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26 00:41:40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书名:快穿之教你做人作者:南岛樱桃文案【穿越各个世界,教极品们做人。

】备注:1.一贯的苏爽文,并不是穿越只为做任务这种模式,小世界剧情结构相对完整,内容丰富,节奏舒缓,这不是一篇每天怼怼怼的文,跳坑之前务必看清楚说明。

另:第一个世界比较特别,只有这个世界女主以为自己是普通穿越,所以这个世界更生活化。

2.男主始终是一个人,没切片,没人格分裂。

3.教做人的意思不是教你如何做个好人,是你要搞我爸爸就要教训你。

内容标签: 打脸 快穿 爽文搜索关键字:主角:郁夏 ┃ 配角: ┃ 其它:==================☆、八零年,有点甜郁夏端着木盆打村道上走过,盆里装着几件半干的衣物,她刚去池塘边洗的。

永安公社红星生产大队离河有段距离,好在队上有片不小的池塘,又有东西两口深井,用水倒也不难。

迈上四月的坎,队上已经忙完春种,虽说乡下地头一年四季都有农活可干,这阵子比起前头个把月总归清闲不少。

先前每到周末高中放假,大人们齐刷刷下了地,郁夏得揽下诸如烧饭拾柴喂猪等等活计,她一开始很不会做,熬段时间也就顺了手,人嘛,都是逼出来的。

忘了说,这是七八年的花国农村,郁夏因为飞车事故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她名字没改,模样也差不多,就是年轻不少。

如今十七岁,在公社高中上学,读高二。

公社高中与市里接轨,采取的是五二二学制,高中只念两年,郁夏只等这学期念完就能参加统一招生考试,她数理化外语这几科非常出色,需要与时代接轨的科目就逊色一些,近来正在恶补,效果显著。

郁夏是年后过来的,得有两三个月时间了,想起来还是像大梦一场,很不真实。

她难得出门一趟,特地设定了智能代驾,盘算着路上这会儿还能看看新闻,才看了没两则飞车就撞了,郁夏猛一下磕到头,当场昏迷。

昏迷着的时候她看了一场颇具时代特色的小电影,讲的是军嫂刘晓梅历经坎坷之后的幸福人生。

看完醒来她就成了片中没几个镜头的女八号,名字叫郁夏,是刘晓梅的高中同学。

女八号人生经历知之不详,从几段对话看来,她同女主角是一个大队的,两人关系谈不上好,也没什么过节。

她命格外好,机缘巧合嫁给同乡的混混,并且为此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当时人人都道可惜,谁也没想到不出几年那混混就混出了人样,做起生意,当上老板。

看完全片,郁夏更懵了。

这女八号的人生比女主角还要顺意,她过来既不能替原主逆袭也不能替原主打脸,这根本就不符合穿越基本法!郁夏困惑了几天,后知后觉明白了问题所在——片中,这个命好的女八号有个心气颇高的姐姐,那是个能来事儿的人,同亲妹子相反的是她命不好。

郁夏刚过来的时候这姐姐哪儿哪儿都挺正常,突然有一日,她眼神就沧桑了,夹杂着掩盖不住的复杂,时有愤怒时有快意。

早先这人做梦都想飞出农村,说要上大学嫁给城里人,头年秋国家宣布恢复高考,说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和具有高中毕业文化程度的劳动知识青年均可报名,郁春听说之后就辞了缫丝厂的工,回家来专心复习,准备赶第二年的考试。

她先前是挺积极,年后就变了,说是每天都在看书,叫郁夏看来就是装样子糊弄家里人的,复习效率很差。

她也不再憧憬城里的生活,没提过下半年的高考以及上大学的事,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东头的老高家。

高家是大队上的富裕人家,别家还是泥瓦房他家就住上了火砖房,他家的高猛就是女八号那个混混出身的丈夫,到八十年代末他身家数百万,队上数他最能耐。

这就有意思了。

郁夏估摸着女八号这姐姐要不是穿越来的要不就重生了,这都不重要,关键她心思歪了。

在片里她过得不好,哪怕有幸得到重头来过的机会,占有无数先机,也没想着靠自己混出个人样来。

她第一之间寻了捷径,那就是抢!男!人!那敢情好,郁夏还就怕改不了剧本,哪怕千年后各种观念已经相当开放,她依然继承了花国人的传统,坚持认为处对象要缘分结婚要慎重。

她和高猛显然缘分不够,至少看片的时候就没来电,在这个前提下有人抢不是刚好?……手里端着木盆,心里揣着事,郁夏脚步没停,稳稳当当往回走。

半道上她还遇见了骑自行车回家的高奎,郁夏没把这一出放在心上,她赶着回去晾衣服,家里那几只老母鸡也在等她喂食。

倒是高奎,都错身骑远了,还特地刹了车,回头瞅她一眼。

高奎归家之后先把自行车推回堂屋锁好,从拴在横杠上的布口袋里取出一包瓜子两包糖,把东西交到他妈陈素芳手里,看陈素芳拿回屋去锁上了,才说起他方才遇上郁家二妹的事。

那姑娘瞧着怪好看的,很配咱家猛子,她这都十七了,妈咋没去探探口风?陈素芳白他一眼:是好看,就是太好看点,队上这些男青年盯着她的还少了?娶回来只怕守不住……倒是郁家大妹还成,嘴甜屁股大,我看她准能生儿子!高奎摸着良心说,郁家两个姑娘生得都不差,郁春大几岁,身量彻底长开了,瞧着很是丰满。

郁夏更是美人胚子,哪怕是城里来的知青都说没见过比她更周正的,先前还有知青想勾她来着,别看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妞,真不好哄。

他妈说守不住,高奎不这么想,他心说要是能成才是猛子的福气。

郁夏性子软和,手脚勤快,倒是她大姐郁春,嘴甜是不假,平素说得多做得少,心气高心眼子多那些个条件差的都不见她搭理,那才是个不安分的人。

高奎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又说:这种事总归得看猛子的意思,要我说,猛子一定不喜欢郁家大妹。

在边上缝扣子的高红红一听这话就乐了:人家还瞧不上我哥呢!我早先就听说了,郁春也在复习功课,还想同郁夏一起参加高考,她想读大学,想嫁进城去。

陈素芳瞪闺女一眼:谁不想进城?城是那么好进的?郁夏才十七还能拖几年,郁春都二十二了,还挑拣什么?要我说她配咱猛子就挺好,猛子见天胡闹那是没开窍,等结了婚总该知事,咱家这条件在大队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委屈不了她。

这个家里大事是高老头说了算,其余全听高老太陈素芳的,高红红深知她妈的能耐,心道说不过说不过,麻溜的闭了嘴。

那头陈素芳坐回原处去纳鞋底,边忙活边叨念着。

高奎也没多嘴,借口说去地里看看跟着躲了出去。

关键人物高猛在干啥呢?他同另几个游手好闲的在临河的青草岸边吹牛打屁呢。

在乡下地头当混混就是没城里那么有滋味,几人盘算着怎么找点乐子,聊着聊着也说到队上的女社员。

猛哥你也该娶媳妇了,咋没托人去说说?高猛翘着个二郎腿,呸呸将嘴里那根草吐出来,问:说啥?郁夏啊。

听到郁夏这名,想起她那张不输给画报上女明星的脸,高猛心跳都快了半拍。

郁夏可说是队上未婚男青年的梦想,哪怕嘴上不说,心里谁不惦记?队上的女青年大多禁不住撩,给把野花给两颗水果糖就能叫人羞红脸,甜言蜜语一说半数都能手到擒来,郁夏就是那个特例,高猛瞧着农村这一亩三分地困不住她。

理智上说这事没谱,他还是做着白日梦,高猛暗搓搓对领导人发过誓,要真能抱得美人归,往后笃定上进,他要好好赚钱,赚大钱给郁夏花用,不叫她吃丁点苦。

可惜郁夏不知道高猛的决心,哪怕知道估计也不会有多感动。

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旖旎心思谁没有?哪怕一见钟情也不过是阵痛,关键是要配合吃药别放弃治疗。

被高家人惦记的郁夏将衣裳整整齐齐晾好,转身往鸡圈里加了半碗糠,又给换了水,看老母鸡欢欢喜喜吃起来才到鸡窝那头去摸蛋。

今天家里的母鸡依然很努力,郁夏一点就点出六个来,她往围兜里揣了俩,一手两个准备将鸡蛋拿回屋,还没出圈就看见几步开外的郁春。

郁春满是纠结说:咱家这鸡是认准了你,你在学校那几天,进圈里摸蛋很要些勇气,搞不好就要被追着啄。

郁夏心说生来亲和力高怪我咯?遇上飞车事故之前,她就是挂牌给宠物做心理辅导的,专门陪那些挑食厌食或者因为各种原因突然犯病的小可爱们聊人生,收费还不便宜。

郁夏天生招猫猫狗狗喜欢,还不只是这样,从幼儿园起,包括校霸流氓小混混到她跟前都忍不住想拾起最后那点真善美。

在随时都要被熊孩子逼疯的幼儿园老师以及猫奴狗奴宠物奴眼里,她郁夏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大佬。

让这种大佬养鸡,会养成啥样你心里没点逼数?郁夏心里戏不少,嘴上却没多说,她冲郁春露了个笑脸就揣上鸡蛋进屋去,将蛋搁缸子里放好,又马不停蹄洗红薯淘米煮粥。

同东头的高家比起来,郁家这日子只能说勉强能对付。

早先郁春在缫丝厂上班的时候家里轻巧一些,她辞了工,闲在家中,进项短了又多张嘴吃饭,郁爸肩上的担子就重了些。

还不止是一家几口要吃饭,等闺女都考上大学,路费以及学杂住宿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郁春能不能接着念不好说,郁夏机会很大,公社高中的老师都说她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要是连她都考不上,其他人就更没戏了。

得了这句准话,郁爸绞尽脑汁想多挣两个钱,看他提前一年半载就急上火,郁夏劝说事到临头总有法子,这么说也没把人哄住,郁夏没法,回头写了好几篇文章送去报社。

她那几篇文章都是立足现在展望未来,畅想十年乃至二三十年后的花国,看着就能想象出国家日渐富强人民幸福美满的样子……那稿子正好对了这个特殊年代的胃口,几篇陆续登上地方报纸,还有一篇格外出色,被县里的报社选送上市里,刊在了本市的日报上。

郁夏陆续得了几笔稿酬,钱不多,好歹让郁爸高兴了一把。

郁爸揣上报纸去郁大伯家中找上老爷子,又随手拎过大侄子让他把郁夏写的文章诵读了两遍,老爷子听得摇头晃脑高兴极了,拍胸脯说郁夏要是真有那能耐考出去,他给补贴一百块钱。

这话郁家阿奶也听见了,她是点了头的,这下郁爸才长舒一口气,压在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给搬开了。

算上郁家阿爷补贴那一百,郁夏多写几篇稿子,家里再给她拼一拼凑一凑,头年的费用至少齐了,她进城去读着书,后面几年的开销家里慢慢想辙。

自恢复高考以来,郁爸梦里都是钱钱钱。

同他相比,郁夏就心安很多,只要头年的学费够了,她到校之后可以争取奖学金,再打两份工,没准除去开销还能省下一些寄回家来,在大城市里要赚钱比乡下地方容易很多。

原先她还在想要是郁春也考中,这点钱怕还不够,根据近段时间的观察,郁春能考上的几率微乎其微,她功课并不好,瞧着也不像是能安心读书的,别人不知道郁夏看得明明白白,这两个月她有一半时间在晃神,脑子里哪有装什么学问,装的全是想象中的美好生活。

郁夏切好红薯,合两把米下了锅,前头春种那段时间,家里每天得有一顿干的,否则顶不下来,忙过了那阵就恢复到两顿红薯稀饭,几根红薯配两把米就能对付一顿,撑不着也饿不着。

这边米下锅了,郁夏一边看火一边托着头想事情,嘴里哼着学校教的山歌小调,哼着哼着就发觉郁春又跟到灶台旁边。

姐你有事找我?……就是想同你聊聊,这都四月份了,学校那头紧张不?你复习得咋样?想上哪所大学?郁夏偏头想了想:是比去年紧张不少,我这边还顺利,考上的把握挺大。

郁春听了这话就想起来,上辈子她这个妹妹考得也是很好的。

郁夏生来就得天独厚,家里数她最好看,数她最聪明,数她最好命……她八十年代就过上了阔太生活,让高猛捧在掌心里疼了一辈子,没吃过丁点苦头。

有这样风光的妹妹,她这做姐姐的却是倒不尽苦水。

郁春挤破头进城去找了个捧铁饭碗的对象,好日子没过几年,拿死工资的都成了穷光蛋。

问郁夏借了笔钱想做生意,结果别人都赚,偏她血亏,后来只得寄人篱下去高猛的企业上班。

找个男人,男人窝囊;生个儿子,儿子也没教好。

一辈子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失败。

哪怕倒带重来,让她把丢掉几十年的功课捡起来备战高考也不现实,郁春自问没那本事,她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思来想去,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妹夫高猛。

她运气好,这时间点上郁夏同高猛还没任何牵扯,她刚好能横插一脚。

上辈子郁春活得窝囊,不过至始至终郁夏都没任何对不起她。

郁春也想过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她又觉得上辈子是上辈子,不能和这辈子混为一谈,高猛和郁夏还没处对象呢,她这不叫第三者插足。

再说了,老天爷心疼郁夏,错过了高猛说不准还有更好的。

她长得漂亮,情商又高,头脑顶好,还愁过不上好日子?反观自己,能走的路太窄太窄。

这么一番自我安慰,郁春心里没剩多少罪恶感,她又关心了郁夏一番,让她别只顾着复习,也要养好身体,毛/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说什么郁夏都点头,又聊了几句郁爸郁妈相继回屋,郁春帮着将稀饭舀出去,郁夏切了个腌萝卜,稀饭咸菜上桌,郁妈到隔壁院子将玩疯的郁小弟拎回家,一家五口就开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看完S7总决赛再开,结果造化弄人,后面的比赛不准备看了,开坑干活。

###简单说一下,这篇文基调相对轻松,比较像是读档给RPG游戏重新打个结局,没有什么大BOSS大反派,也不存在说完不成任务就抹杀。

男主至始至终是一个人,大概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低气压魔王,女主专业顺毛的,吃这个设定就可以愉快的看文了。

###最后,第一个世界告诉我们,制杖就不要浪费重生的名额,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抢来的东西真不一定顺手,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来着XD☆、八零年,有点甜郁小弟紧挨郁夏坐着,他都不用咸菜,唏哩呼噜就喝下半碗稀饭,郁夏听到动静,偏头看他一眼,他立刻想起二姐常说吃饭得细嚼慢咽,赶紧端正坐姿改掉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

有心想夸他,又想起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正别扭,最不爱被人管着,也不爱被当成小孩子看。

她话都到嘴边,临时改了口,问:阿毛功课写完了没?吃完饭跟姐去拣点笋壳,家里柴还多,生火的快没了。

包在竹笋外面摸起来扎手的那层壳在乡下是引火的好材料,永安公社这边竹林不少,背上背篓进竹林转一圈就能捡不少回来。

郁小弟虽然贪玩,却很听他二姐的话,忙不迭点头。

倒是郁妈,看小闺女放假回来还忙进忙出,心里很不好受。

在她看来,郁夏既聪明又勤快人还孝顺,脾气更是一等一的好,这么好的闺女就是没托生在富裕人家,生在这个家里真拖累她了。

也是自己没本事,要供她上学都不容易,郁妈咽下嘴里那口饭,露了个笑脸说:笋壳妈有空去捡,闺女你歇着,没事就看看书。

郁夏冲她妈笑了笑,见状,郁妈叹一口气,这孩子瞧着软和,实际主意挺大,她想明白就麻溜的上手半点不拖沓,等你来劝,事情已经做完了。

再一想,她干这么多活不还是心疼自己这个没用的妈!郁妈腰不好,头年秋收之后疼了得有个把月。

本来郁夏就勤快,那之后更不用说,像洗衣裳捡笋壳这种,搁乡下地头算轻巧的活,郁夏只要在家都包下来,就怕她妈总弯腰犯疼。

郁夏打小就会体贴人,就拿郁家阿奶来说,那骨子里是个重男轻女的,看儿媳妇接连两胎都生赔钱货她就气不顺,那会儿大春儿从来躲着她奶走,不敢往前凑,生怕挨骂,郁夏偏不,哪怕你挑明说老太太不喜欢她,让她远着点,她还是天天到跟前去转悠,郁夏生得白净,从来都笑眯眯的,说话也中听,没转悠多久就把老太太给收服了,哪怕嘴上不服软,心里总想着她。

后来因为几房陆续添丁,老屋住不下,他们兄弟就分开过,老爷子老太太跟着郁大伯,就这样,老太太还惦记她,年节发的压岁钱都比别人多几分,时不时抓一把花生瓜子,上回还给她扯了块花布。

郁妈以前怨气重,总觉得婆婆不好,又凶又恶,见识到小闺女如何收服她奶,才想明白这日子真是自己过出来的,哪怕是一家子,差距也能比天大。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看了大闺女一眼。

比起郁夏,郁春才让人操心。

郁春闷不吭声吃着,看她妈瞧过来,就皱了皱眉,接着插了句嘴说:咱家还有不少干稻草,不也能生火?二妹你听妈的多看书,考名牌大学才是正经事,都什么时候了还瞎忙活。

郁夏心说来到这儿才知道后世多美好,这年头穷人家要过日子真得精打细算,干稻草是能生火,可用它生了火拿啥来扎草席铺床?郁爸经常还要编几双草鞋,穿布鞋没法干活,城里倒是有胶鞋卖,可那是要钱要票的!这些话说来不中听,郁夏就没多嘴,左右等她捡了干笋壳回来她姐就不会去动稻草。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郁爸已经添上第二碗饭,他端着粗瓷碗回来坐下,瞅郁春一眼,问:二妹学习好我不担心她,大妹你复习得咋样?说起这个话题就难免让郁春想起上辈子,她当初拼老命读书,擦着线考上大学,村里都说郁家这个鸡窝里飞出两只金凤凰,郁爸平庸了半辈子难得有这么风光的时候,一高兴就在郁大伯家陪老爷子多喝了两杯,喝醉之后摔断了腿。

本来,姐妹俩都考上大学,哪怕家里条件不好,三亲六戚搭把手也能把学费凑齐了。

这年头考上大学是光宗耀祖的事,大学生能迁户口,毕业包分配,几年之后摇身一变城里人还愁还不上钱?结果郁爸断了腿。

郁毛毛才十三岁,家里的担子猛一下就压在郁妈身上。

郁大伯和老爷子都说两个闺女供一个,郁夏成绩好,让她去读,郁春回缫丝厂去,郁爸要养伤不能下地也不怕,郁夏的学杂费生活费他们垫着……郁春死活不答应,她不舍得放弃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那几天家里气氛很僵,后来郁夏妥协了,她其实很爱读书也能读书,就是不舍得看郁爸郁妈为难,主动放弃了赴京上学的机会,请求公社高中推荐她去初中当起老师,后来没两个月又答应了高猛的追求,第二年就结了婚。

