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0 章

2025-03-21 14:05:31

回到家后, 趁着大人们在那边商量事儿的时候,郑溪溪跑去小林子一趟,挑拣了几个干蘑菇揣兜里。

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多吃糖, 吃几个干蘑菇煮的东西应该还可以。

夏阿姨说了, 这个干蘑菇是挺好的东西。

那么, 奶奶是可以吃的。

东西拿好,郑溪溪转回自家。

她在家里院子走来走去,看到大人们商量完事儿有人走出来了,便挨着墙根蹲着, 眼睛偷偷瞄向门口的位置。

出来的是二房的人。

先是二伯父,后是二伯母。

郑溪溪心里有了数,她等着二房的人全部回到了西厢, 这才迈开小短腿蹬蹬蹬跑进正房里。

老太太郭翠兰和大房几人正在说着话。

因为分家的事儿,郭翠兰最近心情很不好。

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二和老二媳妇儿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如今夫妻俩居然不想和她在一个户上了……这事儿让郭翠兰十分伤心。

周淑玉宽慰婆婆:妈,他们说不定也是不想给你添负担呢。

您想想看,四河这样经常惹事儿,他们也是不希望您操劳。

郑山没吭声,掀掀眼皮瞥了媳妇儿一眼。

郭翠兰握住周淑玉的手:妈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妈年纪是大了,却耳朵不聋眼睛不瞎,有些事儿能听得懂也分得清。

你放心,妈心里有数。

婆婆的目光很慈爱。

周淑玉不忍心看老太太眼角的泪花, 别过脸去, 自己眼睛也湿润了。

老太太辛辛苦苦养大儿子, 丈夫去世也一直没嫁, 守着儿子们给他们娶了媳妇儿。

操劳一生, 临了到了老年,却要看着儿子儿媳背弃她单独去过……周淑玉光想想,就替婆婆不值,也替她伤心。

郑山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天他劝过弟弟多次,老二却铁了心非要单过。

他是没办法了,只能如此,依着弟弟的意思去办。

一步步走过来,他想说的很多。

可是面对伤心的妈妈,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声叹息,其他的字句都被他咽了回去。

而郑大江和郑二海兄弟俩,则是瞧见了长辈们伤心难过的样子,知道身为晚辈不好对长辈们的事儿过多置喙,索性保持了沉默。

就在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的时候,门帘儿下面的一角掀起来,不多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钻进了屋里。

郑溪溪扎了两个羊角辫儿,迈着小步子,不慌不忙走到几人跟前。

郭翠兰本来还伤感着。

一看到小孙女儿那可可爱爱的模样,瞬间忘记了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忍不住笑问:哟,咱们七儿回来啦?之前去公社那边,遇到什么好玩的了吗?她自然是知道孩子跟去公社的事儿,郑山刚才一回来就跟她说了。

身为儿子,郑山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这个没了妈的孩子,所以有关郑溪溪的大小事儿,他能记起来的,都给老太太讲。

郑溪溪本来还想着怎么把干蘑菇和糖果拿出来呢。

可巧,老太太就问起来了。

她忙把口袋里的东西一个个抓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之所以没有一把抓,一是因为她手小,没办法一下子抓出来那么多的东西。

