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相衬

2025-03-26 00:25:51

夜逢君出了正厅,沿着抄手游廊绕了一会儿,在一方镂空步步锦的套方花窗前找到正在神游的君无望。

透过花窗是一片活水池塘,西侧空地上种了一小片翠竹。

因了这片竹林,隔着重重烟雾外的寒山寺便被遮住看不见了。

江南一带的园林,极讲究借景,所以这块空地上的植被换过多次。

有一世是枇杷,有一世是桃花,也曾试过黄杨、山茶与桂花。

在那些得不到夜谭注视的漫长煎熬中,无所事事的君无望只能将自己没有止尽的光阴虚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上。

隔了这许多轮回,君无望回头再看,发现还是翠竹最登对。

夜逢君看见那溺毙寒潭般的眼神,忍不住出声唤道:主人。

君无望回头看着他的面容,一时有些恍惚,不禁问:你是谁?他回道:是您的人。

君无望恍然:夜逢君啊。

夜逢君垂首站在他身侧,专注地凝视着他。

这里毕竟是剑阁,君无望自有股按捺不住的躁动。

君无望轻声唤道:阿谭。

夜逢君稳稳应了:在。

往事前尘醒复醉,沧海飞砂散还聚。

这感觉真是奇妙,夜谭不是夜逢君,夜逢君却是夜谭。

他端正站在廊下,没半丝戏谑的笑意,反而更加撩人心弦,君无望忍不住按下他的头索求了一个绵长的吻。

夜逢君看过每一世的记录,亲眼见着过去的自己如何一次次拒绝君无望的好意,如何残忍地浇灭了那颗炙热而温柔的真心,浑然不知地安然享受着他的护翼,却将他逼进万丈深渊。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次换我主动。

夜逢君经历完这一切,胸腔中热血与占有欲都澎湃到了极致,恨不得在一天之内就弥补他所有清冷与孤苦的岁月,迫切到近乎轻薄。

而心意虽然如此,刻在骨子里的恭敬与温顺却还没来得及彻底遗弃——热切到轻佻的夜逢君,与淡漠却温柔的夜谭,他在两个极端中来回摇摆,自己都觉得快精神分裂了。

自从一回了剑阁,旧景旧情历历在目,他更像是倒退回去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自己也忍不住会想:我何德何能,您为什么还不放弃我?每当夜逢君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便更是像将君无望拒之门外的夜谭。

而每当他这副神情的时候,君无望早习惯了是换自己主动。

君无望噙他的唇将他压到游廊一侧的阑干上,一边划开了夜逢君的衣襟。

夜逢君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您要在这里……?君无望含着他的耳尖轻轻啃噬着,哑声问:是谁说……所有地点与姿势,都要补偿给我的?这句话自然是夜逢君说的。

当年在长洛叶府,君无望悄悄给夜谭种下涅槃蛊备好后路,确认万事俱毕,在心里与那人道了诀别,翻上院墙准备就此永远离开。

他只盼此生夜谭与君璇衡平安终老,永远不要有需得来天山求他相救的那天。

他追逐那个身影已经太久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君无望还没站稳,院墙外有个无比熟悉的声线招呼道:不是要去天山?我送你一程。

君无望一惊。

将脚下骑在玉兰白龙驹上攥着缰绳歪头看他的男人和里屋中早已就寝的夜谭来回打量数次,整个人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君无望大骇道:怎么会有两个夜谭?!白马上的那人笑了笑:你说错了。

算你自己,有三个呢。

君无望窘迫非常。

那人向他伸出手,君无望鬼使神差地握住,被他拉回马背上。

君无望僵住了,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能先换回你自己的脸吗?我看着实在有些诡异。

看他瞠目结舌没有反应,那人无奈一笑:罢了,主人,我帮你便是了。

他抬手按在自己眉间一按,君无望只觉一凉,容貌已经变回去了。

君无望大惊:你怎么会有权限?!你是谁?!他却问:你还记得这个世界编号是多少?君无望机械背诵道:S233B817……他笑了:你再看一遍。

君无望阖了眼切进系统界面一查,复又一惊:818?!怎么回事?怎么多出来一位……我明明读的是817的档……是我读的。

那人笑道,这周目,真正管理员是我,不是你。

君无望:你你你你该不会……是我。

你将现世的名额转让给了我,我老死之后,去了现世,读取得知了这一切过往……他松了腕力信马由缰,在竹楼夜景中穿梭,轻轻搂紧君无望,我既然知道了这一切,怎么忍心放你一个人?君无望低声道:你……你既然获得了永生,为什么要放弃现世的资格……放心。

