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台的是褚严的对手, 张微。
这位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长相还有些稚嫩, 但毫无整容痕迹的脸和真实的笑容还是让观众很喜欢,大家一致认为她会是选手组演技派里最后的荣光。
却没想到, 半路跑出来匹黑马。
张微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舞台左侧站好。
灯光慢慢地暗了下去。
再亮起来时, 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个上班族提的公文包。
音效响了起来,是冬天寒风凛冽的声音。
初入职场的小姑娘戴着个眼镜儿,周身围得严严实实, 拿钥匙开了门以后进了屋里,公文包往地上一扔,就在玄关口暴躁地换鞋。
她穿的是高腰靴子, 有拉链儿。
许是冬天太冷,给拉链儿冻住了, 有一只靴子的拉链拉到半路就给卡住了, 怎么拉也拉不开。
砰。
她气得把另一只靴子给扔到桌子底下去, 然后一只屐着拖鞋, 另一只脚踩着半拉儿靴子往屋里走, 拉开了的部分半拉儿挂在小腿肚子上,随着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一晃右一晃。
她先是在客厅转了一圈儿,蹲在茶几下面,把抽屉哗地拉出来,手在里面拨来拨去,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了会儿没找见。
她又蹬蹬蹬跑去了卧室, 在卧室床头柜又翻了一顿, 还是没找见。
最后去了书房,把里面的为数不多的两摞废纸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依旧没翻到想要的东西。
她气得把那摞纸没好气地甩在地上,哗啦啦散了一地也没管,又在书架上翻那几本儿明眼人都看得出什么也没夹的崭新的厚书。
当然了,依旧翻不出什么。
她像是被气到了,把书一摔,怒喊道:妈!你又把我培训合同给放哪儿了!没人回应她。
她拿另一本书出来翻,继续喊:妈!我合同呢!你给我放哪儿了!还是没人回应她。
她暴躁极了,把书一合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吼:妈,你干什么呢!合同,我说我那跟公司签的培训合同你给我……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镜头特写给打了出来,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脸上的怒气就那样僵在了那里,几秒后,眼睛眨了眨,消了一些。
她突然不再说话,转过头又要往门里走。
看来她是意识到了,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继续找东西,刚开始还能冷冷静静地一本一本地翻,后来变成一摞一摞地把书搬下来,不管薄厚,挨着翻。
明明有些书一眼就看得出不可能夹得了合同那么大几页纸,但她还是在翻。
越翻动作越急,越翻情绪越躁。
终于,情绪到了顶峰。
她大叫一声:我的合同呢,你给我放哪儿了啊!你凭什么收拾我的东西啊,让你别收拾别收拾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给我收拾没了,你呢,也给摔死了。
明明知道自己到了冬天手脚不利落,还非要爬高的地方,你爬啊,你现在再爬啊!张微责怪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宿郢在下面看着张微的表演,又看了眼一旁开始抹眼泪的小魏。
心想,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向来没爹没妈,除了任务目标也没跟人长时间相处过,根本不明白亲情的意义。
只觉得张微这表演生硬,台词又虚薄,五分钟里传达出来的情绪是够了,但信息量却少得可怜,不足以让观众在脑中构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能说马马虎虎,勉强及格。
我爸没有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小魏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宿郢递过来的纸巾擤了把鼻涕,我爸没了的第一个新年,我回家的时候就像那样,我妈给我开了门,我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就开始习惯性喊我爸,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回头一看,我妈也哭了。
宿郢又给他递了张纸,说:别哭了,褚严要出来了。
小魏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毫无所动的宿郢,问:老板您难道没有这种时候吗?明明宋老爷子才死。
宿郢笑了笑,注意力全放在舞台边上那个男人身上,随口应付说:我的心脏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小魏是个性情中人,听见这话,顿时脑补了一场虐心大戏,偷偷扭过脑袋又抹了两把眼泪。
宿郢一心一意看着舞台上那个男人。
