没想到刚好和郑然非的视线对上了。
空气突然安静。
半响,赵林寒尴尬地扭开头:我就是往你这边望望。
顺便看看我?赵林寒:……也能这么理解。
他努力绷住脸,升腾起来的热度却出卖了他。
郑然非低头闷笑了两声,他声音好听,压低了笑的时候就好像琴弦被奏响。
这两声响进了赵林寒心里,比前些天的信息素还要致命。
赵林寒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像怕冷一般,哪怕他清楚,他耳朵烧得快要冒烟了。
那个人是大三的,每次骑车速度都很快,而且喜欢逗人,行为恶劣,我已经举报给了校方,以后,他应该没资本这样胡闹了。
郑然非说起之前桥上的事,顺便给赵林寒开通权限,将查到的监控记录给他看。
上面有几百个短视频,有十几个视频被人画了红圈,第一个视频上面的内容赵林寒格外眼熟。
正是他之前在桥上经历过的事。
原来他之前都是在忙这些事。
赵林寒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他点进第一个视频看了一下,发觉果真是那个恶趣味的人。
现在他倒霉了,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快意。
只是视频放到一半,屏幕上就出现了他挣开郑然非手的画面,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显得格外刻意。
赵林寒突然就乐不下去了。
没有那些喧闹,他连转移注意力都没有办法,而且不止是他,郑然非也清楚看见了这一幕。
他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会。
一时间,他心里复杂无比。
视频还在播放,赵林寒却不敢看了。
他强行挪开眼睛,看向自己旁边的人。
谢谢你,辛苦了。
郑然非本来还在看屏幕,这会也转过头来。
不用谢,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赵林寒心里被烫了一下,他努力想维持镇定,却发现很难。
无可厚非的,他会忍不住想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怕自己想得太少,又怕自己想得太多。
好在郑然非没有非要他接下去,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加个好友?以后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不会的题也可以问我,在这方面,我还算擅长。
要是他都仅仅只是还算,一中的其他人怕是都可以自杀谢罪了。
赵林寒抿了抿唇,点开主页,和他互加了好友。
他的好友列表很简单,只有家人、朋友和同学三个分类。
家人是白静专属,朋友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同学倒是很多,可他平时都懒得点开。
郑然非成了列表里的第四类,一个空白的没有名字的列表给了他。
因为赵林寒发觉,哪一样他都不太适合。
加完好友赵林寒就到家了,郑然非把他送到家门口,和白静寒暄了两句,就转身离开。
和长辈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学校里那么冷,周身的锋芒都收敛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周身镀着一层暖意。
赵林寒总算知道白静为什么能让他带饭了。
眼见白静对他很满意,一个劲地念叨他。
赵林寒不知为何听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先把作业做完,等题册都被他刷了近一半的时候,他终于做不下去了。
他觉得周遭很安静,安静到他心里有了一股冲动,让他忽然很想说话。
鬼使神差地,他点进才加的好友主页里,一般加了好友后,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加过不少同学的他知道一般陌生人之间是什么打招呼的,但那种客套法在这里却不适用。
他们应该不算陌生人了,所以那些打招呼的模板都显得不合适。
纠结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赵林寒正想放弃,就突然见到面前多了一条消息:还没睡?赵林寒愣了愣,忽然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他在这边删删减减,另一边是能看见他的状态的。
快睡了。
他忍着尴尬回复,甚至在电光火石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尬聊。
对了,之前巷子里那个人,你是真的没印象吗?他本来是为了转移话题,这会却真的好奇起来。
那个人对他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熟悉感,而且格外执拗,像是死都要和他作对。
虽然后来看出来了,他很怂。
郑然非秒回:假的。
认识,故意气他。
赵林寒看到这里竟然觉得意料之中,他倒在床上笑了笑,然后低低叹了口气。
他完了,他居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温柔。
找不到任何理由。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这种心里冒出来的莫名的感觉让赵林寒不自然地把头埋在枕头里, 结果因为之前做题太费心神,他躺了一会就觉得很困,居然比平时还要入睡得早一些。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他顶着一头微翘的乱发爬下床, 在白静诧异的眼神中坐在桌边吃完了早饭, 甚至还捧着书看了一会。
今天不忙了吗?白静人本来在厨房,声音透过厨房和客厅的玻璃门, 清晰地落到赵林寒耳朵里。
正在看书的他蓦地一僵。
他这才想起,之前没睡好, 怕她担心, 每次早上他都是急匆匆地走,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白静都纳闷高一怎么这么忙,但想想到底是重点中学, 又是尖子班,任务重一些也能理解。
于是总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 期望能帮他补足营养。
赵林寒把书放下, 心虚地给漏洞打补丁:还好, 不算忙。
不过我也该走了, 妈, 晚上见。
等等。
