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溪溪的小床做好了。
晚上临睡前, 周淑玉和郑山把她领到小床前,微笑着说:看看喜欢吗。
小床略窄,但是挺长。
郑溪溪本来就瘦瘦小小的, 跟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高。
她躺在上面, 才占了一半的长度。
留出来那一截, 是想着孩子长得快,把床做长点往后还能用上。
床上的被褥,也是红色大花的。
但是看上去很新很新,而且这个花纹之前没见过。
郑溪溪摸着被面, 抬头茫然地望向大伯母和大伯。
这是从你爸的箱子里拿的。
周淑玉稍微一停顿,到底是没把真话讲出来:你爸和我说让我给你用,我看床做好了, 就拿了来。
事实上,这一套铺盖, 确实是周淑玉从三房的院子里拿的。
只不过她瞒下了一部分实话没讲。
因为,它们原本是三弟妹的嫁妆。
周淑玉怕提到孩子过世的母亲,会让孩子心里难过,睡觉的时候睹物思人再辗转难眠,故而掩下这一段没提。
这套被褥被三弟妹带来后,都崭新崭新没用过。
后来三弟妹过世,它们就一直搁在了那儿没有动。
三弟当兵临走前,特意叮嘱她,箱子里还有这么一套没用过的暖和被褥。
他说, 等到冬天太冷的时候, 可以取出来给他女儿用。
周淑玉知道三弟很疼七儿, 今天看七儿的小新床做好了, 她索性把这一套拿了出来给她铺上。
郑溪溪开心地钻进被窝。
因为没用过, 被褥都略有点发潮的味道。
但是整体来说,新被子还是很舒服的,比之前盖过很久的要舒适许多。
郑溪溪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依旧来到了小林子等岳清文。
却意外发现岳清文今天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整个人看上去脸色臭臭的,一副很拽爱答不理的模样。
郑溪溪仰着头,十分不解。
岳清文想到小丫头没瞧见他,就心里不舒坦,哼了哼:昨儿你去哪里啦?郑溪溪比划半天。
可是,她不会说话,没能清楚表达出来自己的意思。
半晌后,她终于放弃了比划,低着头,两根小辫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岳清文心疼了,忙抱起她,带着她坐上车子:好了好了,我就随口问问,也没什么事儿。
不就是出去玩一趟嘛,我知道的。
郑溪溪轻轻点头。
岳清文叹口气,十分自责。
不过是个小孩儿而已。
他跟小丫头较真做什么?两人继续之前的练习。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郑溪溪抬手,打断了岳清文。
而后,她指指她自己,又指指岳清文。
来来回回比划半天,岳清文总算是明白了。
他指指小丫头:你是想学说你的名字啊?又指指自己:还有我的?郑溪溪猛点头。
和他说话就是方便,他很快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岳清文莞尔:哟,你这主意不错。
这话不是哄她开心,而是他真心觉得挺不错的。
实际上,教小孩子说话,不停地提孩子名字也是个办法。
只不过他想着小丫头算是个半大孩子了,不用反反复复和平常小孩儿似的那么学。
现在看她有意识想这样做,他便觉得挺好的。
岳清文指着郑溪溪,一遍遍重复她名字的读音。
又指着自己,一遍遍重复他名字的读音。
郑溪溪反复念了好多次后,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不过她发现了一点。
在读岳清文名字里的文字时,她明显感觉到喉咙那里有要震动的迹象。
只不过很轻微,而且她还把控不住,所以没能正确读出来。
这个发现让她十分欣喜。
但她现在还是没有办法调动声带,所以这个惊喜,她默默地藏在了心中,没有试图向岳清文表达出来。
她想,等到她真的可以念出他的名字时,再给他个大惊喜吧!两人分别前,岳清文再次给了郑溪溪一大包新鲜蘑菇。
郑溪溪回到小林子,等到岳清文走后,她便找到之前那个点,拿出一部分蘑菇,偷偷开始晒着。
在篮子里留小部分蘑菇后,她拎着小篮子欢欢喜喜回家。
却不料刚一进门,便听到一声怒喝。
你这样说到底什么意思!郑山的声音从正房堂屋传出来,怒吼着几乎响彻云霄:你到底想怎么样!郑溪溪脚步一顿。
她放缓了步伐,慢吞吞走到正房那边。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要吃午饭了,大家应该聚在一起。
就算不吃午饭,她乍一回来,也应当和奶奶、大伯母说一声。
无论怎样,她都应该进屋才对。
可是郑溪溪听着里面的争执声,能够想象得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犹豫了会儿,终是没有走进去,而是脚步一转,走到了东厢。
算了。
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大人们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够管得了的。
·正房的堂屋内。
老太太郭翠兰黑着脸坐在椅子上,郑山和郑陆兄弟俩面红耳赤地怒对着。
周淑玉沉默地陪伴在郭翠兰身边,王守萍则挺胸抬头地站在那对峙的兄弟俩身旁。
