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五波在老宅住下后, 上学自然不是问题。
长辈们一致决定让他去读书。
郑五波不敢置信之余,又有些愧疚。
我在这里住着已经很花你们的钱了。
他搓着小手,不自在地说:如果还要让你们给我交学费, 那也太……都一家人, 客气什么。
周淑玉道:往后你就是我儿子了。
我的儿子, 两个干活的还不够?还要你个半大小子过去?郑二海也笑:你啊就好好读吧。
我一直想读书都没能办成。
你现在帮我读了,说不定往后还能教我点东西。
这时候正好郑溪溪进屋。
她没听见前面的话题,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忙说:我也可以教二哥!二哥就等着你五哥教呢!郑二海回了她一句:你五哥学好了再教我, 不比你教得好?要知道,他年纪大一些,学起来更快!郑溪溪虽然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 但是这些足以让她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拼命点头:我是不如五哥教得好。
五哥,你教!郑五波咬了咬嘴唇。
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哥哥和妹妹的好意, 以及不知道怎么应对家里人的温暖,所以心里有点发慌,不知说什么好。
谁知,意外出现了。
因为在家缺吃少喝的,他的嘴唇这么咬着居然出了血。
这下子屋里人都紧张起来。
拿纸的拿纸,拿香油的拿香油,全家都为了他这个出血的嘴唇忙碌不已。
郑五波平时那么机灵的,这时候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老太太就劝他:你也不必这样怕麻烦我们。
都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的话。
你啊, 好生读书就行。
其他的事情我们大人来。
就是。
郑山说:你真想着怕麻烦我们, 倒不如好好念书, 往后真读得好了, 赚大钱孝敬我们。
不必现在这样客气强?周淑玉一听这话, 顿时怒了。
有你这样和孩子说话的么!周淑玉拽了旁边的鸡毛掸子,抄手就要去打自家男人:你这简直是把孩子当外人!周淑玉一向温顺贤惠,哪里有这样生气的时候?也就自家孩子被亏待了才能让她这样动怒。
郑山被媳妇儿揍得满屋子跑,哭笑不得地嚷嚷着:我就是想让五儿肯去上学,所以给他这么说。
哎……我真就嘴上一说,没当真的。
你别打。
哎呦!娘啊!你帮我说说话啊!老太太啐了一口:就你刚才说的那些没良心的话,活该!郑山到底是被自家媳妇儿给治了一回。
郑五波本来还紧张兮兮地紧绷着脸,结果看到了大伯,啊不,他爹被他娘给揍成了这样,顿时给逗乐了。
但他本来就嘴唇很干,这么一笑,裂开的口子更大,血直接冒了大血珠子。
一家人又都忙活着给他治疗。
郑五波眼睁睁看着那么贵的香油,他娘却都舍得给他用上。
只为了让他嘴唇滋润一点不再裂口子。
沉默地看着一家人忙活着,他最后轻轻地说:我要上学。
又道:我一定会读好的!本来一家人都在忙活着他嘴上血珠子的事儿,听了这话都一顿,没太反应过来。
还是郑溪溪笑嘻嘻说:这就对了。
我们一起上学去!大家这才知道没听错,哈哈大笑着指了郑五波。
而后又想起来之前郑山的话,都去瞪郑山。
郑山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
他觉得能让孩子肯认真读书就好。
至于被媳妇儿打的那些下,嗯,没事儿,值!第二天周淑玉就把钱凑了出来。
郑山请了假,带着郑五波去学校。
岳清文没想到他们的效率那么高。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劝他们一劝,让他们晚几个月再把人送来。
可是人已经到了,也没有道理直接回去。
岳清文正好送了郑溪溪到教室,此时他索性留在了学校里,帮忙处理相关的事情。
当天郑五波见了校长后,立刻就想留在学校跟着大家一起读书。
但是,不行。
他的程度还不够,不能和郑溪溪似的一进去就跟着一年级后面的课程学习。
他得从头开始。
现在也快要到暑假了。
校长宽慰道:你们不如下半年新学期的时候再送他过来。
这样,他跟着新的一年级一起读。
这也是岳清文想到的重点。
郑五波还是跟着下个学期的开始,从一年级的第一册开始学期比较好。
郑山不太懂这些,便问郑五波的意见。
现在郑五波已经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活泼性子,面对校长的时候也没太过局促,笑着说:谢谢您的提醒。
那我下个学期再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郑溪溪回到家知道这些后,有些懊悔。
其实她应该提前想到这个的,毕竟她已经在读书了,对这些了解比较多一点。
可她居然忽略了。
回想起当初岳清文一点点提前教她一年级的知识,她忽然意识到,岳清文是多么有远见。
他能提前很久就开始计划这些事情。
而她却不会。
郑溪溪默默地攒了好几颗糖。
她觉得岳清文对她太好了,她得送他些糖才行。
而且糖少了还不成,无法表达出她的谢意。
数来数去,她的全都给他吧。
总觉得这样也还不够。
之后的时间,郑溪溪投入到了紧张的期末复习当中。
暑假前,期末成绩发布。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本年级入学最晚的郑溪溪,居然考到了年级的第一名。
语文数学都是满分。
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可把老郑家给乐坏了。
老太太原先还不愿意在外头和人闲聊。
现在没事就搬了个马扎到外头路上,逢人就问:哎?你家孩子考多少?哦,你家考的不错。
而后不等旁人问,老太太自己就先说了:我家的考得也不错。