高猛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娶上美娇娘心里火热,一门心思想让老婆吃好穿好,婚后就同他爸商量着想出去挣钱。

他妈陈素芳是个不好相处的,原先不大喜欢郁夏,可郁夏勤快又孝顺,哪怕再挑剔的婆婆也找不出错,婆媳之间相处一段时间便磨合好了。

陈素芳看郁夏娘家困难,还给塞了两回钱,让她拿回娘家去,说是借给亲家周转。

反倒是郁春,进城之后就让花花世界迷了眼,钱没少花,书没读出来。

这些陈年旧事郁春想起来就胸闷,听郁爸问起复习的情况,她先是含糊应了一声,过一会儿才说:我高中毕业有几年,许多知识点都忘了,可能考不上。

那咋办?你前脚辞工,李三妞就顶了你缫丝厂的活,现在想回去也不容易。

……我也没想回去。

那你想干啥?看郁爸虎起脸来,郁春也来了脾气,两口饭往嘴里一扒,跟着就撂了碗,你别管我,我有成算。

说完她就出了屋。

郁爸想追出去,郁妈赶紧将人拦住:她爸你别着急,有些话大妹当你面不好说,找个时间我问问她。

妈你去问有啥用?搞得好像我大姐会跟你说似的!郁小弟闷不吭声吃了半天,吃完最后一口终于逮着机会说话了。

然而他不开口也罢,一开口就让郁妈恨不得当初生个哑巴。

郁毛毛你闭嘴!吃完下桌去!郁小弟麻溜的从条凳上下来,去隔壁屋拿上背篓,再一次路过饭桌还冲郁夏露了个笑脸:阿姐慢点吃,不着急,我去外头等你。

这边郁夏的确没着急,慢条斯理嚼着饭粒,时不时还劝他爸几句,另一头,郁春出了家门就往东边走,想从那方上后山去吹吹风,走半路上就撞见高猛,还不止他,跟他走一起的还有好几个流里流气的。

郁春发育得好,前后都有料,哪怕这时候衣服不讲究修身,几个小混混还是一眼瞧见她鼓囊囊的胸脯。

郁春满是厌恶瞪他们一眼,跟着冲高猛说:饭点都要过了,你砸还在外头游荡?高猛很想回她一句关你屁事,看在这是郁夏姐姐的份上,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他没多说啥,错身就要过去,郁春皱了皱眉,想把人叫住,偏高猛不是独自一人,把他拦下来也不能好好说话,她只得目送一行人过去。

高猛从前就同郁春没啥往来,也没把这一出放在心上,倒是跟他走一起那几个,一边纳闷郁家大妹吃错什么药了,一边瞎起哄说猛哥就是有本事。

谁不知道这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也就猛哥能耐,能折下她来!郁春是没郁夏好看,也不差了。

左右她要是看上我我一准同意,赶明就去扯证结婚。

说话那人贼眉鼠眼看着就跟个耗子似的,他说完高猛就斜过去一眼——郁春能看上你?她怕是失了智。

高猛也纳闷的,是感觉最近碰上郁春的次数变多了,对方还一副你站住我有话说的样子,高猛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上这人,要说郁春看上他了,那样子不像。

心里胡思乱想着,不留神就走到家门口,高猛摆摆手让哥几个滚蛋,扯着嗓子问他妈今儿个吃啥,留饭没有。

陈素芳插着腰从里屋出来:你还知道回来?你咋没死在外头呢?高猛笑嘻嘻挽上他妈的胳膊:妈你慢点骂,你儿子还饿着肚子,先让我吃口饭。

陈素芳瞪他一眼,转身往灶间走,进去之后揭开锅盖,将温在里头的饭菜端上桌。

高猛已经拿上筷子等着了,看他狼吞虎咽吃起来,陈素芳心里的气也下去大半,左右这儿子就是生来讨债的,同他置气你气都气不过来。

妈说你你不爱听,猛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那功夫出去瞎转悠不如处个对象,找不上工作还不能生个孙子给我带带?高猛只当聋了,闷头吃饭。

陈素芳又说:不然妈帮你说去,你看郁家大妹咋样?高猛险些让干饭噎死,他拍拍胸口,没下去,赶紧端起米汤灌了一口,等那口饭咽下去了才问说:你说谁?郁家大妹郁春啊!看看那屁股,一准能生,还有那胸脯,一准能下奶。

高猛:……妈你真会选儿媳妇,你咋不让我娶头奶牛呢?高家母子最终没谈出个所以然,郁家这头,郁春生了半天闷气,郁夏等全家都吃好了帮着收拾了桌子,郁妈抢着洗完去了,郁夏没争,背上背篓带上小弟进了竹林。

每到周末,有小闺女帮衬着郁母能松快不少,哪怕郁夏做的大多是轻巧的活。

四月间,队上倒是没什么事,公社高中那头学习市里织了一场模拟考试,题型参照头年高考,就是想探探学生们的深浅,看到底多少人有机会搏一搏考出去。

考试进行了两天,之后老师们进行了严格的阅卷,成绩发下来郁夏是全年级第一。

让别人叫苦不迭的英语以及数理化她几乎没有失分,语文拖了点后腿,那分数还是让后面的第二名骑上自行车也追不上。

年级上奖励了她好几个盖着红章子的笔记本,那周郁夏将本子拿回家,郁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

考了年纪第一这回事,在郁夏本人看来没啥值得吹嘘,首先她成绩一贯好,其次她很努力,再有这毕竟只是模拟考试……话是这么说,郁爸还是乐呵,他特地去郁大伯家吹了半天牛,还有郁妈,腰板都挺直了,走路都带着风。

郁爸郁妈也就只同自家人吹吹,真正能耐的是郁春,等郁夏返校,她接着就把这事宣扬到大队上。

郁春这么搞自然有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借妹子显摆,因为先前让郁夏接济了一辈子,郁春最不乐意就是沾妹子的光。

她图个啥?还不是想让高猛知道郁夏成绩好上天了,她铁定能上名牌大学,跟着就能迁城里户口,还是乡下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线大城市!她前程远大得很,这么优秀你别惦记,你他妈高攀不上你倒是看看我啊!!你别说真有点用。

高猛倒是没把目光投向郁春,就是单纯的停止了做白日梦。

本来嘛,他对郁夏就像是各方面都不出众的男同学偷偷暗恋隔壁班花……原先就没啥指望,又听说班花准备出国进修,那还惦记什么?作者有话要说:  高猛不是男主哈=v=☆、八零年,有点甜后头一个周末,郁夏提着布口袋走乡道回家,在王家院子遇见陈莉。

陈莉满二十,年前同李家说了亲,这李家就是先前顶郁春缫丝厂工作那一家子。

早先李家上下都奚落郁春是个傻子,丝厂女工对她们乡下土妞来说已经是顶好的工作,还有人皮痒非要往外推……这回听说郁夏模拟考试第一名,郁春特地找李家人扎堆儿的地方去吹嘘,说她妹这成绩随便考考都能上大学,她年末就能迁户口进大城市。

大队上有不少人在公社高中读书,都不用郁春夸夸其谈,大家伙儿心里有数。

郁夏是要飞出农村了,还不是去本县本市这么简单,十有八/九是京市沪市。

这阵子不少人说呢,她爸没啥出息,生个闺女倒是优秀,老话讲人无完人,郁夏在社员们心里就是那个难得一见的完人,当真挑不出毛病。

李家上下是嫌弃郁春,换成郁夏就不好说啥,他们关上门还羡慕老郁家。

李妈嘀咕说,别道有这么个闺女,能得这么个儿媳妇也好,不知道郁夏往后会嫁给咋样的人。

她闺女李三妞就在旁边听着,没脾气。

她儿子李红军也听着,听完砸吧嘴说:妈你眼光就是好,要是能娶上那么好的婆娘,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这一家子聊得挺愉快,一席话让陈莉听去就愉快不起来。

李红军是她对象,等几个月就要办酒席结婚,他咋能夸郁夏好?郁夏长得是好看点,好看能当饭吃?她是比别人会读书,谁说会读书就铁定能发大财?年轻姑娘都爱攀比,处对象的时候更会钻牛角尖,经常为屁大点儿事吃飞醋,本来这都不算什么,偏她还没气过就迎面撞上祸头子。

郁夏从王家院子穿过,被王阿婆喊住。

王家院子位置好,经常有人从他家门口过路,农闲的时候这头从早到晚都挺热闹,妇女们还会拿上背篓聚一块儿边说闲话边做活。

看郁夏路过,她们好些个都来了精神,忙不迭同她搭话,王阿婆回屋捡了几个青李子递过来,让她别忙着回去,多站会儿。

郁夏冲她道声谢,拿了一颗尝味道,多的没接。

她跟着回了不少话,别人问她真的考了第一名?又拉着她说真好啊,考上大学就能把户口迁城里去,毕业之后国家还给分配工作!郁夏心里纳罕,没明白怎么人人都知道她模拟考试成绩不错,又一想,许是她爸太高兴闲磕牙说出去的。

她爸平素能吹嘘的事情少之又少,能叫他高兴也好。

郁夏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面上还是带着笑,旁人问她都回了,说得正热闹,赶上陈莉路过,听见东家姨西家婶都在夸郁夏,又想起李红军那话,心里就不痛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说的啥郁夏都没听清,院里也就一两个人听见了,本来生不出事,谁也没想到能牵出一场大戏来。

王阿婆家养了只大公鸡,少说得有十几斤重,神气得很。

养它一能打鸣,二是看门用的,要是熟人过路这鸡理也不理你,换做不认识或者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来,它就不怎么友好了。

大公鸡在郁夏脚边刨地找食,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盯上过路的陈莉,先是死亡射线,接下来千里追杀……那鸡扑腾着朝她啄去,一击不中,跟着追出去老远。

王阿婆都看傻眼了,她大儿媳妇反应快,一拍大腿追了上去,也不是担心陈莉遇袭,就是怕自家十几斤重的鸡被黑心肠的套了麻袋。

这下好了,闲磕牙的婆娘都跟上看稀奇去了,她们想破头也没搞懂这是咋回事,公鸡是凶,这么凶真是头一回见!那搏命的架势都比得上土狗了!倒是郁夏,她猜到可能同自己有关,跟着摸了摸鼻尖,心说追上去这么多人陈莉应该出不了事,它再能耐也不过是只鸡,这么想着就计划先回家,回头打听打听,再抽个空去给大公鸡喂点食,劳它辛苦一场,挺不好意思。

不过一个眨眼,院子里就只剩下两个阿婆,郁夏同她俩打了个招呼,跟着就穿过院子回了自家。

她回去就发现湿衣裳晾在屋前,放下装着书本的布口袋进灶间一看,干柴堆了不少,水缸装得满满的,又想去鸡圈里看看,就听见郁小弟的声音:阿姐你回来了?郁夏还没应声,他又说:知道你要回来妈催着全家把能干的活全干完了,姐你歇会儿,从公社高中走回来你不累啊。

郁夏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咱妈呢?大姐又上哪儿去了?妈去队长家给人帮忙,大姐去哪儿我不清楚,没听她说。

那行,你玩去,我坐屋檐下看书,顺便把鸡放出来透透气。

郁小弟欢欢喜喜应了,一溜烟又跑出去,郁夏搬了根矮凳拿上从学校借的书准备好生啃啃,再把语文成绩往上提一提。

她看了一会儿,高红红就拿了个作业本朝郁家来,郁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是她,站起身问有什么事,高红红挠头:我功课不会写,来问问你,小夏姐你得空不?有啥不得空的?来我看看题目。

高红红和郁夏同校,低一级,她继承了老高家的光荣传统,这一家子能来事,会挣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读书就是不行。

郁夏接过作业本看了,是道代数题,她读了遍题目就动笔解,把每个步骤写得详详细细,写完又从头给高红红讲了一遍,看她听懂了才把本子递回去。

高红红给道了谢,没立刻走,她往郁夏旁边一蹲,双手捧着脸感慨说:小夏姐你真聪明,我要是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我妈说这学期末我要是全科都能及格她就扯布给我做新衣裳,还给烧肉吃。

郁夏失笑,她顺手把书合上,又拿了根凳子让高红红坐下,这才回说:你家条件好,有哥哥嫂嫂帮衬成绩稍微逊色一些也不妨事,我家里穷,不考大学没其他出路。

哪是这么说?咱们高中就有不少男同学喜欢你……高红红还没说完,郁夏就打断她,你再打趣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高红红立马投降——行,行,换个话题,你想上什么大学?学啥啊?这个郁夏当真琢磨过,这年头,可选择的范围其实挺窄的,老师说她理工科天分实在好,可以选一门深造,没准多年后能出个物理学家数学家。

郁夏叫他夸得挺不好意思,高中教的这些知识,放在她上辈子其实挺基础挺入门的,因为研究的进度不同,后面很多的公式定理搁现在听都没听过,搬过来肯定能引起学术界震荡,没准还能捞几个诺贝尔奖,可是抢人家学术成果这种事,委实太无耻了。

排除掉这些,再去掉她不感兴趣的,剩下来没几科,挑起来就容易多了。

要是真能考上,我打算学医。

这科对她来说挺新鲜,到千年后,家家户户都有智能医生,随时能分析健康状况,有人生病它第一时间会报警。

这年头医疗条件可比后世差太多了,生不起病,看病难。

家里有个人懂行挺好,不至于一病就抓瞎。

就说郁妈,不舒服也没见她去卫生所看过,能拖则拖,这样不好。

郁夏想的是学医有用,高红红听过也在点头,赞道学医是好,像女售货员岁数大点就要下岗,医生深受尊重不说,越老资历越深,学好了一辈子不愁。

不过好是好,对我们这种脑子不好使的太难了点,小夏姐你一定行,我妈都说你是我们队上脑子最灵光的。

她俩说得高兴,郁春就是这会儿回来的,看高红红笑得灿烂她心里就不大痛快。

为搭上高猛,郁春想过走高红红的路子,偏高家条件好,高红红让她妈陈素芳惯着,傲得很,你去讨好她还爱理不理的。

要是对谁都这样也就罢了,到二妹这边就跟条哈巴狗似的,真是……郁春心里有气,冷着个脸进屋,郁夏想跟去问问,让高红红回家去,有空再聊。

高红红拿上本子就要走,走出去一步又倒回来:我妈让我加把劲,我看我是没啥指望,小夏姐你好好考,考去大城市了给带点城里流行的裙子裤子回来,也让我穿上风光风光。

说完等郁夏点头她就哼着歌往回走,走远了还冲老郁家这头哼了一声。

又不是瞎了,能看不出郁春那张马脸是拉给她看的?高红红真看不懂郁春是咋个意思,前阵子上赶着来攀交情,这会儿又甩脸子给人看!其实呢,郁春就是感觉被区别对待了,心里不爽。

她也不想想,高红红是主动来找郁夏,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会拉着个脸去别人家?又不是找场子去的!郁家姐妹如何暂且不说,高红红回去撞上她堂姐和她嫂子在屋前闲磕牙,说的就是陈莉那桩倒霉事。

可惜你没见着,我立马就跟上去看了,陈家那个差点吓破胆,跑出去得有半里地!高奎婆娘撇嘴:陈莉那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

她堂姐啃了两颗瓜子,又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家院子那只大公鸡你又不是不知道,凶得很!看她们说得热闹,高红红顺口问了一句:嫂子你们聊啥?她堂姐一听就来了劲儿,呸呸将嘴里的瓜子皮一吐,跟着就给高红红学了一手,逗得高红红直乐。

等她乐够了,高奎婆娘才插句嘴:红红你不是上郁家找郁夏讲题去?去这么久?高红红也抓了半把瓜子在手上,边啃边说:讲完聊了几句。

聊啥了?就问她以后想学啥,她说想学医,看她那样我差点以为考大学挺容易的。

搁她那头可不是挺容易?高红红:……这么说好像也对。

可惜了,郁夏要是没这么优秀嫁咱家来多好,我敢说我哥一定喜欢她这样的!就不知道妈怎么回事,咋还能越过郁夏看中她姐郁春?这话高奎婆娘不敢随便接,倒是她堂姐,往高红红跟前凑了凑:小婶精明着,傻的是你!就算郁夏她学习不好,长那样轻轻松松就能嫁进县里去。

乡下姑娘挤破头都想进城?有个城里户口娶媳妇容易得很。

猛子生得是还不错,咱老高家日子也红火,可再怎么着都是乡下人!是乡下人,猛子又还没懂事,有几个姑娘肯嫁过来?叫你看郁春是哪儿都不及她妹,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她方方面面都还凑合,对猛子又有点意思,这不就得了!再说,娶个天仙儿回来以后家里闹点矛盾,猛子保准护他婆娘,做婆婆的不得受委屈?陈素芳人就在屋里,一不小心听到这段,心说老高家可算还有个聪明人。

只可惜聪明到隔房去了,她这闺女就是傻东西,看着就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呢是这样子的,上辈子托大春儿的福,高萌萌有幸抱得美人归,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他,就这种人设,他作践别人还差不多,咱都身在新中国了,结了婚处不来还能离,大兄弟结局还是不错的,中间嘛,就让他和大春儿互相伤害去吧……☆、八零年,有点甜过了几周,公社高中派两个人去市里学习,倒是没去几天,回来十分感慨。

先是开会给毕业班的老师讲解市里的教学以及复习方法,接着拿出一套试卷,通知年级上安排第二次模拟考试。

前次的题目是学校老师商量着出的,不权威不严谨,这次拿回来的更能检测出学生水平,题目乍一看眼熟,做起来不是那么简单,陷阱题要比一模多太多。

又是两天的考试,结束以后班上有不少同学来找郁夏对答案,被问到郁夏都说了,能和她对上的倒是高兴,对不上的只差没哀嚎起来。

完了完了,我一模就没考好,二模还要更糟,回去恐怕要挨揍!谁不是呢,亏得我妈只是啰嗦,不咋动手。

看他们反应这么夸张,郁夏笑出个梨涡,说:也不敢说我的就对,做什么这样悲观?听到这话,她同桌捧着脸看过来:郁小夏你说得很好,可咱们完全没被安慰到,我的天,我这数学又要不及格了!你说咱为啥就非得学数学,队上分粮又不算体积面积,进县里买东西也不用解个代数题,学来有啥用呢?郁夏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书来看。

看她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聚在跟前的同学们纷纷散去,回自个儿座位上去了。

这时候的学校规模远不如后来大,哪怕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个孩子,读得进书的就那些。

永安公社只这么一所高中,本年级也不过开设了四个班,总共就二百多个学生,老师们还是用了两天来批改试卷。

理科的卷子因为有标准答案的关系,改起来容易一些,像语文不可避免会拖慢。

年级上考前就紧张,考完之后更紧张,要说全然不受影响的恐怕只有一个郁夏。

同学们还在等二模成绩,希望能考得好点,这样回家才不用挨揍。

成绩呢,其实也统计出来了,与前次不同,这次暴露出的问题很多。

之前那次考试,撇开遥遥领先的郁夏,其他同学之间差距没那么大,班上前几名都挺接近的,这次考完分数就拉开了,题目看似简单,做的时候感觉模棱两可,纠结半天结果错了,多几道这种题目差距一下就拉开。

