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杨非在看到宿郢后一直处于很懵的状态。
宿郢让他上楼就上楼,让他开门就掏钥匙, 让他进去就进去, 让他开灯就开灯,可以说是非常乖巧了。
直到宿郢让他开卧室门, 这才没了动作。
你是跟几个人合租,怎么好像没人?四个。
杨非站在门口,把钥匙插进锁里, 但半天都没拧。
他们人呢?宿郢走着看了看, 发现里边儿几间房的灯都黑着。
他们去市区玩了,晚上不回来。
哦。
宿郢回过头,看见杨非把锁里的钥匙又抽出来, 换了一个钥匙往里插, 插半天插不进去, 拿错钥匙了?杨非点点头, 又赶紧换了个钥匙开门, 这回更离谱, 他拿了个小锁的钥匙,型号都对不上。
宿郢挑了挑眉, 看着他把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试了个遍,但除了第一把钥匙,别的都连插都插不进去。
明明第一把就是正确的钥匙, 为什么要磨叽半天不开门?他有些好奇, 但没有开口问。
他的视线移向了杨非头上那五个小辫子, 又瞧了瞧他脸上的颜料。
假装没什么事儿地在客厅转了一圈,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是个小餐厅,放着一张圆桌,四把椅子,餐厅旁是厨房,厨台上的灰都能看到一层,想来都是不做饭的人。
餐厅里的桌子和椅子上也都是灰尘,窗台上更是不用说。
整个房间从进来他就感觉到了,灰扑扑的,地上还有团成了一缕一缕的灰絮。
虽说算不上洁癖,但是宿郢也实在受不了这种肮脏的环境,一瞥眼,发现杨非隔壁那间卧室的门缝下面白白一层土,再往前一看,另一间房也是一样。
他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杨非,看到对方还在跟那三四个钥匙作斗争。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了,杨非的背影有些僵硬。
你腿还疼吗?宿郢没有问开门的事情,刻意说了别的。
杨非停下开门,回过头用那张花脸对着他摆出个笑脸,声音夸张地像演舞台剧:一点事都没有!我还能劈一字马呢,腿咚都没有任何问题,不信我再给你劈一个!宿郢看着他那幅怪模样勾起了嘴角,一手揣在兜里,没接话。
杨非吞了口口水,眼神飘忽了一瞬,紧接着真动了起来,他把宿郢套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蔺、蔺舒你把围巾拿着,我再给你劈一个看!你是想我直接劈下去呢还是想我像之前、之前那样?之前哪样?宿郢接过围巾,问,踩到橘子,再劈下去吗?把裤子都绷烂了?杨非哈哈地笑了两声:你也看到我裤子绷烂了啊,我就知道这个很好笑,故意演给你们看的,我看观众还都挺喜欢的,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的?我看你前面都在笑,笑得可开心了。
光听声调,杨非的声音很开心,看脸,脸上也都是笑。
宿郢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可开心了?就是我跳舞的时候啊,吐舌头扭屁股的时候你都笑了,我看见了。
杨非说着还做了两个扭腰的动作,就是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看见你笑了。
还有呢?还有、还有我变花的时候,你也笑了。
杨非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挠挠头,把头上的小辫子挠歪了一个。
宿郢问:还有呢?杨非挠头的手顿住了,他还是咧着嘴笑:还有……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他做了个抛飞吻的动作,你也在笑。
还有?杨非愣了一瞬,紧接着莫名其妙哈哈哈地捧腹大笑,手握在扶手上,笑弯了腰。
他笑得很努力,但同时也很假。
他笑着转过身去,插着腰背对着宿郢弯着腰扭了扭屁股。
开裂的裤缝因为弯腰的姿势被绷得大了些,从外面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底下的秋裤上的重复花形还是一朵小向日葵。
如今这个时代在杨非这样的年纪,穿秋裤的人已经不多了,像杨非这样,还穿着带团的秋裤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而能够穿着这样一条秋裤,对着别人扭屁股的,宿郢觉得,他这辈子可能也就只能遇上这么一个了。
杨非夸张地扭着屁股,边扭边笑:你看见我秋裤的时候也笑了。
是吗?是啊,我亲眼看见的,笑得可高兴了,搞不搞笑?他毫无廉耻地对着宿郢做着夸张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是很刻意的滑稽,我专门买的这条向日葵秋裤,就为了今天穿在里面,劈叉的时候把裤子绷开给你们看见,是不是很好笑,效果挺好的,大家都笑了,你也笑了。
宿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应,脸上稍稍的柔和也被他扭的那两下给扭没了。
杨非笑了一会儿,眼泪都挤出来了,回头一看宿郢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一下子笑就僵在了脸上。
不好笑吗?他有些尴尬地问,板儿硬的笑还挂着。
他看宿郢没回应,连忙又说,这个不好笑不好笑,那你看要劈叉吗?不知道说什么,那我给你劈个叉吧。
网路上有挺多关于劈叉的笑话,杨非极力地想要把那些搞笑的语言都用上,让宿郢能够笑起来,但宿郢不仅没笑起来,表情还越来越不好看,也并不回应他。
蔺舒?杨非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对,小心地叫了一声。
宿郢在他叫了一声以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把手里的围巾叠起来,塞到杨非手里。