白静叫住他, 提着一个袋子走到他面前, 笑盈盈地看着他:这个袋子你带上,里面是我准备的蒸饺还有豆浆,你……赵林寒以为她忙迷糊了:妈, 我吃过早餐了。
我知道。
白静说,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郑的。
赵林寒:!?白静把袋子放他手上,感慨道:小郑人真是太好了,这段时间帮了我们不少忙,昨晚上更是花宝贵的时间带你熟悉周边环境。
人家浪费了这么多精力,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感谢一下。
这件事我昨晚上和他知会过了,这份早餐你记得给人家带过去,别让他饿了肚子。
赵林寒:……他心塞地接过,很想和白静说:妈,你这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
不用想就知道,送一回早餐,他又得出一次名。
再说昨晚上哪里是带他熟悉环境,分明是解决他带给自己的麻烦去了。
赵林寒把昨晚上的事在心里想了半天,到底不敢和白静说昨晚上的真相,只得闷闷地接过。
不就是再出一次名吗,债多了不愁,赵林寒破罐子破摔,气势汹汹地朝高三教学楼走去。
活像要债。
这是高三一班坐门口的大哥下意识的反应。
高三的人从早忙到晚,没空吃瓜,对昨天轰动全校的绯闻事件不太了解,也不知道郑然非的态度。
按往常学神的习惯,这些东西他都是不收的,也没人敢帮着转递。
不过这位大哥看赵林寒长得好看,也没有直接拒绝。
在美色面前,人总是会心软的。
大哥朝教室里喊了一声,然后对赵林寒说:你也别太伤心,学神他什么都不收,谁来都一样。
他说着唏嘘一声,一看就是安慰人成了习惯,一句话说完,都不带思索的。
也因此,他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郑然非走到门口,看了眼他手中的绿色袋子,想起昨晚上白静说的话,心里有了数。
早餐?赵林寒嗯了一声,尽量无视周围果然如此或者大吃一惊的视线,将手中袋子递给他。
清新养眼的绿色环保袋里面放了一盒子蒸饺和一个保温杯,看起来很像情侣间会送的爱心早餐。
吃瓜的人眼都亮了,恨不得盯穿那个袋子。
郑然非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笑着对赵林寒说了一声谢谢。
因为他这句话,本想转身就走的赵林寒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补充道:趁热吃。
我妈手艺很好的。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往高一的教学楼赶去了,只是那僵硬的步伐,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的郑然非心想:真可爱。
回到教室后的赵林寒都懒得去注意有多少人在八卦他了,翻出一张数学卷子就开始刷题。
坐他前面的宋荣一看,暗自咋舌。
果然是学神的绯闻对象,学习方面就是强。
中午午休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老杨过来看了看他们,说了一件事:同学们,转眼我们的高中生活也步入正轨了,相信你们已经适应高中的生活……才入校一天的一般学生: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敢怒不敢言的他们听老杨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有关青春和奋斗的鸡汤,话锋一转,提起今天的正事:办黑板报是我国流传了几百年的优良传统,可以展示我们学生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我们学校的惯例是月初检查一次黑板报,这是第一个月,意义重大,有没有同学主动想参加的啊?没人举手,一班的人脑瓜都聪明,算清楚了自己未来每日平均要做几张试卷,他们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折腾板报。
老杨再加再励:有没有会画画的同学啊?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
依旧没人举手,老杨看着下面一堆黑色的头顶,嘴角一抽。
鬼才信一个班没一个人会画画。
他知道这些家伙为什么不愿意,无非就是才高一,觉得大考离自己远得很,心神还没完全紧张起来,不乐意从早到晚都在学习,总想着玩。
他平时也不会逼得特别紧,只是黑板报这种事,总要有人来弄。
正想再动员一下,他看见角落里懒洋洋地伸了一只手。
正是赵林寒,他左右闲着没事,作业进度也远超其他人,干脆就把这件事揽下来了。
老杨喜出望外,又找了班里一个写字很好看的女生协助他,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课间,班长去老杨那里那个一张标准说明书给他,赵林寒也没拖延,拿着自己随手画的草稿就开始准备。
他先用电容笔在后面充当黑板的荧屏上打了个底,思索一番后,随手画了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切合这期青春正当年少的主题。
为了锻炼学生,学校的黑板报都需要他们亲力亲为,一个黑板报下来能累得人虚脱。
好在赵林寒动作快,下手稳,倒是没费什么事。
到了傍晚休息的时候,已经能看见一个雏形了。
和他一起办板报的女生夏莹莹吃惊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刚开了个头的标题,呐呐地不敢说话。
宋荣吃晚饭回来,一见他画的东西,也是吃惊得只想吹彩虹屁。
赵哥,你太牛了,在哪儿学的啊,回头我有空也去报一个。
在他眼里,赵林寒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写意潇洒,俨然成了赵林寒的新晋小迷弟。
太他妈帅了!赵林寒手上动作一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看不出高兴的神色。
没报什么班,花了三个月时间专门画画而已。
宋荣没留神他心情不好,听完就夸张地竖起大拇指:我赵哥太牛了,这恒心,这天赋,妥妥的天才啊!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达芬奇,赵哥,给我来个签名呗?这样以后你出名了,我还可以嘚瑟嘚瑟。
赵林寒嘴角意思性地扯了扯,说:有空。
旁边的夏莹莹看不下去了,直接怼宋荣:闲着没事能一边站着吗?别捣乱。
没看大触都半天没动笔了吗?碍事不自知。
