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这边商量着让郑溪溪上学的事儿。
另一边, 西厢二房那边也有人想到了上学的问题。
只不过这不是旁人给商量的,而是她自己想去。
这个想上学的人便是郑三湖。
郑三湖前段时间运气不佳撞伤了后,一开始卧病在床。
后来倒是好了, 只是她妈把她需要在刘家做的活儿交给了五弟郑五波去做, 那她就彻底闲了下来。
如果两家还没分家的话, 她可能还需要帮家里做点事。
因为大伯母周淑玉是个勤快的脾性,看不得家里有一点乱,但凡觉得乱了就喊着孩子们帮忙收拾。
她身为家里最大的女孩儿,上头两个哥哥又要去上工了, 那她自然要帮着大伯母来干。
现在已经分了家,一切变得不一样起来。
妈妈王守萍是个懒散的,平时家里脏点乱点也不管, 只每天早晨做一次饭,中午和晚上热热就好。
整个二房也没多少事情要做。
郑三湖便只早晨给妈妈搭把手做做饭, 其余时间都闲着无事可做。
她这样乐得自在。
可郑三湖的心里也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这个好时光持续不了太久了。
妈妈已经和她说过,过了年开春,她到了年龄就要开始上工去。
郑三湖不乐意去做工。
又苦又累还赚不到什么钱和工分,她懒得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事情。
但这事儿是规定了的,每家每户到了年龄的孩子都要做工。
为此郑三湖十分烦恼。
偶然间她看到了上学的学生们,多嘴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学生们主要以学业为主,平时都不用做工, 只放学后帮着家里干点事儿就行。
这个事情打动了郑三湖。
她决定想办法去上学。
郑三湖想上学, 并不是因为对知识的渴望。
而是她发现, 上学的话, 就不用干活了。
在金井公社这边, 上学一般是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去学校,午饭吃自己带过去的吃食,下午回家吃晚饭。
认真算来,一天当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学校当中度过。
这样的话就算回到家需要干点什么活儿,也做不了太长时间。
不累。
郑三湖考虑了好些日子,已经想好了一切。
这天腊八。
家家户户都在煮粥。
而郑三湖,则在屋子里等待妈妈的归家。
王守萍回家的时候,刚一进院子,便嗅到了厨房飘来的浓郁粥香。
她西厢的厨房是后来单辟出来的一个小隔间,不大,只简单做做饭还能行。
香味并不是从这儿出来的。
现在飘出香味的,是大房那个大厨房。
王守萍这段时间经常往大厨房溜达着绕。
因为她发现最近大房的伙食越来越好了,有时候还能飘出来肉香味。
她坚定地认为,大房以前是藏了钱和肉票的。
不然没分家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过得紧巴巴,怎么刚一分家,大房的日子就开始好起来了?王守萍嗅着香味跑到了大厨房,磨磨蹭蹭不肯走。
郑三湖早就趴在窗户上看到了妈妈回家。
左等右等不见妈妈进屋,她不耐烦了,裹着袄子跑出来:妈!你干嘛呢?怎么赖在这儿不走了?王守萍瞪她:你才是赖着!郑三湖紧了紧袄子;我有事和你说,你赶紧回来。
说罢当先钻回了屋里。
外头太冷了,而她的袄子并不算厚实,又都是旧棉花,怎么勒紧都还有寒风从脖子往里头钻,实在没法在外头待很久。
到屋后,王守萍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刚才女儿说她赖着的时候,她看到周淑玉从正房出来了一下,走到东厢。
虽然时间很短,可那会儿说不定就被周淑玉把话听了去。
这可麻烦。
太没脸了。
偏偏这个让她没脸的还是她女儿。
王守萍没好气地问:你有什么事?赶紧的说,我还忙着呢。
郑三湖现下有事情要来求她,自然改了刚才在院子里的那种烦躁语气,变得好声好气:妈,我想上学。
而后把自己怎么渴求知识的话讲给她妈听。
王守萍的脸色登时不太好看:怎么忽然想到这事儿?你知道学费这东西多贵吗。
我想学习嘛~~郑三湖开始拉着王守萍的胳膊撒娇:你就帮帮我呗。
至于学费。
她早就考虑到这一点,略顿了顿,笑说:我之前不是去大丫她们家干活,赚了一些钱吗?你先用那些钱帮我交着,往后不够了我再去她家做活。
王守萍怒了,一把甩开她的手:那些钱是要留在家里急用的!我们已经分了家,往后我们再有什么事情,你奶奶和你大伯大伯母是不管的,不留点钱傍身怎么行。
五弟六妹现在做活儿也有钱啊!郑三湖急了:或者你想要,以后我再赚!王守萍可不傻,不会听信什么以后这样的虚话。
她现在就是要把钱攥在手里,就是不能让三湖去读书。
上学有什么好?费钱不说,还不能赚钱。
来年开春后三湖是要去做工的,有好差事就会拿工资分票,就算差事不好,也能赚工分,顺便中午在队里吃饭省去家里一笔开销。
怎么想都是做工比上学好。
这事儿上,王守萍绝对不会让步。
郑三湖看无论怎样说,妈妈都不松口。
她顿时急了,一跺脚,扭身眼泪汪汪地往里屋去。
郑四河晃晃悠悠地从里屋出来,一抬眼看到了三姐的样子,便咧了咧嘴:哟,看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儿,倒是有点好看。
好看你个鬼!郑三湖狠狠剜了他一眼:往后你就知道了,有你哭的时候!郑四河朝天翻了个白眼:咱妈疼我,我没必要哭。
郑三湖想反驳。
后来琢磨了下,事实果然如此。
她便哭得更大声了。
郑三湖不想看到二房这些人,扭头又转了方向,一路奔跑着出了屋。
来到院子里,她发现这偌大的地方,统共就一个小女孩儿在哪里玩。
正是郑溪溪。
郑三湖本来不想搭理这个臭丫头。
明明她比这个小臭丫头来到这个家更早、明明她比这个臭丫头聪明也比臭丫头懂事,凭什么奶奶和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更疼爱臭丫头,而不疼她呢?她叫一声奶奶,可比那个不会吭声的傻子强多了。
