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姜无岐回应,酆如归又赶忙道:我方才说错话了,无岐你勿要见怪。
方才那一席话直教姜无岐耳热,脑中不由浮现出酆如归赤身横陈的情态,他默念着凝神定心诀,以压下心头的遐思,同时闻得酆如归所言,登时松了口气,那酆如归却是狭促地笑道:你最喜欢的该当是我赤身横陈于你身下才是,而非眼前。
那凝神定心诀弹指间失了效用,姜无岐遂百般无奈地道:如归,你勿要如此。
酆如归气焰嚣张地道:我便要如此,你能奈我何?贫道不能奈你何,贫道亦舍不得奈你何,但你……姜无岐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不言。
见状,酆如归虽是不怕自己当真惹恼了姜无岐,因为他清楚姜无岐不会生他的气,但他仍是作出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致歉:我知错了。
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的额发,笑道:贫道并未动气,贫道只是口拙罢了。
酆如归乖巧地撒娇道:那我们去吃酱菜可好?姜无岐颔首道:那便去吃酱菜罢。
俩人十指相扣,一步一步朝着街市走去。
酆如归惧寒,没到双膝的积雪冻得他遍体生寒,来这讲经堂之时,他尚能勉强忍受,但走出讲经堂不过数十步,他却有些受不住了,无法控制地瑟瑟打颤起来。
姜无岐一感受到从相扣的十指传来的寒意,便低下身去,柔声道:上来罢,贫道背你。
嗯。
酆如归由着姜无岐将自己背了起来,伸长了手拍干净自己双足沾染的积雪,才抱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并将下颌抵于姜无岐的左肩上。
满眼俱是白茫茫的积雪,左右无人,酆如归压低了声音,正色道:那活菩萨瞧来应是求财,但信徒皆是自愿所捐,且数目算不得大,我们是否不该干涉?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世人大多需要心理寄托,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父母大多寄托于孩子身上,盼着儿子高中,官运亨通,光耀门楣,盼着女儿貌美,才情佳,能嫁得如意郎君,为娘家添光;男子大多寄托于前程上,若能位极人臣,便可坐拥权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子大多寄托于夫君身上,希冀夫君能保其一生无忧。
富贵者大多延请僧道,作法炼丹,以期长生不老,永享富贵;清贫者大多求神拜佛,望能摆脱现状,一朝翻身。
其实,能顺遂者寥寥,世人十之八九俱是于寄托中度日,一日一日地耗尽阳寿。
但,对将来怀有希望,总归要教浑浑噩噩地度日来得好。
那活菩萨而今便是他们的寄托,有何不可?酆如归疑惑道:那小二哥曾道他娘亲饮过活菩萨赐予的净水之后,便能下地了是为何?姜无岐猜测道:小二哥的娘亲想必以为自己没几日可活了,毫无生志,得了活菩萨的净水之后,则是坚信自己将要病愈,便很快病愈了,说到底,她本来得的便不是甚么要命的病症。
依你所言,成就了活菩萨灵验之说乃是那些信徒,活菩萨的灵验又反过来作用于信徒身上?酆如归思忖着道,由于活菩萨灵验,故而得了活菩萨指点之人全数以为自己的愿望能够成真,在一定条件下,那些愿望便当真成真了。
那没成真的该如何?姜无岐分析道:没成真的见自己的友人亲朋都已实现了愿望,便会以为是自己不够虔诚,捐的香火钱不足,亦或是时运不济,并不会怪罪于活菩萨身上,活菩萨终归是活菩萨,寻常凡人哪能质疑活菩萨?就算有人认定活菩萨是假,恐怕亦不会为旁人取信,毕竟受过活菩萨恩惠之人数量太多。
俩人说话间,已到了一酱菜铺子,酱菜铺子的老板娘正拿着扫帚清扫积雪,铺子门口积雪已清,转而堆于两侧,积雪层叠,如同两座小山。
她见得俩人,笑道:两位客人要买些酱菜么?要,要,要。
酆如归迫不及待地问道,要八宝酱菜,再来些腌白菜。
八宝酱菜,顾名思义由至少八种蔬菜再佐以食盐、黑酱等调味料腌制而成,至于具体是哪八种,可依腌制者的喜好以及时令来定。
这酱菜铺子所售卖的八宝酱菜乃是由豇豆、白萝卜、芹菜、莲藕、笋尖、黄瓜、花生仁以及生姜腌制的。
老板娘一面将油纸包好的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递予酆如归,一面问道:两位可是从讲经堂来?酆如归凑过去,嗅了嗅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的气味,才答道:老板娘所言不差。