宋荣被她给怼边上去了,灰溜溜地回到位置上,开始对着座位上的题苦思冥想。
一班的人虽然都是学霸,但学霸与学霸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像宋荣,就属于跟得有些吃力的那一类。
不管是讲题还是刷题对他们而言都有些过快了,不得不在私底下花费更多的时间。
赵林寒就属于比较空闲那一类,他坐在高脚凳上发了会呆,长腿虚点在地,瘦得让人羡慕。
夏莹莹写好标题,又去看他画的背景,忍不住叹服。
她静静欣赏了一会,扭头正打算和赵林寒说话,却在注意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一愣。
高三的那个风云人物居然等在门口,和她一样欣赏赵林寒画画。
夏莹莹觉得世界有些魔幻,她仿佛见证了一场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不过回头一看,她们班赵同学这么优秀,神仙动了凡心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赵林寒,有人找你。
赵林寒闻言朝门口看去,发现居然是郑然非。
这时候的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怕和他扯上关系了,他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门口,挑眉看着这位不抓紧学习的高三学子。
怎么过来了?郑然非把绿色袋子提给他,说:送东西,对了,记得帮我感谢一下白姨。
他说着顿了一下,笑道:也辛苦你了。
赵林寒接过来,下意识地吐槽:算你有良心。
快上课了,郑然非没说什么,夸了一下他画得好看,临走之前说了一句:晚上罗希桐和你一起回去,你下课了记得等一等他。
赵林寒一愣,正想问为什么,上课铃却响了。
他只好把疑问吞进肚子里,默默看郑然非跑远。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宋荣照例疯了一般往外冲。
赵林寒转了转手上的笔,难得地没有跟着起身。
反正要先等罗希桐找过来,不着急。
他把手上这题写完了,再从抽屉里抽出几本题册,塞进书包里,拉链刚拉上,某位本该继续上自习的不速之客就到了。
赵林寒走到门外去,和他一起往校外走,习惯了一个人回家的他走了一截路,怎么都觉得不适应。
比他更不适应的是罗希桐,时不时地看看他,看一次叹一次气。
赵林寒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眼珠子粘胶水了?罗希桐幽幽叹口气:我倒希望这样呢,要是能把眼珠子粘你身上,我就可以知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到一起的了。
被他口中的勾搭弄得浑身发毛的赵林寒嘴角一抽,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作出一副和他互不认识的模样。
罗希桐更哀怨了。
赵林寒瞥了他一眼,实在受不了他这委屈小媳妇一般的模样,他那么大的块头,这样的表情实在不适合他。
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过分,居然把人逼到了这份上。
他重新走到罗希桐身边,在一众学生跌破眼镜的目光中,相伴着出了校门。
出门的时候门卫还拦了罗希桐一下,赵林寒看他拿出来的特批请假条,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有事?罗希桐说:没事啊。
赵林寒纳闷:那你怎么不上自习?罗希桐吹了一下请假条,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年级第二的特权。
那年级第一呢?赵林寒下意识想到了这一点。
他想起郑然非的态度,心里总觉得古怪,又不敢多想。
罗希桐秀完就把请假条收了回去,一扭头却愣住了。
卧槽,那是今年新出的追月吗?这可是刚开售就绝版的超级豪车啊!这已经脱离了有钱的范畴了,得特别有钱,有钱到已经有了特权才能买到这种车。
罗希桐默默吞了吞口水,发出艳羡的声音。
赵林寒随着他的声音朝另一边看去,在看清车门口等着的人后,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余下一片煞白。
他来这里做什么!?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罗希桐感慨完就觉得不对, 那么牛逼哄哄的豪车什么时候也能停在他们这种普通公立学校门口了?学校虽然是重点中学,升学率高得吓人,但有钱人有专门的培养计划, 他们更喜欢把孩子送去私立贵族学校,接受最好的精英教育。
所以说, 不对劲, 怎么都不对劲。
更神奇的事, 靠豪车门上的那人居然朝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罗希桐四处看了看,确定这个方位只有他们俩,没有其他人。
那么问题来了, 他找谁?罗希桐首先排除了自己,后知后觉地朝旁边的赵林寒看去。
那人已经走过来了,对着赵林寒就是一个优雅的弯腰:少爷, 我们来接您回家。
罗希桐:卧槽!赵林寒:……滚。
他厌烦地瞥了这群人一眼, 扯着罗希桐就走。
罗希桐刚刚从自己朋友是土豪中清醒过来,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他们好像遇到了麻烦。
以防万一,他偷偷给他郑哥发了条消息,然后才一脸懵逼地被拖着走。
一开始, 他以为今晚上最麻烦的事就是碰上邬航那个二货,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惹了个大的。
被赵林寒这么冷酷地对待,那人也没什么变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带着一群黑衣服的保镖跟在他们后面。
悬浮车腾空而起,漂浮在他们上方,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
赵林寒指尖都要揪白了。
他走了几十步,确定和学校拉开了距离,就没有继续走,直接停了下来。
他不敢让白静看见这群人。
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为首的中年男子神情不变,只是眼神暗了暗,他盯着赵林寒,口中依旧是恭敬的语气:少爷,请您回家。
罗希桐被他的态度弄得头皮发麻,他第一次见到城府这么深的人。