你吃不准,人家却胸有成竹,就比如说二班的郁夏,依然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除开语文有丢分,但凡是有统一标准答案的科目她都没失手,把总分加一加,和年级第二之间隔了个世界。

去市里学习过的老师都说郁夏同学这个成绩放在全市都是拔尖的,只要稳定发挥铁定能给学校争回荣誉,再把语文这科辅导一下,说不好能考全市第一名呢!年级上特地找到她班主任,让班主任上点心,其他同学的成绩要狠抓,郁夏这边时不时也要谈谈,保证她的状态,到临门一脚的时候要能稳定发挥。

她班主任听得挺纠结的,憋了半天才说这孩子大概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别的同学吃饭跟打仗似的,走路恨不得用跑的,就希望能省点时间多做一道题多看两页书,她呢还是老样子,吃饭细嚼慢咽,走路不慌不忙。

别的同学为了不分心,经常是穿脏了衣服周末带回家让家里人帮着洗,再穿干净的来,她呢……活真是没少干。

班上碰巧就有和她一个队的,前次出教室透气的时候闲聊说郁夏怕是文曲星下凡,你看她周末拿了书本回去,其实没看过,回去就是洗衣裳捡干柴做饭喂鸡,就这样她还能考满分,她不是人!当时是几个男同学在吹牛,班主任从旁边经过听见了,听完真的纠结。

她家该不会是祖传的慢性子,全家都不急,这要是搁我家,哪能让她操心那些?全力以赴准备考试才是重中之重!班主任说起来就忍不住叹气,年级主任听完也懵了好一会儿,该怎么讲?我以为咱们学校是积德才迎来这么个能读书的优秀学生,结果你告诉我她还不够努力,还有上升空间……真是日了。

这种事你该早点和我说,行了,你回班上去,做好毕业班班主任的工作,我今儿就去一趟郁家,把高考的困难程度和重要性同她家里人说一说,给他们做好思想工作,让他们尽量减轻郁夏同学的负担。

老师们派发试卷准备讲题,主任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好,骑上自行车就去了红星生产大队,他哪找得到老郁家?他请队长给带了路。

听说是公社高中的主任来找郁夏她爸,队长丢下手边的活就领他往老郁家去,半路上想起这会儿人恐怕在地里,又随便指了个社员——你跑一趟,去告诉郁学农,他闺女学校领导来了,有事和他商量,让他别忙活了赶紧回来。

社员连忙点头,立马找人去了,他还不止找回了急得满头大汗的郁爸,就连郁家阿爷、郁家大伯都跟了上来,陆续还有听到风声过来看热闹的。

郁爸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回来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拿搭在脖子上的汗巾子擦了擦脸才壮起胆子上前去。

他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没明白公社高中的领导怎么突然上他家了来了,二妹出了啥事?主任大小是个官,常与人打交道,很会看人脸色,看郁爸慌成那样就知道他想多了,他尽量和善的问:你是郁夏她爸?郁爸赶紧点头:是,我就是,我是她爸郁学农。

郁家阿爷腿脚慢点,这会儿也到了,跟着招呼说:我是她爷爷郁大贵,郁夏咋了?郁家大伯追了一路,追得脑壳疼,听到这话就拽了他爸一下,说:爸你别打岔,人家领导和学农说话呢。

郁家阿爷瞪着牛眼看过来,正想踹他一脚问我俩到底谁是爸?主任就摆摆手——我是郁夏学校的主任,今天过来是有个事情想同她家里商量。

郁夏同学这个成绩大家是知道的,非常优秀,你们可能还不清楚,前段时间学校派了老师去市里交流学习,回来之后带上了市里检测学生水平的题目,接着我们就组织了第二次模拟考试,考试进行了两天,试卷批阅了两天,今天成绩刚刚出来,郁夏同学又考了年级第一名,她的分数放在全市都是拔尖的,这让我们校长和诸位老师都赶到自豪……说到这儿,郁爸提起的心就放下一半,旁边郁家阿爷身板都挺直了,郁大伯也一脸光荣。

倒是大队长,他当然高兴,可也知道学校主任特地跑一趟咋可能只为通知成绩,就插句嘴:主任你要是有话就直接说,我们泥腿子不讲究那些,你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主任一拍手:你说对了!郁爸、郁大伯和郁家阿爷连忙端正态度,暂时放下洋洋得意,接着听他说。

主任也没辜负大家的期待,跟着就拿出给学生们洗脑的手段,大力鼓吹高考的重要性,说什么知识改变命运,读了大学就能脱胎换骨吃公家饭做城里人为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以郁夏同学的能力,上大学十拿九稳,悬念就在她到底能考多好,能上哪所大学。

我们学校的老师都认为她还有上升空间,希望郁夏同学能尽可能将精力用在复习上,再努力一把。

现在已经到了比较关键的时候,学校方面尽最大努力去帮助她,也希望你们家长配合工作,让她专注学习,不要分心……主任说得既直白又委婉,郁爸听得稀里糊涂,他转身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他大哥就比他聪明很多,已经弄明白学校领导的来意了。

看兄弟一副傻样,郁大伯上前一步,拍胸脯保证说没问题。

麻烦主任跑这趟,您不说我们都疏忽了!我们是乡下泥腿子,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一定配合学校工作!得了准话,主任又同他们聊了几句,说复习班还是很辛苦的,别让她一个礼拜七天天天都喝清稀饭,还是要适当补一补。

总之就是别亏了郁夏,有困难可以说,说出来大家齐心协力帮忙解决。

郁爸想了想,他们家条件是不好,也没天天喝清稀饭,稀饭里头加了红薯,顶饱的。

不过他虽然傻,没挑在外人面前犯傻,看样子大哥听懂了,他就跟着点头,准备回头问问大哥夏夏学校这个主任到底是来干啥的,讲了半点咋就跟大队上做动员扯着口号说大话一样呢。

郁家阿爷还说要留饭,主任说学校还有工作,怎么来的怎么走了,他走后,郁爸看向郁大伯:哥你听懂了?我听得糊里糊涂。

看他这二愣子样郁家阿爷就来气,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我看你日子也过得稀里糊涂,人家学校领导是听说你们到这时候还让郁夏分心给家里干活才特地走这趟!让你给她吃好点,保证身体,多读书少干活!郁家阿爷说一句郁大伯就跟着点一下头:你家大春儿不是闲在家里,洗衣服烧饭你让她去,到考试结束之前都不许让夏夏干活,不然爸不揍你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得收拾你!人家主任都说你家闺女学习好,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她要给咱们公社给咱们大队挣脸面的,哪能让你那点农活耽误了?大春儿要是不乐意干,你拿我家来,让你嫂子干!队上陆陆续续都听说公社高中来了人,在郁夏家,出去干活的也来听热闹了,郁家阿奶和郁大伯娘本来去割草了,这会儿也赶了回来,回来就听到这段,她大伯娘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多大回事啊,给我干!老太太还要更暴躁些,冲着郁爸就是一顿好说:早说咱们夏夏是有出息的,差点就让你耽误了,谁家当爸的像你这样?郁学农我告诉你,往后缺啥上老大那头找我说,咱们给你借给你凑,别让夏夏操心那些!你再瞎搞你爸不说啥我先打死你!老太太说完就回去清点私房钱去了,等郁夏考上了都给她花,人离乡贱,在外求学干啥不花钱呢?那头郁爸还被两座大山压着,哦不,是三座大山。

郁家阿爷、郁大伯和大队长轮流给他训话,红星大队还没出过大学生,郁夏要是能考出去那就是头一个,多大的事呢!再说了,她还不是吊车尾的,是要给大队给公社给她学校争口气的,这种优秀学生咋能叫家里那点农活耽误了?洗个衣服烧个饭在郁夏看来都不是事儿,郁爸先前也觉得没啥,二妹说不听的,让她少做事多读书她当时不说啥,回头还是那样。

看她成绩不受影响,郁爸郁妈也没上心,由她去了,没想到让领导一说这么严重。

队长也说,别家有准备参加高考的,都是全家围着他打转。

别说不干活,还得让人吃饱吃好,读书最费脑子,喝点清稀饭转身就饿了,根本顶不住!你累也就累半年,咬咬牙就过去了,郁夏出息了好日子长得很,她爸你咋想不明白呢?行了,队长你也别和这蠢货废话,以后我盯着他。

郁爸心里委屈,不过也就只有一丢丢,更多的还是高兴,高兴闺女出息大,学校老师说她在全市都是拔尖的。

那可是全市,多少人呢!这边训话基本结束,队长拍拍屁股走了,郁大伯准备同他婆娘商量看给兄弟送点东西,让他给郁夏补补,老爷子算了算日子:夏夏是明天回来?明晚你别开火,来老大这头吃,让老大割几两肉去。

郁爸推说不用了,他家囤着鸡蛋,等郁夏回来给她蒸蛋花。

郁家阿爷又瞪他一眼:我孙女又考了第一名庆祝一下咋的?做儿子的还管老子吃肉?……行,你辈分大你说了算。

我闭嘴!我闭嘴行不?你打死郁夏也想不到她爸这天经历了什么,这阵仗都快赶上批/斗大会了,郁爸差点让郁家阿爷骂成缩头乌龟。

对于他的遭遇,队上其他人同情不起来,他们是羡慕,真羡慕。

学校领导亲自来找郁夏她爸,说不许给她干活,让她吃好喝好专心读书,看看这待遇你就能想到她是多优秀多会读书!她又考了第一名,第一名都让她给承包了!不知道我家兔崽子考了几分。

急啥啊,明天人不就回来了。

是啊,明天人就回来了,每次考试过后郁爸郁妈都要风光一阵子,同样的,别家都要鸡飞狗跳一阵子,遇上门门不及格的回来挨顿骂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吃竹笋炒肉。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十一月了,我感觉已经特别特别特别冷了,等双十一囤点暖宝宝好过冬=3=☆、八零年,有点甜第二天,郁夏从公社高中回来,路上就发现社员们看她的眼神更复杂了,主要是羡慕,也夹杂着稀奇。

会觉得稀奇实属正常,对乡下人来说读书是体面事,别说上大学,高中能稳稳当当毕业就算好的,在村里头,小学或者初中文凭的一抓一大把,不识字的也从没少过。

哪怕前些年放下乡来的知青,半数以上就是初中毕业,等于说在红星大队上老郁家二妹是最会读书的。

别家孩儿瞧见数理化就头疼,她轻轻松松能考满分,学校领导还亲自上她家去,当众表扬郁夏不说,还告诉郁学农别糟蹋她的天分,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就让她读书,专心读书。

哪怕没亲眼瞧见,社员们在听说之后都感慨万分,哪怕头年恢复了高考,听说那考试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么难的考试到她这头咋就十拿九稳手到擒来了?这要是我家闺女,要我拿她当祖宗供起来也成!人和人真是没法比,想当初在队上小学的时候,郁夏和我家芳芳还是同桌。

郁夏都要上大学了,我家那死丫头还不知道咋办呢。

还能咋办?看是招工或者嫁人,想法子挤进城呗,留在乡下地头能有啥指望?跟咱这样窝囊一辈子?这两天,妇女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郁夏,看看模样好学习好手脚勤快的郁夏,再看自家姑娘……当妈的自然不会嫌弃亲闺女没能耐,这不是嫌弃的问题,对比别人家前程似锦,自家这个看了忧心。

郁夏没去深究她们复杂的内心戏,别人同她打招呼她就客气应声,顺着踩熟的村道回家,才进门就发现家中起了变化。

角落里堆了好几样新鲜菜,桌上还有花生瓜子,她进灶间转了一圈,发现本来还剩一小半的米缸满了许多,水缸里还游着几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郁夏琢磨不过来,想招呼阿毛来问问,转过身就见着靠在灶间门口的郁春。

郁春满是复杂的招呼说:你回来了。

大姐你在啊,妈搁哪儿忙呢?郁毛毛呢?都在大伯家里。

倒是挺意外的,郁夏想了想,没想起大伯家有什么好事,问说:是去帮忙的?郁春扯了扯嘴皮,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是三亲六戚抢着给自家帮忙,只因为郁夏出息大。

郁春想了想,上辈子郁夏学习也好,不过她没特别关心过二妹,倒不清楚她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当时好像也没有主任过来家访这回事,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这样,但事情过了几十年,细枝末节的东西真想不起来了。

她突然走起神来,郁夏又问一遍,才听她说:老爷子让咱上那头吃饭,妈帮着张罗去了留我在家等你,知会你一声。

郁夏点点头,笑道:有什么好事不成?……你学校领导昨天来咱家,说你二模又考了年级第一,家里想庆祝庆祝。

倒是没料到,难怪家里变化挺大,原因在这儿啊。

郁夏没假模假样说这成绩不算啥,她想着回头问问妈,看都有谁送东西来,先记住,以后慢慢还回去。

同时又很感慨,这年头民风真的淳朴,虽然人的劣根性不可避免,却比未来可爱多了。

这么想着,她冲郁春笑了笑:大姐你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放下,洗把脸咱们一块儿过去。

郁春应了,她抄手看着二妹从缸子里舀水,看她拧帕子擦脸,收拾好之后才给门上落了锁,姐妹两人并排着往郁大伯家去。

郁小弟蹲在院子里玩,他最先看见人影,见着之后就蹦起来冲屋里吆喝一声:阿爷!阿奶!妈!我姐过来了!老太太刚还念叨着,听到这声麻溜的从屋里出来,看两个儿媳妇也跟着从灶间跑出来还凶了她们一脸:有你俩啥事?凑什么热闹?赶紧烧菜去!郁妈是耗子胆,见着婆婆就怂,挨了说转身就回灶间了,倒是郁大伯娘,和老太太朝夕相处深知她婆婆只不过是刀子嘴,也没怕,还跟到院里招呼了郁夏一声,这才回去接着忙活。

老太太每隔一周才能见郁夏一回,心里惦记得很,见到她之后眼里就装不进别人,拉着郁夏打算回屋去说话,想问问她在学校咋样,忙不忙累不累,考试还有多久,要不要准备点啥。

郁春心说两辈子一个样,老太婆这心就是偏的,她有点不是滋味,没凑跟前去讨嫌,提脚到附近转悠去了。

郁春走出去七八步,老太太还眯眼看了看她:连个人都不会喊,丧着一张脸真是讨人嫌。

不用点名也知道她说的是谁,郁夏挽起她奶的胳膊,哄道:奶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咱回屋吧,回屋说说话。

老太太立马忘了郁春,笑眯了眼往屋里走,到她那屋才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半人高那个柜子门,从里头取出一包花生牛轧糖:你小叔不是招工进城了,前次回来了一趟,这是他带回来的,夏夏你拿去,学习累了剥一个吃。

郁夏什么糖果都吃过,倒是不馋这个,就推说还是分给几个小的,让大家都尝尝。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是一身杀气:你当他们没尝?让他们祸祸去的还少了?一个个脑袋瓜不好使,嘴巴子挺会吃。

那股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等郁夏来劝,老太太又高兴起来,她跟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深一浅两块蓝色的布,在郁夏身上比划比划,说:你量量尺寸,奶存着布,够给你裁件衬衣再做条长裤,回头等考上了咱家肯定要办席的,正好能穿上。

她一边比划还一边念叨,说要弄个好看的样式,郁夏生得好,穿上一定精神。

相处了一段时间,郁夏已经很明白她奶的作风,只要她奶拿了主意,你说再多结果总归是不变的。

既然说再多都是白搭,那还能怎么着?高高兴兴接受,道谢呗。

老太太心里舒坦了,把两块布叠起来放好,又把柜子锁回去,然后才坐回床沿边,搭着郁夏的手:你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没那个脑子,赚不来钱,你家能糊口他俩已经尽力了。

不过夏啊,你放心,你爸没钱,奶有钱,你别想着出去读书开销多大,奶早就准备着,准能把你供出来。

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有钱,她有钱是因为她年年都喂着大肥猪,郁大伯家的猪圈里有四头半大的猪,都是老太太一个人管的,每天打猪草煮猪食喂得勤快,这养猪嘛,规矩是养二留一,一半上交国家,她养四头上交两头自己也能剩下几百斤肉,家里吃点,剩下的全卖县城里去了。

上头是在打击投机倒把,不允许倒买倒卖,自由市场还是有的,自产自销谁也管不着。

再说过年那会儿甭管有钱没钱总得吃口肉,这是习俗,那时候县里猪肉价格不仅抬高,有钱你也不定能买到,老太太年年都能收入一笔,她又没怎么开销,存下来的钱供一个大学生估摸够了。

这年头吧,学费不像后世那么高昂,又因为才宣布恢复高考,全国的大学都在招收优秀人才,要说起来报名费书本费或许还没有坐火车北上的路费高。

所以说读大学这回事,郁爸心里没底,老太太早有成算。

老太太有钱郁春也知道,上辈子郁春在城里的开销多半是她出的,郁春进城之后不太省,除去报名费书本费她每个月能花二十块钱,再加上进校时添置了不少东西,读那几年书给家里的负担不小。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就闻到从灶间飘出来的肉香味儿,郁夏问说:这都五月份了,过年腌的肉还没吃完?哪能啊,不说天气热起来腌肉也放不住,过年那会儿我才留了多少?那会儿价钱好,能卖的都卖了!今儿个这肉是你大伯新鲜割的,咱家那四头猪出栏还早。

郁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来了,她小声对郁夏说,昨个儿你爷还跑了趟高家,叫他们留一条大鱼,这顿菜色好,你多吃点,读书多费脑子?没油水儿怎么行!早先就说过,高家是大队上的富裕人家,他家有钱就是因为陈素芳她男人很会打鱼,她儿子高奎从小跟着学,也学到一手,头几年她家还打了条小渔船,每隔几天下河一次,总有不少收获,鱼肉卖两毛钱一斤,干一趟就能挣不少,自家不缺肉还盖起火砖房。

像这些天生天养的东西,谁打到就是谁的,高家能耐,该他发财。

也有眼红的跟着学了,收获有,只够偶尔打打牙祭,卖不来什么钱。

也是因为队上有个高家,谁家馋肉了就上他家去买条鱼,因是熟人收钱也不贵,这样省了喂猪的力气……这喂猪嘛不仅要上交一半,要是没养好亏本也有可能。

郁夏家中水缸里那几条小鲫鱼就是先前高家卖剩了送来的,说是卖剩的,陈素芳装木桶里提来,看着新鲜得很。

她说的是感谢郁夏给高红红讲题,让郁妈养缸子里,鱼小了点,没啥吃头,炖个汤来喝一碗倒是挺补。

郁妈还想推辞,陈素芳留下东西就走,走出去几步才招呼说回头再来拿桶子。

今儿个送来郁大伯家那鱼也是又肥又美,老大一条,才意思意思收了块把钱。

这一顿,桌上有三个肉菜,一个炒肉,一个红烧鱼,还有个咸菜炖鱼头,郁大伯娘还炒了两个素菜,饭是红薯干饭,几个小的没上桌就流了一地口水,上桌之后吃得头也不抬。

郁夏还是一样斯文,她每盘都尝了尝,夸大伯娘手艺好,菜烧得喷喷香。

嘴甜的人总是讨人喜欢,她大伯娘听了就乐呵: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点,也是难得这么丰盛。