三十岁,不老也不年轻。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舞台边缘,等待主持人报幕完毕就上台。
灯光暗下去,再亮起来。
开始了。
像是刻意跟张微比拼似的,首先响起的也是冬天凉风飕飕的声音。
不过不一样的是,凉风里夹着喜庆,时不时有烟火地声音响起——这是过年了。
褚严拿着封信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门里,身体似乎格外沉重,走得不算快,像是年纪大了。
光看到他那一瘸一拐的姿态,宿郢心里就跳了一下。
而之后的表演,就更让他心惊肉跳。
褚严带着风霜疲惫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开心,他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缓慢,让人能从这动作节律中感受到他演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男人坐下后并没有立刻打开书信,而是给自己泡了壶茶,茶泡好后,喝了两口才开始看信。
明明看得出很期待,可是他的耐心却极好,手在信封上慢慢地摩挲了好一阵子,脸上同时露出一种难言的复杂和激动。
这封信一定很重要,肯定是一个对于男人意义非凡的人寄来的。
宿郢冷静地想着,手却捏紧了些。
眼泪几乎要奔涌而出,但却被男人隐忍地克制住了,他是个向来高傲的男人,不允许自己流下软弱的眼泪。
就算是在无人的家里,也不可以。
他深吸好几口气,才把奔涌的情绪慢慢忍了回去。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锋利的小刀,用小刀一点点地把信封打开。
信封被完全拆开后,还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破损,可见其动作的小心翼翼。
他把信拿了出来,展开。
跟之前张微表演的愤怒僵在脸上一样,这一次,僵在褚严脸上的,是难以自制的喜悦。
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又像是猛然掉进了深渊,喜悦的神情还是挂在脸上,却再也让人看不出一丝的开心。
难以置信,无措茫然,回过神后短暂的悲痛欲绝,以及仿佛被抛弃的麻木。
各种细微的神情一一地通过大屏幕展现在观众眼前。
那种由极喜转为极悲的反差让许多纵然不明白在讲什么的观众在一刹那间依旧被带入了剧情中,体会着镜头中男人的情绪变化。
他们在想,那封信里肯定写了某人死去的消息。
如观众所想,镜头慢慢地从褚严的脸上转移到手中的信件中。
只见信件上并没有大家想的是什么讣告,而是两个字再见,以及一个七年以前的日期。
看到这里,宿郢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老板,你怎么了?小魏被吓了一跳。
后面的观众被挡住了视线,开始议论纷纷,有几个声音喊着让宿郢坐下来,但宿郢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台上,面上是难以理解的震惊。
站着干什么呀,后面看不见了!后面一个男的不满地抱怨道。
小魏连忙拍了好几下宿郢,等把宿郢拍回神后,刚想说让他坐下,就见他人头也不回地迈出座位席,朝着一边后台走去。
不少观众被他吸去了视线,好奇地跟身旁的人议论,但看表演的人还是多数,没人关注太久他到后台干嘛去了。
老板都走了,身为助手的小魏自然不能独自留下,也弯着腰弓着背急急忙忙跟着人去了后台。
老板,老板。
小魏小声地在后面喊着。
宿郢充耳不闻,从一旁进了后台准备间,被半路派过来值班的保安给拦住了。
先生,观众不能进入这里。
宿郢理由都不想解释,跟一旁的小魏说:你有副导演或者导演的电话吗?有,昨天要了。
给他们随便哪个打个电话,我现在要去后台。
听到这话,保安眼神有些狐疑,但见小魏真的拿起手机开始拨号码后,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眼前这个还是什么大人物不成?要真是个大人物,别因为这个不讲道理把他给炒了。
现在这些有钱点的人,脾气也大得很。
副导啊,是这样的,宋总他……解释完后,小魏连道了几声好,把电话递给保安,副导让您接一下。
保安接了电话,恩恩啊啊后,恭恭敬敬地放了他们进去。
这一耽搁,台上的表演就已经结束了,换场的音乐已经响起,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掌声大小胜过前面张微的。
就算没看完也知道后续表演的质量很好,而褚严这回是出了大坟头。
小魏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许多观众都站起来鼓掌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拍手的,非常难得一见的场景。
看来这个褚严,真的是有两把刷子,搞不好是真要火了。
宿郢并没有关注这些,他听到后面的掌声后步伐加快了些,直接走到演员下台后从围栏往后通向的出口处。
在那里,他拦住了刚刚表演完毕的褚严。
正要出声儿,旁边另一人就开了口。
哎,原来是小宋总,我还当看错了。
一戴着眼镜的男人上前一步挡在了褚严面前,朝着宿郢伸出了手。
宿郢抬头一看,想了想,在脑子里找到了这人的信息:冯大经纪人,幸会幸会。
他伸出手跟对方客气地虚虚一握便松开了。
