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2025-03-26 00:19:34

空气中沉默的气息弥漫了好久,沈时苍都没有说话。

直到陈越阳觉得鼻尖冻得微微发酸的时候,沈时苍才说:不去。

他原本就预料过沈时苍会拒绝,但是当真的听到拒绝的话时,又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失落。

陈越阳一头缩进毛毯里,不再说话。

捏着手机乱戳了好几下,陈越阳就听到,沈时苍的声音隔着毛毯传入他的耳中:快高考了。

高考这两个字,如同一针最为尖锐的强心剂,让陈越阳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而这期间,他的心脏也隐隐泛着细微的疼痛。

这一刻,陈越阳才恍若如梦初醒。

他似乎想起了鲁凤芝生前常跟他念叨的那些话,虽然无外乎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之类的车轱辘话,但这些话在诉说人逝去之后,就从平凡的唠叨,变成了一抹永远都不会褪色的温柔。

嗯……是啊,快高考了,总想着玩儿怎么行。

陈越阳像是在对沈时苍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松了手,白色的苹果机就顺着沙发滑到了客厅的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落地声。

陈越阳窝在毛毯里,闭上了眼睛,想着曾经的记忆,然后,他从毛毯里又探出头,问沈时苍:话说,你会不会包饺子?对于北方人来说,饺子是一种文化底蕴特别厚重的食物。

以前过年的时候,大多都是鲁凤芝亲手包饺子,陈越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虽然曾经总是嫌弃,但是突然之间没有了饺子和春晚,他还真觉得这一年的岁末缺了点儿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沈时苍却打断了他的幻想,实事求是地说:不会。

陈越阳叹了口气,然后对他说:那去超市吧。

饺子他还是会包的,虽然包出来的形状不如鲁凤芝包出来的好看,但也算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一项技能。

沈时苍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你会?陈越阳一听,有点儿不高兴:呦呵,你别看不起人啊。

沈时苍皱了皱眉,不是他看不起人,而是上次在厨房里给鲁凤芝打下手时,看到对方那手忙脚乱的状况,真是看不出来他还会包饺子。

陈越阳说:我除了会煮泡面,就剩下包饺子这个绝活了,等过两天去超市买点材料回来,除夕包出来你看看啊。

说完,他还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

沈时苍不想和他打嘴仗,于是就转身回屋了。

日子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除夕当天。

陈越阳平时都懒得早起,但除夕这天却破天荒地一大早就主动爬起来,迅速洗漱完毕之后,强硬地拖着沈时苍出了门。

他将沈时苍拖出来之后,还忍不住吐槽:真不是我说你,大过年的让你出来逛个街怎么这么费劲儿呢。

沈时苍看着人头攒动的超市,忍不住皱了皱眉。

陈越阳推着购物车,两人并肩进入了超市,然后又说:别总皱眉了,谁家过年不是热热闹闹的,你以前都一个人过年吗?沈时苍的眉头缓缓松了几分,然后淡淡地说:是。

陈越阳一听,当即噤了声。

不、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提的……他有些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想了想,对他说,反正都过去了嘛,你看我也是一个人了,咱俩今后可以凑合着一起过除夕嘛,哈哈哈哈哈。

他说这话的时候,本意只是希望沈时苍不要觉得太孤独。

曾经他或许体会不到那种孤独感,但是自从鲁凤芝离世后,陈越阳就越来越能对沈时苍的心情感同身受。

想到对方在生日当天,抛开自己的生日会,独独来医院找到他,陈越阳就觉得自己也应该回报一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却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着怎样的暗示。

沈时苍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跟在他的身边,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越阳的刀工和普通的家务能力还是非常辣眼睛,所以买完东西回到家后,洗菜切菜这种事,还是由沈时苍亲自完成。

