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大亮,夜宵仍在迷糊,被七七从被子里拖出来:哎呀你这个懒蛋!居然还在睡!夜宵有气无力道:我可没睡,这是瘫痪。
七七看他神色萎靡,担心道:啊?你生病啦?那倒不是……夜宵扯了被子又缩进去,揉着酸痛的腰和屁股叹气道,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
七七:???什么东西?你又拿这破烂借口搪塞我!七七啐了一口,掀开被子强行把他从枕头里撸出来,哎呀不管啦来不及啦!夜谭哥哥他们都走了好久了!快点啦!懒蛋!夜宵企图维护被窝无果,欲哭无泪地被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心中含恨。
自从七七跟夜谭学了一段时间功夫,力气真是越来越大了,自己又日渐瘫软,照这个势头没多久就要被她吊起来打了……夜宵哼哼唧唧嚷嚷道:哎去哪呀……干啥呀……七七打了水沾湿手帕,粗暴地对着他的脸一阵猛擦:赏月呀!今天定了白树湖畔的秋思楼,我昨天专门通知过你的!夜宵:有毒吧大白天赏锤子月啊?等我睡醒赏自个儿在家里赏不行吗?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七七点点头,却仍坚毅道,不过是洛书哥哥安排的,说文人都这样赏。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夜宵扶着腰磨磨蹭蹭出了门,嘟囔道:你们文人真鸡儿麻烦……看夜宵出了门,夜阑问也不问,乖乖跟着走了。
七七看着成日上蹿下跳的夜宵如今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忧虑道:这猴子今天居然没跳窗,看来真的病得不轻。
夜宵把夜阑赶到车顶吹风,自己躲在车厢里安心补了一觉。
颠簸了小半日,下午才抵达白树湖。
此间视野开阔,秋思楼拔地而起,几可摘星,是远近闻名的观景圣地。
楼层定在顶层,四周烟雾缭绕,如置云端。
夜谭一行来得很早,到此时饭菜凉了大半,便命人撤下去换新。
夜宵眼巴巴看着美食珍馐撤得一干二净,按着空荡荡的胃哀怨道:哎我一整天啥没吃呢……有什么可以垫垫肚子的吗。
只有大少爷送来的梅子酒,说是自己酿的。
君璇衡一如既往瘫在夜谭怀里,翻着路上顺来的话本,其实他都送了好多次啦,一直压在地窖里,还没开封过,今天顺道带来尝尝。
夜宵软趴趴瘫在桌上,敲着桌面道:已经饥不择食,不挑不挑,来吧。
随行的几个婢女应声一福,摆好瓷碗拍开封泥,逐个斟满,廊间霎时清香四溢。
君璇衡捧着瓷碗深吸一口气,既有果味甘甜,也有酒香醇厚,问道:阿谭要试试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喝酒。
夜谭垂首道:影卫的规矩,滴酒不沾。
君璇衡问:是怕喝醉?夜谭点点头:是。
不过真要喝也无不可,夜行有针对刑讯的抗药训练,可以用内息暂时强压,保持神智清明。
君璇衡好奇道:那内力不能用的时候怎么办?自杀。
夜谭语气平淡,影卫性命低贱,不如情报重要。
君璇衡抖了一抖。
随即干巴巴地道:这、这规矩不好,你还是改一改吧……夜谭温顺地领命道:是。
君璇衡浅浅抿了几口,入口甘甜绵软,并不刺激,便又道:还挺甜的,尝一口吗?今天没关系吧,侍卫们都在楼下候着呢。
见夜谭仍在犹豫,似有难言之隐,忽问,阿谭,是不是不喜欢酒呀?确实是有……不太好的回忆。
夜谭道。
……啊,君璇衡细细想过,记起一事来,小心问道,是秦七公子过世那天的宴席?夜谭点了点头。