要是他被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待,他早就忍不住发脾气了,指不定还会动手。
可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嘴角甚至还挂着笑容。
罗希桐只觉得恶寒。
他忍不住护在赵林寒身前,怒道:你们有毛病?男人理都没理他,眼中就当没他这个人,无视得彻彻底底。
罗希桐脸颊气得通红,指着他们骂:你们再不离开,我可要报警了。
男人轻嗤一声,直截了当地嘲讽了罗希桐的不自量力。
你可以报警,但我想,一直到天亮,警方都不会收到一条你的求救信息。
罗希桐手指都在发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群家伙带了信号干扰器?!他不由低头看了眼,庆幸自己前一条消息发得早,郑哥那边应该收到了。
就是可惜,没能让他多带几个人过来。
男人又看向赵林寒,眼神暗含无奈,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少爷,请跟我回家。
您还小,不懂得先生的苦心。
但你要相信,先生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
赵林寒捏紧了手,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他不喜欢搭理这群人,可不把他们解决了,今晚上怕是不好收场。
他深呼吸一口气,推了推罗希桐,示意他先走。
罗希桐不同意,他怎么可能坐视赵林寒一个人被抓走。
他留在这里,怎么也是一种威慑。
再说,他还要在这里想办法拖到郑哥过来呢,要是人都被带走了,郑哥再过来又有什么用。
见他坚持,赵林寒也放弃管他了。
他重新看向眼前一身燕尾服的男人,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厌恶,嘲道:包括出轨?还是把我关起来,以对我好的名义行软禁之事?一脸懵逼的罗希桐:!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群人,都做过什么?!男人也终于脸色一变,急道:少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先生是你的亲生父亲,怎么会害你。
他说着从身后人手上接过一个红皮镀金的信封,诚恳道:他为了你,还斥巨资给你争取了爱兰学院的入学名额。
你知道,这个学院一年只招收十个名额,是成功人士的摇篮。
通知书我都给你带来了,现在,你应该能明白先生的苦心了吧?他想把通知书递过来,赵林寒却后退一步,眼神冰冷。
我只觉得恶心。
男人手一顿,慢慢直起腰。
罗希桐发现,他眯了眯眼,像老狐狸一样,一副阴险样。
至此,他终于褪去了温和的表象。
他抬了抬眼镜,不慌不忙说:少爷,你对我很了解,应该知道我的一贯做事方法。
先生常说,做人太温和了,有些人就爱得寸进尺。
当然,少爷和他们不一样。
不过我想你应该清楚,为了把你带回去,我不介意用一些小手段。
说到这里,他嘴角又翘了起来,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和满满的恶念。
赵林寒神色一肃,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罗希桐,对他说:跑。
罗希桐看着他开始活动手腕,心里有些懵。
什么情况?赵林寒这是要打架?没开玩笑吧!他就看着赵林寒活动了一下筋骨,罗希桐甚至从他身上听到了清脆的骨鸣。
他的气势也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浑身都带着攻击性。
赵林寒对付他们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样熟悉,他看着包过来的保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这个笑容杀气腾腾,看得罗希桐心潮澎湃,恨不得从此认他做大哥。
太帅了!赵林寒站在中心,漠然看着周围一圈人,冷声说:动手吧。
这群保镖都是身经百战的人,可被他的冷眼一扫,都忍不住心尖一颤。
有人回忆起了上次动手的结果,一脸菜色。
可是管家就在身后盯着,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林寒在他们动手时就反应了过来,一个后闪避开身前人的拳头,再一脚踹过去,踹得那人足足退了四五步。
这动作太飒了,罗希桐看得目眩神迷,刚想鼓掌,突然意识到,这他妈不是单打独斗,这是群殴!赵林寒还是一个体力上劣势的Omega。
这让他忍不住抱着光脑瑟瑟发抖:郑哥,你再不过来,你未来媳妇儿就要保不住了啊。
赵林寒动作间看得出来以前受过专业指导,不过他的风格更偏向直觉。
比起技术,他更像是用本能在打架。
黑衣人狠,他更狠。
也因此,他才能坚持这么久,不然早被人压制住了。
罗希桐看得着急,他发现这些人动起手来真的没客气,一个劲地往赵林寒关节上招呼,估计是想弄得他没有还手能力,然后将他直接带走。
再看一旁站着看戏的男人,罗希桐突然觉得可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一边恭恭敬敬叫着少爷,一边又对他毫不留情?为了带走人,即使让他接下来只在病床上躺着也在所不惜吗?眼见一个人又要耍阴招,罗希桐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劲冲上去,用头顶开那个人,居然还真的成功了。
他刚兴奋一秒钟,就看见三四个拳头要朝他身上招呼。
罗希桐:救命啊!赵林寒:……他无奈叹口气,正想扯着他后退,却忽然觉得身上一重。
看戏的管家终于出手了。
他依旧优雅,依旧温柔,让人都不敢相信周围那种强势到让人窒息的信息素是他放出来的。
赵林寒神色冷下来,他居然用信息素压制人。
果然,不论过去多久,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
罗希桐受到的影响比较大,头都晕了,身上也开始烧起来。
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赵林寒眼神一暗,掏出抑制剂给他扎了一针。
罗希桐嗷地叫了一声,捂着手臂颤颤巍巍地走了。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痛伤友军了!见到他居然是个Omega,管家眼神诡异。
他的视线在罗希桐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到赵林寒身上,专注地压制他。