老板娘闻言,面色一沉,道:你们切勿信那妖僧,他哪里是甚么活菩萨。
酆如归施施然地问道:你何以出此言?老板娘悲愤地答道:一年前,我相公卧病,起不得身,我那婆婆非不肯请大夫医治,而是向活菩萨要了劳什子的净水,那净水没一点用处,相公的病一日一日地加重,我急得跪地求婆婆允许我去请大夫,却被婆婆认为我是想害死相公,后来,过了不到半月,我相公便死了。
活菩萨仅仅是凡人,净水自是不会有甚么妙手回春之效。
节哀。
酆如归又安慰了老板娘几句,待姜无岐付过钱,便被姜无岐背着回了客栈去。
一至客栈,酆如归才肯从姜无岐后背下来,他提着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在北风吹不到的一张桌案前坐下,向小二哥要了两个空盘,而后将八宝酱菜、腌白菜分别倒了出来,又要了一碗白粥配着吃。
姜无岐不食荤辛,八宝酱菜当中的生姜不可食,便也不去碰那八宝酱菜,只吃腌白菜,并点了一碗素水饺。
酆如归一手执着调羹,一手搭在姜无岐腰腹取暖。
一碗白粥入腹,他又续了一碗,用罢两碗白粥,他才侧首去问姜无岐:我们该如何?姜无岐难以决断:从老板娘的角度来看,那活菩萨乃是一妖僧,害了她相公的性命。
假定那净水是寻常的水,不会致人死亡,倘若她相公的病原可医治,实际上害死了她相公的凶手是她的婆婆罢?要是没有那活菩萨,她婆婆便不会阻止她去请大夫了;但倘若她相公的病药石罔效,害死她相公的便是那病了;从信徒们的角度来看,那活菩萨救苦救难,无异于真正的菩萨。
酆如归慢悠悠地吃着八宝酱菜,道:那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罢。
待酆如归吃罢八宝酱菜,姜无岐用罢白粥以及腌白菜,俩人便上楼,回了房间去。
左右无事,酆如归窝在姜无岐怀里取暖,又缠着姜无岐讲经与他听。
由于酆如归不愿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俩人便没有用午膳,只用了晚膳。
酆如归点了一大锅红焖羊肉,里头足有半只羔羊,而姜无岐则是要了一碗素面。
俩人正用着晚膳,耳侧又充斥起了夸赞那活菩萨是如何如何灵验之语。
俩人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用罢晚膳,俩人又回了房间去,洗漱完毕后,由姜无岐接着讲经。
讲了约莫一个时辰,听了一日经的酆如归终于睡去了。
姜无岐瞧着酆如归的睡颜,坦诚地道:贫道确实喜欢你赤身横陈于贫道身下的模样。
他白日不接话,实乃无奈之举,他原就被酆如归撩拨得心猿意马,倘使酆如归再撩拨一二,他恐会将酆如归欺负了去,因而待酆如归入眠,他才坦言告之。
然而,他却未料到酆如归即便是阖上了双目,吐息均匀,但却尚未睡沉。
听得姜无岐的表白,倦意一扫而空,酆如归当即睁开眼帘,凝望着姜无岐,一字一顿地问道:无岐,你方才说了甚么?我未能听清。
这酆如归分明是在扯谎,但姜无岐纵容于酆如归,不得不依着酆如归的心意,重复了一遍:贫道确实喜欢你赤身横陈于贫道身下的模样。
姜无岐还以为酆如归会再次撩拨于自己,没曾想,酆如归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嗯,我知晓了。
便又睡去了。
姜无岐不由有些失望,弹指灭了烛火,躺下身去。
须臾,酆如归的双手双足竟然缠了上来,一双唇更是贴上了姜无岐的耳孔,紧接着便是灼热的吐息:待你还俗,你要将我如何便如何。
姜无岐顿时心思浮动,压下身去,吻过酆如归,方才好些。
次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积雪在暴晒之下,急急地融化了大半。
时至未时三刻,几无积雪。
俩人变过装束,出得门去,暗中调查,待得入夜,方才回了房间去。
由今日的调查可知,那活菩萨大抵灵验,少数不灵验者,不是道自己命不好,便是指天骂地。
其中有一件怪事引起了俩人注意,这件怪事便是曾经闯入活菩萨的讲经堂,直指活菩萨招摇撞骗之人不久后便定会成为活菩萨忠实的信徒。
活菩萨约莫是十一年前现身于这菩萨城的,当时因居于这菩萨城的百姓多楚姓,而唤作楚城,活菩萨仅用了一年的辰光便使得这楚城改唤菩萨城,百姓对于他的虔诚之心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