郑山指着郑陆的鼻子,怒喝:你急慌慌地找人把我中午叫回来,为的就是这事儿?对!就是这事儿!郑陆说着说着,红了眼:我的儿子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们这样作践他,还有没有良心了!我倒要问问你,我们怎么就作践他了?郑山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明明没什么事儿,我就说他好好躺着……都成那样了你还说没事!郑陆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冷笑:哦,你的儿子得了好差事是宝贝,我的儿子年纪小做不了工就是废物、就是闲的没事干的说谎精?郑山你倒是好本事。
我长那么大,头一次知道你是这样随口污蔑孩子的混蛋!郑山听了这番颠倒是非的话后,彻底怒极。
他不想把拳脚加在亲弟弟身上,直接飞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
两人这般的争吵,起源于早上的一件事。
今天上午吃完早饭,郑陆难得地自己跑去上工了,没有等他们父子几个。
他还对昨天儿子没有围头巾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想搭理大房的人。
郑山虽然不知道弟弟怎么回事,却也没想着弟弟是在赌气。
他便打算和儿子郑大江郑二海一起走。
谁知他还没离开呢,就听西厢那边忽然响起了重重的哎呦一声。
当时就他一个人在院子里。
他看看旁边没别人,便跑到西厢看看怎么回事。
结果他进了屋子发现,郑四河捂着肚子正在床上打滚。
四河你怎么了?郑山忙过去关切地问:有哪里不舒服的,告诉大伯。
郑四河:没什么大事,我就是饿的。
郑山一愣:饿的?对。
饿的。
郑四河忽然一改刚才痛苦扭曲的表情,迅速裂开嘴嘿嘿笑:大伯,你之前打我还是打得太轻了。
这不,我一犯懒不想起来吃饭的时候,就想起来让你帮我端饭过来吃了。
大伯,你行行好,帮我把早饭端过来呗。
郑山这才知道,郑四河这小子是故意引他进屋的。
他回想起来,刚才在院子里听到唉哟叫声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这边的窗户动了动。
想必当时是四河这臭小子偷偷往院子里看,确定他在院子里,才故意弄出动静把他引进来、借此让他帮忙端饭。
郑山登时表情就变了:你自己下床去吃!郑四河在床上打滚:我不!我就不!不去就饿着!郑山严厉呵斥:你少在这边犯懒装病了。
我告诉你啊,你再闹出来什么破事儿,我可就不管你了!谁稀罕你管啊!郑四河反唇相讥:我有我自己的爸妈,哪里轮得到你管!郑山一看这小子的这德性,顿时火了。
他生怕自己激动之下再扇巴掌过去,索性扭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上午做工的时候。
郑山听别人说他弟弟郑陆心急火燎地回了家,他想着是弟弟有事,便没把这个消息太当回事。
哪里想到,没多久郑陆又从家里急慌慌跑回做工的地方,拽着他非要他跟着回家一趟。
然后就出现了两人在老太太房里对峙这事儿。
郑陆说,他听人讲郑四河病了,躺在床上打滚说肚子疼,还说早晨告诉过大伯,大伯不管他。
郑四河说着说着就落了泪。
郑陆心疼儿子,立刻赶回去把大哥拽了回来,当面对质。
为了确保公正,他还特意叫了老太太过来。
至于俩人的媳妇儿,是看气氛不对劲,跟过来的。
郑山一听郑陆那话就笑了:你别当真。
四河那小子就是犯懒装病的,压根没大事。
说着转身就走打算回去继续做工。
结果郑陆把他拦了下来:你打我儿子打那么重,说我儿子偷鸡摸狗的,我都忍了。
现在他不舒服,你又说他在撒谎……我问问你,郑山,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郑山被弟弟指着鼻子喝问,自然恼火。
两人各有各的理,争执得越来越烈,便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郑山怒到极致,挽着袖子就要干架。
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淑玉赶紧过来劝他:你消消气,可别和咱弟闹了。
我闹?郑山指着西厢的方向,直接给气笑了:早晨那郑四河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就是装的,就是犯了懒病想让我给他端饭所以故意装的。
现在你和我说是我闹……别来这套!郑陆打断了哥哥没说完的话,继续冷笑连连:什么叫我儿子说自己在装的?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他疼得脸煞白,在床上不住打滚……煞白?打滚?郑山拽着郑陆的胳膊就想出屋:走!我们去看看他,是不是还煞白、打滚。
如果是这样,我立刻找了吴大夫来给他看!让吴大夫评评理,他到底是不是装的!郑陆一把甩开哥哥的手:少在这儿假惺惺了!你肯定知道刚才我陪了他一会儿后他好多了,已经没那么难受了,才故意说让吴大夫看。
他现在好多了能怎么样?又不能证明他刚才就不难受!郑山真是气得肝疼:那你又怎么证明他早上不是在说谎?郑陆理直气壮: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说谎的!郑山指着他的鼻子,怒到说不出话来。
