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完嘴后的一两分钟, 褚严都呆呆地看着他, 像是在努力地想说什么,但是脑子卡住了, 想不出来。
等他回过神后,宿郢已经拿着毛巾过来给他擦脸了。
别乱动, 擦完脸了以后吃个药,不然你半夜估计要受罪。
两瓶白的,空腹喝, 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褚严看着他,任由他给自己擦脸,看着看着一个酒嗝打出来, 臭得宿郢皱起了眉:你真是臭死了。
那我,再给你打一个。
褚严说着, 又去憋了一个酒嗝对着他打出来。
……行吧, 醉个酒脑子都醉傻了。
给人伺候着擦了脸, 吃了药, 他又从楼下买了小米粥和酸奶回来。
本来今晚是做的是所有任务目标都爱吃的偏辣口的饭菜, 但褚严作死喝了酒,那饭菜肯定就吃不了了,夏天的饭菜过不了夜,他准备把饭菜倒了,没想到刚回去, 就看到褚严已经坐起来在桌边吃起了东西。
这是辣的, 你喝酒了不能吃, 只能喝粥。
宿郢把小米粥放到他面前,然后去拉他面前的盘子。
谁知褚严不准:我要吃。
不行,你今天不能吃,你喝酸奶吧。
不喝,我要吃饭。
宿郢不想跟个醉汉多说,拿了个袋子过来,把饭菜一倒,然后又套了个袋子扔到门外去,等把褚严伺候完了再去扔。
回过头,他就看见褚严拿着个筷子在发呆。
你先喝点小米粥,不喝就喝酸奶,或者蜂蜜水,你选一样。
宿郢说,你喝完这些,想吃什么我之后都可以给你做,但是今晚不行。
褚严把筷子放下:为什么?你空腹喝酒了,不能吃那些,不然半夜你会很难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什么?宿郢皱了皱眉,走到他身边蹲下,然后看到面无表情却满眼是泪的褚严。
这个男人已经不算年轻了,就算现在是十年前,褚严也已经三十岁了。
前三十年的生活并不是顺风顺水锦衣玉食,所以岁月难免早早地登到了他脸上,皱纹没几根,但沧桑感却已经有了。
这样一个男人,流泪的样子往往更震撼人心。
宿郢连忙好言哄他:我明天会给你做更好吃的菜,全是你爱吃的,行吗?你今天喝了酒,不是我不让你吃,是你的胃受不了,吃了会更难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褚严又问他一遍。
嗯?为什么找他?宿郢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找你,那我去找谁?他在这个世界,也不认识别的人了。
你还有他们。
褚严说。
他们。
周卑、赵果、方一、杨非、许围。
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宿郢小心翼翼地问。
我当然知道。
褚严说话也不磕巴了,你马上就会遇到他们,你会遇到他们每一个人。
什么意思?褚严看着他,眼角不停有眼泪溢出来,他说:你当初说你只会爱我,你说的,但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以后,你就不止爱我一个了,但是我只有你一个,你知道吗?一个接一个出现?宿郢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问,我以前为了他们,伤害了你是吗?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要离开我是吗?褚严没有回答他,反问他: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们里选一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宿郢愣住了:选……一个?你不用回答我。
褚严把脸擦了一把,不再看他,我知道你不会选我。
那语气里的笃定和不信任让宿郢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因为他也不知道。
所有的人里,他最不想回忆起来的就是柏城。
但不知怎么,偏偏一个两个三个世界都在一遍遍地提醒他柏城的存在,提醒他经历的这些个世界的最终真实。
他一直试图把褚严当成别人来看,但看来看去,这个叫褚严的目标对象都那么像柏城,而被他点名的人里,唯独缺少的也只有柏城。
这个世界又开始给他一种第三个任务世界的感觉,一种快要失控的虚幻感填满了他的身体。
你为什么不选我呢?褚严问他,因为我老了吗?还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不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我?因为……宿郢看着他,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因为他分不清他对于柏城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曾经被系统强迫着爱一个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强制的心动,强制的关怀,强制的爱意,强制的一切。
不断的挣扎和徘徊让这种强制产生的爱偏来倒去地动摇,虚假和真实来回地拉扯,在这个过程的最后,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情感却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选不出来,就不想选,他选择了放弃自己。
