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溪溪挎着小篮子,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回家。
恰好这个时候王守萍闻讯急匆匆从外面而来,经过大门口,一眼看到了她:七儿怎么不进屋啊?王守萍不过是随口一句,而后就钻进了院子。
郑溪溪跟在她后面也进去了。
二伯母是四哥的妈妈。
四哥正在挨打挨骂的时候,她跟在二伯母身后,莫名地感觉更安全一点。
小院儿很破落。
到处堆着烧火用的麦秆和枯树枝。
在那一堆堆垒起来的东西旁边,是几个或站或躺或蹲着的身影。
郑溪溪定睛一瞧,就看到了拿着木棍的大伯父郑山,以及正在地上打滚的四哥郑四河。
郑山怒火冲天地挥动着棍子:让你再偷东西!让你再偷!老郑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就拿过来闻一闻而已!郑四河哭天抢地地哀嚎着:我还会还回去的!谁说你会还回去?郑山气得咬牙切齿,下手力道更重了两分:我还没听说过咬过几口的肉包子还能还回去的!你这熊孩子,上次犯了错被人抓住还不改,这次又犯!还死不认错,偷了东西都不知道道歉,没点担当!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做咱们老郑家的男人,应该懂得的做人道理!郑四河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在地上打滚躲棍子,嗷嗷叫着:你口口声声就知道家里的面子……我还小!我是小孩子!大伯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还小!郑山怒喝: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帮大人下地干活了!你小?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小?!王守萍一看到这个阵仗,尖叫一声扑过去护住儿子,怒目望向郑山:他大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就把我儿子往死里打了?郑陆之前一直抄着袖子蹲在旁边,见状忙过来把妻子拽走:你懂什么。
大哥这是在帮忙教训四儿。
他偷了别人家包子,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凭什么!凭什么!王守萍一把推开自家男人,嗓子又尖又细:我的儿子!凭什么他来帮忙教训!郑陆刚才一直皱着的眉头忽然间拧得更紧了,小声劝慰:你别乱说话。
咱爸活着的时候,我们哥儿俩做错了事情,都得挨揍。
再说了,咱哥就算下手重了点,也比咱爸轻。
没看四儿连皮都没破吗?就让他涨涨教训。
王守萍不依不饶地叫着: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帮我教训我儿子!他是帮我生了还是帮我养了?!他凭什么!外人二字一入耳,郑山持着木棍的手顿时一僵。
眼看着王守萍还在那边重复嚷嚷着那几句话。
郑山突然哼了一声,把木棍摔到地上,扭头回了东厢。
王守萍赶忙扶着嚎叫不止的儿子郑四河回了西厢。
郑溪溪呆呆地望着二房母女俩离去的背影。
实际上。
她挺不理解的。
郑四河十岁。
岳清文也是十岁。
郑四河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是小孩子。
可是,岳清文却一直强调自己是大人了,尽量在帮大人们做事情。
同样的年纪,同样都是男孩子。
怎么人和人之间,差距那么大呢?!郑溪溪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其他大事发生了,这便缓步进了屋。
·郑四河的伤都没破皮。
但是青青肿肿的到处都是。
王守萍哭着给他上了药,又哄着哭累了的儿子去睡觉。
郑四河不肯:现在才晌午,我睡什么?再说了,我午饭都还没吃。
王守萍一看儿子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就难受睡你的就是!饭不会缺了你的。
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出去,免得让人觉得你伤太轻了。
其他的我来处理!郑四河应了一声正要躺下。
王守萍忽然想起来件事:对了,刚才你大伯说你上次犯过一次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该不会有事儿瞒着我吧?郑四河心里一跳,吓得脸色惨白,忙侧过身去,把后背对着妈妈:没、没什么。