昨天他们俩才刚带着那小子去赔礼道歉,因为那小子偷东西。
现在倒好。
这个当爸的居然睁眼说瞎话,说他儿子从来不撒谎!郑山气得胸口生疼,呼吸都有些不太舒服了。
郭翠兰看老大的情况不太对劲,忙让大儿媳把人扶着坐好。
又质问老二:郑陆!你少说几句吧。
我就问问你,你凭什么一口咬定你大哥是错的、郑四河就是对的?好、好、好。
妈你也帮着大哥不帮我。
郑陆磨着后牙槽,目光扫过老太太和郑山:我算是知道了,你们是一家人,我们压根就是外人!王守萍刚才一直没说话,是因为觉得丈夫讲得好。
现在她看气氛好到了,就嗷嚎一声,带着哭腔叫起来:我的四河啊!你怎么那么惨!除了爹娘外,其他人都不疼你也不喜欢你!我的四河啊~~她的哭腔调子拖得很长。
郑陆听了,更加气愤。
恰在这个时候,老太太也是生了气,板着脸问:你倒是说说看,这事儿你想怎么解决。
你说个法子讲个话,我看看可行不可行。
郑陆的情绪一下子上来了,脱口而出:我要分家!分了家,各管各的,你们不用烦心帮我管教孩子,我们也不用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受气了!他这话一出来,满屋皆惊。
霎时间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重重咳了两声,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
郑山和周淑玉没想到弟弟居然会说出来这样绝情的话。
老太太还健在,二弟居然就已经不想和他们做一家人了!而旁边的王守萍,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有些不明白。
本来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提到了分家的事儿了?算起来,现在分家不划算啊!三湖的差事到开春才能去定,现在就提分家的话,就一点都没办法指望身为饲养员的大江和二海帮忙了。
而且饲养员这个差事福利很好,过年的时候指不定分些粮分些票的。
一旦分了家,大房拿到的那些票和粮,可就和他们二房再没什么关系。
王守萍正犹豫着。
冷不防的,郑四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过来,掀开门帘奔到屋里,嚎叫起来:分!分!我再也不想莫名其妙就挨打啦!说着就哇哇大哭。
最疼爱的儿子一哭,王守萍顿时心疼起来。
她顾不得其他,现在心里头就一个念头。
好嘛。
分就分!丈夫儿子说的没错,凭什么让那些人来打她的心肝宝贝!·正房那边闹得不可开交。
而东厢这边,郑溪溪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上往外望。
不一会儿,她看到郑五波和郑六洋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现在是午饭时间。
上午他们做了活儿之后,中午一般都要回家吃午饭。
现在恰逢时间到了,他们便离开刘家回了自家。
郑五波不喜欢刘家的氛围,也不喜欢和郑六洋一起做活儿。
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犯愁,小眉头紧紧拧起,很有点苦大仇深的味道。
郑溪溪看到五哥回来了,赶忙跳下椅子,迈开小短腿,嗖嗖嗖奔到了院子。
郑五波正低着头往里走呢,冷不丁地听到了细碎的小脚步声。
他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仰头嘿嘿地笑:七儿,你来啦。
郑溪溪朝着他猛点头,也跟着嘿嘿地笑。
郑五波觉得妹妹笑得真好看。
就和已经过世的三婶一样好看。
他拉着郑溪溪的手,轻声说:来,你跟我去旁边。
我有好东西给你。
他特意把声音放得很小,就是只想让郑溪溪一个人听到,免得被后面的郑六洋给听了去。
结果,郑六洋看到五哥和郑溪溪那亲昵的劲儿,顿时不乐意了:哥!你干嘛呢?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了说,非得偷偷摸摸啊!郑五波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我就是看看她辫子梳好了没。
说着抬手拨了拨郑溪溪的小麻花辫。
郑六洋没有多想,随口哦了声,径直朝着正房那边走去。
郑溪溪想起来大人们还在里头争执呢,而且争执声虽然小了点,却还在隐隐约约传出来。
她想告诉郑六洋现在最好别过去,都已经迈开了腿打算追上去了,谁知郑五波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用提醒。
她的事儿咱们不管。
郑五波小小声:管多了反而遭她记恨。
他也听见了那里头有吵架声,可他就没打算提醒郑六洋。
郑溪溪不解五哥为什么这么做,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郑五波拉了她一把:走,我真有好东西留给你了,你跟我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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