隔壁那个夜谭,比我低一级,我们不算同一个人格,我没违反禁令……主人,哪怕这一世结束,下一世我还会找到你的。

他又道:再叫我夜谭也有奇怪,主人,给属下起个名字吧。

君无望眼眶一红。

这是夜谭第一世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后来花了不知多少力气……却再也没能让夜谭和自己心平气和地交流过。

我、我不会取名字……你自己……君无望期期艾艾地道。

那我便自己取了。

他弯着眼一笑,蹭了蹭君无望的脸颊,就叫夜逢君吧。

君无望觉得有些太直白了,脸都烧起来。

夜逢君又幽幽道:我仔细看完了你每一世的记录。

君无望霎时紧张起来:怎、怎样?他太清楚自己搞砸了多少次,太清楚自己做了多少让夜谭讨厌的事情了。

此刻被他提起,忐忑非常,犹如待宰的羔羊。

我觉得你一直搞错方向了。

夜逢君道。

君无望愣了:啊?一无所知的君璇衡,与一无所知的夜谭相互吸引。

你明知道如此,为什么非要让知晓一起的君无望,去找一无所知的夜谭呢?这不必然南辕北辙么?君无望哑然。

他早觉得自己每一世和夜谭接触,都越差越远。

却忘了,两个人根本不对等。

知晓一切的君无望,自然该配知晓一切的夜逢君了。

他坦然道。

你不是说过吗?夜逢君将他抱起来对转自己,抬起他下巴,只有君璇衡才陪得上这个圆满结局。

君无望经历数百轮回,再也没有机会被夜谭温柔相待,此刻大喜过甚,反而有些傻了,只是呆呆看着他。

夜逢君看着这双失神的眼睛,一腔心疼灼烧着肺腑,温柔吻住他,轻声道:这句话,对你也是一样。

君无望神色仓皇,有些难以置信。

他甚至没有言语,一声不吭地低头紧紧拽着他袖口,夜逢君在他耳侧蹭了蹭:想什么呢?我做过太多次和你善终的美梦了。

君无望苦涩一笑,眼眶干涩地发酸,怕这次也是假的。

夜逢君很清楚,最初几个轮回,他也有不甘,也曾声嘶力竭地哭嚎过。

越到后来,再如何难过,再撕心裂肺,也只是这副淡淡的哀愁,他已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主人,我知道我已经错过太多了。

夜逢君轻轻在他指尖一吻,您放心,您所有心思都是徒劳……我会一一补偿给您。

他小心抱着主人,不禁想起有一世,是君无望这样抱着夜谭策马赶路,忍不住想要他。

——君无望能亲近夜谭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也难怪他会在马背上动心。

那一次自然也是因为夜谭的抗拒无疾而终了。

夜逢君这么想着,身体不由得起了反应。

君无望察觉到了变化,面色与身体俱都僵硬了。

您曾经在马上对夜谭动过情吧?夜逢君环抱着他,一手轻轻安抚着,在他耳边温声道,别拒绝我,主人……每次您心动,每个时间,每个地点,我全都知道。

我想……全都补偿给您。

君无望听罢,便似着了魔一样沉醉了。

夜逢君松了缰绳,拉开宽大的披风扣在主人身前,掩去二人的身躯,在颠簸起伏中褪去主人一半的衣衫。

肌肤紧紧贴合,夜逢君一手按压着他胸前点红,一手探入他腿间摩挲。

君无望按住他的手,竟道:你直接进来罢。

夜逢君道:岂可伤到您。

等过会儿做了扩张……君无望闭着眼,嘶哑道:我等得还不够久吗?夜逢君愣住了。

他忽而明白过来,也许君无望此刻需要的,不是抚慰和快感,不是一场万事俱备有条不紊的情事,而仅仅是疼痛——真实的,坦白的,事关彼此的疼痛。

马停了下来,几近脱力的二人都只能伏在马背上喘息。

怎样?主人,可还满意?夜逢君轻吻着他的背,戏谑地笑问。

不好玩,后悔了。

下次不玩了。

君无望惨白着脸,十分后怕。

这一晚消耗太大,君无望久久不能回神,夜逢君抱着他进河中清洗时,他早累得昏睡过去了。

那天君无望确实被吓得不轻。

但也仅限于那天而已。

他牢牢记着夜逢君打动他的那句话,在所有自己有兴致、夜逢君却觉得不妥的时候拿来说服他、反驳他,可谓锱铢必报。

他早不是那个善良天真的君璇衡了,他蛮狠,霸道,记仇,恶劣又轻佻。

这都没关系,因为是他,夜逢君永远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