也许是因为心里的抵触感,赵林寒对着周围的信息素并没有罗希桐那样的反应,他只觉得疼,针扎一样细微却密集。
但这种疼他还能忍受,趁着其他人愣神,他干脆利落地飞身上去,一脚踹得管家痛苦地咳了起来。
赵林寒也不好受,管家看他眼睛都发红了,笑了笑,循循善诱:少爷,你怎么还不放出信息素来保护自己呢?只要你能完美地操控信息素,你就能像我一样,利用信息素为自己办事,甚至还能转而压制我。
赵林寒闷不做声地再踹上一脚,他知道这个人误会了。
的确,他确实可以反压制,前提是,他是个Alpha。
看来,这群人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个Alpha了。
赵林寒嘲讽一笑,掐着管家的脖子,轻轻地对他说:可惜,我是个Onega。
管家:!他压根不信,瞧瞧身上这人,都能摁着他打,哪里有一个Omega的样子。
扯谎都不想个合理的理由。
他被掐得脖子难受,赵林寒没想杀他,出了气就松开手。
管家喘息了一会,忽然眼神凶狠,整个人跟绷紧的鱼一般,从地上蹦了起来。
罗希桐惊呼一声,赵林寒也神情一肃,下意识后退。
管家早有准备,一手刀朝赵林寒颈后劈去,看样子是打算劈晕他直接带走。
罗希桐心都提了起来,他盯着那手刀,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徒然看着那个男人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阴笑。
怎么办?罗希桐整个人都慌了,眼见不光是管家,其他人也行动起来。
他绝望地嚎了一嗓子:郑哥,你再不来,你媳妇儿真没了!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听见他的瞎嚷嚷, 管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赵林寒也动作一滞,回过神来不怀好气地瞪了一眼罗希桐:别乱说!他说完捂住自己的耳朵, 觉得那里有些烧。
可是赵林寒知道,罗希桐这么说, 多半是看多了八卦, 瞎凑热闹。
实情……不见得是他说的那样。
他抿了抿唇, 正想继续收拾残局, 就见到刚才还一脸自得的管家突然神情一变,刚站稳的身体猛地曲起,像条跃到半空力竭的鱼, 直直地落在地上。
他一半脸挨着地,另一半脸露在空气中,五官痛得变了形, 无比狼狈。
赵林寒看见他撑着手想站起来, 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每次他刚刚爬起一点,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明晃晃的压制。
不单单是他,那些围过来的人也都痛呼着跌倒。
刚才他们有多嘚瑟, 现在他们就有多惨。
唯一站着的赵林寒都看愣了,他放下拳头,后知后觉地朝路口看去。
他其实已经闻到了,那种清爽的,让人心旷神怡的薄荷香味, 可直到看见慢慢走过来的人,他的心才突然安定下来。
是他,没有错。
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悠长的警笛声。
两个警官拿着手铐飞快跑过来,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举起手来,你们被逮捕了!赵林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即使知道这一切很快会被赵景中摆平,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处理方式真是大快人心。
原来,他不用顾虑那么多,就算白费功夫,也比自己压在心里好。
罗希桐觉得刚才那一瞬赵林寒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弄不明白那些变化是什么。
他看见郑哥过来了,抬了抬自己还有些松软的手臂,支撑自己站起,刚想走过去,就看见郑哥把人家小孩抱住了。
还抱得死紧,也不怕把人勒死。
罗希桐一边吐槽,一边在原地站住,没过去打扰他们。
郑然非虽然抱得紧,他却能理解他那种差点失去对方的惶恐。
啧,本来想和郑哥说一下信息素的事,现在看来,他心里只怕什么都清楚了。
赵林寒被抱住的时候是懵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郑然非这样做,应该是察觉到现场的不对劲,用这种方式安抚他。
只是这个怀抱对他而言,太过珍重。
赵林寒手都在抖,却还是慢慢推开了他。
多谢,我好多了。
他说完就扭开头,压根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碰巧这时警方也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正压着人往警车上走。
管家不服气,他的罪名有二,一是侵犯了别人的人身自由,一是用信息素压制人。
前一点他在解释了来龙去脉后不再成立,后一点他无可反驳,但他不服气。
明明那个人也用了和我一样的方法!他指的是郑然非,赵林寒的脸色骤然难看下来,之前管家说再多他都不放心上,可对方试图牵扯他身边的人,不行。
刚刚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了起来。
管家注意到他的眼神,却全然不在意。
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小孩,他又是替对方父亲办事,有赵总支持,他再怎么生气,都不值一提。
就算这次他学乖了,知道告状了,他回头给夫人送送礼,这事也就解决了。
他无视了周围人友善的眼神,叫嚣着要有绝对的公平。
郑然非毁了他的形象,他干脆抛却温和的假象,露出自己不安好心的真实面目。
被他盯上的郑然非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上前一步,像日常唠嗑一般,对管家说:再说一遍。
管家:……他倏地闭嘴,明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他却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压力,竟然让他大脑短暂地空白了。
他讷讷地说不出话。
警察见他终于住嘴,干脆推着他走进车里,带回去审判。
临走之前,嘲讽了管家一句:人家放出信息素是为了安抚,你是为了害人,能一样吗?管家气得吐血,这警察是瞎了眼吗?他伤这么重,看不见吗?这叫安抚?!可惜瞎眼的警察表示自己不但眼瞎,耳朵也聋,对他的意见置若罔闻,押着他就打算走人。