老太太挑着最嫩的鱼肚皮给郁夏夹了一筷子:吃,吃饱了再说,今儿个这算啥?等高考成绩出来,我们夏夏真考上好大学,咱们整一桌更丰盛的。

老爷子听着吹了吹胡子:整一桌不够,要办席,咱们大队还没出过大学生,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他俩说啥郁大伯都点头,办席好啊,考上了是该办!至于大伯娘,虽然说郁夏不是她闺女,那也是侄女,侄女有大出息,家里其他姑娘也跟着涨身价,血亲之间总能互相借势的。

桌上人人都高兴,要说不是滋味的大抵只有郁春,不过她很快也调整过来,心说二妹越出色越好,她是郁夏的大姐,到时候和高家说亲也有底气。

饭桌上总不缺谈资,郁大伯还在说这两天大队上都在羡慕他们家,家里人走哪儿都风光,家里有个会读书的真好。

郁夏不搭腔,就听着,郁爸叹一口气:二妹出息大,我心里也舒坦,就是我和她妈没本事,怕拖累她……什么拖累不拖累?食堂里头米饭几分钱,素菜一毛,荤菜四毛,一学期也就能吃几十块。

报名费书本费也用不了多少,咱们公社高中一年才三块钱。

郁爸瞅他哥一眼:那可是大学,大学能和高中一样?翻十倍那也才三十。

就是火车票贵点,听说从咱们这头去京市硬座要好几十。

郁春闷头吃了一气,这会儿才插句嘴,说是三十六。

一桌子人朝她看来:大妹你咋知道?……重生来的有啥不知道?可这也不能明说,郁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多嘴了,含糊应道,先前在缫丝厂上班听说的,去沪市十九,去京市三十六。

国家打击投机倒把,哪能让你轻轻松松全国跑?衣食住行里头最难就是出门,郁夏要真去首都上学,恐怕过年也回不来,去来一趟的开销能抵一学期伙食费。

全家上下也是唏嘘,郁妈已经提前不舍了,那考上大学了不是好几年见不着人?还是别走那么远……郁妈一张嘴就挨了婆婆的筷子头,你闭嘴吧,啥也不懂就会耽误你闺女的前程,夏夏要真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那就去!好好念,毕业之后分配个好工作,争取把你和她爸接上京,那才是招人羡慕的好日子。

郁夏点点头:我好好读,也把爷和奶接上京。

老太太笑得好不高兴,她已经在心里估算开销了,火车票要三十六,吃饭一个月算十五,学杂费算四十,还要添置点东西,她还是保险起见准备个二百块,后头的再慢慢存,回头一学期给郁夏寄一次钱。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这个故事我特地去求助了我爸,物价这些都是他给我说的,之前看别的文我一直以为78年之前不允许私下卖东西不允许私人养大型家畜,还是我爸告诉我,买卖一直可以做,各地都有自由市场,不过得是自产自销,不允许倒买倒卖。

养猪是养二留一,一半上交国家,要是下河打了鱼这种也是自己处理,不用上交。

物价水平是听我爸说的,我妈是农村人,我爸是城镇户口,我爸全家在水运公司工作,爷奶解放前是纤夫,我爸是开船的,跑长江一线那种。

☆、八零年,有点甜农村歇得早,为了省点煤油各家早早就吃了夜饭,吃饱之后或者在屋檐下编个箩筐背篓,又或者三五个聚一起闲吹牛,等到天擦黑就洗脸洗脚准备上床,鲜少有耗着煤油挑灯做夜活的。

郁夏五点归家,跟着就去郁大伯家吃饭,因是夏半年,白天长,她吃饱饭帮忙收了碗天还没黑。

郁夏还要帮着洗碗,这些事她平常做习惯了,郁妈看着没感觉,老太太一个眼刀飞来她才想起昨个儿学校领导来队上说的那些话,跟着一个激灵——二妹你歇会儿,把碗放下,妈来洗。

妈才是,你坐下和大伯娘聊聊天,这点活轻巧,我干了就成。

老太太看郁夏的眼神是欣慰,欣慰过了又瞪郁妈一眼,吓得郁妈心里一怂。

她心想从二妹嘴里出来的大道理是一套套的,她没文化,说不过,就顺手抢过郁夏手里的土碗,放进盆里,端上就走。

走出去老远才喊话说:你上着学难得回来一趟,陪你奶说说话,别跟着我瞎忙活。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咕哝说学农媳妇还有点眼力劲儿,念完牵着郁夏就往外走,出院子去,外头已经有人聚一块儿聊起来了,一看见她俩就招手。

郁老太你过来,过来咱们说说话。

你们二妹也在啊,二妹还有多久考试?学习忙不忙?老太太带着郁夏出来就是显摆孙女来的,她面上看不出多得意,心里就跟刷上蜂蜜似的,美得很。

果真迈开脚步往妇女们扎堆那头去,郁夏虽然几天才回来一次,三姑六婆她都认得,逐个叫了一遍,接着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奶身边,听她们聊东家长西家短,聊了半小时有多,等太阳落山,天色逐渐转暗,妇女们各自离去。

郁夏将老太太送回去,那边郁妈也跟大伯娘一块儿把里外收拾干净了,母女二人才准备回自家去。

郁夏问说要不要叫上郁毛毛,郁妈摆手:让他玩去,等天黑了总知道回屋,倒是大妹人呢?吃完饭就没见着人,怕是先回去了。

郁妈又想叹气:咱们来你大伯家吃饭,她不说帮点忙,吃好了也没打个招呼再走……二妹你别嫌妈啰嗦,妈是没文化,道理还是懂,嘴甜点坏不了事,人勤快吃不了亏。

乡下土路窄,郁妈在前头走,郁夏在后头跟,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听郁妈念叨,边听边应声:妈说得是,哪怕一时吃点亏,老话也说吃亏是福。

郁妈爱和郁夏聊天,因为郁夏肯听她讲,哪怕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经常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郁夏也能陪在边上笑眯眯听着。

不像队上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你说几句他就不耐烦,嫌你没读过书没见识,口头禅都是行了你别废话我心里有数。

这半年大妹也像这样,前次郁妈私下问她到底咋想的,辞了工回来复习,怎么还整天四处晃悠,也没见看多少书,她只说你别管,问急了就往外跑。

听说你们这次考试的题目是从市里拿回来的?突然说到这个,郁夏还有点反应不及,她抬头看了郁妈一眼,才说:学校老师是这么说,妈咋问起这个?那卷子带回来了吗?我就是想让大妹看看,看她会多少题,你们再有一段时间就要考试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水平。

我那卷子上是写了答案的,妈你别急,等返校我问老师要一套空白卷来,学校说这套题能得两百多分就有希望过最低录取线,要是差得不多还有时间猛抓一把。

郁妈搓了搓手:那当然好,就是你们老师肯给你?妈别多想,这不是大事。

已经考过的卷子能有啥用?拿去蹲坑都怕把屁股擦黑了。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郁妈还在掏钥匙,就发现锁挂在一边,门开了条缝,她冲里喊说:大妹你在啊?过了老大半天里头才应了一声。

郁妈往郁春那屋去了,郁夏没跟,她去鸡圈想和小乖乖们打个招呼。

先前回来就赶着去了大伯家,还没看过家里那几只努力下蛋的母鸡。

这会儿天要黑了,这鸡嘛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看不见什么东西,这会儿它们已经排排蹲好,听见郁夏的声音才把缩着的脖子伸长,还有两只往她这头靠过来。

郁夏伸手顺了顺黑鸡背上滑溜的毛,那鸡乖得很,就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她没在鸡圈里待多久,不一会儿就开圈门出来,那鸡偏着头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了才慢吞吞回窝去。

郁夏出来准备洗漱干净回屋去,以她的程度不需挑灯夜读,晚上大可以早点睡,明日早点起来。

那头郁妈和郁春再一次谈崩了,母女俩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郁春觉得同她妈商量什么都没用,她妈就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出大队的次数少之又少,城里是啥样更是毫不知情,同她商量不是白费口舌?你说啥她都听不明白,还得费心去解释。

晚些时候郁毛毛回来,郁夏盯着他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才上床准备睡了。

郁家有三间卧房,郁爸郁妈占一间,姐妹俩占一间,郁毛毛独自一间。

郁夏倒是没立刻入睡,她听着那头翻来翻去,想想还是多了句嘴:大姐你是不是和妈吵嘴了?郁春听到这话,拽着被子一下坐起来,看摸黑看向侧睡的郁夏,问:你说这个干啥?我就是想说咱妈是没读过啥书,新潮的想法她接受得慢,你讲那些她也不一定能听懂,不过再怎么说妈是关心你,你心里有成算,不想多说含糊带过去也好,别老同她斗嘴。

总生气不好,伤身体的。

郁春扯扯嘴角,心想就是这样,上辈子也是,就她郁夏听话郁夏懂事郁夏什么都好,和她比起来别人连根草都不如。

郁春心里明白自己问题不少,可她还是不服气,就因为姐妹俩总被人拿来比较,哪怕这个妹妹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还帮了她很多回,她对郁夏也喜欢不起来。

最偏激的时候还想过为啥世上会有这种人?她活着不是给人制造阴影的?郁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感觉堵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撂下话:谁家不是这样?我也没把妈气坏了,你别管这些好生复习吧,你学校主任昨天过来还拉着咱爸说别给你干农活,让你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姐你呢?妈没读过书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你复习效率不高,你又不想考了?准备回厂子上班还是咋的?也不着急去上班,我打算谈个对象,我都二十二马上二十三,我那些同学早结婚孩子都有了。

郁春原先不想同二妹多说,她突然回过味儿来,二妹这人道德品质高,还是和她提一嘴,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假如要是万一高猛跟她表白,她百分之百会拒了,这样等于说加上一道保险。

郁春还是怕,怕无形中有只手推着大家往上辈子的轨道上去,她好不容易重生过来,怎么甘心?听她这么一说,郁夏也翻身坐起来:那是好事,你早该同妈讲,妈先前看你没处对象还在担心。

你说得容易。

咋的?姐你看中谁了?……郁春脸上有些臊意,闷声说,就是高家的高猛,可我看上他有什么用,他都不拿正眼看我的。

郁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结合小电影来看,郁春真挺一言难尽的。

她还在思考人生,那头没等来话的郁春又开口了:二妹你想啥呢?还是睡着了?没啥,姐啊,这事我真没辙,你也知道我没处过对象。

郁春还托着头做梦呢:要是我有你这能耐多好,整个大队就没人不喜欢你。

……哪这么夸张?我又不是纸币。

郁春笑了一声,就当是为了姐,二妹你好好复习,考出个好成绩。

你要是能上首都念大学,咱家在队上的地位就高了,说亲才容易。

那你咋不努力一把?你自己考上不是更好?这一刀插得真准,郁春摸了摸犯疼的胸口,心说我这不是考不上吗!上辈子是参加过高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考题一道也记不住,高中学的那些知识更是叫菜米油盐磨了个彻彻底底,这么短时间内要重学还要达到录取线怎么可能?郁春还没缓过劲来,郁夏又躺回床上去,闭上眼之前她应了一声:也不是为你,我是为自己,为自己也要考出去。

姐你比我大几岁,吃的米多,人生经历也多,左右做决定之前你想好,做了决定也和爸妈说一声,我不劝你。

人要钻死胡同,劝也劝不住。

姐妹俩就聊到这儿,各自睡了,第二天郁夏起了个大早,穿齐整之后到院子里活动了一番,接着把鸡喂了,还想帮着多做点活就让郁妈逮了个正着。

天大亮了二妹你看书去,领导说了让你有时间多看书!这些事做顺手了突然闲下来反倒不习惯,郁夏看她妈忙进忙出,但凡想去帮忙都会被撵,重复好几次她才认命。

天知道学校主任干什么来?他骑个自行车来一趟容易,随便说几句都快被当成圣旨了。

郁夏明白学校方面对她的期待,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有真材实料不怕考,自信能稳定发挥……可哪怕她已经展现出绝对的统治力,年级第一不可动摇,班主任以及各科任老师还是没彻底放心,隔三岔五还想给开个小灶。

得,想这些也没用,既然不让干活,也只能读书。

那就读呗,哪怕都能把知识点背下来了,再看看也不是坏事。

五月就是在升温以及枯燥的复习中度过的,在学校,课余活动几乎已经没有了,整个年级可以说进入到备战状态,气氛非常紧张。

成绩差很多的早不抱希望,他们只求混个毕业证。

那些不上不下的都急出火,还有人嘴上撩起泡来。

只要一下课,郁夏的课桌前就会瞬间围满人,都是请她帮忙讲题的。

郁夏也不吝啬,给人讲解同时也是巩固的过程,同学们拿过来问的许多题目的确是容易考也容易错的类型。

同时也是这个月,郁夏彻底明白了郁春的水平,就这种程度,会早早放弃真不奇怪。

郁妈来问了一回,郁春不停在旁边使眼色,郁夏觉得头疼,斟酌过后说:大姐高中毕业都有几年了,水平落后比较多,虽然在家复习了一段时间,离录取线还是有点距离。

哪怕心有准备,郁妈在听说之后还是受了打击,倒是郁爸,看她在哪儿失魂落魄不等郁夏来劝,一把将人拉走,夫妻俩私下谈了一回,照郁爸所说,大妹心性不定,真考上了也不一定能读出什么名堂,再说,家里这条件……学校领导都说二妹一定能上,咱家供一个大学生都得靠妈出力,要是考出去两个,日子咋过得下去?也对哦,一着急把这茬忘了,出去读书开销大呢,这么说,大妹回厂子上班然后好生处个对象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郁妈又不明白了:当家的你说,大妹水平这么差,她辞工回来干啥呢?郁爸哪知道郁春发什么疯?他要是想得明白至于天天为这闺女犯愁?在郁春的事情上,家里暂时达成了一致,不过眼下缫丝厂不缺人,她要回去接着干恐怕得等等机会。

虽然说也可以去找找其他机会,不过因为越来越临近高考的关系,全家都把重心挪到郁夏身上,准备等她这边出了结果再说其他。

郁夏也没辜负全家、全生产队、全校老师的期待,她去县里参加的考试,考完回来的时候别人愁眉苦脸,只她一身轻松,都不用问就知道发挥不错。

学校老师定了定心,又等了一段时间,就听说全市第一名出在他们永安公社。

都不用再追问下去,就他们这片除了郁夏还有谁有那能耐?于是乎,前次给郁夏添了不少麻烦的主任又来了,蹬着他那辆自行车第一时间来给老郁家报喜。

郁爸听说以后傻愣在原地,愣了半天,旁边郁妈笑得眉不见眼。

老爷子老太太双手合十念叨起来,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w=是这样的,那时候大学生有补助,但是农村人真的不知道,毕竟他们没见过大学生,消息很闭塞。

上辈子郁春其实也有补助,但家里人都不清楚,她不怎么说,说得太明白就不好伸手问老太太要钱。

☆、八零年,有点甜主任还在郁夏他们生产队,他被一群闻风赶来的妇女围住了,妇女们扯着嗓子问呢,问队上录取了几个?自家孩子录上没有?这个时候,公社高中的校长接到确切消息,全市第一名的确是本校的郁夏同学,她总分将近三百九,而满分是多少呢?是四百分。

这个成绩没加英语,英语嘛……考是考了,只有填报相关专业的时候才会作为参考,不计入总分。

市里的领导将话筒夹在肩膀上,边说边搓手:她这个成绩很有竞争力,说不准还能一举拿下省状元。

我听说郁夏同学把理科的选做题全答上了,还不止,英语这科得了满分!你们学校师资力量很不错嘛,竟然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大大的给本市长了脸!市里领导不知道的是,校长已经懵了。

三百九十分,吓唬谁啊?让他们公社高中的老师去考也拿不到这个成绩啊!还选做题,就拿数学举例,选做题那都涉及微积分了,学校老师懂个屁的微积分。

还有她的满分英语,在这个年代真的惊人。

这么说吧,哪怕高中开设了英语科目,一到这堂课总是很乱,学生们咿咿呀呀吵个不停,老师板起脸想训一句,就听见底下人扯着嗓子喊:我是花国人,不说外国语!因为这个风气,同学们英语能考二三十那都是多的,上头的领导也明白这个情况,他跟着感慨了两句,顺口问说:你们学校这个郁夏同学报的什么志愿来着?京大还是清大?啥系?校长想了想:她第一志愿京市医学院,第二志愿第一军医大学,第三志愿……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市领导真要疯了。

因为是盲报志愿,估高或者估低分数都是常有的,所以上头才让填写三个志愿,并且根据最终成绩可能会有调配。

比如像郁夏这种情况,她理科得了满分,假如填低了志愿,看上她的一流学府可以将人要过去,不一定要从那三个志愿上录取。

问题出在哪儿呢?出在她报了医科院校,国家又说了,要优先保证医科、师范、农业这些院校的招生,让他们为国家输送人才。

郁夏填的也是国家重点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医学院,等于说基本没有调配的可能。

可惜了,她能上清大的!校长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要是他们公社高中能有人录上清大,来年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入学。

不过又一想,市状元都出在这儿了,录去什么学校好像也没差,市里领导都说郁夏同学很有可能是省状元呢!省状元!全省第一名!那是多大的荣耀?校长心里头火热,试探着问说啥时候能有个确切消息?电话那头乐了:你当我们不急?我们比你还急!已经让人打听去了,省里还没消息!你听我说,你挂了电话就往郁夏同学家里去,同她爸妈打个招呼,让他们准备准备,市状元也好,省状元也罢,都会有报社记者来采访,咨询她的学习经验,也要拍一拍家庭环境。

这么说校长就想起来,半年前那次冬季高考就是这样,过年那阵子报纸上用很大版面刊登了省状元的情况,那报纸他们学校的老师都传阅了,主要是想看看上头有没有讲复习方法考试经验,看的时候还有人嘀咕,说能这么上一回报才真是光宗耀祖!听说省报、市报、地方报抢着去采访他,采访内容在全省都登了。

你们学校也是,尤其是郁夏同学的班主任,让他准备个稿子,该吹就吹,该润色的润色一下。

等于是官方暗示你多说优点,校长都懂,心想不用我提醒她班主任也知道咋吹,他班主任最会吹郁夏,那一套套的学校其他老师耳朵都听起茧了。

看校长逐一应了,那头说省里有消息再通知他就挂断了电话,校长独自一人美了半天,才想起找人问:谁去郁家报喜了?回来了没?主任去了,还没回来。

校长一琢磨,也踩上他那台自行车:安排个人守着电话,有最新消息就去郁夏她们生产队找我,我也过去一趟。

本来学校应该放假了,是因为到了该出成绩的时候,老师们待不住,都自发赶来等消息。

先前主任急急吼吼出去,那是去给人报喜的,听上头说全市第一名出在他们学校,他们学校唯一有可能的不就是郁夏么?那这会儿校长又去干啥?那位老师心里琢磨着,嘴上也问出来了。

校长都准备踩上自行车出发,听到这话又停了一下,说: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本市第一名的确是我校的郁夏同学,领导说接着会有记者过来,我去同她父母打个招呼,你也告诉老周一声,让他打个稿子。