双百!满分!全年级第一!两天不到的功夫,青藤大队就都知道老郑家那个原本哑巴的小姑娘,一上学就考到了年纪第一的好成绩。
消息传到了郑家老二那边。
王守萍不太相信,哼哼着对自家男人说:指不定是怎么抄来的。
郑陆最近过得不太顺。
旁人家都巴不得多几个儿子来养呢。
他倒好,白白地把自己儿子送给了旁人。
而且最要命的是,那小子最近愈发能耐起来。
天天跟着他堂哥……哦不,哥哥们去上工,就算不拿工分,也很认真地帮队里在干活。
老郑家那边和那小子都得了许多的赞赏。
听说前两天公社领导还奖励了那小子一条毛巾,当做他勤劳的酬劳。
反观他和媳妇儿,因为把孩子送了人,天天被人耻笑。
搞得他干活儿都抬不起头来,没什么劲儿,为此还被领导们点名批评。
如今郑陆看自家媳妇儿也愈发不顺眼起来。
听王守萍含沙射影说郑溪溪是抄的,郑陆顿时瞪了眼:第一名是抄的?你还挺能耐啊。
你说说看,其他人都考得不如她好。
她能抄谁的得这个第一?王守萍被堵得没话反驳,却也气不顺:说不定她东边抄一抄西边抄一抄,就行了呢!她可是满分!两个满分!郑陆说着站了起来,觉得和这种不讲理的女人毫无共同语言:我去外头走走。
到了门口,他忍不住回头:你多管一管你那好儿子好女儿!他们俩可省心点吧!工分没赚到,钱没赚到。
也不知道这些人做什么吃的,一个个好吃懒做。
活该受穷!他越想越气,走出去后砰地下大力关了门。
好似这样就能把霉运关在屋里似的。
暑假里。
郑溪溪没事儿的时候还会跟着岳清文去小木屋读书。
岳清文会教她外文。
他妈妈是留过洋的很会说外文。
他说外文的声音也很好听。
郑溪溪喜欢,缠着他教。
他自然是肯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天,郑溪溪坐在岳清文的车子上往小木屋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五哥往后上学的问题。
五哥之后可能要和很多其他学生一样,每天自己背着书包去学校。
郑溪溪不忍心看到五哥这样自己慢吞吞走着,坐在岳清文车子上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衣袖:你能不能带着五哥一起啊?她坐在他车子横梁的位置。
车子后座空着,也可以坐人的。
岳清文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
郑溪溪:……为什么。
你一个已经够重了,我车子没办法再载一个。
岳清文说着,低下眼睛瞥了她一眼:你就不怕你们俩压坏了我的车?郑溪溪嘀嘀咕咕:我们俩又不重。
岳清文那么高,她和五哥两个人加一起说不定都不如他重。
不过这种话她也就在心里想想就好了,没必要说出来。
车子是岳清文的,他肯帮助她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耽搁了他那么久的时间和精力,不忍心让他再去帮五哥。
小丫头沉默下来后,岳清文反而不太习惯起来。
现在天气愈发暖和起来。
清晨的路上,安静得很。
只听得到鸟鸣声和车子前行时候机械发出的吱嘎声。
没有了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话,岳清文觉得有些不自在。
闷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说:如果你很想让我带着他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带着。
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小丫头的回应。
岳清文有些纠结。
他总不能再许另外一些事情来让她高兴些吧?那可不符合他的做派。
想当年他在大院儿也是威风八面谁都不怕的,怎么能让个小丫头给制服了。
岳清文扬着下巴不甘不愿地思考着,做点什么让小丫头高兴高兴。
结果就听到了车上传来了闷闷的哧哧笑声。
他正疑惑着,低头一瞧,却见小丫头正笑得眉眼弯弯地看过来,哪里还有半点的不高兴的样子在?分明刚才是故意假装生气逗他的。
岳清文拿她没辙,磨着后牙槽哼哼唧唧:你就可着劲儿地欺负我吧。
想他堂堂小岳少爷,居然被个小丫头简简单单给制住。
简直没天理了。
岳清文正想着怎么治一治这个小丫头呢。
还没想到办法,却听她在那边唤了他一声:文,我有东西给你。
恰好这个时候也到了目的地。
岳清文就和她说了声稍等。
而后他把车子停了下来,又把她给抱了下来,这才询问:你要给我什么?其实不是给你的,是给岳伯伯的。
郑溪溪说着,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岳伯伯送过我那么多好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
可我手笨,做东西很慢。
你看看这个他会喜欢么?她口中的岳伯伯,便是岳清文的父亲岳刚。
岳刚之前冬天的时候送了好看的帽子围巾给她。
期末考试她得了第一名,他又按照当初的约定,买了一套京市最流行的文具套装给她。
那些文具可真漂亮啊!铅笔盒是用开关就能打开的,不用自己费力去掰开。
铅笔橡皮又好看又香,上面的图案非常可爱。
本子很好用,笔尖划过纸张的时候十分顺滑。
这套文具,郑溪溪前段时间就收到了。
她喜欢得不行,连拿去给旁人炫耀都舍不得,好好的珍藏在了自己的小箱子里。
之前她收到了冬天礼物后就很感激岳伯伯,想着为岳伯伯做点什么。
只可惜学业紧张没有空。
所以从暑假第一天开始她就在做这个礼物。
没想到前段时间还收到了岳伯伯给她的文具套装。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这个礼物太寒酸了,实在拿不出手。
可她能力有限,如今的她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郑溪溪把东西递给了岳清文,而后全身紧绷着,紧张地等待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