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已经立春。
没多久, 春暖花开,整个公社都开始洋溢起生机勃勃的气息。
之前冬日的时候,大队需要做的活儿少, 周淑玉这样家里有病人的女同志, 便可以留在家里照顾老人。
现在农活多起来便不能再偷懒了, 需要加入到忙碌的大军中来。
而郭翠兰,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加上开春后天气转暖不用整天在屋子里,便担起了家里平时大部分的杂事。
老太太身体健朗, 每天做饭,收拾屋子不在话下。
郑溪溪每天的事情便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家里人都不让她干任何的活儿。
本来长辈们和哥哥们就都疼她,现在看她读书用功, 都觉得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学生,可得用功读书。
隔壁郑三湖看到郑溪溪每天上学放学的状态, 都快羡慕哭了。
——不用干活儿,整天只对着书本子发呆都行。
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可是,任凭她怎么软磨硬泡。
她妈都不松口让她上学。
郑三湖只能认命地在十四周岁以后,去大队里干活儿。
先是抓了个阄。
好家伙。
直接是种地。
再一分配。
最苦最累的那块地就是了。
郑三湖哭着闹着不肯去那块地上干活。
因为她听说,那块地不好,所以除了种地外,还要比别的地上的人要多施肥。
施肥!那种又脏又臭的活儿,谁肯干!郑三湖一想到自己香喷喷的手会沾到那些臭烘烘的东西,就恶心反胃不肯去做。
任凭爸妈和弟弟妹妹们怎么说, 她也丝毫都不改决心, 赖在了家里躺在床上不肯动弹。
本来她想着, 这就和之前她装病不去刘家做活儿一样, 闹一闹再装一下病得厉害也就罢了, 那些活就交给旁人去做。
原本她的想法就是错的,即便她不去,那个位置也给她留着。
如果她做得太过,被人发现了是装的,必然要受一番批评教育还要再处罚过才作罢。
谁知也是巧了。
她闹着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县领导过来检查。
而领导检查的时候,恰好青藤大队的大队长刘富贵正向社长赵明汇报消息。
赵明是黄菽大队的。
黄菽大队距离青藤大队比较远,因此平时和青藤大队的人来往较少。
他与青藤郑家并不熟悉,只知道饲养员里有兄弟俩是那一家的,其他并不清楚。
刘富贵气恼郑三湖的做法。
因为这个臭丫头一而再地不肯去认真做活儿,这几天青藤总的表现分比隔壁红沟大队要低了不少。
和黄菽等等大队比也更低了些,算是最弱的一个。
这让刘富贵在一众的大队长里面抬不起头来。
他在社长跟前汇报的时候,便把郑三湖的所作所为表述无遗:……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了。
郑三湖同志在家里压根没有生病。
只不过她觉得做活又脏又累,这才赖在家里不肯出门。
为了确保社长相信自己的消息,刘富贵把和郑三湖一起做活儿的几个女同志的名字报了出来:……这些信息,都是一起做工的同志们告诉我的。
同志们不可能欺骗我,还请社长就这事儿认真批评郑三湖同志,鼓励她尽快来上工。
赵明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头:刘队长,劝说大队人员努力工作,应该是你这个大队长的职责所在。
你若是做不好这些,如何胜任大队长的职务?这时候有人推门进了屋。
看到推门而入的几个陌生中年人,刘富贵也依旧没停,继续回答社长的问话:郑三湖同志那边,我已经去请了三次。
三次都毫不奏效,我知道是我的失职。
可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向您这样如实汇报。
赵明看到屋内来人,赶忙起身。
他正打算打招呼,对方却抬手示意他别吭声,继续听着。
等到刘富贵一番话讲完,赵明方才开口:高书记您好。
高书记朝他点点头,又指了刘富贵:这位是大队长是吧?刘富贵这才晓得来人是县里的。
他没想到县里领导居然这个时候突然造访,忙回答了一声,点头表示是的。
高书记:请你把刚才那件事仔仔细细和我说一遍。
刘富贵这便照办。
高书记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认为这个女同志的做法不仅仅是偷懒这么简单,而是思想觉悟不够,没有清醒意识到劳动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和同行的几位商量过后,高书记建议赵明对此事严加处理,且县里会跟进关注这件事的后续。
刘富贵忽然想到一事,试探着问:书记,她这事儿,要不要会议批评一下?高书记:必须严厉批评!刘富贵瞬间舒坦了,紧跟着说:她们郑家还有几个人也在公社干活。
我们的饲养员里,有两人就是这个女同志的堂哥。
他们俩显然没有教导好妹妹,没有告诉她这样做是错的。
刘富贵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想说,饲养员里有两个人是郑三湖的哥哥。
妹妹思想觉悟不够,做错了事,和哥哥们没有正确引导有关系。
言下之意,那两个饲养员思想觉悟也有些不太够。
听了他的话后,县里领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刘富贵正暗自高兴着,心想这次可以把郑大江和郑二海搞下来了,这样饲养员的位置空出来,正好可以让他安排的人顶上。