你别听大伯瞎说。
王守萍也没放在心上。
她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
有错的一定是他大伯,而不是他。
王守萍把哭累了的儿子哄睡了,这便到西厢的小堂屋去找丈夫。
郑陆本来是要做工的。
可是被家里事儿这么一折腾,上午的时间算是白瞎了,吃过午饭等到了下午那一趟工的时候再去大队就行了。
他窝在小堂屋里生闷气。
王守萍眼睛里含着泪,坐到他身边:郑山真不是东西。
自己那边管得乱七八糟就算了,居然还跑到我们这边来撒野。
这算什么本事!郑陆心烦意乱:行了你,少说就吧。
王守萍哭得更厉害了,说话声音却压得很低:不是我说,他大伯是真偏心。
前年的时候,七儿不是还偷过我给六洋做的一张饼?当时大哥大嫂还说让我别和七儿计较。
哦,她偷了东西凭什么就行,我儿子拿了就不行?这能一样吗!郑陆也有些火了:七儿傻,不知道好坏的。
那时候我们也不敢放她去别人家玩啊,她是拿了自家的东西,我们不计较就算了。
这次四河是闻到人李家做了肉包子,跑到人家院子里去偷的!这能一样?今天中午,老李家做了肉包子。
香味飘出院子,引来了在大队里闲逛的郑四河。
李家人把郑四河捉了个正着,扭着他胳膊来郑家理论。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真是丢死个人。
周淑玉赶紧去大队通知丈夫。
郑山和郑陆收到消息赶回家,郑山气不过,教训了郑四河。
刚刚动手没几分钟,王守萍和郑溪溪也就回来了。
正赶上之前那一幕。
金井社区一向风评不错。
大队里更是相亲相爱。
偷窃之事真是闻所未闻。
郑陆被李家人指着鼻子骂,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
现在被妻子这么一激,火气上涌,也有些气不顺。
偏偏王守萍还是不停嘴:孩子饿了自然想吃东西。
他才多大?那么小的年纪,吃点东西怎么了!他李家有肉包子不知道分给大家伙儿一点,背地里偷摸着自己吃,算什么事儿啊。
要我说,咱们四河算是做了件大事,把背地里搞小动作的李家给揪出来了!郑陆腾地下站起来,虎着脸就要往外走。
王守萍这才急了,一把拽住丈夫,好声好气地说:我这不是觉得大哥大嫂偏心么。
郑陆:哪里偏心了?王守萍:你想想看,七儿就算是偷了我们的饼子,那也是偷啊。
我们四河拿了肉包子该挨训不假。
可是七儿偷我饼子却没挨骂,这我就不服。
郑陆不耐烦:行了行了,别计较这些了。
你和一个傻孩子计较什么啊。
王守萍:她是真傻还是假傻,谁知道?看她这两天的反应,可真比谁都精明。
指不定她是受了大哥大嫂的指使,当时故意装傻的。
眼看着丈夫脸色一变要生气,王守萍赶忙换了话题:我就是想着,咱们和大哥大嫂,要不然先分家再说?这事儿郑陆可从来都没想过,当时就吓了一跳。
老娘还健在。
兄弟们怎么能分家呢。
王守萍冒出来一句:我倒是问你一句。
儿子那么小,如果是你一个人知道了他犯错,会立刻拿了棍子先打吗?这倒不会。
郑陆顺口道。
这就对了,如果是我们俩知道四儿犯了错,不会立刻打他,而是先和他谈。
谈了之后不行,再打。
王守萍说着,顺势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她柔声细语:我知道大哥帮忙教训四儿,是为了我们二房好。
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犯了再大的错儿,也得好好和他说,不能动不动就拿棍子。
你想想看,如果分了家,我们教训孩子,肯定就可以用我们的法子了,对吧?郑陆:可是大哥说……王守萍:咱们现在没分家,大哥就总是压你一头。
无论做什么事儿,但凡他说了的,我们就必须听着。
谁让他是大哥呢,我们身为弟弟和弟妹,总不好和他对着干。
她细观丈夫神色,见丈夫虽然不同意,却也不像是刚才脸色绷得那么紧了,就再接再厉:我知道你和大哥亲,什么都顺着他。
问题是,大哥终究是外人,我和孩子们才是和你一条心的。
如果分了家,可就不一样了。
你是我们家里的主心骨。
我和孩子肯定都听你的。
你说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
你看怎样?这句话确实戳到了郑陆的心窝上。
作为男人,谁不想当主心骨呢?看大哥刚才的架势,确实是,如果有大哥在,他就永远没办法当这个家。
媳妇儿到底才是自己人。
大哥终究是向着大房那边和三房的。
再说了。
四儿毕竟是个孩子。
大哥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
郑陆舒了口气,瘫在椅子上,抬头望着破落的天花板:你让我再想想。
说实话,现在的境况下,让他就这么分家,他真有点舍不得。