二来,她也是想着得留一个糖果给岳清文。

如果一下子抓出来的话,难保还能不能刚好留个糖在口袋。

索性一个个地拿,保险。

郑溪溪把东西都放到桌上后,先是捧了那几个干蘑菇给老太太,等老太太接了,这才拿了糖果,依次分给大伯父大伯母和两个堂哥。

恰好桌上还一个。

恰好,这个时候郑五波也回家了,来找奶奶说话。

郑五波掀开帘子进屋:奶奶!我回来啦!最后那个字儿的音刚刚落下,他的手里一暖,钻进了一个东西。

郑五波摊开手看,是颗糖。

他惊喜万分。

这好东西他是没怎么吃过的。

前些天在刘家看到大丫她们吃,他可馋得慌了,拼命压制才压住口水。

现在,他也有糖了。

郑五波抬头:谢谢大伯父大伯母。

他以为这个是大伯父大伯母从公社带回来的。

郑山笑笑:这是七儿拿回来的。

郑五波呆住:啊?又扭头:溪溪,你这东西哪里来的?他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

对啊。

干蘑菇和糖果是哪儿来的?郑溪溪十分心虚。

这两种东西的来历,都是她解释不清楚的。

她脸红红地随便比划了几下,然后瞪着萌萌的大眼睛,紧盯着奶奶看。

谁都没看懂她在比划什么。

说实话,郑溪溪自己也不懂。

她真就是为了掩饰尴尬,随便弄了这么几下。

周淑玉望着紧张的小孩儿,有些犹豫:会不会是公社的人,正好看到了七儿在那边玩,送给她的啊?郑山赞同:有可能。

公社的大多数人都非常好,看到小孩子的话,如果口袋里有吃的,就会给点东西。

郑溪溪闻言,吁了口气。

在这一刻,她头一次庆幸自己不会说话。

这样的话遇到答不出的情况,就没人会继续追问她了。

果然。

没多久,大家看问不出什么事儿来,便把问题抛在了脑后,只乐呵呵地和郑溪溪说着话。

咱们溪溪真厉害!郑五波连连赞叹:长得漂亮,又聪明,又好看,还扎了辫子。

他们一定是看你很好看才给你东西的!行了啊你。

郑二海笑呵呵说:连表扬妹妹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儿。

漂亮不是好看?犯得着反复说么。

犯得着啊。

郑大江在旁梗着脖子说:咱妹就是好看!多夸几遍怎么了!一屋子人听了这兄弟几个的话,俱都哈哈大笑。

郑大江和郑二海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

随后又都转向郑溪溪,目光柔和地看着妹妹。

他们想,妹妹真是家里的小福星。

刚才家里的气氛压抑又伤感,搞得他们俩都不敢吭声。

可是妹妹一出现,整个的气氛就变了,忽然就好起来了。

家里人一个个的都开心了不说,奶奶脸上都有笑容了。

他们觉得,自家妹妹是真的好。

不过,就在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候,老太太也特意说了一件事,提醒郑溪溪:七儿,你记住今天送你东西的好心人。

往后咱们有机会的话,是要感谢人家的。

郑溪溪用力点头。

她记住那位阿姨了。

往后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会努力感谢那位夏阿姨的。

周淑玉想到上次那颗糖,特意问了句:七儿,你别光给我们。

你自己有吃的吗?那次的糖,明明只有一个,七儿却给了她。

她怕孩子太懂事,这次依然只给他们,自己却什么都没留下。

思及此,周淑玉攥紧了手里的糖果,想着,万一七儿没有,她就把自己这一个给七儿吃。

即便这个是七儿的一番心意,可她是大人了,多吃个少吃个没关系。

七儿还是孩子,孩子的心意她心领了,先紧着孩子吃要紧。

周淑玉的话出口后,屋里的人齐刷刷都望向了郑溪溪。

众目睽睽下,郑溪溪呆了呆。

现在的情形,如果她没得吃的话,奶奶伯父伯母和哥哥们是不会吃的。

她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地下垂,碰到了口袋。

隔着布料触碰到口袋里的硬硬东西后,郑溪溪忽然有了主意。

当然还有一个糖果。

也幸亏还有一个糖果。

郑溪溪忙把口袋里的那一个拿出来,示意她还有个,她有吃的。

这回屋里的其他人才都笑了,各自把糖果放在口袋里,准备稍后吃。

郑溪溪也把糖放回小口袋。

事实上,她可舍不得吃。

她还得把它送给岳清文呢。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郑溪溪没有立刻把糖果拿出来。

而是藏在了小口袋里,打算到了学习的小屋再给岳清文。

车子平稳行驶。

坐在车子横梁上,郑溪溪裹着帽子围巾和手套,不住地吸着鼻子。

她发现,车把上挂了个小布包。

包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阵阵香甜的味道。

岳清文察觉了她的小动静,认真骑车的同时,忍不住笑:干什么呢?小狗似的,到处乱嗅。

郑溪溪抬头,横了他一眼。

你才小狗呢。

你是小小狗。

岳清文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到了学习的小屋子后,岳清文把小孩儿从横梁上抱下来,又把布包拎在手里。

一手牵着小丫头,一手拿着包走了进去。

关上房门后,岳清文正打算打开包给她看里面的东西。

谁知他刚刚把包放到桌上,还没来得及打开,背后便给小手戳了戳。

岳清文回头去看。

郑溪溪摊开手,给他看她掌心的东西。

那是一颗糖。

漂亮的糖纸把甜蜜包裹在里面,五彩斑斓的,瞧着挺漂亮。

岳清文怔住。

郑溪溪用另一只手戳他。

看他没反应,索性就拉过他的手,扯开他的手指,让他掌心向上,又把糖果放到了他的手中。

岳清文望向掌心的糖果,盯着它愣了很久。

郑溪溪倒是松了口气,没再去管这个糖。

反正送到了,她也就放心下来。

岳清文却很在意手里的那小小一个,轻声问小丫头:你把它给了我。

那,你还有吗?他知道郑家的条件。

饭都不一定完全吃得饱,怎么还有余钱买糖呢。

郑溪溪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一听到他问,就赶紧点头,表示她有的。

岳清文多了解她啊。

他自己教出来的小孩儿,他能不知道?郑溪溪说谎不说谎,他都不用仔细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岳清文心中五味杂陈,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这丫头真是……就只剩下一个了,却还想着他。