冯享,中一的金牌经纪人。
我还当小宋总不记得我是谁了,毕竟只有一面之缘。
冯享面上极为和善,丝毫看不出别的。
确实只见过一面,不过在新闻上可没少见。
宿郢看着他身后的褚严,道,昨天才看见周蕙净跟您分道儿的事上头条了,没想到今天就带上新人了?周蕙净是中一的台柱子,翅膀硬了要自己开工作室,因为财务纠纷跟冯享撕了好一阵逼,昨天才彻底撕完。
冯享脸皮厚,直接略过周蕙净的事儿,接宿郢的后半句:是,刚签了人,来跟新人见见面,您呢,您这是……宿郢微微一笑,也是个脸皮厚的。
我?我来跟您家的新人交个朋友。
说着,他朝褚严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宋鹤。
昨天来见了人,今天就说签了人。
再快也没这么快的,多少年的合同,最差也少不了十几页子,读没读完都不好说,这会儿倒作出一副已经签好人的样子,谁信。
退一万步,就算是签了,那也不影响他找褚严。
手伸出去,褚严半天没接,宿郢就那么被晾着也不尴尬,依旧朝人举着手一点儿没有放下的意思。
冯享虽然心里暗爽,但是毕竟对面对的是小宋总宋鹤,那个宋家的长孙。
要真把人得罪死了……那也就得罪死了。
不过牺牲一个褚严罢了,也不是多大的人物,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眼色,不识好歹,跟中一谈合同都磨磨唧唧,拿乔得不行。
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多大的角儿,非他不可了。
这种人,要不是老总看上了发话要他,他才懒得来。
你好,褚严,握个手?宿郢的手还被晾着。
小宋总这个……冯享正要意思意思把这尴尬场面给化解了,但这时,褚严把手伸了出来。
宿郢一把把褚严的手握住,不轻不重地晃了两下:刚才的表演很好。
褚严松了手,客气道:谢谢宋总夸奖。
他客气,但是宿郢不客气:我想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一个吗?像是习惯了宿郢的直接,褚严也很直接:不能。
其实就算你不给,我也能拿到你的联系方式。
宿郢直白道,我问副导演要了一份选手资料,上面有你的联系方式。
褚严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原本较为平淡的面孔顿时显得阴沉了起来,眼里的排斥和拒绝明明白白地摆着,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位连冯享大经纪人和副导演都要客气对待的小宋总是什么身份。
这种态度跟其他恭恭敬敬的艺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目中无人了,更何况,这个褚严现在还连个艺人都算不上。
简直嚣张得令人发指。
一旁的冯享也是,对褚严的低情商瞠目结舌。
他试图用转移话题来圆场:这个,褚严是沉浸在刚刚的表演里了,情绪不太好,所以……宿郢打断他:不要紧,我就喜欢褚先生这样的个性。
冯享一时无语,暗骂真是两个神经病。
那个……经过小魏的提醒,宿郢才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们这边。
认识宿郢的人不多,但是认识冯享的人多。
冯享跟褚严站在一面,这意味着什么,许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而他们对面那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气质外貌格外出众的白衣男人,还得了冯享的礼遇,看着之前冯享主动上前攀谈的低姿态,想来这位的身份应该也不一般。
隐约的言语之间,就算听不到,也能通过几人的互动中感受到褚严是其中争夺的核心。
明明都是草根出身的新人,这个叫褚严的老男人是凭了什么了?狗屎运也不是这么走的。
旁边盯着这边的人太多,宿郢不愿在这儿制造太多的八卦给人瞧,他无视了一旁想说话想说得不得了的冯享,直接跟褚严说:我先去后台休息室,小魏会在这里继续等你,等录制结束后,请务必跟他来休息室找我一趟。
褚严没回答,宿郢就当他同意了。
此时台上已经开始做最后的评选准备,主持人上台开始主持,选手们在节目组安排下开始做接下来的准备,等一会儿按顺序上台。
就这样,我先走了,你忙着。
宿郢侧身又跟小魏说了一声,你去台前看节目吧,结束了联系我。
小魏连忙点头。
冯享被他们无视了半天,忍无可忍,但还是憋出一副笑脸来叫住宿郢:小宋总留步,那个实在是不凑巧,我在这之前就跟褚严商量好了,录制结束后有点事要一起商量……宿郢说:什么事能比我的事更重要?冯享给气笑了,心说我什么事儿都还没说,你就知道你的更重要了?这故意跟他过不去是吧?褚严帮他开了口:说说看。
呵,听听这口气。
说说看。
冯享真觉得这褚严脑子可能有问题,虽然这话说出来解气,但是这种情商,他觉得就算带出来可能也是个废的。
褚严并不在乎冯享怎么想,他一手插在兜里,神情冷然地看着宿郢,浑身的气度一点儿也不像个大龄草根,倒像个天王老子。
说说看就说说看。
为了防止周围人听到,宿郢稍稍往前倾斜了下身子,将声音压低在只有他们几个能勉强听到的范围内,然后开口:我想跟你搞对象,算不算重要?竖起耳朵的冯享:……被迫听到的小魏:……褚严嗤地一笑,理也不理宿郢那低级的调戏,转头就走了。
※※※※※※※※※※※※※※※※※※※※还有一更,哎。
更完今天我觉得我日万都不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