郑陆喃喃道:你也知道,大哥他们一家赚钱比较多,分到的东西也比较多。
往年大哥他们帮衬我们不少。
今年大江和二海又得了好差事,到时候他们境况好起来,也会帮扶我们的。
王守萍却很坚持:必须尽快分家!可不能再让他们这么压着我们了。
她想好了。
现在大哥的孩子们手头上是有好工作没错,可是,那才几个钱?她今天听李芳莲说过了。
老刘那边赚钱的路子多着呢,如果跟刘家干,能赚很多很多。
她可不想以后赚了钱还得藏着掖着的。
她想穿漂亮衣服,想换新鞋子。
以前她也不清楚外头的世界有多大,外面的衣服有多漂亮。
可是这几年公社来了知青。
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公社的人就是不一样!王守萍越看越羡慕。
越看,就越想着,自己长得也不差,如果也穿那么好看,一定比她们还漂亮。
如果不分家的话,她想买衣服,就还得捎带着大房那一份。
连带着三房的傻丫头也不能少。
不那样做,她就会被公社人的吐沫星子淹死,说她不识好歹不知感恩。
倘若分了家就不一样了。
她想怎么就怎么,大房死活她都不用管。
王守萍把今天李芳莲和她说的那些话,告诉了丈夫。
郑陆还是有些犹豫:再等等看吧。
往后指不定怎么样,我们之后再说。
王守萍知道,丈夫这是还没彻底动心。
毕竟李芳莲那些口说无凭的话没个确凿的证据摆他跟前。
她想着,之后再想想办法说动丈夫。
只要郑陆点头,这事儿就成了。
分家是必须的。
她一定得尽快做到。
这样等她吃好的穿好的时候,周淑玉她们还不得嫉妒死?·大房这边。
郑山满肚子都是气地回了东厢。
周淑玉从正屋出来来到东厢,看到丈夫气鼓鼓的样子,绷不住笑了:哎呦喂,我瞅瞅,这是和谁生闷气呐?郑山本来一肚子火气,可是看到媳妇儿的笑颜后,他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一味叹气:老二再这么惯着孩子,迟早得惯出来毛病!郑四河那混蛋小子,之前就有过一次偷人东西的经历了。
当时郑四河痛哭流涕,再加上于副社长也在场,郑四河向二人做了保证,说再也不会偷东西了,还说回家后自己会主动告诉爸妈这件事。
他那时候也是想着,这种事情是二房的事情,他不好多插手,便饶过了那混蛋小子,只训了一通就作罢,也没有特意找了二弟二弟妹把事情再说一遍。
谁知道那混蛋小子今天又偷!很显然不教训是不行了的!郑山越想越气闷,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周淑玉好声好气地劝着丈夫:四河他还小,不懂事。
让他爹娘去训他得了,你受这个气做什么。
现在是我当家,我就得担起这个责任!郑山道:他们夫妻俩舍不得孩子,那我这个做大伯的、当家的,不该狠狠心,让孩子知道对错吗?总不能孩子一错再错,还轻饶了他吧?说到这儿,郑山看到郑溪溪进屋,就微笑着叫了小丫头到他身边,帮小丫头拿过篮子,继续和媳妇儿道:小时候犯错不仔细教训着,长大了很容易犯大错。
周淑玉:道理我都懂。
可二弟二弟妹舍不得让你教训他们孩子,你就收着点,让着点,不得了吗?何必为了他们的儿子,把自己气着呢。
郑山:无论哪一房的,这不都是我们老郑家的孩子……她的是她的,我们的是我们的。
周淑玉话出口后,眼睛瞥见郑溪溪,想着小孩子在,不方便多说这个。
等孩子们都睡下了,她回到了卧房,才小声继续和丈夫谈这件事: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分家呢,何必为了她的孩子在那边犯愁。
郑山拧眉:咱妈好好的,分什么家。
分不分可不是我们说了算,单看老二两口子的态度了。
周淑玉难得地轻哼了声:看老二媳妇整天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这事儿,说不准。
郑山本想反驳。
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媳妇儿ЅℰℕᏇᎯℕ讲的也有理。
看看再说吧。
郑山帮媳妇儿铺着被子:万一他们真有这心思,由他们去。
反正我们照顾好咱妈就行。
周淑玉笑吟吟:可不是。
你这话说得在理。
两口子有商有量的,慢慢心情舒畅起来,不再为了旁人的事情心烦。
*郑溪溪本以为过几天才能拿到葛根给奶奶治病。
毕竟昨天他们才刚把新鲜葛根送到诊所去。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男人们上了早工都还没回来吃早饭,郑家的小院儿里就响起了一道声音:有人在吗?请问是郭老太太家吗?郑溪溪的奶奶叫郭翠兰。
周淑玉正忙里忙外地做早饭呢,第一个听到了这声询问,跑到院子里,十分惊讶:哟!吴大夫!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吴大夫进屋后,从怀里掏出个纸包:这是我昨天连夜赶制出来的一点葛根。