他是郁夏同学的班主任,说不准会有记者找他。

听到这话,那人都蒙了,眼看着校长已经骑出去十好几米,他扯着嗓子问说:……那郁夏同学考了多少分?三百九,将近三百九!那老师灵魂都要出窍,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校长的交代,准备小跑去找郁夏的班主任,结果周老师听到校长回那一嗓子,已经跟了出来。

什么三百九?谁考了三百九?方才缓过劲儿来的那位满是羡慕说:还有谁?不就是你班的郁夏!校长说接上头领导通知,她的确就是全市第一名,说这回要出大风头,让你这个班主任准备准备。

对了还有,校长让咱们听着电话,省里还没消息。

他们做老师的心照不宣,这节骨眼,省里能有什么消息?不就是省状元的归属!省状元啊……假如郁夏同学当上省状元,我就是省状元的班主任!我咋那么厉害呢?其他老师本就羡慕坏了,看他这傻样跟着就一胳膊肘顶去:是啊,你多厉害啊,你捡大便宜了!也不止是周老师,他们公社高中都捡大便宜了,从今往后声名大噪,来年笃定能收到更多有潜力的学生。

那头校长将自行车骑成了飞车,就连不太平整的乡道也阻拦不了他那颗火热的心,他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红星大队飞到郁家,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郁夏同学以及她的家人。

校长不是红星大队的人,从前也没来过郁家,他一进生产队就抓瞎,正想情人带路,就遇上两位迈开步子往前走的社员,骑近一点就从他们嘴里听到了郁夏的名字。

前头的老乡等等!!那两个社员回头一看,就看到穿着白衬衫满头大汗的校长同志,他们没认出这是谁,只是看穿着觉得像公社干部,就停下脚步问他有什么事。

校长顺手擦了擦汗:我听你们说到郁夏,是不是也要去老郁家?能否给我带个路?行啊,咱一块儿。

这位同志你是公社上的?校长推着车同他们并排走,听到这话摆摆手:我是郁夏他们高中的校长,过去给他家报喜的。

那敢情好!竟然遇上正主了!两个社员又问了一长串,问他郁夏是不是考了头名?是不是要去大城市上学了?这节骨眼校长就爱听这种问题,有人问他才有机会吹嘘,他跟着就回了一大段,说是成绩已经出来了,录取通知书可能还要等半个月,不过郁夏肯定能录上第一志愿,她跟着就要准备去首都上学了。

祖国的首都对南方农村来说太遥远了,两个社员听了都满怀憧憬——首都啊,那真是好地方!老郁家走大运了!不知道上那儿读书要多少钱,郁夏这孩子太能耐,郁学农要犯愁了!听到这话,校长又是一乐:犯愁?郁夏考了全市第一名,她家里哪怕一穷二白也能上学,不仅不花钱,还能赚钱呢!两人一惊,这话咋说?头年冬天那次高考老乡们知道吧?市状元领了好几份奖金,市里、县里、公社上、大队上甚至于说生产队上都对他进行了表彰,加起来是不小的一笔钱,再有国家也会帮助家庭十分困难的大学生,这些款项加起来,足够支撑到大学毕业,毕业之后包分配工作,所以说,只要能考上,你就不用愁!三人边走边说,说得差不多地方也到了,给带路的两个社员三观重塑,真没想到考上大学非但不花钱还能赚钱。

早先家里孩子学习不好他们还想着混个高中毕业证就行,有那个就能去厂子里找个工作,早点参加工作挺好,能早挣钱!结果呢,公社高中的校长给他们上了一课,告诉他们以前认为的那些都是错的。

郁学农非但不会犯愁,他马上就要发达了!其实呢,校长说的只是郁夏的个人情况,普通大学生哪来那么多奖金?哪怕国家补助一部分,自己多少还是要花钱的。

要是没考上大学,录取的是大专或者中专,那开销还要大些。

不过呢,叫他们误会了挺好,至少能从今天起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有家长重视才能多考出去一些。

校长感谢了给他带路的老乡,推着自行车往人扎堆的地方去,他还在人群里寻觅主任的身影,主任就先把他看到了。

主任赶紧迎上前来,替他将自行车停在一边,问说:校长您怎么亲自来了?我接到市里的确切消息,过来给郁夏同学报喜。

郁夏在屋里头陪三姑六婆说话呢,就看见郁毛毛滑溜进屋来,正想招手让他过来坐,就听见郁毛毛说:姐啊,你学校校长来咱家了,就在外头。

坐在一旁的郁妈惊得站了起来,催说:二妹你快去看看。

郁夏倒是没慌,她拿帕子擦了擦手才出去,出去就见着红光满面的校长,校长正同阿爷说呢:老人家你听我说,你们郁夏真是有大出息了!市里的领导给我打电话说,她考了将近三百九十分,是我们市第一名!说不准还是全省第一名呢!真的?我特地赶来给你家报喜,还能哄你不成?那她能上什么大学?校长拍拍郁爷爷的手:老人家你放心,她第一志愿铁定能录上,她这个成绩,全国哪所学校都上得。

郁爷爷眼眶都红了,从屋里跟出来的老太太也差不多,哪怕刚才就让主任喂了颗定心丸,这会儿听校长一说,又更放心一些。

全国哪所学校都能去,这得多优秀呢?郁家人腰板挺得笔直,几房亲戚都得意呢,至于乡亲们则羡慕死郁学农了,早先就知道他闺女能耐,今儿才知道还不是一般能耐!全市第一名?还有可能是全省第一?她这分数得有多高?就有人问了一嘴,校长耐着性子回了:满分四百,咱们省最低录取分数线也就二百出头,郁夏同学考了三百九,你说多高?乡亲们一方面给郁夏这成绩跪了,同时心里越发不解,四百分的题,考二百就能录上,自家那个考完回来还说没啥希望,咋的他连二百都没有?人家郁夏能考三百九,他怎么连二百都没有呢?!校长同郁爷爷说完就看到屋檐下的郁夏,郁夏早先没去打断长辈说话,发现校长注意到她了才上前去叫人。

校长这才想起他走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市里的领导说,成绩出来之后跟着就会有记者到生产队来采访你,让你做好准备。

说着他还看了看郁爸和郁爷爷:郁夏同学的亲属也是重点采访对象,说不准还会问到乡亲们,采访内容是要登报的。

郁爸听说有记者要来采访他,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得亏郁大伯手脚快,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郁爷爷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这怂货!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就是和郁妈结婚,生出郁夏来!郁夏比别家儿子还强,强出不少,才多大就要上报纸了,上了报纸那不是全县都能看到?他想到这儿,又听见校长说:郁夏同学是全市第一名,她的采访稿是要登上市里报纸的,假如说省第一名也是她,那全省都能看到她的相片都能阅读到她的事迹。

随着校长这句话,郁爸、郁大伯、郁爷爷齐刷刷软了腿。

这回好了,谁也别嫌谁。

老太太得意呢,她给夏夏裁那身新衣裳就要派上用场了。

至于乡亲们,都准备盯着点,看有生面孔过来就往前凑一凑,没准就是市里的记者,搞不好还能问到他们!郁夏的事他们也知道,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趁着校长和主任都在,老太太说了,等郁夏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家就要办席,到时候请学校老师来,乡亲们也来,都来热闹热闹!那敢情好,定了日子通知一声,咱们好好喝它两碗!酒要喝,肉要吃,让社员们都沾沾你家郁夏的光,吃了你家的状元饭,来年也能上大学!缺了啥说一声,人手不够让我婆娘过来帮忙!……对生产队来说,这天真比过年还热闹,一个个都吆喝上了,陈素芳也在凑热闹的妇女里头,她心里打了个转,准备回去下两网,看看能不能打上两条红尾大鲤鱼给郁家送来。

想到这里的还不止她,好些个妇女都盘算上了,看自家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是提只公鸡来或者提一篮子鸡蛋,还是拿两包糖再割块肉?不然拿红纸包几块钱好了,郁夏考出去了,要出去读好几年,郁家正是花钱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歌也分快慢,这本书定的基调是舒缓的,后面也就是这个步调,感觉不合胃口趁早撤离啊=v=☆、八零年,有点甜市里领导说是打听去了,也没那么快出结果,这年头数据库不完善,统计高考成绩以及后续的录取工作都要经历一个相当繁琐的过程,再加上这两届考生人数超乎想象的多,省里也是一团乱,负责合计的专员忙得焦头烂额。

这就苦了利益相关的几方,市里领导坐不住,县里领导吃饭睡觉都在惦记,更别提公社上……从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永安公社可算盼来一次露脸的机会,谁不希望自己能上光荣榜?他们公社考出去一个郁夏,来年能拿上不少指标,尤其是教育这块儿的。

别看拿奖金的是郁夏本人,考出个状元对永安公社是大大的有利,郁夏同学的成功自然也离不开学校老师以及公社干部的关心帮助,相关人员都能跟着长脸。

要说淡定一些的还是老郁家,用老太太的话说,结果咋样从出考场就定了,你答得好就能上,答不好急死没用。

这道理搁在郁夏身上也是一样的,状元是谁早定了,等几天总有个准话,干着什么急?看大儿子坐不住,老太太还说他:郁学工你坐下,走来走去都快给我晃晕了!夏夏她校长不是说试卷是遮了名字的?阅卷老师想干点啥也干不了。

他们阅卷那地方还有武警同志端着钢/枪监督工作,谁敢拆开来看名字打分?拖出去就能把你枪毙了!所以说,那省状元只要该是咱家的它就跑不了,要是长脚跑了总归是别处还有比夏夏考的更好的。

老太太淡定得很,市状元已经超出全家的预估了,等于说飞来横福,要知道他们头几天考虑的还是能不能录上志愿。

郁夏就在旁边,听她奶说完还劝呢:奶就别说大伯了,大伯是在为我着急呢!不过也的确不用太担心,这套卷子没那么容易,要超过我那个分数相当有难度,我把握挺大的。

大伯娘听着这话也舒坦,心说也就是二妹,换个人考到她这个分数鼻孔都朝天上去了,哪还知道体谅人呢?二妹说的是,省里还没消息,学工心不放不下……郁大伯特别有理,听他媳妇儿这么说还振振有词顶回去:是个人都放心不下!咱省有多少市就有多少市状元,那省状元就一个!本来老太太已经让郁夏哄高兴了,听到这话就要抄家伙揍这个皮痒的大儿子:你这口气还不小,咱们市里多少人参考你知道不?市状元你还不当回事了!郁大贵本来在走神,看他们母子斗起嘴才喊了个停:行了老婆子,咱家喜事临门,这种时候还吵闹个啥?学工你也是,你妈脾气是暴,她说得也对。

有些话关上门在家里讲没啥,出去还是要谦虚,看看半年前你还不明白?一个生产队能录上几个人?难说没有心里酸的,这阵子谁也别昏头,说话做事谨慎点。

别人怎么夸咱夏夏都不打紧,你们不许膨胀,能当上市状元已经光宗耀祖了,别一副贪心不足的样子。

这么一说破,郁大伯也拐过弯来,连忙点头:爸我记住了。

说着他还看了旁边闷不吭声的郁学农一眼,心想到底是老二稳得住,自己还是做哥哥的,这方面大大不如。

天知道,被他夸赞的郁学农根本就是被校长和主任炸成烟花了,这会儿还飘飘然神游天外呢。

对了,大妹呢?怎么没看到大妹?前头咱家挤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她帮忙端个茶倒个水拿个瓜子。

说到这个郁妈都疏忽了,婆婆朝她看来,她也茫然的看回去。

还是郁毛毛眼尖,举手说:这个我知道!二姐学校那个主任过来的时候大姐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她不也是公社高中毕业的?以前的老师来了也没上去打个招呼?她咋回事?郁妈心里发苦,不知道该咋说,倒是大伯娘旁观者清,嘀咕说:怕是看二妹前程好,自个儿又没个着落,心里不舒坦。

大伯娘不怎么看得上这个侄女,别的不说,因为自家条件好一些,学工看兄弟日子过得磕巴,哪怕没直接给钱给物经常也把学农一家喊来吃饭。

自家不缺这一口,照应兄弟也没啥,这个二弟妹虽然木讷了点,手脚勤快不讨人嫌,郁夏更别说,唯独郁春,真就好像去别人家做客似的,从来不会帮点忙,坐下吃,吃完放下筷子就走,经常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都是小事,大伯娘是不至于同她计较,多几次对这个侄女总归喜欢不起来。

可又轮不到她说什么,一则自家孩子都教不过来,二则她郁春也是有爸妈的。

大伯娘一个嘴快,说完郁大伯就踢了她一脚,还使了个眼色过来。

眼瞧着气氛尴尬了,他立马岔开话题:都是小事,妈你看咱家席面怎么摆?备几个菜?说到正事,老太太果真就把郁春忘了,她合计一番:鸡鸭鱼那几样得上齐活,小菜也凑几个,分量要弄足。

郁妈皱眉:那得花多少钱?谁也不会空手来吃,总得随礼,合计下来也没那么大开销。

学农媳妇我知道你穷怕了,平常抠一点没啥,这酒席不能省。

退一万步讲你闺女至少是全市第一名,这放在哪家都是大喜事,乡亲们等着沾光,咱家啥动静没有像什么话?道理都懂,可是……这不是还要供夏夏读书?她第一志愿填的首都的学校,那可是首都,物价听说高得很。

老太太也懒得再说,就摆摆手:行了,酒席的事你别管,这怎么说都是整个郁家的大事,还是学工媳妇来操办,地里有的地里出,地里没有就出去买,钱问我拿。

大伯娘应得痛快,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张罗好,不给家里丢人,又笑眯眯看向郁妈:我娘家姐妹烧一手好菜,到时候叫她过来帮忙,弟妹你是夏夏的妈,到那天就负责招呼乡亲们。

老太太看大媳妇相当满意,她点点头,又转向郁学工:老大你抽空跑趟县里,把夏夏这个情况告诉老三,让他提前同领导打个招呼,先请好假,到那天不要缺席。

说到这儿老爷子也补了一句:顺便打几斤酒,到时总得喝上两杯。

郁学工都记住了,应说:赶早不赶晚,我明天就去,把咱家的大喜事说给三弟听,让他高兴高兴。

几人商量到天擦黑,郁夏和郁毛毛陪着将老爷子老太太送回大伯那头,回来洗洗准备睡了,白日里发生了不少事,累啊。

这一夜,郁夏睡得喷香,能考多少分她心里有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从头到尾她可说是最稳得住的一个。

其他人就没怎么睡好,多数是兴奋得睡不着,就连老爷子老太太回去还关上门说了好一会儿,更别提郁爸郁妈。

郁春一方面高兴事情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在走,郁夏报了医科大学,学医比学其他时间还要久,自家这个情况她轻易回不来,等于说她去了首都再要见面都得是几年后,不用担心她和高猛会擦出火花。

同时她心里也有失落,二妹太优秀了,比上辈子都还要出色,她跟着就要去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读书,读完几年本科没准跟着进修,进修几年出来就进大医院,熬一熬没准能成什么主任医师……医疗体系的事郁春不怎么懂,她只是想起来后世老百姓抢着挂专家号看病求医的场景,真是大清早就去排队,晚一点都轮不到你,医院挤得就跟菜市场似的。

她心里有点触动,想着自己占有先机,是不是该做点啥。

又记起上辈子做什么亏什么的惨痛经历,觉得还是先搞定高猛,结婚之后让高猛去打拼,她帮着管钱或者出点子都成。

高猛一定能发财的,他上辈子就是知名企业家纳税大户。

郁春就跟煎鸡蛋似的,翻来翻去翻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因为睡得晚,她第二天起得也晚,收拾妥帖之后出去转了一圈,发觉队上热闹极了。

郁夏倒是没往外跑,想着收到录取通知之后跟着就要上首都,这段时间她想多陪陪家人,就帮郁妈生火做饭帮着洗衣裳喂鸡。

本来嘛,紧张的复习阶段早就过去了,她做点事也影响不到什么,让村里人撞见又说:你家郁夏多金贵,这都要去京市上大学了,你咋还让她做这些?郁妈仿佛又要被说动了,看情况不对,郁夏赶紧插了句嘴:哪就金贵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对了,杨婶你家兰子怎么说?说到这个,那妇女就叹口气:说是考坏了。

不然再复习一年?我看兰子还成,就是从国家宣布恢复高考到报名参加考试这中间太短,她又不是应届,自己复习难免不系统,再加把油来年没准也能考上。

你家条件好,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看杨婶心动了,郁夏又说,先前我也忙着复习没太多时间想别的,考完回来得闲了我想了想,作为生产队的一员,我考得还成,但也不能只看到自己这点成绩,也要想想怎么才能帮助到邻里乡亲。

我准备整理一套复习资料,拟一拟主要考点,争取在上京之前弄好,拿给队长保管,杨婶你回头让兰子誊抄一份,照那个来,要过录取线其实也没那么难……这年头不像后世,复习资料铺天盖地,模拟试卷能让你做到手软,天天熬夜都做不完。

这复习资料大城里兴许有,一来贵,二来不一定好使。

不过就算这样也是一经发售一抢而空,农村人哪怕有钱也买不来。

如果说前半截只是让杨婶有些心动,听了后半截她都要烧起来了,简直热血沸腾!本来嘛,她们多少有点嫉妒老郁家,只是藏在心里没说,郁夏来这一手,那嫉妒就变成了羡慕和赞赏。

瞧瞧人家郁夏,懂事不说,这心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像有些人自己好了巴望着别人都坏,她还惦记着拉拔乡亲们。

别人的复习资料可能不值当什么,她不同,她可是高考状元!是全市第一名!说不准还是全省第一!四百分的卷子她能考三百九,她的学习经验多宝贵呢!杨婶心里喜得,都忘了自己出来是干啥,连忙点头说好好好。

我让兰子再复习一年,争取明年考出去!考出去多好?那可是大学生,比进厂子当女工可要强了百倍千倍!就有几个妇女落后两步,也听了个正着,她们小跑着赶上来——也给国强抄一份,我让他再学一年!我们芳芳也是!还有我们建平,我们建平也是明年参加高考!建平妈说完就挨了其他几个妇女的怼:你们建平明年应届,有学校老师指导复习,还要什么资料?先给我们抄!在家复习那不是抓瞎?没点参考资料咋行?那我们建平就不用资料了?校长都说了,让学校老师去考也考不出三百九十分!……看她们拌起嘴来,郁夏笑了笑,拉着郁妈往池塘边去,母女俩一块儿去洗衣服。

郁妈走出去几步还回头看:要不要劝劝?万一打起来了?郁夏心说阿奶总说她妈呆,的确是呆,这哪能打起来?这是有希望有盼头甜蜜的争执!而且嘛,复习资料合一起挺厚,却可以拆开来,每人拿几页抄完互相交换,耽误不了什么。