罗希桐上了另一辆车,他身体还有些不舒服,打算乘个便车去医院检查一下。
转眼间,刚才热闹的地方空了大半,只剩下他们俩。
郑然非扭头,见他还是一副气不过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就算生气,也不要折腾自己,手不疼吗?他看着被他掐出印子的掌心,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心疼的感觉。
赵林寒慌张地抬起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
他猛地把手抽出,不自然道:不疼。
今天又麻烦你了,你还是快回学校吧,还能赶上最后一节课。
又一次被他推开的郑然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赵林寒知道,他该生气了。
正常人被这么对待,只怕都会生气。
郑然非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
都说了不麻烦,我心甘情愿的。
你喜欢听,我可以多说几遍。
赵林寒:!郑然非耸耸肩,走吧,送你回家。
咳咳,不用。
赵林寒说,他往身上看了下,这个伤势,回去说都说不清。
我今天住校边的房子,离这儿很近,几分钟就到了,你不用送我。
对于他住哪儿,郑然非并没有意见,只是说:我再忙,也不至于几分钟都抽不出来。
赵林寒终于无话可说。
他闷闷地走在前面带路,心里乱如麻。
他能察觉到心里对他的好感,却怕是信息素的作用。
更何况,感情不可靠,他希望自己能稍微冷静一下。
不说冷静到什么程度,至少······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
他不适应。
被他所想的那个人也在想他。
郑然非看他明明身上疼得厉害,还要逞强装作无事发生,不由无奈。
怎么就不肯示弱呢。
手给我。
赵林寒:?他确信刚才那句话是郑然非说的,不由疑惑他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检查他的伤势?想到这个可能,赵林寒下意识把手往背后藏了藏。
郑然非就知道他多半不会乖的,他好笑道: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为了能让他安心,郑然非连借口都准备好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双向依赖这个词。
就是不单单我的信息素可以抚慰你,你的信息素也可以安抚我。
我刚才动用了信息素,现在身体有些不稳定,你愿意帮我吗?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
赵林寒信以为真,没犹豫就把手递给了他,陌了还问一句:够吗?他怎么这么好?!郑然非小小地挑了一下眉,想说不够,又回忆起之前赵林寒揪着他手指不放的场景。
他笑了笑,低声说:够了。
一路走到家门口,赵林寒觉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它有自己的想法。
想一直牵着,也想握得更紧。
这股冲动来得莫名其妙,很想是受信息素驱使,可如果真是那样,他早八百年就松手了。
终究有些差别。
开门的时候,赵林寒看着交握的手,心想,再握一会。
可以请他进去喝杯水,等他离开时再松开。
毕竟他身体不适,多握一会对他有好处。
这样说服了自己,赵林寒就这样昏头昏脑地带人进了屋。
有一就有二,等赵林寒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了沙发上,郑然非蹲在他身前给他上药,同时,耳边也响起了学校最后一个钟声。
下课了······郑然非抬起头,问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我还用回去上课吗?赵林寒:······自然是不用的。
郑然非上完他膝盖上的药,慢慢地站起身,开始收拾医药箱。
其他地方要是还有伤记得自己处理一下,我先回去了。
赵林寒嗯了一声,在他准备离开时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要不······别走了吧。
你现在回去,也休息不到几个小时了。
家里有客房,你可以随便住。
郑然非眼神深了深,回头的时候,却是笑了笑。
你这是心疼我了呀?赵林寒正在纠结要不要点头,就听他继续说道:那······下次可以心疼得彻底一点吗?赵林寒:······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郑然非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没等他想明白,郑然非摸了摸他的头,软软的发丝手感很好,而且接触间可以感知到对方身上的信息素。
赵林寒怔了怔,耳朵瞬间染上了一层绯色。
郑然非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把他头发弄乱,才说:休息吧,晚安。
两个人各自收拾回屋。
虽然和赵林寒说过晚安,郑然非却没用立即休息,而是用光脑浏览着他之前没看完的资料,他每天的作息都很规律,这个点还不到他休息的时间。
之所以留下来,不过是担心小孩一个人住,也怕他之前经历了这么多事,晚上休息不好。
听见动静时,他看了眼时间,关掉浏览的网页,起身朝隔壁走去。
推开门一看,果然是做噩梦了。
他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等冷汗下去后,又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颊。
醒醒。
赵林寒眉皱得死紧,呼吸也很急促。
他在梦里好像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情,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挣扎。
郑然非严肃起来,他认真想了想,既然普通的办法不管用,那么······他的手慢慢下滑,落到和枕头交接的位置,捂在了他的后颈处,那里是腺体所在的位置,此时由于主人的心神不宁,正微微发着热。
郑然非朝那里吹了一口气。
赵林寒本来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僵,粘得死紧的眼帘也终于动了,虽然不明显,但能看出来,噩梦带给他的影响在变小。