偏偏臭丫头跟着大房有肉吃,而她没有。
要知道,对大房来说,她和臭丫头一样都是弟弟的女儿。
凭什么区别对待!郑三湖抽泣着都打算绕过郑溪溪了。
转念想到刚才被妈妈和四弟怼的那两遭,她忽然又改了主意。
郑三湖看郑溪溪在那儿数石头玩,便走过去,用手背抹去泪:哎,你知道不,我妈整天可馋你家的肉了,天天想蹭一顿肉吃。
即便她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现在郑溪溪和奶奶、大房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所以她用的词儿是你家。
郑溪溪仰头看郑三湖。
今天是腊八节,不管家里米多米少,家家户户都在煮粥吃。
在空气中飘着的浓粥的香味中,这个从来都不正眼看她的堂姐,忽然和她推心置腹。
这让她不仅没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警觉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事儿不对劲,她得再多观察一下。
郑溪溪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回应郑三湖。
郑三湖知道这傻子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所以对着这傻子倾诉的时候,特别没有遮拦。
反正她说再多,这个傻子也不能把她的话告诉奶奶和大房的人。
她没什么需要怕的。
我妈前几天和四河说,哪天你家里再弄肉了,就偷一些过来。
郑三湖回忆着偷听到的弟弟和妈妈的对话,眼睛眯起:我妈说,四河啊,反正你之前也干过这种事情,再做一次应该也很容易。
说到这儿,饶是郑三湖想要吃肉,也不由得有点反胃犯恶心。
她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说:我妈说偷外人的容易被揍被打,不如偷自己人的,反正东西拿来了吃下肚子,老太太她们也不敢说什么。
话到了这一步,郑三湖越说越兴奋,愈发口无遮拦起来,把底儿都掏出来:当时郑四河还问我妈,说妈,那如果偷肉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大伯和大伯母家的钱,我是拿还是不拿?你猜我妈怎么说?郑三湖问郑溪溪。
可郑溪溪只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郑三湖暗道一声晦气。
她和个哑巴傻子做什么交流啊。
郑三湖:我妈说,你如果不被你大伯大伯母发现,那才算是本事。
发现了估计少不得一顿挨揍,你自己掂量着看。
郑溪溪听了后,把这些话放在心里琢磨了一遍。
她想,二伯母这是默许了四哥偷钱的想法。
也不知道二伯母怎么想的。
难道就不怕四哥走上歧途么?郑三湖在妈妈和四弟的双重打击下,本来心情很糟糕。
可是她把心里话告诉了一个不会讲话且有点傻的小孩儿后,心里头莫名地有了点报复的快感。
反正这傻子不会把她的话讲出去,她无所畏惧。
郑三湖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等三姐走后,郑溪溪蹲在院子里,小手托着小脑袋,真真正正犯了愁。
她现在还不会说话。
即便是让大人知道会说话了,她也讲不出偷钱这个词儿来。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才能让大伯母他们知道,四哥有偷钱的贼心呢?这可真是难办啊。
·今天大房煮的八宝粥,实在是又香又浓。
各种豆子和米粒软软糯糯的,混在汤水里。
一勺子搅下去,满满都是香甜味道。
郑溪溪趴在桌子上,用勺子小口小口吃着,满脸都是开心的心满意足。
周淑玉望着小姑娘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和婆婆笑说:妈,你看七儿,吃个东西都能开心成这样。
为了让家里人一起吃上好吃的八宝粥,周淑玉特意下午熬制,晚上再吃。
现在是晚饭时间,男人们都已经收了工归家。
听到媳妇儿的话,郑山跟着笑了:孩子就是这样,心思简单,有口好吃的就很高兴。
你们怎么还能分到这么多种类的豆子和米啊?周淑玉和丈夫聊了几句后,转而问儿子们:咱们种地有粮食,平时好像也不分豆子啊米啊……怎么这次忽然分粮食了?郑大江吸了两口粥,咽下去,才说:京市那边有个岳司令,说是快过年了,分些豆子和米给咱们公社。
我和二海是饲养员,京市那边分下来的粮食自然也有我们俩的份。
兄弟俩,每人分到一份,就是双份。
有了这些粮食,起码这个年能过得很不错了。
一家人都开开心心地,真心实意感激那位远在京市的岳司令。
如果是以往,郑溪溪听到了岳字,少不得要激灵一下,然后想到岳清文。
可是上次她跟着老姜从红沟大队回青藤大队的路上,遇到了个姓岳的年轻人,压根就不是岳清文。
这让她意识到,姓一样的人很多,犯不着去联想什么。
所以这次听到了大伯父的话,她的心中毫无波澜,压根没有仔细去听后面的谈话内容。
晚上的时候,郑溪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慢吞吞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东西。
这是今天大伯母做的豆饼子。
吃饭的时候,她特意多喝了半碗粥,从自己的小碗里省下来一个饼子,偷偷用纸包好放到了枕头下面。
这是她专门给岳清文留的。
明天上午见面的时候,送给他。
他一定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继续红包呀~么么哒!昨天晚上事情多,没能赶回来写完,现在刚刚写好发出来~今晚照常更新(づ ̄3 ̄)づ╭~*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ryblue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