谁知这个时候社长赵明忽然开了口:这件事和郑大江郑二海没有关系。
虽然和郑家不太熟悉,但是两位饲养员在公社工作,他还是知道的。
高书记:为什么说没有关系?他们两家早就分家了。
而且,还是郑三湖的父母不肯赡养老人,才分的家。
赵明把自己知道的郑家分家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县里领导:……之前郑三湖的父母闹得太过,把老人气病了也不收手。
大房的人,也就是郑家饲养员两兄弟的父母,为了老人的健康,为了老人不再受气,无奈之下退了很多步分了家。
郑三湖的父母借机要走了家里最大的房子和大半的东西。
后来郑三湖的弟弟还偷了郑家老太太的钱和票,这事儿在公社闹得很大,基本上人人都知道。
哦对了。
赵明说着,遥指着青藤大队的大概方向:郑家二房气得老太太让人砌了新墙,把他们二房的人彻底隔开。
就年前前不久的事儿,很多年轻人帮了忙,亲眼所见。
高书记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一听这话,他们就明白,郑家二房这样子算是独门独户了。
做什么错事儿,都和郑家其他房的人没有关系。
这老太太也是可怜的,养了儿孙,却养出了这样几个不孝的。
高书记感叹着,与刘富贵道:既然如此,那两位饲养员和这事儿就完全没关系了。
开会批评的事情,只针对这郑家那二房人就行。
刘富贵心里又气又恼,却还得挤出笑容:是,您说的是。
这事儿我马上安排。
在刘富贵的安排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郑家二房的耳中。
彼时刚刚下午放工。
王守萍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去地里做活儿的衣裳,正和刚刚归家的丈夫郑陆说着话呢。
便收到了这个宛若天雷的消息。
要在公社大会上点名批评,还要扣工分。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王守萍哭得稀里哗啦,拽着丈夫郑陆的衣袖,要死要活:姓郑的!你跟我去妈那儿说说!大江和二海不是饲养员吗?肯定在社长跟前说得上话!走!我们去和他们说道说道去!郑陆也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缓过劲儿来。
孩子不就是身体不舒服在家里待几天吗。
怎么突然就要开大会批评了呢。
正当他呆愣的功夫,屋里头传来了郑三湖的嚎叫声:我不去批评大会!我不去!凭什么他们让我去我就去!我不乐意!说着说着,她的嚎叫声里就带了点哭腔。
不一会儿哭腔压过了叫声,屋里的声音变成了嚎啕大哭。
外头是媳妇儿在哭。
里头是女儿在哭。
郑陆烦不胜烦,猛地站起来,不再管这几个人,摔门而入,到了卧房里紧闭房门,把这些声音都隔在了外头。
·相较于二房的一团乱一团糟。
隔了一墙的大房,倒是和睦得很。
晚上一家人吃了个香香的饱饱的晚饭,便各自回屋去睡了。
早晨醒来后。
郑溪溪吃过早饭,忽然觉得嘴巴不太对劲。
稍微挪动了下,噗地一声,轻轻吐出了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是她的牙齿。
郑溪溪紧张地捂住了嘴巴。
糟了。
她掉牙了!如果是以前,她还巴不得能够掉牙,这彰显着她已经长大。
可现在,在看到了郑六洋掉牙露豁儿、再看到二伯母王守萍磕掉门牙后的丑陋样子,郑溪溪已经完全改了态度。
缺牙齿太难看!没法见人!于是。
这天上午,岳清文骑着车子来到郑家的时候,见到的是捂着嘴巴一脸忧郁的小丫头。
岳清文忍俊不禁:怎么了这是?牙疼吗?郑溪溪猛摇头。
岳清文起了:那你怎么捂着嘴巴。
郑溪溪即便是手捂着嘴,依然不敢把双唇动得太厉害,生怕说话漏风:我掉牙了。
我看看。
岳清文好奇地伸头过来:疼不疼?流血多吗?掉的哪个啊?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他的问题接连不断,郑溪溪却一个都不想回答。
犹豫了好几秒,才慢吞吞把自己的情况大致讲给他听。
哦!就这事儿啊。
岳清文笑着拿过她的小书包:过几天就会长出来一点点的。
你不用担心。
岳清文扬了扬眉。
他实在是没办法理解,之前穿得不好看、小辫子歪歪扭扭的时候,她没觉得难看。
反而现在只是掉了一颗门牙而已,她就开始十分介意起来。
这不是成长过程中的必经阶段吗?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女孩子的心事果然很难猜。
不过……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岳清文特意讲了个笑话。
然后在小孩儿不注意的时候,猛地伸手,把她的小手拽了下来。
然后。
她正笑着、还没来得及闭拢的双唇间,那个小豁牙就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岳清文绷不住笑了:挺好看啊。
没什么。
郑溪溪缓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暗算了。
她的眼睛里一下子聚了水汽,泪汪汪的。
岳清文吓了一跳:就看一下而已,至于吗?当然至于!郑溪溪气愤地怒瞪他。
这个钢铁直男,哪里懂得一笑有个大洞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真是没法沟通。
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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