郑然非忍不住笑了笑,果然如他所想,还未发育好的腺体敏感极了,带来的感受比单纯的摸摸脸刺激不知多少倍。
赵林寒终于雾眼朦胧地睁开了眼。
郑然非松口气,把放在床头的杯子递给他。
来,喝点水。
刚出了那么多汗,先补充补充水分。
杯子就在赵林寒身前,他却视若未见,循着声音朝郑然非看去:好黑啊。
你怎么不开灯?郑然非手一下捏得死紧,他探手在赵林寒眼前晃了晃,终于验证了心里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艰难地开口:······停电了。
他把水杯放到赵林寒手里,趁他喝水的功夫,打开了家庭医生,扫描了一下他的身体。
扫描的结果显示,一切正常,除了身上的伤,并没有哪里不对。
也没有伤到神经。
郑然非眼底浮现一丝疑惑,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赵林寒凭借经验把水杯放到了床头,开始摸索自己的光脑。
郑然非眼疾手快地把光脑推远,赵林寒摸了个空,奇怪道:我的光脑呢?郑然非说:对不起,我来的时候不小心,好像弄掉了什么。
赵林寒听完没生气,只是说:那你小心一点。
你的光脑也没带吗?有点黑,我带你回去?郑然非摇头,中途想起赵林寒看不见,又出了声:不用,你先睡,我没关系的。
刚做噩梦的赵林寒脸一僵,他勉强地笑了下,说:那好,你回去吧,帮我把门带上就行。
他仗着天黑,连眼睛也不闭,就敢堂而皇之地说自己睡了。
郑然非好气又好笑地留下来,捂住他的手,在他床边坐下。
你睡吧,我陪着你。
赵林寒意识到对方明白了什么,窘迫地抽出手:没关系,你回去睡吧。
我不会再做噩梦了!眼睛都没打算闭,当然不会做噩梦。
郑然非轻笑一声,干脆隔着被子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是不是怕黑啊?别怕,光在这儿呢。
赵林寒一开始还有些懵,过了会反应过来:郑然非厚颜无耻地说他就是光。
他可真敢说!他翻了个白眼,却没推开他。
有他在,心里好像真的安定不少,不再那么怕了。
他不是独身一人在黑暗中。
郑然非等他睡着,才开始查究竟怎么一回事,越查脸色越难看。
失明一般都是身体缺陷,若是身体方面没有毛病,那要么就是曾经经受了什么重大变故,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催眠,总不能是无缘无故有这个毛病。
郑然非忍不住把他抱紧,心里堵得厉害。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赵林寒已经一切如常了。
郑然非一再看向他,确定他完全恢复了,纠结了一会,还是没把昨晚的事告诉他。
比起心里藏了事的他,赵林寒就轻松多了,嘴角甚至微微上扬,一看就很高兴。
郑然非好奇地问:这么高兴?赵林寒说:想明白了一些事。
对了,你们今天是不是要考试?高三的学生确实每周会周考一次,郑然非说是,就见赵林寒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在那儿说:我听说,你每次都是第一,这次也是对不对?郑然非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心想小孩对他还真有信心。
没错。
赵林寒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的水平吗?他不等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一般考年级50名左右,离第一有段距离。
过几天我们也有一场考试,要是那一天我考了全校第一,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几天就想从年级50进步到年级第一,这种话在学校里说出去都是要杯嘲笑的。
郑然非却没有质疑他的说法,他察觉到了,赵林寒说得很认真。
他没有开玩笑。
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很期待。
高一这算入学考,帮学生进入状态的,题型难简参半。
宋荣考完就忍不住大吐苦水:太难了,不是人做的题。
更变态的是,老师说明天就能出成绩。
其实成绩晚上就出来了,每个人的成绩和排名都发向了各自的邮箱。
赵林寒收到消息,看着那个逼近总分的分数和后面跟着的排名,笑了笑,把分数条发给还在上晚自习的某人。
还作数吗?某人没有忘记自己前几天答应的事。
作数。
赵林寒勾了勾唇,趴在阳台上,发送消息:等你回来说。
他说完对着掌心哈了口气,夜里有些凉,他的心里却是火热的。
关于心底的那个答案,他以为他没想清楚,后来才明白,其实他早就想清楚了。
依旧是那个路口,罗希桐郁闷地停下:怎么了?郑然非勾了勾唇:你先走。
罗希桐:!他诧异了一会,忽然明白了什么,嬉皮笑脸地跑开了。
赵林寒趁白静没注意出了门,他几步跑向等在路灯下的人,却在靠近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捏紧手,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可能你会生气,但是······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想追你。
郑然非心跳慢了半拍。
他不说话,赵林寒就越发紧张,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
难不成,他以为的那些特殊都是假的,郑然非依旧独爱学习?他难道要和学习抢人吗?!就在他神情越来越凝重的时候,郑然非突然笑了:你的条件就这么简单?他抱住愣神的人,轻声说:那大可不必,因为,你已经追上了。
——正文完——章节目录 番外番外一、就想秀个恩爱不知不觉中, 时间悄然流淌,似初冬的霜雪覆于发间,转眼了无痕迹。
又至一年七夕。
在这个情侣相约着共度良宵的好日子, 一则新游测服的消息代替众多秀恩爱的明星空降热搜榜第一。
【你是否还在纠结如何策划七夕才能浪漫而不入俗套?】【你是否有一颗爱他/她的心却苦于无处施展?】【你是否漫漫长夜还在独自煎熬?】【如果你是,就请点进下方这个链接, 与你命定的他/她一起, 来场跨越时空的爱恋吧!】大家吐槽:这是什么垃圾硬核广告啊!他们这种有情侣的人, 是坚决不会玩这种游戏的。
单身狗也表示, 一个人玩不自在吗?不好玩吗?干嘛要给自己找罪受。
不就是七夕吗?说的好像一个人没法过了似的。
过了会:真香。
这个游戏的独到之处就是,你可以和情侣绑定,联机互玩。
也可以单排匹配, 和符合你心意的对象。
无论如何,你身边至少有一个可以陪你说好的人。
同时,由于游戏世界的独立性, 被秀恩爱什么的, 不存在的。