陈越阳坐在客厅里,一边杆着饺子皮,一边朝厨房喊:诶!我说!你那个饺子馅可以少拌一点,剩下了面可以烙饼,剩下了馅儿可就没招了啊。

但是厨房里却没有回应的声音传来。

陈越阳知道对方不太爱说话,所以也没再多喊,反倒是盯着连上了网的液晶电视,等着春晚开场。

对于中国人来说,春晚是一个很神奇的节目。

明明所有人都说它烂,但是所有人都会在除夕这天晚上八点,准时开始收看这档烂节目,一边看一边吐槽得不亦乐乎。

最有意思的是,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春晚这个节目,一年比一年烂,一年比一年难看。

大家也从期待着春晚今年演什么变成了等着吐槽春晚今年怎么烂出新高度。

等沈时苍端着一小盆饺子馅出来的时候,春晚已经开始表演第一个节目了。

陈越阳向来对歌舞不太感兴趣,于是,他的注意力就全被那一小盆饺子馅吸引住了。

呦呵,可以啊,看不出来你学得还挺快,陈越阳夸赞道,你以前真的没吃过饺子吗?我瞧着你拌得不错嘛。

沈时苍只是说:刚学的。

陈越阳又说:不是我吐槽你们啊,大过年的,不吃饺子,不看春晚,这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你就从来没在过年的时候吃过饺子?沈时苍:没有。

先不说沈时苍这两年的春节都是在寝室里自己度过的,就算是沈月玫还在世的时候,沈家过年也从来没吃过饺子。

当然,他们也从来不在除夕的晚上看春晚。

有的时候会看到春晚的重播,但是当他听见董卿喜庆地笑着说吃着饺子看春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有很多中国人春节都不吃饺子吗?陈越阳又问他:那你除夕也没看过春晚吗?沈时苍:没有。

还真的是,地域代沟。

陈越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捏着手里的饺子。

沈时苍好像对家务这种事,学起来都很快,他只是稍微示范了一下,沈时苍就学会了擀饺子皮。

不过,包饺子倒是没那么容易学会,稍不注意就会破肚子。

两个人一擀一包,配合得十分默契,就好像已经一起合作过好多次似的。

吃饺子时,陈越阳觉得今年的春晚实在是没意思到了极点,连零点都撑不下去了,索性他直接就把电视关了。

煮好了饺子,两个人听到窗外响起了零点的钟声,然后相对坐在桌子上,对着四盘饺子,准备开始享受忙碌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没了春晚的闹腾气氛,沈时苍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格,就导致整个饭桌上,静得连根针掉桌子上都能听得见。

陈越阳觉得这么闷着吃饭,吃完了非得闷出消化不良来,于是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第一次在除夕吃饺子感觉怎么样?沈时苍看了他一眼,咽下了食物,然后开口说:还好。

就还好啊?陈越阳有点郁闷,难道你不应该觉得特别好吃吗?我跟你说啊我可是很少亲自包饺子的,每年也就包十个八个到头了,除了我奶之外都没人吃过,你就不应该觉得很幸运么?沈时苍垂眸,没有说话,只是又将一只饺子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陈越阳放下筷子,盯着他看,鬼使神差地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也说不出是什么缘由,就是当他看到沈时苍垂眸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突然加速了几秒钟。

而后,他拄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侧头盯着沈时苍的眼睛。

陈越阳一直都知道,沈时苍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清冷、沉静、通透、明亮,就像冬日里的星星。

但是,他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人不仅眼睛好看,就连睫毛都好看得要命。

乌黑卷翘、浓密纤长,像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每次垂眸的时候,微微遮住了那双星子般的眼睛,如同密云遮住了星光。

于是,陈越阳忍不住说:沈时苍,你睫毛怎么这么长啊。

听到这句话,沈时苍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下意识抬起眼眸去看他。

这一抬眼,那两把小刷子就瞬间挑高了一个弧度,像是扫在了陈越阳的心上。

陈越阳又说:长得想让人在上面滑滑梯。

下一秒,沈时苍刚刚夹起来的饺子,就啪嗒一声,掉回了盘子里。

他忍不住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强装成镇定的模样,又把那枚调回盘子里的饺子,夹进了自己的碗里,头却低得比刚才还要低。