杨非拿着围巾,有些不知所措,他又叫了一声:蔺舒?嗯。
你怎么了?杨非问。
宿郢看着小丑打扮小丑动作小丑一样神态的杨非,突然抬起手。
看到他的动作,杨非一下子缩了缩脖子,脸埋了下去,一副畏畏缩缩准备挨打的样子。
但巴掌并没有落在他的脸上,宿郢只是抬手给他把头上那几个小辫子给拆了。
头发是用的特别细的一次性彩色小皮筋绑的,有一个辫子绑得比较乱,发根处绕成团了,扯皮筋的时候一不小心拔掉了三四根头发,疼得杨非眯了眯眼。
弄疼你了?宿郢把杨非变了形的头发捋了捋,给他按了按头皮。
那张花脸又笑了起来,声音充满活力:没有!一点也不疼!是吗?宿郢笑了下,放下手,把橡皮筋放到地上装道具的那个塑料袋子里。
起身来问杨非:你脸上的颜料是什么颜料?水粉。
买的多少钱的?就二十几块钱那种。
杨非说着抱着围巾弯下腰,从塑料袋里翻出一个盒子,拿给他看,就是这个,很便宜,学校里就有卖的。
宿郢接过盒子看了看后面的说明,道:下回不要用水粉画脸了,容易刺激皮肤、过敏,有些颜料里还含有金属成分,有毒,对皮肤很不好。
哦知道了。
杨非点头。
你现在去把脸洗了,再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
宿郢道。
杨非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两秒,又笑起来:好啊,拜拜。
说罢,他慌忙地把颜料收回塑料袋里,也不知道在翻找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把塑料袋的口系起来。
他蹲在地上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太想站起来,他想等身后的人走了再起来,但身后人却半天不走。
空气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弥漫着的尘土气息和闷闷的汗味儿,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杨非蹲着、看着地上想,怎么还不走呢?迟钝地想了几秒,眼神一晃看到了自己怀里的格子围巾,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牌子,但是一看那料子和做工就知道很贵,可能比他一年的房租还要贵。
怪不得刚刚围着那么舒服。
想到这里,他连忙眨了眨眼睛站了起来,摆出笑脸:你看我,我这个记性太差了,你的围巾。
他把叠好的围巾递过去,又怕把围巾弄脏了,只捏着围巾的两边,傻笑,给,差点忘了,嘿嘿。
宿郢看了眼杨非递过来的围巾,没有接:你帮我把围巾洗一下,明天我来找你拿。
嗯?明天星期六,早上我会过来找你。
杨非这下听清了,但他还是不太懂宿郢的意思,小心道:明天早上的话,围巾可能没有干,而且这个围巾是羊毛的吧,我拿去干洗……杨非。
宿郢打断他。
看着眼前这个一副怪样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小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一个思维发散得能从一句关心的话飘到别处的人,一个在人前人后以装怪夸张吸引人眼球的人,一个脑回路不正常连正常的廉耻心都欠缺的人,一个讨好得像大街上乞食的流浪狗的人,一个永远对接不上正常人思路的人。
一个绞尽脑汁、用尽全力想要挤进这个世界,却永远因为他自身的怪异莫名被排除在人群外面的人。
不怪吴阳和钱小星受不了他,也不怪原本的蔺舒为了躲他跑去国外留学。
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他使完了浑身解数也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人的一点无所谓的关注。
即便这种关注是负向的,即便人们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都是无法理解的鄙夷和厌弃,他也愿意。
看着尴尬得不得了,却还勉强自己咧着嘴笑的杨非,宿郢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他两鬓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露出那没有被颜料沾到的修长的脖颈。
宿郢说:我都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了,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杨非抬起眼看他:为什么?宿郢没有回答他,反问:你的腿疼吗?不疼。
宿郢又问一遍:你的腿疼吗?为什么要问第二遍啊,我已经说啦,不疼,真不疼,多大点儿事。
小丑摸着头笑了起来。
宿郢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了第三遍:你的腿疼吗?小丑的笑变成了干笑:都说了好几遍了,不疼呀。
你的腿疼吗?第四遍。
小丑脸上没有笑了,也没有回答。
当宿郢问了第五遍后,小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不知道怎样描述的笑,他抿着嘴弯了弯嘴角,声音轻轻的:问这个干什么呀?宿郢附身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腿劈下去的时候我没有笑。
第二句是:其实很疼吧?*疼就不要笑了。
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笑,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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