你先给老太太用着,过几天等那些全弄好了,我再给你们送来。
一听说是可以治疗婆婆咳嗽的葛根,周淑玉忙把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觉得干净了,才双手去把纸包接过来:这种好东西,您从哪儿弄到的?她把东西仔细放好后,接着就跑到屋里头打算拿钱给吴大夫。
吴大夫笑着婉拒:这葛根啊,不要钱!周淑玉坚持:哪能让您白白给我们呢!要多少,您尽管说。
该给的一定得给。
真不要钱。
吴大夫道:新鲜葛根是昨天一位小哥儿送到我诊所的。
他是白送给我们的,我自然也不会要你的钱。
周淑玉:东西是昨天才送去的?那今天怎么弄干的?她手里的这些,是葛根做成的片状干货。
就这种阴冷的天,晾晒一天一夜都不可能这么干,更何况距离东西送到诊所还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
昨天白天我找到公社食堂,他们生火做饭的时候,我就把葛根片放到他们灶旁边烤着。
晚上锅炉房不是还要烧热水吗?我就放到锅炉房那边烤着。
吴大夫笑:我也不好耽误同志们做正事,只能放一点在旁边凑个热度。
好歹是趁早弄出了了这么点,给你家老太太分一点,还有其他两家老人病得厉害的,也送点过去。
周淑玉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了让身体虚弱的老人们早一点好起来,吴大夫一夜没睡弄出来的。
她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握着吴大夫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吴大夫喟叹道:其实真不是我的功劳。
如果不是小岳先生碰巧遇到了野葛,挖了葛根给我,我也不能无法做个顺水人情,把葛根弄出来给你们了。
小岳先生?周淑玉听后愣了下:居然是他啊。
她听说过这位小岳先生。
年纪很小,懂得的知识挺多。
小岳先生的称呼,还是公社那边的副社长和会计他们叫起来的。
大家觉得很贴切,也就都跟着叫了。
她听说这位小先生长得和公社里的人很不一样,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样子。
只是她没能见过对方,也不知道很有文化的长相是个什么样貌。
周淑玉:改天我得好好谢谢人家!吴大夫:这倒不用。
小岳先生帮过的人可多了,谁说要感谢他送他东西,他都说一声‘想感谢我的话只管去帮助更多的人就好,不用谢我’。
往后你有机会了,见他一面,和他道一声谢就行。
他不喜欢那些虚礼。
他也是昨天在公社厨房和公社锅炉房烤葛根的时候,专门打听过,这才知道送东西的是小岳先生。
他也没见过小岳先生。
这些话都是公社的人们告诉他的。
周淑玉叹道:真是个好孩子。
再一想到二房偷东西的郑四河,好似和这位小岳先生还是同龄,周淑玉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周淑玉极力挽留吴大夫在家吃早饭。
吴大夫婉拒。
他还得再赶往另外两户人家去送药,心里惦记着病人,可没胃口吃饭。
周淑玉便送了吴大夫出门。
俩人走到院子里,迎面而来一个小女娃。
她编了两个麻花辫,唇红齿白,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漂亮。
正是郑溪溪。
之前她跟着岳清文去诊所的时候,戴着帽子和围巾。
岳清文怕她冷,把她小脸儿捂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她刻意避开吴大夫的目光,把送东西的事儿全推给了岳清文。
所以,吴大夫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她。
吴大夫有些吃惊:哟!这小娃娃长得福相啊!可不。
周淑玉一提起自家七儿,都觉得相当自豪:这孩子很聪明,小时候学东西慢,最近学东西可快了,机灵得很。
而且自从七儿最近住进东厢后,大房俩男孩儿都找到了不错的活儿。
老太太的病症眼看着也能好起来了。
被大夫这么一提醒,她是真觉得这孩子有福气。
吴大夫匆匆离开后。
郑溪溪进屋吃完早饭。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再次拎着小篮子去了那片林子。
今天岳清文要开始教她学说话了。
她得快点过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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