凡事有个变通,总不能真让一个人抄完了再传给下一个。

看郁妈是认真在担心,郁夏笑道:妈你别管了,咱们生产队这些婶子闲着没事啥都能争一争,人家有分寸呢。

这么说也是,乡下老娘们嘴皮子利索,一个说不好就能吵起来,等你去劝,她争都争完了。

那个复习资料,二妹你弄着累不?郁夏说没啥,知识点她熟得很,闭上眼都能列出来,做这个事对她来说只是费时间,左右在上京之前也没别的事可干,能帮上乡亲们是好事一件。

再说,学医的路漫长,她要北上好多年,就如今这个交通条件回家一趟不容易。

假使这份复习资料能帮上乡亲们,让队上多考出去一些,让乡亲们记她一个好,往后有事搭把手帮衬一下自家,这样就很好了。

说到底郁夏还是不放心,郁爸郁妈都是老实人,心里丁点花花肠子也没有的,郁毛毛又还不懂事,大姐想法清奇,看着不太靠得住。

当天,郁大伯家就听说了这事,还不止,应说全生产队都听说了,只要满足条件能参加高考的都准备明年加把劲,郁夏作为高考状元都肯帮忙整理复习资料了,他们为啥不试试?退一万步讲,哪怕明年也没录上,不过耽误一年而已,要是有幸录上了,人生不就改变了吗?乡亲们都排队来感谢郁大贵感谢郁学农,说他家会教闺女,郁夏良心好,自己出息了还知道帮助乡亲们,这样的好人老天爷都要保佑她!郁爷爷也高兴,他这辈子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没干出什么值得夸赞的大事,直到最近这几天。

老爷子老太太都为这个孙女感到骄傲:咱们做人一不能自私二不能忘本,既然夏夏都说不费事,几十年的老乡亲,能帮就帮,这时候伸一把手,没准能影响人家一辈子,人家永远记你的好,这是功德。

晚些时候,生产队的干部也来了一趟,来了个整整齐齐,队长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当着郁爷爷的面都抹起眼泪来,还给他弯腰鞠躬。

那头郁妈同郁春商量来着,问她要不要也复习一年,先前夏夏忙着准备考试顾不上,如今考完了,叫她帮着补一补。

郁春摇头,往后二十年做生意的才能发财,没听说读书读成亿万富翁的,她现在就想摘下高猛,不想受这个罪。

要是还考不上,那不是白耽误一年?二妹也是,吃饱了撑的整理什么复习资料,顾好自己得了,管别人家闲事干嘛?得亏这话没叫郁爸听见,不然真要给她一巴掌。

生产队上比头天喜报传来还高兴,本来想着吃席那天拿红纸包三块钱的,都悄悄改成了十块钱。

妇女们平时能有多抠就有多抠,这会儿全大方起来了,想着到那天早点过去,提着鸡鸭鹅过去。

郁夏家条件不好没关系,大家都帮衬一把,乡亲们帮她办席。

队上的干部也在商量准备点什么奖励郁夏,真是好姑娘啊,觉悟像她这么高的翻遍整个公社也找不出几个来。

换个人来自己好了巴不得别人不好,这样才好显摆,让别人长长久久羡慕她。

郁家把郁夏教得好,郁学农看着不开窍,只会闷头干活,这闺女真是没话说。

没见队上那些牙尖嘴利的老婆子说到她都要竖个大拇指,从来没半句不好的话。

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省里传出消息来了,全省第一名果真就是他们永安公社红星大队的郁夏。

省、市、县三级领导都在赶来的路上,来干啥呢?来表彰省高考状元,给她发奖金,鼓励她继续努力,学好了为国家做贡献。

公社以及大队上的干部已经去接人了,接来的还不只是领导,还有赶来拍照采访抢新闻的报社记者。

听说领导来了,郁家上下都换上最体面的衣裳,郁爸还在琢磨待会儿要说点啥,远远就瞧见黑压压的来访队伍,腿软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一天,省里的领导还不止带了用牛皮纸信封装的三百块奖金,顺便也把京市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拿了过来。

郁夏勇夺全省第一名,省里给她发了三百,市里两百,县里一百,公社上五十,大队以及生产队就实在一些,没给钱,给的钢笔、毛毯、开水瓶之类,都是结实耐用的好东西,农村没票轻易买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一了,不要熬夜看完早点睡哦,冬天一到晚上多坐一会儿都冷得很=v=☆、八零年,有点甜领导们说了一箩筐的废话,总结下来就是郁夏同学很好,这分数给本省长脸了,拿出去和其他省的比较都是高的,又说她这个全满分的理科让首都那边许多高校招生办看了都眼红,如今国家大力发展第二产业,最缺的就是理工科人才,她天分实在好,太值得培养了。

别说围在旁边听热闹的社员们,就连报社记者都挺意外:还有这出?先前都没听您说起。

领导心想我不要脸面的?这种牛总归要到人多的地方来吹!大家伙儿都好奇,催说然后呢。

然后啊……京市医学院也不是吃素的,半年前那次冬季高考全国最优秀的人才基本都让清大京大招去了,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拔尖的同学三个志愿全报了医科,第一志愿还就是他们学校,京医大招生办哪肯放人?他们效率从没这么高过,赶着发了录取通知。

省里的领导指了指郁夏手里那张薄薄的通知书,就这个,是投递到我省的第一份录取通知书,别的都还在等消息。

社员们就爱听这些,平常总弯下干农活的背脊挺得笔直笔直,郁家二妹真是给全生产队长脸了。

这年头,农村学生要谋出路不容易。

就说高考,假如说同省份同录取线两个考生同分了,优先录取城里的。

再说城里还有各种技校,培养专业技术人才,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蓝领,这种学校因为录取分数很低,根本不招收农村学生,要报考就得是非农业户口……因为类似种种限制,农村孩子要走出去就一条路,参加高考,考过录取分数线,能过录取线哪怕上不去大学本科,总能上个大专之类,也比耗在乡下地里刨食来得强。

领导我就想问问,咱们夏夏去京市上学一年要花多少钱?学费多少?书本费多少?生活费要准备多少?不用去看,这是郁妈问的,自家穷,她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开销。

偏这事就连公社高中的老师也只知道个大概,太具体的说不清楚,只知道国家重视人才,你能考上就能让你读完四年,哪怕家里穷也有补助措施。

不能怪人家,在公社上教书的想也知道不可能上过大学。

头年冬季高考又太仓促,他们全公社一个大学本科都没录上,统共就走了两个大专两个中专。

大专生的待遇和大学生能一样啊?郁妈这个问题特别现实,也是大家伙儿都关心的,领导听了不嫌烦,耐着性子给说明了一通——咱们国家正面临人才断层,各行各业急需要人才,大学生显得尤为珍贵,不仅毕业以后包分配岗位,上学期间也有诸多照顾。

首先呢,大学生是不用交学费的,也不交书本费,只需要准备生活开销。

假如农村学子家庭贫困,就连日常生活都有困难,可以申请困难补助,特困生每个月能领十八块钱,一般贫困也能领十三,这个钱是国家资助你的,不需要还,你只要好好读书毕业之后为咱们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这样就对得起国家对你的帮扶了!一段话下来,全场哗然。

不交任何费用国家还反过来给发钱?有这种好事卧槽啊!!!先前放任家里孩子由着他们荒废学业的悔得肠子都青了,说痛心疾首也不为过,这种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以后简直缓不过劲儿来,脾气暴躁的真忍不住想冲回去揍人!那死孩子,还说什么没考上才好,没考上能给家里省钱,考出去一个多大开销?结果呢,听听人家领导说的!只要考上大学就等于走上康庄大道了,什么开销?啥费用不交每个月给十几块还不够你花用?这要是不够你还能是去读书的?啥都不说了,明年复习一年,这之前先揍他一顿!要说全场震惊也不对,郁夏是挺意外的,她知道这年头人才稀缺,但没想到国家给的福利这么好,好得超乎想象了。

至于郁春就很淡定,这些事她知道,上辈子她上的大学很一般,不是什么重点,福利还是享受到了,国家对大学生一视同仁,最多不过拨给重点大学的奖金和补助多一些。

要说真是命运的巧合,上辈子郁夏是优秀,也没优秀到各大院校抢着要的地步。

公社高中教育水平有限,她在这一片分数高,放去市里兴许都排不上。

就算这样,在很难才能考出去一个的农村,她属于顶顶争气了。

当时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郁夏想去读,但是家里条件差,郁爸断着腿得有好长时间不能下地,郁妈就是抹眼泪一个人顶不起家,郁毛毛人还小……在郁春不让步的情况下,郁夏上后山哭了一场,回身就把通知书撕了,撕了也是怕自己回头又后悔,不想留余地。

那时候没有领导来发奖金,对上大学这回事他们也抓瞎,当时郁春倒是说了两句好听的,大概是说连她那份一起努力,读出名堂来一定拉拔妹子,然后就收拾包袱带着钱出了门。

郁春上了四年大学,开销不少,一来她好脸面,心里有点小虚荣,二来是入学没多久就喜欢上同校一个男同学,对方是城里的,家里条件不错,郁春为了让他注意到自己也用了很多精力在收拾打扮上。

当时为了省一张火车票,郁春是独身一人去的学校,家里没陪。

本来,在她了解到大学的真实情况之后可以写信回来告诉妹子,让郁夏复习一年,来年再考,不用担心开销。

那会儿郁夏还没同高猛谈恋爱,也没结婚,无需考虑家庭……她的确犹豫过,犹豫过要不要说,后来想到说了要在从家里拿钱就不容易,郁夏要是学习好年年拿奖学金她更尴尬,所以就黑了心。

得有四年时间,大队上只考出郁春那么一个本科,直到第五年才考出第二个,这时候,事情就兜不住了。

人家老娘找上郁妈,问她国家政策这么好,当初咋不让郁夏去读?郁夏那孩子最聪明,她真是被耽误了。

郁妈气病了一场,回头逼问郁春,郁春还说政策年年都在变,之前高考总分四百,现在都改六百分了!还让她妈少听点挑拨,人家是没事找事扎她心来的。

这个情况郁夏也知道,乍一听说肯定气愤,气过了就释然了。

那时她已经有家庭,刚结婚的时候同婆婆有些摩擦,后来互相包容嘛,也就融洽了。

她生活挺好,不管还能不能考都没想过丢下丈夫去进修。

八十年代政策放开之后,高家投入了一笔钱,包下生产队上的大池塘养起鱼来。

当时做这个的不多,鱼养成之后拉进县里很好卖,他们在两三年间又发了一笔。

这点子其实是高猛瞎琢磨的,怎么操作是郁夏看着农业书籍一点点摸索的,做成之后,高猛觉得两兄弟全扑在这上头多余了,就从赚的钱里头抽出一笔作为启动资金,养鱼这个活直接让给他哥,跟着就带郁夏进城去做起别的生意。

从农村进城里打拼,哪怕手里捏着一笔钱,总也要吃苦头吃教训,那会儿大小事是高猛出面,账目之类是郁夏盯着,生活也是郁夏在张罗。

高猛在外头受了气 ,好几回都不想干了,干啥搁外头装孙子活受罪?回家看到老婆忙里忙外又忍下来,他这辈子好运都用在娶媳妇上,娶回这么个好老婆,咋能叫她吃苦受罪呢?说是机遇遍地的年代,发家之路也是有很多坎坷的,受过委屈,吃过苦头,经受过诱惑,之后才有城里的厂房城里的别墅。

要说上辈子的郁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可以说是老天爷总心疼这种踏实勤勉的好孩子,哪怕在这里受了挫折,转身也有机遇。

郁春呢,后来不顺意的生活也算是为她浮躁虚荣黑心肝买了单。

她上大学的时候挂过好几科,好在补考通过了,这才拿到学位证。

哪怕有学位证,因为教授不喜欢她,后来给分配工作的时候她那个岗位就不咋的好。

看着那些学习好讨教授喜欢的去了好岗位,她能甘心?她当然不甘心!因为不甘心做事难免带上怨气,当时是没有随便开除的说法,只不过就这个工作态度和效率,升职加薪没你份,干十年还是个小职员……后来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步入社会,各行各业就不缺人了,又赶上郁春工作没做好,犯了不小的错,她跟着就被开除了。

……这些故事是小电影里没讲的,毕竟在那里头女八号没多少戏份,不多的几个镜头都锁定在八十年代末,当时郁夏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她作为久别重逢的高中同学帮助了遇到困难的女主角,也是从女主角的口中,观众才认识了她,这个认识也就是简单的人生概括,并没有细节。

郁夏什么也不知道,她伸手扶着喜极而泣的郁妈,郁妈还在说呢:国家好啊!社会主义好啊!这种镜头就是报社记者需要的,他们赶紧抓拍了两张,省里领导想起来又提醒了说:你们回头算算郁夏同学一学期要多少口粮,把口粮装上,拿去县里,凭录取通知书兑换全国粮票,拿粮票上京,到学校之后,再用粮票换饭票,拿饭票上食堂吃饭。

郁家人听得仔细,他们原先以为带上衣物就行了,顶多多备点钱,结果还有这些门道。

领导还提醒说,咱们祖国首都样样都好,就是冬天冷得很,别的都能省,御寒衣物不能省,你以为咬咬牙就撑过去了,反过来想,冻僵了影响学习效率,得不偿失。

建议有条件的最好备件羽绒服,不然也弄个厚棉衣。

老太太抢着问:那羽绒服上哪儿买?咱们南方冬天不咋的冷,落雪天都不多,羽绒服少见,你买到的拿去首都也顶不住,这个要去当地的百货商场,羽绒服比较贵,得要六七十一件。

能不贵吗?羽绒制品也就是最近这些年才有的,量少啊,原本他也不该同农村学生说这个,还是因为郁夏是省状元,手上捏着一笔奖金,对她来说负担得起。

既然负担得起,买一件就有必要,羽绒服穿着是真暖和,穿上身不受冻才能更好的学习嘛。

那衣服领导也见过,分里外两层,保暖的是里子,里子不用洗可以穿一冬,外衣脏了只需要把外衣剥下来洗干净。

又因为做工好结实耐穿,买来能穿很多年,真的合算。

都是郁夏够优秀,上头领导把能想到的全提醒了一遍,还好心告诉他们早点去买火车票,否则当心没座。

再有就是火车上挤,什么人都有,千万注意行李和财物。

郁夏都记住了,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和领导们拍了一张合照,又回答了报社记者的问题,送这一行人出去的时候还特别感谢了领导的关心,要不是他们提醒,自家啥也不知道,真是抓瞎。

郁爸郁妈心里压的大石头已经挪开了,把人送走之后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不少,老爷子老太太也高兴,本来还想着读书费钱,办酒席只要过得去,能省还是要省。

现在好了,夏夏手里捏着奖金,那个是她凭本事得来的,就让她带去首都买什么羽绒服。

家里办席靠她养猪攒那笔钱就够了,绰绰有余。

既然录取通知书到了,就明天办席,高家的你看能打上鱼不?陈素芳拍拍胸脯:我这就让高奎跟他爸下网去,郁老太你只管放心!那行,就麻烦你当家的。

说啥呢?乡里乡亲有什么麻不麻烦?她们家红红明年高考,还要指望郁夏的复习资料,这点忙咋能不帮?本来,高家条件好,陈素芳也没想着一定要高红红考出去,管她读成啥样以后总归差不了。

还是刚才让领导洗了脑,大学生那可是国家养的,这待遇实在太好,哪里是厂里的女工能比的?这么看还是要考大学!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全生产队包括其他生产队来凑热闹的都一样。

家里条件好的不用说,条件差点咬咬牙也拼一把,万一考上了呢?老太太喊住几个手艺好的妇女,请她们明天来帮忙,就怕自家这么几个人张罗不过来,又说可能还要借点碗盆桌椅。

说了就中!多大点儿事?就是嘛,这可是办状元席,你不开口咱也要来帮忙的!状元席啊,还真没吃过!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来了,方方面面都说到了她就拉着郁夏回屋,想仔细看看录取通知书长啥样。

乡亲们有眼力劲儿,没跟进屋,倒是自家几个亲戚跟了,还催着郁夏开信封看看,上头领导奖励她啥。

是钱吧?不知道装了多少。

这种事也没必要瞒,你瞒着给人瞎猜反而要传出夸张的谣言,这么一想,她就当着几个亲戚面把信封拆了,将里头的票子取出来点了点,四个信封加一块儿统共六百五十块钱。

那几个亲戚瞪成了牛眼:咋这么多?还有人咽了咽口水,真羡慕坏了。

郁夏又把多的装回去,取了二百递给老太太,老太太跟着就要推回去:这钱你自己拿着,到京市还要买那什么羽绒服,要添置的不少,给我干啥?我一个农村老太婆有几个花钱的时候?郁夏坚持:没地方使就存起来,想吃口啥就拿去买。

我想着自己带二百五十块上京,奶拿二百,这里头有一百是给爷的;妈拿二百,拿着供家里周转。

那你咋够?人家没这笔奖金都能读,我咋不够?我非但够,还能有剩呢!您没听省里的领导说大学生是国家养的?读书不花钱!郁夏这么说,老太太才收了,跟着她妈也收了二百。

边上几个亲戚真是羡慕。

别人家闺女出息不说,良心好孝心也好,从不叫人担心,还变着法给家里挣脸面。

回头看看自家的,心里想的是啥时候能添件新衣裳吃口肉,多大的人还不懂事,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妈有件八十年代买的羽绒服,说是买成二百八十块钱,年年穿到现在还没坏,就是样式落后了穿不出街=v=☆、八零年,有点甜陈素芳回头就同大儿子说了下网的事,让他多整几条大鱼给郁家送去,又不忘记提醒他:郁家那头要是拿钱给你,别傻不愣登接了,我听说队上那些又是送鸡又是送鸭,那还是他们辛辛苦苦养的,平时自家都舍不得杀来吃,咱家要是收了这个钱像什么话?高奎明白这个道理,嘴上还是回了一句:那鱼不也是咱家辛辛苦苦打的,到妈嘴里还分出高低贵贱了……他一句话没说完就挨了个土豆:说了别跟你兄弟学!猛子整天吊儿郎当的就够我操心,你也这样?这不是开玩笑说,妈你别气。

陈素芳刮他一眼,摆手让他忙去,看老大拿上网子出去了才扭头问高红红说:看到你二哥没?又上哪儿野去了?刚念叨完就听到里屋有动静,穿着白背心顶着鸡窝头的高猛没精没神的走了出来,他拖了个凳子到陈素芳身边坐下,支着头看她洗土豆,嘴里抱怨说:不是你说让我老实搁家里待着别出去鬼混,我今儿个还没出去,咋的又摊上事儿了?倒是没想到他人在家:你人在家咋没点动静?这不是在睡觉吗。

还别说,平常高猛总和他那几个朋友四处晃荡,难得有一天老实呆在家里,陈素芳这当妈的都挺不习惯。

她手上动作不停,一会儿瞅儿子一眼,瞅得高猛眉心都拧起来了:妈你有话就说。

既然高猛主动提出来了,陈素芳就丢下土豆,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转身面朝高猛坐。

她先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不烫啊。

我又没病当然不烫了。

你没病咋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该咋说?哪怕早就想通了,眼看着通知书下来,郁夏就要北上学习,他这心里不还是有点难受吗?这两天干啥都不得力,狐朋狗友来约他都不想出门。

