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魁梧的身影握着枪戟, 纯银白色的铠甲闪闪发亮, 英俊冷峻的面容沾满了血污,枪头红缨也滴着血迹, 他的身后跟着很多黑甲士兵, 一并蜂拥而入挤满了金銮殿, 带来了一殿煞气。
他高昂头颅, 凛凛鹰眸看向龙椅上的人, 将目光定格在萧懿身上,升起澎湃恨意。
杀父之仇, 囚母之恨, 再加之横刀夺爱, 不共戴天。
萧懿慵懒地道:恭迎皇兄,朕等候多时了。
御林军护成一道铜墙铁壁,两方对峙,持剑以对。
萧珩目光不动声色的滑动,又落到樱九身上, 她安静的跪坐在萧懿的脚边,卑微至极。
他握枪的手勒紧, 骨节凸起发白, 他捧在掌心的女人, 就这样被他对待!顿时,寒声道:萧懿,你若还算个男人,就不要拿女人当挡箭牌, 放开她!萧懿含笑从龙椅上起身,手一拎,将地上的樱九拎起来,搂在怀里,勾着她的下颌道:皇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可以为了大业不惜牺牲美色,策反朕的卯妃,那朕拿她来要挟你,又算得了什么呢?退兵,不然……他的手从她的下颌往下滑,落在她的脖颈上,骤然收紧,樱九闷哼出声,求救的眼神投向萧珩。
萧珩怒目,持枪欲动,御林军登时上前抵抗。
萧懿又道:皇兄再妄动,那就试试究竟谁先死!萧珩愤然停手,他身旁的副将焦急道:王爷,你可别为了一个女人误了大事,萧懿他在拖延时间,宣化将军很快就会杀过来的!萧懿闻言笑出了声:没错,朕的确在等宣化将军的救援,皇兄手下的人实在聪明,所以……皇兄到底要不要动手呢?副将再加催促:王爷!萧珩再度望向樱九,过分白皙的面庞透着病色,可那双眼睛极为明亮,此刻正哀伤凄楚的看着他,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怎么忍心逼她去死。
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萧珩强自压下心头窜涌的怒火,道:萧懿,将她还我,不论是成是败,留你一命!王爷!副将惊喝。
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所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草不除根必是祸患,尤其像萧懿这样的人,有很大几率卷土再来。
糊涂!这恐怕不行。
萧懿悠然浅笑,倘若朕赢了,你取不了朕的性命;倘若朕败了,也懒得苟活于世,朕要带着朕的卯妃一起下黄泉,总算有个人陪……萧珩,你想饶朕,朕不稀罕。
一字一句如同催命。
萧珩眼眶发红,仿佛能滴下血来。
他这是逼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个决定,而且刻不容缓,一旦做错后悔终生。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王爷!他身后的将士焦灼不已。
殿中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樱九也是。
她的视线片刻不离的停在他身上,萧珩缓缓与她对望,暴戾的眼睛被一丝悲痛所冲散,答案已然明晰。
下一刻,萧珩吐出一个字:杀!他的人应声如同蝗虫般扑上,与殿中的御林军斗作一团。
萧懿松开了樱九的脖颈,嘴角勾起道:这就是你移情的人,不惜为了他背叛朕,痛苦吗?樱九看向他,眼神没有他想象中的难过哀伤,甚至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泛起,很是安宁平静。
陛下,你用不着这样。
她知他早有防备,不管萧珩如何选择,都难逃天罗地网,这么做不过是逼她认清自己在萧珩心目中的地位而已。
他想让她死心。
但大可不必这样,她对萧珩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喜欢,或有感动、或有愧疚、或有不忍……仅此而已。
萧懿不信她不难过,只是将这份难过忍住了而已,可是报复了她的背叛,他却没有什么快意之感,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萧珩努力想要冲上来,枪出如林杀了一个又一个御林军,拍了拍掌,金銮殿的横梁之上无数支箭弩朝下对准了下方的人,雪亮的箭头闪烁着凛冽寒芒。
不好!京卫营都统惊声道,退,暂退!可惜迟了。
箭如雨下,发出数道破空尖锐的呼啸,黑甲军应声倒下一片,那持着箭弩的暗卫精锐皆金銮殿的雕龙大柱倒滑下来,加入厮杀战局。
从中又分出十名暗卫牢牢保护萧懿。
原来金銮殿才是主场,萧懿用了一招请君入瓮。
副将冲到萧珩身边,道:王爷,京卫营何时才能赶来?话方落,纷沓的步伐迭起,剑没入肉里的闷声从身后响起,愈发逼近,副将回头一看,大喜道:来了!身穿团云纹赭衣佩金刀的京卫营之众从后杀入。