也不知道他何德何能,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居然还能有人这样认真惦记着他。

即便是在京市,除了至亲的爸爸和哥哥外,也不见得有人会在只有一个的情况下,还把东西留给他。

岳清文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有些湿润。

他垂眸望向手里的小布包,长长的眼睫遮掩住了他的所有情绪,唇角带着温暖笑容:呐,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知道你今天会给我带吃的,所以我也给你带了好吃的。

真有好吃的?郑溪溪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望向那个一路都在散发着香气的布包。

岳清文拿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白白的看上去很香软的东西。

这是米糕。

岳清文说:我以前在京市的时候吃过几次。

这是南方才有的东西,咱们北方没的。

前几天我爸托人给我和我哥送东西,昨天下午刚刚收到。

虽说他爸很忙,顾不上他们兄弟俩,没法天天陪着他们。

可是对兄弟俩的关心,却是一点都没少过。

在京市的时候,他爸如果没有时间,就会派了身边的警卫员过去探望他们。

现在到了金井公社,虽说哥哥岳清武一再地说,不用送东西也不用派人过来。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他爸就会让人往这儿送东西。

其实,一开始他们哥儿俩来到金井公社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公开自己的身份。

还是他爸非要派人送他们过来,这才不小心透露出了他们的身份,使得知道内情的一些人总是在照顾他们。

岳清文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梁大芬的存在,那他们家该是多和睦的一家人啊。

昨天收到东西后,看到米糕的刹那,他第一个反应不是这东西挺好吃的。

而是,如果小丫头看到了,她一定会喜欢吃。

爸爸送来的东西,他和哥哥一人分了一半。

岳清文没吃自己那份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搁在了住处的抽屉里。

他想,先拿给小丫头吃吃看。

她如果不喜欢,他再吃。

如今看来,小孩儿应该是喜欢的。

不然刚才一路上,也不至于去寻找味道来源了。

岳清文把纸包给郑溪溪:捏着纸包吃,别直接拿。

手脏直接拿食物的话,容易生病。

这儿的医疗条件不好,一旦生病的话,挺难治疗的。

他可不希望小孩儿生病。

郑溪溪乖乖地点点头,接过纸包。

大米糕这个东西,她以前没吃过。

别说吃了,事实上,她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

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和甜甜的味道。

郑溪溪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接过它,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真软。

真甜。

真香。

毕竟是小孩儿的身体,急需要能量来长身体。

她一下子就忘记了什么是矜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岳清文默默地看着,越看越心疼,轻声问:你在家里都没吃饱的吗?郑溪溪吃得开心,一个不留神,遵循事实下意识点点头。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她才恍然惊觉,不能承认自己经常会饿。

不然的话,岳清文会担心她的。

郑溪溪赶忙又摇了摇头。

事实上,在家里吃得挺饱的。

可是,那些粥水即便是稠的,也很容易饿。

没多久她就会肚子空空地开始难受了。

只不过饿习惯了后,现在她对饥饿好像也就没那么敏感,时常不去想就好似感觉不到它。

今天如果不是米糕太香甜,而在岳清文的面前她又完全放下了戒备,她也不至于会轻易袒露出自己饿的这一面。

小丫头拼命掩饰着自己会饿的这个事实。

可岳清文却看得清清楚楚,她其实是不饱的。

你哥哥们要拿到票和钱,还得一段时间。

岳清文仔细算了算:等他们分到票和钱了,你们在吃上面可能会宽裕点。

最近恐怕不行。

既然最近不行,那他就得想想法子,让小孩儿多吃点才行。

他也舍不得让小丫头整天饿着。

事实上,不光是饿的问题。

岳清文捏了捏郑溪溪穿着的棉袄。

小花袄应该是大一些的棉袄改小的。

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经过多少人穿了,衣服洗得发白,颜色都褪了许多。

而且大大小小的补丁很多。

捏起来不够蓬松,里头的棉花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感觉上不是很保暖。

岳清文下意识想问,溪溪你冷不冷。

话都到嘴边上了,又被他自己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样小的小孩儿,穿着这样的棉袄,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会完全不冷吗?不可能的。

岳清文慢慢思索着对策。

他得想想办法,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小孩儿过得好一些。

正这样思考着,岳清文下意识扭头看了小丫头一眼,不由笑了:哟!看你这吃的,跟个小花猫似的。

说着他掏出了口袋里的手绢儿,仔细地给小孩儿擦去嘴角残留的大米糕渣渣。

郑溪溪嘴里憋着一股气,脸颊鼓鼓的。

刚才说她小狗,现在又说她小猫。

她可是重明!很大很大的鸟儿!比大鹏展翅还帅气的那种!!岳清文瞅见她这小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哟!能耐了。

这下子倒是不像小猫儿了,像是农家院子里的大白鹅了!郑溪溪彻底被他打败。

大鹅……那还不如小猫小狗呢。

算了。

谁让她是神兽呢。

看在米糕的份上,就不和这家伙计较了。

作者有话说:继续红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