选择,放弃柏城。
你是柏城吗?他问褚严。
柏城是谁?你不知道吗?不知道。
褚严火大极了,使劲踢他,又冒出来个柏城,宋鹤你这个狗日的,你他妈给我滚,滚你妈的!宿郢当然没有滚,因为褚严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吐了他一身。
那天晚上,褚严又吐又拉的,到半夜的时候,这醉汉整张脸都是白的,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要不是鼻子下面还有呼吸,恐怕都会以为这人死了。
他照顾了褚严一整夜,又是擦又是洗的,连着整间屋子都干干净净地收拾了个底朝天。
等他觉得有点累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亮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冲了个澡,换了睡衣后挤到那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上去,从背后抱住不省人事的褚严,然后沉沉地睡过去。
他什么梦都没做,一觉醒来后,眼睛一睁就看到了什么都没盖,只穿了条内|裤就那么蜷在沙发上的褚严。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那天在节目现场看到的褚严的表演。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知道褚严演的是谁。
是柏城。
是柏城死前的样子。
宿郢看着褚严发了会儿呆,然后起床来把被单拿过去给他盖上。
给窗户上那两盆快干死花浇了水以后,他给宋鸿飞打了个电话。
是,这事儿当我没跟您说,您不用管了。
没什么事儿,我想通了,他不想跟着我就算了,我也不强求他。
嗯,我没什么,您也别为难他。
挂了电话,转过身,便看到了睁着眼睛的褚严。
你醒了。
他去兑了杯温开水端过去,喝点水,你昨晚吐了一晚。
褚严也没拒绝,端着碗几口把水喝下去。
还喝吗?褚严摇摇头。
宿郢起身把碗放回去:你还睡吗?还睡的话我现在就做饭,等你醒了就可以吃,要是不睡的话,我下去买两碗粥,你吐了一晚,又没吃什么,估计现在不好受。
褚严问他:你刚刚说,你不强求谁?你听见了?宿郢本来也没想瞒着他,你听到了多少?你起来我就醒了。
褚严说。
那就是都听到了。
我下去买个粥,回来了跟你说。
宿郢去门口穿鞋。
你出去了就别想进来。
果然是这男人的风格。
宿郢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在将人挑衅到发怒之前下了楼,走到巷子口去买了粥。
本来只打算买一种小米粥,但是想着昨晚褚严看见小米粥一脸嫌弃的样子,又把其他几种粥都买了一份,想着再怎么挑嘴也总得吃其中一样。
提着几盒子粥往回走的路上,他看到一辆不算便宜的车从巷口往里开。
等他走到楼下时,发现那辆车就停在褚严那破楼外面。
上了楼,用钥匙开了门进去,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冯享。
这时,他手机里进来了个电话,是小魏的。
哦,我知道,他现在就在我们家。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以后就住在褚严家里,他家就是我家,也就是我们家,明白吗?我的行李你不用管,之后我会回去搬,毕竟要长期住,昨天带的那一箱子不够。
嗯,那就这样,挂了。
挂完电话,宿郢跟冯享打招呼:你好,冯先生。
冯享显然是被宿郢刚刚跟小魏的那一通电话给震惊了,半天都没回过神,看看宿郢,又看看褚严:你们……前天在节目组的时候,宋鹤当着他面说要追求褚严,他还以为这人是为了故意膈应他,万万没想到……你没看错,我们同居了。
宿郢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行李箱,褚严不想搬去我的房子,所以我就搬过来了。
这什么话?才认识两天就同居,还硬搬来人家里,这个宋鹤脑子有问题吗?当他看不懂褚严脸上的嘲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家的清流宋鹤竟然是这样一个颠倒黑白的人。
冯享有意拆他的台,作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问褚严:是这样吗?是这样。
褚严笑了笑,我跟宋鹤同居了,所以您的好意,我想我得拒绝了。
冯享:……宿郢:……好意?褚严继续道:阿鹤想让我签他的公司,以我们这样的关系,您也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他的。
所以你已经签了?冯享暗暗压住火。
褚严点点头:辜负了您的美意,实在抱歉。
宿郢在一旁煽风点火:不好意思了啊冯先生。
冯享信心满满地来,怒气冲冲地走,气得关门都是用摔的。
他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屈尊前来游说竟会碰到这样荒谬的场面。
不过是为了一个小新人,这宋家宋鹤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抢,他简直想不通。