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饮酒,尽是自暴自弃的赴死意味,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君璇衡立刻便懂了,胸腔里满是泛滥的心疼,回身抱住他揉了揉头顶,哄孩童一样安抚道:哎阿谭不喜欢就不喝啦。
他刚刚饮了酒,眼角泛着迷醉的潮红,唇齿间也残留着酒气。
夜谭忽然动了心,想尝一尝这醇酿到底有多甜。
阁主二人腻歪的期间,夜宵也顺了两碗瘫回座上,不走心地用手肘推给夜阑一碗。
夜宵先前偷喝过阿横阿竖的烧春和花雕,辛辣冲鼻,无异自虐。
此刻小心翼翼闻了闻,感觉梅子酒似乎温和许多,试探性喝了一小口,气道:擦叻!难喝!拍在桌上退远,嫌弃道,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难喝的玩意儿……骂骂咧咧地回头,却见夜阑那一碗已经完全见底了。
夜宵无语道:……你咋就全部喝完了?夜阑茫然:不是你让我喝的吗?不觉得难喝?看不出你居然很会喝酒。
夜宵连连咋舌,惊叹道,唉倒了也浪费,我这碗也给你吧。
夜阑听话地接过他递来的碗,如寻常饮水一般灌下满满一碗。
夜宵汗颜道:喝这么快干嘛,不会难受吗……夜阑说:难受。
夜宵贴心地道:呃你要是觉得晕的话,不用强撑,告诉我一声我先送你——夜宵话没说完,就看见夜阑从椅子上一歪,脸朝下噗通一声砸在地板上。
夜宵:……君璇衡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夜阑已经栽倒在地上,气道:这么快就灌醉了?你又欺负夜阑!夜宵百口莫辩:冤枉,我不知道他这么脆弱。
君璇衡忙道:你快背他去休息吧,这里风大,当心风寒。
夜宵哀嚎道:背个锤子我自己都快走不动……君璇衡一听便十分担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大夫今天不在,让阿谭给你看看。
夜宵扶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臀部和腰肢,颤声道:还是别看了,当我没说,我哪里都很好。
我送就我送吧……夜阑在起起伏伏的颠簸中找回意识。
他觉得头有点痛,视线也不太清明,肺腑中还有点起伏不定的呕吐之意。
浑浑噩噩了半晌,渐渐发现自己被人背负着,在走廊间缓步前行。
两侧是宽广的湖泊,波光粼粼,盛着落日余辉。
山间缭绕着薄薄的晚霞,暮色将至,层林渐染。
山水相连,天际一线,夜阑只觉天地浩渺,摄人心魄。
夜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他的生命力只有高墙与锁链,从未见过如此开阔的盛景。
而背着他的人有着怀念而熟悉的气息。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癸卯……哎哟,祖宗,你可算醒了。
夜宵终于盼到了解脱,停下步伐回头对他道,下来自己走吧,饶我一命。
夜阑看见他的脸呆了片刻。
回过神后,仿佛触电一样挣脱他手臂飞速退避开了。
夜宵正在疑惑他又发什么神经,便听夜阑惊惶地指着他:癸、癸癸卯???夜宵顺畅地应声:哎,干嘛?夜阑惊恐地回头四顾,没看到其他人,慌忙问:你、你在跟我说话?夜宵:不然呢,难道跟鬼说话。
夜阑已经被酒气蒸得通红的脸上,绯色似乎又重了几分。
你又犯什么病,快点走了啦。
夜宵一手扶着红漆柱子一手扶着腰,我的老腰快要折腾断了,想赶紧回去歇着。
回去?回哪?你……夜阑的语气极尽小心,几乎快要哭出声来,你认识我?哇塞,你是傻的还是我是傻的,只有你不认识别人的份,哪有别人不认识你的份。
夜宵鄙夷地撇撇嘴,没有耐心和他废话,催促道,快走啦,夜阑。
夜阑的神情僵住了,呆了片刻,问道:夜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