紧接着,陈越阳就看到对方的耳根泛起了浅浅的粉色。

如果放在平时,陈越阳肯定就拍桌嘲笑对方为什么这么容易害羞了,但是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嘲笑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发现,胸腔里像揣了一只活泼的小兔子,跳得特别快。

陈越阳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呐喊:他!刚!才!在!干!什!么!啊!内个、我刚才……然而,陈越阳的解释还没说出来,就被沈时苍打断了。

他瞬间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然后三两下捡好了碗筷,逃跑似的去厨房洗碗了。

只留下陈越阳在餐厅里欲哭无泪。

他想说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他真的不是故意在瞎瘠薄乱撩。

第二,他还没吃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越阳现在竟然有点不敢跟沈时苍说话了。

不,准确的说,他现在身上都不敢再和沈时苍对视了。

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改变了他整个人。

于是,第二天一早,在大年初一的这一天,陈越阳悄咪咪地离开了沈家的老宅,乘上了高铁,跑路了。

校霸不愧是校霸,就算是跑路,都跑得特别有排面。

因为,他这一跑,竟然横跨了整个中国。

连与兴在高铁站接到陈越阳的时候,就看到这哥们儿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大字:怂。

他年末的时候把驾驶证考下来了,所以现在,骚包又昂贵的奔驰上,就坐着怂着来避难的陈越阳,和看热闹很欢乐的陶一然。

兄弟,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连与兴笑着吐槽他,先从北京蹦跶到了香港,现在又蹦跶到了哈尔滨,高三寒假总共也没几天儿,都让你嘚瑟在路上了吧。

陈越阳忍不住反驳他:你懂个屁啊,别乱哔哔了行不行?我这本来就够闹心的了,你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不是哥们儿啊。

连与兴一踩油门,豪气地说:当然是哥们儿,走,我带你去吃个烤肉怎么样?陈越阳:这还差不多。

该说北方人还是和北方人更能吃到一起去。

陈越阳跟着连与兴到了一家烧烤店,就有一种啊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虽然东北和北京还是有些区别的,但这些不同之处,总要比香港来得少多了。

可能是因为在哈尔滨呆了一段时间的缘故,陶一然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害怕了。

陈越阳看到那个纤瘦的少年,一进店里就蹿得老快,拍着前台的桌子说道:老板,先切两斤牛肉,拿两箱啤酒,不够了我再来找您。

连与兴紧跟着说:就你上次说好吃的那个什么饼?不要吗?要要要!陶一然又对老板说,再加两个土豆饼,多整点糖好不好呀!陈越阳:……行了,陶一然果然是被东北腔带跑了,这才来哈尔滨多久,都会用整这个动词了。

当然,陶一然对于东北生活的适应,不仅仅体现在被带跑了口音这一件事上,等到了饭桌上,陈越阳看到,陶一然已经能熟练地在三分钟之内,剥好一头大蒜之后,才不得不承认,东北这地方真的是太神奇了。

陶一然将扒好的白嫩蒜瓣放在烤盘上,然后对连与兴说:我今晚不要和你一起睡了,蒜味真的好重喔。

连与兴有点不高兴:老子睡前都刷牙好不?陶一然又说:那还有酒气,洗过澡了也有,我今晚要跟香香一起睡觉,你肯定特别臭。

说完,他还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嘿我说你这人,连与兴被他噎得有点无奈,香香怎么就比我香了?别以为叫香香就是香的行不行?肤浅!陈越阳好奇地问:香香是哪位?他家养的一只二哈呀,特别可爱,陶一然笑着说,另外三只叫小红、梅梅、阿兰。