怎么说都是头一回喜欢上,还不许人伤感两天?可这种话他又没脸挑明说,就顺手从旁边桌上摸了个黄桃,搁衣服上擦了擦,顺嘴啃了一口。

每个月还不许反常两天?妈你别搁这儿瞎想。

儿子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陈素芳能不知道他?她狐疑的盯着高猛,问说:你该不是还惦记郁家二妹?高猛:……就这样,明摆着是说中了,陈素芳心里真的累:我说儿子,不是妈嫌弃你,你这事真没指望。

这么说吧,我要是郁夏她妈有这么个闺女咋样也得把人嫁去首都享福,哪能随随便便在乡里找?那闺女已经被京医大录取了,领导都说那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她五年学完毕业就能分配去大医院上班,和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红红听着满是同情看了她哥一眼,郁家两个姐妹之中,谁都喜欢郁夏,这很正常……喜欢归喜欢,这事就跟她妈说的一样,没成算。

她看得出来,郁夏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压根没想过找对象的事,就算要找好了,她做什么急着在乡里寻?到校之后找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不好吗?这样至少学历相当,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处对象也是很辛苦的,倒不说谁贵谁贱,主要想法和眼界差太多,真说不到一块儿去。

想想看,两人坐一桌吃饭,一个聊我国的医疗卫生现状,聊疑难病症的攻克,聊医学领域的最新成就……另一个听了半天,压根不明白你在说啥,你说生病要上卫生所上医院,他说拖两天不就好了,干啥费那个钱?这还能过日子?这过不了!亲妈亲妹能想到的高猛会想不到?他啃完手里的黄桃,将桃核顺手丢出大门口去,在他妈搓土豆的桶里洗了洗手,这才往头上抓了一把,略显烦躁的说:我就是喜欢她,也没想着能和她结婚,妈你就让我难受两天,等郁夏上学去了我就把她忘了!这么说还像点话,陈素芳点点头:那行,那咱们就说好了,等你回头把她忘了,再试着和郁春处处看。

得亏桃子已经啃完,否则高猛笃定要让汁水呛着。

就连高红红都无奈了:妈!!!你怎么就铁了心非郁春不可?郁春给你灌啥迷魂药了?这事红红你别管,你只要记得复习资料弄好之后赶紧借来抄一份,别落到后头去了。

资料归资料,妈你说说,郁春到底哪里好?陈素芳想了想,回说:她哪怕方方面面都比不上郁夏,可你也得看看你哥的情况,你哥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人家配他那还是糟蹋了。

你没听领导说?郁家要发了,郁春看着是没大出息,可也没什么大毛病,她还有个争气的妹子,等郁夏大学毕业进了大医院上班不得照应姐姐?谁家兄弟姐妹不是这样的?高猛回顶一句:咱家穷到这地步了?陈素芳又刮他一眼:话不是这么说,你娶了郁春妈也能放心点,至少不会摊上拎不清的极品亲家。

她妹有出息,给你添不了麻烦,她弟也让郁夏管得挺好,看着有些调皮,规矩是懂的。

你娶了郁春,岳父岳母小姨子小舅子都好相处,这不是挺好?陈素芳就想着选老婆之前先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有多大能耐,安心想结婚就别老盯着最拔尖的,拔尖的哪个心气不高?能看上你?高猛让他妈呛了一通,捂着胸口心想:是啊,挺好的。

他觉得他妈分析得特别到位,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唯独只漏了一点——郁春她爸她妈她弟她妹人都不错,但她自己不行啊!这个话题真没法继续,高猛装聋不接茬,由他妈说去。

陈素芳又念了几句发现儿子压根没在听,伸手就拧上他耳朵:这些事以后再说,明儿个你好生收拾收拾,中午记得上郁家吃席去!说着陈素芳还瞅了瞅他身上穿的背心,还有那条松垮垮的牛仔裤:这些都给我脱了,穿奎子的衬衫,规规矩矩穿上凉鞋不许趿拖鞋。

妈!妈我求你,饶了我吧!咱是去吃席,又不是去受罪。

就明儿个,主角是郁夏,咱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穷讲究什么?陈素芳懒得跟他废话,捡起洗土豆的活接着干,边干边说:左右你听我的,要是不听往后别从我这儿拿钱!高猛:……一出手就拿捏出七寸,真不愧是亲妈。

行!不就是衬衫长裤配凉鞋吗?我穿!高猛让他妈说了个头昏脑涨,等差不多了,陈素芳又盯上旁边的高红红,话里让她和郁夏搞好关系,趁着人还没上京多走动,问问她是什么专业的回头还能写信交流。

小夏姐上大学多忙,哪有时间回我的信?高红红这么一说,陈素芳就头疼:你一个,奎子一个,咋就丁点都不像我?千里迢迢写信上京市当然不能只讲废话,你也说说咱们生产队的情况,说说郁家如何。

郁夏一个人在外求学心里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一家子,你写到点子上,她看了高兴呢,她咋不回?都说跟好人学好人,陈素芳就指望高红红能向郁夏看齐,顶好跟她一样考个好分数,也去大城市上学。

不止是高家,这一天,全生产队,甚至整个大队都在说郁夏的事。

尤其队上的知青,来得早的到红星大队都有十来年了,晚的也有两三年,摸着胸口说他们都不大看得起乡下土妞,哪怕有人同乡下土妞处着对象,那也没多认真,都想着通过高考或者参加招工回城去呢,哪会安心在乡下成家?哪怕郁夏生得俊,学习好,在公社高中名列前茅……他们也没真正把人看在眼里。

公社高中的教学水平能同县里市里相比?她不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常年稳坐第一名咋了?说不定这一届全都考不上呢?绝大多数知青是这么想的,尤其女知青,结果却是一耳光扇过来。

就郁家那个郁夏,他们觉得没见过世面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贻笑大方的郁夏……她竟然考了全省第一名!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全来了!京大清大这些全国最顶尖的高校还抢着要她!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她一个乡下土妞她凭什么?因为心里不平衡,有女知青把自己给气病了,还有个别模样不错的男知青,一不当心就动了歪心思,想说距离她出发还有段时间,不如去勾勾看。

想得很美,现实很残酷。

郁夏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整理复习资料上,她极少往外跑,知青们蹲哪儿都等不来人,还差点因为探头探脑被揪住挨了批评。

那是后话,这当口,社员们一方面回味着领导的话,摩拳擦掌准备抢复习资料,让自家孩子再努力一把;另一方面提着鸡鸡鸭鸭去老郁家,这不是要办好多桌?郁家养的杀完了也不一定够吃,还得乡亲们出力。

老太太正想拿钱给大媳妇,让她去队上收,人家就送上门来了,提着往他家鸡圈里丢,还不收钱,你非要给大家伙儿就一句话:郁夏心里装着乡亲们,乡亲们能不想着她?对了,郁老太我听说你家二妹拿了六百多块钱的奖金,分了二百出来说是孝敬你的?说起这个老太太就得意,正要点头,在旁边喝叶子茶的郁大贵就嚷嚷起来:谁说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两百块钱里头有一百是给老头子我的!咋就都成老太婆的了?说完他自个儿还乐起来:夏夏说了,让我拿去买茶叶打酒想咋花咋花,她以后还要挣大钱给我花!看他这样乡亲们就想一脚踹过去,真气死人了!不过谁让人家孙女争气?该他得意。

郁大贵陆陆续续又吹了几波牛,眼瞧着天要黑了,乡道上有个步履匆匆的身影,郁学兵听说省里领导今天来了,又听说明天他家就要办席,赶紧找上厂里管人事的主任说明情况。

主任早先听他说了,家里侄女考得好,要办席,说不定那天要请假。

这种情况当然得批!他就对郁学兵说,日子定了来打个招呼就能回去,让他安心上工,不用着急。

结果还没多久,郁学兵又来了,说酒席就办在明天,今天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已经往他家去了。

这时候,主任才知道他侄女还不是一般的考得好!假肯定批,别急,来说说你侄女考了多少?报的什么大学?说到这个郁学兵就盖不住的得意:刚才我妈让人给我传话来,说夏夏她确定考了全省第一名,分数好像是三百九,报的京市医学院,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了。

人事主任都傻眼了,他还念叨呢:我还得打酒回去,再给夏夏包五十块钱,人争气,我这个做小叔的总不能吝啬,得奖励她。

人事主任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亲戚里头也有参加高考的,回来都说题目难,不会做,估计悬乎。

怎么到人家那儿轻轻松松三百九?郁学兵还是农村的,他侄女是农村丫头。

郁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忧伤,拿到批假的条子他就回宿舍换了身体面一点的衣裳,高高兴兴买东西去了,回去的时候两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还在院里跟人闲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打量,是学兵回来了,她跟着就笑咧了嘴。

郁学兵还在感动,感动于亲妈对自己的惦记,结果他妈几步上前将他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手,掂着沉甸甸的,她低头瞅了两眼,没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头来问说:让你买的都买上了?没漏掉啥?妈我饿着肚子赶回家来,你也不说先给我吃口热饭……老太太努了努嘴让他自个儿上灶间看去,提着手里的包袱准备回屋瞧瞧都有些啥。

郁学兵看着他妈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迈开沉重的脚步往灶间去。

还没到灶间,他一进屋就看到在为明天办席做准备的大哥大嫂,郁学工真不愧是郁老太亲生的,乍一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着的三弟他张嘴就问:咋空着手回来了?让你买的东西呢?郁学兵:……大哥你就没关心关心我?郁学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包容:老三啊,咱们做事情要分轻重,等明天办完席我再慢慢关心你,所以说让你买的东西呢?因为得到了全生产队的帮助,哪怕席面开了十桌,也没出现张罗不过来的情况,手艺好的婶子都抢着帮忙,老郁家灶台不够用没关系,隔壁几家也把火烧起来,多几个灶台总归忙活得开。

郁家的状元席得到乡亲们一致的肯定,吃完都竖大拇指,大肉不少!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产队的人,大队上也来了些凑热闹的,没桌椅不打紧,他端个碗蹲在旁边也能吃。

当然来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几块钱,就想蹭个喜气。

公社高中那边来了一桌人,都是学校的领导和教郁夏的老师,他们送的礼就比乡亲们上档次一些,要不是钢笔就是看着就很金贵的本子,上头还写了作为师长对郁夏同学的祝福和期许,都希望她继续努力,希望她到京医大之后依然是最优秀的那个,继续给公社高中争脸。

很多年后,郁夏同学要是当上了首都那边大医院的医生,给首长们看病,这也是咱们这些老师的光荣。

虽然吧,这个成绩大多是靠你自身努力,学校其实没帮上什么。

郁夏就坐在旁边,喝着白水听她班主任说,这或许是老师们最后一次的教诲,她听得相当认真,等班主任讲完了,她才认认真真回道:周老师您别这样说,我这个成绩离不开老师们的帮助,再说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个不错的开始,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因为有老师们在,生产队上的庄稼汉就没见拼命劝酒,都怕酒后失德,他们还是想在自家孩子学校的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

郁学农作为状元她爸,喝得比别人多了一些,看他说话都不大清楚,郁夏就和郁毛毛一起把人扶进屋躺着,他爸还说要去招呼客人,让郁夏给劝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个啥?老郁家还有这么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过来了?再说,宾客们第一是想同郁夏本人聊聊,听她说说昨天领导来发奖说说考试的事。

郁夏正在一旁同人说话,只见这一整天都没啥存在感的大姐郁春走了过来,她脸色不大好,凑过来就小声说了一句:咱舅来了,你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让夏夏坐上火车去学校,男主是有的,人在京市,别的不多说=v=☆、八零年,有点甜乍一听说舅舅来了,郁夏也是一愣,接着恍然想起,穿过来得有大半年,爸这头三亲六戚都见过,哪怕走动不多也喊得上名,妈那头的是没什么印象,听也没听家里人提起。

有些事平常没注意,仔细一琢磨就感觉不对,郁夏想起来,甭管是前次主任来家或者昨个儿领导发奖,奶都托人跑了县城给小叔递话,倒是没谁想起来通知舅舅。

郁夏心里打了个转,冲她姐点头说这就来,然后回身打了个招呼——婶子们吃糖吃花生,接着聊,我去那头看看。

几个妇女连忙点头,看郁夏起身往那头走,杨婶儿又叫了她一声:郁夏你也别慌,今儿这种日子,你舅要是敢闹起来,他讨不了好!咱生产队难得办一回状元席,咋能叫人搅和了?又有人附和杨婶儿的话,说来闹事也得看看踩在谁家地头上,本生产队的人还能在家门口让外人欺负了?郁夏原先就感觉来者不善,一听这话,又加了两分戒心,看来妈和她娘家真有故事,还是撕破脸人人都知道那种。

她含糊应了一声,朝郁春指的那头去,就看见郁妈红着眼眶在招呼人,跟前还有个五十来岁的庄稼汉堆着笑脸同她说话,那庄稼汉也不是独身一人,他旁边跟着个干瘦的妇女,还带着三个娃,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两个半人高的小子,这俩闻着肉香流口水呢。

郁夏走近点就听见那女人抱怨说:小妹你咋回事?咱们饿着肚子走了半天路过来给你闺女道喜,你也不说招呼我们坐下吃席。

我和你哥饿着肚皮就算了,你外甥这样你不心疼?说着又怪郁家这头没提前通知,他家老大老二都在外头,赶不回来呢。

郁妈脸都涨红了,回说:二妹五岁那年我家没饭吃差点饿死了,去你家借粮你是咋说的?这都十几年没往来你过来干啥?一听这话,郁夏赶紧撵了两步,叫一声妈,又笑眯眯叫了声舅舅舅妈,有些年没见过差点没认出来,舅舅过来道喜再晚也不嫌迟,妈你去灶间热几个菜,这边我来招呼就行,我陪咱舅说说话。

看郁妈站着不动,郁夏又推了推她:让郁毛毛倒几碗水来,别渴着咱舅。

郁妈是真不明白闺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她说就不该给这一家子热菜,热什么菜?倒了也不给这一家子糟蹋!要说也是老黄历了,郁夏的姥爷没得早,是她姥姥将一儿两女拉拔大的,郁妈最小,本来上头还有个姐,她姐机灵,眼瞧着家里破门破窗没指望,到岁数就处了对象,麻溜的把自己嫁了。

后来又哄着她男人搬了两次家,和娘家这头断了联系。

郁夏这个大姨嫁出去之后没两年,她姥姥病了,家里穷就硬拖着,拖着拖着病死了。

她姥姥前脚蹬腿,她舅妈哄着她舅后脚就要把妹子撵出门,说家里穷养不起。

好在郁妈运气不差,勤劳善良让郁爸看上了眼,把人娶到老郁家来。

两人结婚之后,陆续生了郁春和郁夏,过了几年又怀上郁毛毛,那是六五年,这个家真的穷,不止他家,郁大伯家那会儿也磕巴,当时两家都是一堆不能下地挣工分的毛孩子,个个张嘴等着吃饭,分那点粮食根本不够。

郁妈厚着脸皮回了趟娘家,说问她哥借点粮,周转过来一定还,被人直接撵出门去。

郁妈在娘家门口给她哥跪下了,结果是她嫂子出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事没事别回娘家打秋风。

就那回,两家彻底撕破脸,后头十几年没往来。

郁家这头孩子们陆续长大了日子越过越宽裕,尤其是郁大伯家,最近几年工分挣得多日子红红火火,也就忘了当年那笔烂账,权当没这门亲戚。

谁知道他们还能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还是在家里办状元席的时候。

这些旧事,就连郁春都只是模糊记得,郁春对她舅的坏印象倒不是因为当初借粮,而是上辈子她考上大学之后,这一家子没少恶心她。

一家子懒汉,社会的蛀虫!败类!人渣!这就是为啥看见人一来她立马躲开,怕躲不过被迫上前去招呼,她第一时间去搬了郁夏过来。

郁夏啥也不知道,但她眼不瞎,看见了写在这一家子脸上的贪婪。

郁妈怕闺女被坑,还想在旁边盯着;郁夏才怕她妈留下来被忽悠,哄着她进了屋。

看郁妈走远了,她跟着吆喝了一声:大伯,你人呢?郁学工还在闲磕牙,听郁夏叫他赶紧伸长脖子应了一声:二妹喊我干啥?我舅过来吃席,我爸这不是喝多了吗?麻烦大伯来陪陪。

她这一嗓子下去,还没走的都听见了,齐刷刷朝郁夏舅舅看去。

郁妈娘家那点事,生产队里谁不知道?真没想到啊,这一家子还有脸上门!郁大伯也喝了两杯,是没醉,话比平时多一些,他想起来郁夏舅舅是谁以后,跟着就撇撇嘴,小声咕哝说:还招呼他干啥?让他滚蛋。

说是这么说,人还是站了起来,朝郁夏那头走了过去。

让他招呼,他招呼了,虽然脸色不大好看。

郁夏舅舅脸皮也厚,只当自己瞎了没看到郁家人眼中的不善,他专心和好脾气的外甥女搭话:夏啊,你这么出息你姥姥姥爷地下有知不知道多高兴!舅想着,也让你妹去考大学,你给她补补咋样?她舅妈还说:也让富刚富强留下,沾沾省状元的光!……听他俩说了半天,可算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让带来这三个孩儿全留在郁家,吃郁家的饭。

郁大伯都让这一家子的厚脸皮给惊着了,郁夏还笑得出来,她笑着看向正在往兜里装瓜子的两个表弟,应说:本来是好,可我最近忙着整理复习资料,怕顾不上表弟表妹。

多数乡亲还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假如说郁夏同她舅这一家子推攘起来,不用说,大家伙儿肯定帮郁夏。

可现在一没打二没吵,人还笑眯眯的,别人看着就得了,能说啥呢?本来是这样没错,偏偏郁夏提到了复习资料。

提到复习资料,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那事关全生产队,但凡家里有即将高考或者准备复习一年再考的……全都紧张起来。

这要是真让郁夏她舅把三个孩子留下,那还了得?给她表妹补课不耽误事?盯着她表弟不让人调皮捣蛋不费功夫?都说复习资料很厚,本来就要赶着才能弄完,这么一打岔等暑期过了没弄完,那影响的不是全生产队的前程?不行!绝对不行!立刻就有妇女同志一把架住她舅妈:他们大老爷们说自己的,咱女同志别搁那跟前杵着,过来吃糖吃瓜子啊。

生产队长也带着两个干部来找郁夏他舅搭话,几个人轮番轰炸说得他舅插不进嘴,喘气的功夫还冲郁夏摆了摆手:夏夏你去灶间看看,你妈咋还没把菜热上?热好了赶紧端来。

他舅咱们说到哪儿了?对对,你们生产队也在忙秋收呢吧,今年收成咋样啊?分完粮能剩多少?你们队上考出去几个?去哪个学校了?……干部们这会儿才想明白,郁夏她咋能笑眯眯招呼她舅,她怎么笑得出来?这不是家里摆席么,这种日子没得说跟人翻脸的。

状元席就和百岁宴是一个性质,哪怕素不相识的上门来蹭喜气也得大方点给人添双筷子,没有把来客往外赶这一说。

不过这个郁夏啊,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要是直接翻脸把人往外赶,哪怕给赶走了,叫人传出去也不中听。

一来也不是谁都知道她家的老黄历,二来晚辈对上长辈本就吃亏,总会有人说那他就算做得再不对也是你舅!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再加上郁夏考了省状元,录上了首都的大学,这会儿风头正盛,树大招风。