回去后他把这事儿上报给点名要褚严的赵大老板,大老板思忖几秒后,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也不知道我儿是看上他什么了?那……算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宋家那小子可不是赵果,人家想要什么可不只是会求爸爸,那手段……赵大老板笑了起来,虽然我不怎么看得上宋家那群老东西,但这宋鹤还是挺有意思。
冯享点点头,不反对他,跟他随便聊了聊,说到赵老板新塞给自己的新人:那个周卑,我看着人是长得挺好,但是脾气是不是有点太软了,感觉不太好立人设,容易平庸……赵老板摆摆手:这跟我没关系,人给你了,其他的你看着办,能红就红,红不了就放着随便跑跑龙套,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随便带带就行。
冯享搞不太清楚,既然是随便带带就行,那为什么一定要他带?赵老板说:没什么为什么,我儿看着顺眼,那你就只能辛苦辛苦,反正钱是不会少了你的就是了。
冯享:……谁缺你那几个臭钱!有了冯享的到来,宿郢跟褚严的同居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褚严那之后并没有再执着地把宿郢往出赶,但也懒得理他,每天眼睛一睁,就在家看剧本,练习,把人当成空气自顾自地演戏。
宿郢去复刻了一个这门上的钥匙,便不再怕褚严把他锁到门外头。
白天褚严练习的时候,他就出去办事,事儿办得早就买菜回来做饭,事儿办得晚就去餐馆打包饭菜回来。
刚开始褚严还不吃嗟来之食,后来次数多了,看饭菜倒得浪费,也就不跟他计较。
该吃吃该喝喝,晚上还睡一个床。
但除此之外,他跟宿郢几乎零交流。
第二次录节目的前夕,一切准备充分后,褚严难得放松下来,在家躺着看电视。
那天早上一大早宿郢就出门去了,除了中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说不回来,让他自己买点饭吃以外就再也没动静了,一直快到深夜凌晨,人也没回来。
从晚饭时间开始,褚严就一直频繁地看手机时间。
吃完饭,看一回,刷会儿手机,又看一眼,上个厕所回来,再瞥上一瞥。
看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烦了。
他洗完脸,把灯一关,往床上一躺准备睡了。
不过睡不着,他又拿手机出来刷。
凌晨一刻的时候,他刷到微博上的八卦:狗仔拍到中一娱乐的赵大公子跟天正家族宋家的宋鹤上一个车,一起喝茶。
标题上写着:【上辈恩怨小辈不背,中一天正两家公子私下关系甚笃。
】啪。
褚严把手机给摔了。
他早就该就知道,早就该明白……狗改不了吃屎。
宿郢回到褚严家时,还没进门,就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行李全被扔在了门口,乱糟糟堆成一堆。
他皱了皱眉,拿钥匙试着开了门,门开开了,锁没换。
进去一看,褚严坐在床边上,背对着他,面对着窗户,看着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嘈杂人声的夜空。
回来的路上他也看到了媒体拍到的八卦,已经让人火速去压下热搜了,但看褚严这样子,估计还是被看到了。
他叹了口气,把外面的行李重新搬了进来。
门关好后,他走到窗边去,坐到褚严旁边。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去看看,是不是会像你说的那样,我一看见他就忘了你。
宿郢说,事实证明,我没有,不是吗?这只是第一个。
褚严说,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你能不能相信我?褚严摇头:你没什么值得我信的,你要是真的不想我误会,你就不会去见他,你明明知道我都多憎恨你这种行为。
他到现在都记得,曾经宋鹤第一次看见赵果时的眼神。
那种由内而外突然迸发出的浓郁的爱意,让他在那一刹那几乎失去所有信仰,但那也只是几乎,真正让他失去所有希望的并不是这么一次,而是很多次。
周卑、方一、杨非、许围。
还有四个,还有四次。
前几次都还好,只是看看,他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但第四次就不同了,宋鹤不顾他的反对,把街边行乞的残疾画者方一带回了家,这是压死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之后,他跟宋鹤分了手,从此分道扬镳。
重活一回,好像没什么变化。
宿郢拉起他捏得青筋冒起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我见他是因为,我想看看是谁在假冒你,见了他以后,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明白这个世界的他们是被谁制造出来的了。
我想把我所有的资产都放到你的名下,你现在不信任我没关系,钱你总该相信。
宿郢拍拍他的手,去做你想做的吧,我不会反对你做任何事。
褚严转头看他。
当然了,除了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