喜意还没维持片刻,身着银红铠甲的宣化将军接踵而至,亦是救援及时。
殿中混战不下,局势难分难舍,双方都差那一枚定乾坤的棋子。
开明王。
或金乌指挥使。
萧懿派金乌指挥使统率的役备军去拦截开明王,此时想必也正打得火热。
皇宫军力倾巢而出,只差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回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稻草不得而知。
天要亮了,黎明的光线跃出云层,慢慢照进金銮殿,殿中的烛火不再那么明亮,一切趋近于尘埃落定的结局。
老天眷顾谁?匆忙的脚步向金銮殿接近,厮杀了一夜的人都略感疲惫,唯有悬于头上的利刃让他们不敢松懈,拼了命的挥舞着刀剑,这样的声音无疑让他们精神一震。
要结束。
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齐齐向殿门处望去,希望来的是己方的人,一袭紫袍金带入眼,黑甲军心中一凉,宣化将军赫然振奋。
金乌指挥使高喝道:末将杨镇山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杀到殿上与十大暗卫缠斗的萧珩蓦然变了脸色,一息失神,两名暗卫抓住时机击了他一掌,让他又滚回到了殿下。
萧珩浑身发冷,宛坠冰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开明王何等实力,怎么会败于区区役备军?他为什么没有来?他为什么没有来!金乌指挥使带着役备军将黑甲军残余消灭干净,殿中唯留一个萧珩。
他立在大殿中央,孤立无援,一缕阳光斜射入殿,勾勒着他寂寥的身形。
萧珩握紧拳头,望向含笑宴宴的萧懿,愤怒而又无力,又一望,望向立于他身侧的樱九,他扔了手中的枪戟,一字一句道:萧懿,本王败了甘愿认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她是无辜的,镇北王府的私刑没有人能扛得过,别那么无情!萧懿却是徐徐一笑,朗声道:来人,镇北王犯谋逆重罪,将其打入死牢,其宠妾西夫人充入军营,剥籍为奴!萧珩瞳孔猛缩,怒发冲冠,双目喷火,动身欲要拼死一搏,殿中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按住,七八个人才能将他制住并拖了下去。
王公公指使人来打扫金銮殿。
萧懿问樱九:怨朕吗?樱九抿着红唇不语,在他说出充入军营剥籍为奴时,她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倘使他不为你求情,朕或许会饶了你,但是他求情了,他在提醒朕,你背叛了朕到底有多么可恶。
萧懿拢了拢袖,十年君属之情,朕留你一命。
缓缓地,樱九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跪下去的,一头磕下:属下……领旨谢恩。
萧懿挥袖,樱九被押了下去。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液滋养,哪怕是刚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阳光照旧明烈。
金銮殿清洗过后,血腥味仍是残留不散,文武百官瑟瑟发抖的上朝,等待君主的莅临,萧懿身着朝服姗姗来迟。
下了早朝,萧懿回了养心殿,王公公道:陛下,史官求见。
萧懿对于史官求见的目的了然于胸,宫变这等大事当然要记录在册,淡淡道:让他进来。
史官提着笔和册子,叩首道: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懿抬手:免礼,有事直言。
史官起身,斟酌了一番,问道:陛下,关于昨晚玄德门之变,微臣有些细节想问。
问。
金乌指挥使说他奉命拦截开明王的军队,与开明王交战宫门外,本是不敌,还好陛下派人捉了乔世子以作要挟,不知……陛下所派何人,是何职位,微臣也好详记于册。
萧懿眉头一拧,霍然看向身旁王公公,王公公更是疑惑,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知。
萧懿面庞微沉,思忖一刹,反问史官道:金乌指挥使没说那是何人?史官摇头:金乌指挥使只道那人黑衣黑裤,手持陛下尚方宝剑,武功极是高超,捉着乔世子被围困亦是稳如泰山,颇有大将风范。
尚方宝剑?萧懿咀嚼着四个字,想起了自己悬在床头的剑,顷刻递了个眼色给王公公,王公公进内殿一瞧,急步回来禀告:陛下,尚方宝剑确实没了。
萧懿剑眉拧得更紧,接着电光火石间,一道灵光划过,他迅速想到了什么,噌地站了起来,动作剧烈得案几险些被他撞翻。
镇定仪态坍塌,他克制着接近颤抖的语气道:亚父,速去暗阁一趟,看看念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