只要你玩这个游戏,就只有你给别人秀恩爱的份。
前提是你能通关的话。
超高的难度带来的成就感与快感是其他游戏无可比拟的。
更何况,有人秉持着无聊试试或者吐槽的念头进了游戏,却在体验后得到了意外之喜。
这游戏, 太、他、妈好玩了!几个小时后,正是情侣坐在小饭桌或者电影院里你侬我侬时,一条画风清奇的热搜空降第一:今天,你被打脸了吗?路人:?他们点进去一看,发现不单热搜有毛病, 它下面的新消息画风也不对。
有秀崽的:呜呜呜,我的青玉小可爱,你怎么那么能吃又那么好看呢,妈妈都快养不起你了。
相思好乖啊,想抱想养,单方面宣布,相思是我和老公的崽了!有秀老公的:贴一张图,给你们看看我老公的盛世美颜!【得瑟小表情】有秀沙雕的:罗希桐,不要以为你装作npc,我就不知道你其实是系统!路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上面这位健壮的大兄弟,别人靠美颜出圈,你靠沙雕出圈吗?【滑稽】以及,这位秀老公的姐妹,你昨天发的消息还在说要孤独终老呢!大家真实迷惑了,随着谜底的解开,一款以遇见你的命定之人为口号的新游《时空恋人》就这样出现大众眼中。
无数人被勾起好奇心,却无语地发现,这游戏你想玩还不能玩,因为,人家还在内测中。
你没抽到名额,你就玩不了。
又是一场欧皇与非酋的对决,没抽到名额又很想玩的非酋们:······好气哦!与此同时,一个迷惑的点也引起了大家关注:备受大家喜爱的局内小精灵青玉和相思,其实是有原型的吧?寒渊的粉丝炸了,这是欺负我们大大不上线吗?!一大堆人涌进《时空恋人》的官博,网友留言区空前火爆,都在质问青玉和相思的事情。
没一会儿,官博转发了一条他们总裁发布的消息,又紧跟其后补上了一条官方发言。
第一条消息是:风花雪月是你,往后余生也是你。
@寒渊V网友:?他们满头浆糊,又去翻刷新出来的第二条消息:小哥哥太厉害了,合作愉快~@寒渊V网友:!他们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寒渊的粉丝又炸了,一腔激动之情无处诉说,只能去寒渊的主页下架起高楼:呜呜呜,大大是你吗?!赵林寒迫不得已,专门上线秀了一波存在感:嗯。
粉丝热泪盈眶:爷爷!你关注的大大诈尸了!有生之年系列。
哇,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大大终于开启营业模式了吗?兴奋到转圈圈~······赵林寒无意间瞥到这些,顿时嘴角一抽,至于这么夸张吗?他也就半年没上线而已。
有人问:寒渊大大会画青玉和相思的同人图吗?在意这个的人很多,这条刚发布的消息硬生生被挤上热评,留住了刚想下线的赵林寒。
寒渊:游戏里还不够你们截图的吗?粉丝:······大大,你这样说,信不信我在脱粉的边缘疯狂蹦迪?看见这则消息,赵林寒嘴角一勾,想说这位姑娘,你再蹦,不也还有根线连着吗?傻得可爱。
他没再去刺激粉丝脆弱的小心脏,而是收起光脑,敲响了走廊尽头办公室的门。
里面热闹得不像总裁办公室。
没人理他,看来这场戏正演到高潮。
新的角色施施然登场。
指节直接敲在桌面上,赵林寒似笑非笑:郑总,把你的好念头说给我听听呗?平时英明神武的郑总:······郑然非张了张嘴,心虚地解释:我和他们讨论新策划呢,没事。
可惜,他忘了赵林寒其实是能看见他屏幕的。
他念出了那条尚在编辑中的消息:寒大就寒大,叫什么小哥哥,小哥哥是你们能叫的吗?!可想而知,这则消息发出去,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难怪宣传部经理要临时发消息让他过来救场。
郑然非的官方号一直都是公司代为管理的,营造的一直是有才有钱高冷总裁的形象,迷妹粉非常多,今天不知为何号落到了本人手上,然后公司辛苦营造的形象,差点毁于一旦。
前一条消息还能勉强补救,这条消息要是出去了,还救什么,不如弃了吧。
经理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好在,在他绝望之前,救星来了。
赵林寒失笑:这就是你的策划?郑然非:······没脸没皮的总裁终于知道要面子了。
他轻咳一声,示意清场。
经理和秘书秒懂,赵林寒看着他们退出去,顺手给经理发了两张图片。
那是他刚刚画好的手稿,精修一下就可以当宣传图。
本来他想自己来的,现在看来,交给公司的人也不错。
办公司彻底安静了,郑然非摸摸鼻子,想说些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
这样的他难以见到一面,赵林寒忍不住笑了下,放宽语气:知道你是吃醋了,只是今天是新游开测,势头这么好,你别抢它风头啊。
别给经理他们添麻烦。
他说一句,郑然非就点一下头,乖得不行。
赵林寒却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他不放心地嘱咐:你别糊弄我,这件事很严肃的!郑然非捧着脸听他训,等他说完了,笑嘻嘻地说:遵命,我的小哥哥。
很少听见他这么叫,哪怕知道他是在跟着网友起哄,赵林寒也不由觉得耳朵有些烧。
他抿了下唇,勉力维持镇定,对郑然非点点头:我回去工作了。
郑然非没说什么,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低头望着被锁住的地方,赵林寒无奈极了:你每天都要这么抱一下吗?郑然非笑了笑,笑意中带着温柔:不急。
后面的话他压得有些低,只有凑在耳侧才能听见:我还想再亲一下呢。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么化解在和风细雨中。
《时空恋人》内测进行得很顺利,寒渊设计的游戏形象也大大满足了玩家的爱美之心。
作为画手,他凭借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硬生生涨了一大波粉。
天天有人在下面喊着大爱和求嫁,主页下热闹程度堪比明星。
他就是玩家心目中的瑰宝。
很多时候,人容易满足自己的幻想。
粉上寒渊,粉丝的每一天都格外满足。
男神什么都好,还没黑历史,多适合用来表白。
唯一的不足之处,男神太高冷,平时不搭理他们这些凡人。
这个小小的瑕疵没影响他在粉丝心中的形象,反倒让他的每一次诈尸都格外值得庆祝,粉丝喜得像过年一样。
《时空恋人》正式服开通时,粉丝早早地等在寒渊个人主页下,嗷嗷待哺,都猜男神会发消息。
他们确实猜对了,只是细节有些不一样,这次是条互动消息,得连起来才能看明白。
和男神互动的人他们也很熟悉,熟悉到他们想自扣双目:简易总裁郑然非V:对不起,你们来晚了。
寒渊V转发: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