陈越阳:……陈越阳:兄弟,你家狗听名字应该都长得挺漂亮吧。

陶一然抢答道:对呀,特别帅气,就是可惜都是公的,不能内部消化一下。

一听这话,陈越阳拿着筷子的手就僵了一下。

这是什么鬼名字?本来给狗起这样的名字就已经很让人怀疑主人的品味了,而且起了这样名字的四只狗还都是公的。

陈越阳僵着脸,对连与兴说:你家狗……名字挺时尚的嘛。

那当然,连与兴深感骄傲,这四个啊,是四胞胎,前年刚下生的时候,我翻了一宿的字典,才定下来的名字。

陈越阳一阵无语。

这他妈简直槽多无口了。

连《新华字典》都搬出来了,你就起了这么四个名字?厉害厉害,佩服佩服,不服不行。

陈越阳原本是带着不醉不归的心情来跟连与兴吃饭的,但是在喝酒之前,却被他家这四只狗的名字,弄得半点喝酒的性质都提不起来。

饭桌上坐着的三个人,能喝酒的只有两个人,陈越阳不喝了,连与兴一个人喝着也没意思,再加上找管家来拿车也不方便,干脆两个人都没喝酒。

吃过饭后,连与兴把陶一然送回了自己家里,然后就又带着陈越阳去大浴场了。

陶一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似乎有点不高兴,但是他却没说什么,只是红着脸回去了。

回到车上,连与兴一边开车,一边对陈越阳说:他这人吧,就这点不行,太矫情了,我每次要去大浴场他都不高兴,但是我要他跟我一起去,他还不好意思。

陈越阳幽幽地说:南方人啦,理解一下嘛,就算他跟你去了,你愿意看着他穿着裤衩子跟你泡吗?那不是更怪异。

想了想那个魔性的画面,连与兴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你说得倒也对,那咱俩去浪吧。

等到了浴场,陈越阳刚龇牙咧嘴地泡进池子里,就看到连与兴正在鼓捣池子上方的液晶电视。

陈越阳忍不住问他:这频道不正好就是CCTV5吗?你还换什么?连与兴说:球赛没啥好看的,我最近挺忙,LOL的S8总决赛还没看,今年中国拿冠军了啊,咱俩一起看看吧,你看过了没?陈越阳摇了摇头:没看过,我也没倒出时间来看。

连与兴说:唉,我是因为喜欢的俱乐部输在了八强,就一直提不起精神去看,但是好歹玩了这么多年,冠军赛不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陈越阳:那就别废话了,调完了赶紧进来泡。

本来以为看球赛没什么意思,没想到这总决赛更没什么意思。

压倒性的优势,一边倒的比赛,3:0拿下了总冠军,看得两个人昏昏欲睡。

看完之后,两个人一起去蒸火龙浴。

陈越阳躺在热得烫人的大理石上,蒸得大脑放空。

火龙浴的屋子里温度很高,现在温度显示板上已经显示着62摄氏度的高温了。

陈越阳眯着眼睛,就听到连与兴问他: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可不觉得你是一时兴起来哈尔滨找我,前两天你跟我视频通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有话直说,别想着瞒我。

倒也不能说连与兴这个人太过敏感,因为陈越阳最近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

就像现在,他听到这些话之后,猛地坐起来,拿起茶几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肚子,然后才闷声闷气地对连与兴说:也没什么,就是感觉以前实在是瞎几把乱撩,太过分了。

连与兴问他:谁啊?沈时苍?他也不像是随便撩骚的人啊。

陈越阳叹了口气,然后说:不是他……我是说……我。

啊?连与兴一愣,反问他,撩骚的人是你啊?陈越阳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呸呸呸,什么叫‘撩骚’啊,你这土话也忒难听了点儿,我也没做得太那什么,就是……连与兴:就是什么?陈越阳:算了算了,没什么,反正我觉得现在没法面对他了,一看到他的脸,老子的心脏就跟安了加速器似的,太吓人。

正说着,连与兴的手机突然响了。

在火龙浴的房间里呆了好久,手机都烫得有些握不住了,于是连与兴就出去接电话。

陈越阳又重新瘫回大理石床上,然后将毛巾顶着额头上,屋子里的热气让他下意识地眯着眼睛,眯了一会儿,就闭上了。

没过几分钟,陈越阳就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么快就打完电话了啊?陈越阳闭着眼睛问道,是陶一然吗?但是,陈越阳等了好几秒,对方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有些疑惑地缓缓挣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熟悉而俊俏的面孔,正低着头盯着他。

陈越阳,沈时苍皱着眉问他,你是不是跟他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