看看她这一手,说到底就只赔了顿饭,半点没吃亏不说,还让人高看一眼。

从现在到她弄好复习资料那天,他舅怕是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乡亲们变着法就能把人给拦截了,就怕打秋风的耽误正事。

等高考状元的风头过去,郁夏北上苦读,她舅再找上门来郁老太就能收拾了他,又能翻出什么花样?眼力劲儿好的都在暗自点头,也不知道老郁家是怎么教的,自家孩子要是有这么灵光,那还操心个什么劲儿?那头郁夏进灶间去之前还招呼来着,说这就去催一催,上几个菜来边吃边聊,让老舅饿着肚子像什么话。

她舅从头到尾没品出郁夏的套路,还觉得这外甥女倒是不错,比她妈大气多了。

她妈刚才看着亲哥哥也不见热情点,还想撵人,郁夏她舅本来就不大要脸,差点就吵起来了,还是郁夏来得快,三言两语化解了一场闹剧。

郁夏穿过平常吃饭那屋往灶间走,过去就看到正在烧火的大伯娘以及拿着锅铲热菜的郁妈。

郁春也在,她拿了把瓜子在一旁磕着,边磕边同郁妈抱怨老舅一家。

我还记得,当初咱家断粮,差点就饿死了,老舅也能狠心见死不救,得有十二三年没走动,听说二妹考上首都的大学还有领导来咱家发奖,他找上门来了!我呸!厚脸皮!郁春骂完就听到门边有动静,一扭头就见着郁夏,她赶紧催问说:外头咋样了?人走了没?没呢,我进来看看菜热好没。

听到这话,郁春头皮都要炸了:他真有脸吃咱家的饭!!!你咋没赶他走呢?不说咱家在办席,闹开了难看,只说我今儿个要是骂他一句,他明天就能找上报社记者,告诉人家省状元空有才学无品无德。

我还没去学校报道,闹起来万一生了变数呢?郁春不以为然:领导都说咱们国家正缺人才,他还能把你的录取通知闹没了?郁夏按了按太阳穴,说:生产队上人人都能帮我证明,他的确没那能耐把我上大学的资格闹没了,只是本来可以敷衍过去的,撕开了你不嫌闹心?让咱家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写上报纸给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料有意思?看她妈竖着耳朵在听,郁夏就多说了两句:就这种情况,给他吃口饭好言好语把人送走就成,以后他要是再来,你挑好听的话说,说到正事不点头不答应就行了,他不动手咱们也客客气气的,他要是想生抢要闹事,出门吆喝一声乡亲们抄着家伙就来,说理也是他不对。

看郁妈将菜装了碗,郁夏伸手接过,端出去之前还说呢:只要妈你别想起来又抹眼泪,或者过两天心软了,老舅搞这点事都不是事,四两拨千斤就能打发了。

看郁夏端着菜出去了,郁春还在失神,连瓜子都忘记磕了。

心说这妹子还真是做富商太太的料,身上一股子圆滑劲儿。

又想起全家、全校、全生产队提到郁夏就是夸……郁春早先就感觉怪虚伪的,郁夏这一席话将她那点想法坐实了。

果不其然,这妹子从来都在装,她就会装乖扮巧糊弄人!郁春又叹口气,自己就是太直,重生一回也拧不过来,直肠子容易吃亏啊!那头郁妈又热了几个菜,忙完还对烧火的大嫂说:我脾气上来差点就坏了事,幸好二妹把我打发到灶间来,我这一把年纪还没二妹想得明白。

大伯娘也跟着劝了两句。

是啊,哪怕现在比几年前风气正了,这种小人能不得罪死还是别得罪死,惹上了除非你能下狠心并且有那能耐把人摁死,否则真的麻烦。

左右不在一个大队,隔得老远他也不能天天来。

人来了要吃口饭就给他吃呗,一口饭还能把家底吃穷了?正如生产队干部想的那样,当日,郁夏他老舅回了家才一拍脑门,忘记正事了。

他过去第一是想把这三个半大不小的娃丢在妹子家,吃她家的饭,省自家口粮。

第二就是想问问奖金,领导给了多少钱,借点来花花。

他出门之前把词儿都想好了,就连怎么哭怎么闹都打过腹稿。

各种可能的状况都想过,唯独没料到他竟然忘了开口!这也是干部们的功劳,劝他喝,拉着他聊天,吃好喝好之后一大群人热情的将他送走,走出去老远还有人在挥手呢。

他喝了点酒飘飘然的哪还记得什么,回头想起来,准备过两天再去,结果每回还没进郁夏他们生产队,就能遇上各种闲杂人等,要不拖着他说话,要不让他搭把手帮个忙,连郁家门口都走不去。

这些情况,郁夏哪怕没亲眼看到,猜也猜到了,她不慌不忙整理着复习资料,提前几天就弄好了,却没急着送去队长家。

她同家里说好自己独自上京,买了火车票,接着照领导说的拿录取通知书去换了全国粮票……家里怕她不够吃,真扛了不少粮食去换。

这不是秋收嘛,新粮已经分到了,分了不少,家里不缺吃。

郁妈将换来的粮票和大张的钱用薄膜裹一层缝在郁夏出门准备穿的那件衣裳里头,缝得死死的,让她到校之后再拆开。

又拿了几张零钱过来,让她带着以防万一。

就不说万一火车上有个什么情况,到京市不还得坐汽车吗?火车站又不是挨着学校建的。

郁夏看她妈忙进忙出,想搭把手,让她妈轰出去老远。

你都要去京市上学了,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妈啥也不懂,就只能帮你做这么多,你还不让。

让!让还不行吗!郁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她妈穿针引线。

郁毛毛也学着靠她旁边,眼泪汪汪说:阿姐你还没走我就已经在想你了!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就加把劲好好念书,以后也考到首都来。

郁毛毛红着眼眶重重的点头:我以后也考京市的学校,把爸妈也接过去,咱们一家还在一块儿!……不过那还要好多年,阿姐你到了学校别忘了给家里写信。

是,等姐姐到了学校安顿下来就给阿毛写信,告诉你坐火车是什么感觉,咱们祖国的首都又是什么样子。

……听他们姐弟说着话,郁妈又想抹眼泪,她前半辈子命苦,好在苦尽甘来了。

郁夏有注意到她妈的小动作,没说破,也没去安慰什么,看得出来她这是在高兴呢。

安抚了郁毛毛,哄好了郁妈,后来两天郁夏着重去大伯家陪伴奶奶,日子在不舍之中头也不回的过去,很快就到了发车那天。

郁夏拒绝了她妈手上的毛毯和开水瓶,只装了一包行李,里头主要是带去学校的换洗衣物,还有一支钢笔一个本子并一本书,当然也没忘记录取通知以及带上京的档案资料。

她另外还在手上提了个布口袋,里头装了个铝制水壶、有十个煮鸡蛋外加二十来个白馒头、还带了一瓶切碎用尖椒炒过的咸菜。

这是小叔建议的,说在火车上简单对付一下,水呢尽量少喝两口,北上路途遥远,火车要开好多天,车厢里又挤,跑厕所不方便。

郁夏离开生产队的那天,阳光十分灿烂,像是抬头就能看到她锦绣辉煌的前程。

这天全生产队都来送了,临走前队长还在感谢她,谁也没想到她能在短短一个假期里整理出那么厚一叠的复习资料。

哪怕学问不够看不太懂,也能读出她的用心。

除了乡里乡亲,老郁家那几只下蛋母鸡也难过了两天。

郁夏带着全家的期许乘上北上的火车,她运气不错,邻座同样是北上读书的大学新生,她们的座位还在靠车厢尽头的地方,要挤出去上厕所相对容易。

这趟旅程真的很漫长,长到对座的同志把腿都坐肿了,长到挨着几个将能聊的天聊了个遍。

还有在报纸上看过省状元的,一早就觉得郁夏眼熟,反复瞅了好几眼,终于想起前阵子刊登在各大报纸头版的黑白照片。

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同学,你是不是我们省那个高考状元郁夏?你是郁夏!因为太兴奋,对方音调拔得很高,而高考状元这个关键词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整节车厢的齐刷刷看了过来。

骗人的吧?这女娃娃是我们省的状元?咋的?你瞧不起妇女?毛/主/席说过咱妇女能顶半边天!这种时候就别吵了!谁给说说那真是高考状元?还真有不少人看过那张报纸,甚至有人反复看多好几遍,那会儿感慨说考第一名的女同志长得好看,长成这样还比谁都能读书,她可真是得天独厚。

现在,本省的状元就坐在他们面前,还别说,比报纸上那张黑白照片更好看!咋看都不像农村姑娘!我的个乖乖!还真是!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舅舅只是个小角色,给夏夏造成不了任何麻烦。

一来智商碾压,二来夏夏以后是在京市落户的,他舅还有那能耐北上几千里路来打秋风?出门之前不得想想万一靠不上呢?郁春这一章躲开了,后面恐怕躲不开。

她老舅靠不上郁夏,不得就近找她?咱们生活中也有这种极品亲戚,你要说他也干不出什么大事,就是像苍蝇一样烦人。

☆、八零年,有点甜郁夏差点没承受住他们的热情,再一次回答了走道那头身着深蓝色工装三十岁上下男同志的问话之后,她从包里取出那本带来解闷的名著小说,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翻了得有七八页,邻座的女同学拿胳膊肘撞了撞她:你是一个人上首都?家里没送?郁夏顺手将笔夹在书里,把书合拢搁在大腿上,这才侧过头应她:火车票贵,我家里贫困,送不起。

别说主动搭话那人,就连对面几个都挺意外。

在他们看来,郁夏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这岁数的女同志最要脸面,换个人怎么也该会说爸妈事忙走不开,像她这么坦诚倒是不多见。

也因为她太坦诚,问话的反倒不好意思,那女同学挠了挠头,说:我就是想说咱都是一个人上京,不如轮流睡觉,随时有一个醒着也方便看行李。

出门前我妈说火车上挺乱的,不仔细点容易丢东西。

郁夏点头:我还精神,要不你先睡?上大学啊,多大的事!对方从出发前一晚就兴奋,兴奋到这会儿早撑不住了,听郁夏答应了她就露了个笑脸,指了指座位底下那一包,又指了指上头货架:这两个都是我的,麻烦你盯着点,等我睡醒了也帮你看包。

郁夏回她一个笑脸,准备打开书页接着往后翻,又听她说:我叫戴玉兰,是双桥县城的,去京市上师范大学。

你好,我叫郁夏,录的京市医学院。

交换了名字就算认识了,戴玉兰仰头靠着椅背睡过去,看她睡着了,郁夏翻书的动作都放轻许多,她一边读着做消遣的小说,一边在心里感慨这姑娘性子真是太直了点。

郁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家里贫困就是免得贼惦记,明着告诉你我穷,只带了一包旧衣裳,费老大劲偷到手了也不值什么。

边上这姑娘就不同,她这样千防万防反而引人注意,偷儿就爱找这种人下手。

不过既然答应下来,戴玉兰睡过去这几小时里,郁夏将她的包看的好好的,别看她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看书,只要有人往那边货架伸手,她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中间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没来得及干啥就发现郁夏笑眯眯看过来,做贼嘛总归还是心虚,他又故作镇定把手缩回去了。

旁边戴玉兰睡醒之后第一时间抬头去看货架,又低头瞧了瞧椅子底下,看行李都在才松了口气。

她接着就去洗了把脸,又上了个厕所,回来换郁夏去上厕所,等郁夏从厕所回来,还特别提醒戴玉兰:我有点困了,待会儿就麻烦你看着,火车行驶过程中问题不大,停站的时候上下人多,你多注意一点。

至于先前疑似差点遭贼她倒是没明说,本来也就是看着像,对方又没下手。

她俩交换睡了几次,都没出事,眼看再有半天就要到终点站,戴玉兰已经坐不住了,她恨不得同自己的梦想一起从车窗里飞出去。

郁夏想着到校以后还有的忙,赶着睡了一波,就这一波,出了状况。

她是让一声惊呼吵醒的,揉了揉眼把身子坐直,就发觉戴玉兰煞白个脸,抬头一看,上头那帆布大包没了。

郁夏原本还有点迷糊,这下彻底清醒过来,问她咋回事,戴玉兰情绪很崩溃,像是没听见似的。

还是对面的男同志说:刚才有个抱孩子的妇女同她搭话,两人聊了一会儿,回头那包就不见了。

……那妇女呢?刚才那站下车了吧。

郁夏想了想,起身去找了一下负责这两节车厢的乘务员,说她邻座的大学生行李丢了,又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包的颜色材质大小,绝望的是……乘务员还真有印象,说前头那站就有个拿那种包的小平头下车。

本来这事同郁夏没多大干系,就是看戴玉兰已经傻眼了,她才帮着问一下,想着要是人还没下车没准能追回来。

会独身上京想也知道家里条件不会太好,哪怕这年头大学生读书不费钱,丢那么大一包东西能不心疼?不过到底是萍水相逢,她把情况说给乘务员听了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负责任的乘务员也跟了过来,既然有专人管,郁夏就没再多事。

而戴玉兰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从乘务员过来她就一直在说明自己的情况,说她虽然是县城里的但是家里条件也不好,她那包里不仅装了床单被套之类,还有开水瓶,还有饭盒,有好些都是没票不好买的东西……这也就算了,她学籍档案也搁那里头放着,丢了可咋办呢?看这个架势,不找回来她是不会罢休,郁夏没再多嘴,本来丢东西的时候她正在睡觉,对这事也是一问三不知,能提醒的都提醒了,能帮的也帮了,只能说那贼偷聪明,前头一直忍着没下手,眼看快到终点站,你疏于防范才设了个套,抱孩子的妇女十有八/九是打掩护的同伙。

背着行李下火车的时候,郁夏还想着得亏自己没穿新衣服,再有她脸皮也厚,坐这一趟整节车厢都知道了……知道S省高考状元学习虽然好,模样也标志,其实是个乡下土妞,家里穷得很呢。

郁夏从出站口出来,就发现火车站前的广场热闹得很,每到新生报到的时候就是赚外快的大好时机,家里有自行车的把自行车都骑了过来,说是一块钱一趟,保证送你到校门口,为了赚钱,他们什么辙儿都想得出来。

做这种生意的一般会去找那种穿着崭新眼神里怀揣着梦想的青年,这种很大概率是好忽悠的新生。

郁夏就稳,她背的行李不少,但是整个人不慌不忙不着急,一路走出去都没人往她跟前凑。

她是准备去找公交汽车站,再跟人问问看坐哪站能到京医大,就撞上后头一班列车也到了,出来的人里头正好就有同校的。

那是两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同学,看着像二十几岁,一高一矮普通模样,他俩正在说呢:不知道我们医大这学期招了多少新生,新生里头有多少漂亮学妹。

漂亮学妹啊,那就是学长们的执念与追求!也是他们遇上其他学校男生时吹嘘的本钱!瘦高个刚说完,就被旁边那个奚落了一脸:想要漂亮学妹你报什么医科?像我们综合大学文理都有,女同学在数量上就赢了。

光有数量管啥用?……那你们数量都没有呢,上回跟你去转了一圈,简直就跟进了和尚庙一样。

瘦高个不服:我们临床医学系女同学是不多,学药剂啊护理啊卫生管理教育的还是有不少。

哪怕他这么说,边上那哥们儿还是不以为然,擅长理工科的女同学原先就不多,还要考上京医大,那分数线是不比京大清大,也真不低!有这几个先决条件卡着,信他说的才怪了。

漂亮的女同学啊,那得去文学院去教育学院去外语学院找!那矮胖矮胖的都打算好了,等他到宿舍之后要和同寝室的讲个笑话:京医大有美女学妹……就这时候,有个悦耳的女声从旁边传来,他俩齐刷刷一扭头,就看见一个背着硕大帆布双肩包头上一层薄汗的女同志。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顶多也就二十,皮肤白白的,人瘦瘦的,扎着一束马尾脸蛋怪好看。

那女同学笑盈盈说:请问你是不是京医大的师兄?瘦高个不愧是和尚庙出身,美女当前还没反应过来,矮的那个已经伸手要接她行李了:妹子你背着这么大个包沉不沉,来我帮你拿着,咱边走边说!郁夏连忙摆手:不用了,你这两手也不空呢。

那矮个子反应贼快,一把将提在手上的行李塞给傻站着的瘦高个,跟着就把郁夏那一大包背上了自个儿肩头:对了妹子你是哪个学校的来着?带这么一大包是新生报到?京市地盘老大,没人领着你转个晕头转向也找不到路,这样……相逢就是有缘,哥送你去!郁夏都让他逗乐了,抿唇笑道:这样也太麻烦你。

那矮个子还在说不麻烦不麻烦,郁夏就指了指旁边的瘦高个,我跟这位师兄一块儿就行,不好意思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了,师兄也是去京医大?暂停一下!等等!这个也是什么意思?那矮个子满脸惊讶:妹子你该不会是去他们医大报道的?郁夏噙着笑意点点头:是啊,我是S省考来的。

学啥?五年制临床医学。

真是晴天霹雳啊我去!早先还听兄弟说他们系的女同学比大熊猫还珍贵,这运气真好,这就叫他俩撞上了!还是个模样这么俏的!那矮个子冲高个儿兄弟挤了挤眼,还不吝啬给他一个羡慕的眼神,然而高个子并没有感到欣慰……他脸上带着笑,泪往心里流。

苍天啊!这么漂亮的女同学咋不是他们这届的?她咋没早半年入学呢?漂亮学妹是好,再好能好过同班同学?同班同学天天都能一起上课,没事帮着占个座打个水带个饭讲个题,期末考试之前还能一起复习啥的,一来二去感情不就培养上了!等毕业之后一起进医院工作也行,接着进修也行,人生规划一致,志趣相投,这多完美!可惜啊,真是可惜了。

痛心之余,他也没忘记安慰自己:这班火车订得好!漂亮学妹一出站就让他遇见了,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还想着学长学妹也挺好,他俩一个专业,他先入学,回头妹子有不会的他保准能说得明明白白讲得清清楚楚,怎么也比她班上的男同学强。

这兄弟还在做美梦呢!他压根没料到郁夏高考成绩是全省第一,也没料到之后五年她一直稳坐专业第一名的位置。

你说有不会的能帮着讲解?基本上她不会的也就只有教授才能说个明白。

教授们也乐意与她探讨医学上的问题,郁夏实实在在是个好苗子,她不仅聪慧,并且踏实勤勉不骄不躁,身上那股子沉稳劲儿看了就让人放心,是做医生的料,很值得用心培养。

不过这些事,瘦高个是万万想不到的,他快速调整过来,一边带路一边热情的讲解京市的特色与景点,告诉郁夏哪几处有时间一定要去转转,哪儿的东西便宜好吃。

郁夏认真听着,偶尔插一句嘴,聊着天公共汽车站就到了。

她转头看了那矮个子一眼:师兄你是什么学校的?与我们同路?高个子正要拆他台,就挨了一脚猛踩:同路!咋不同路!当然同路!说着他最先爬上车去,还帮郁夏给了几毛的公车钱,郁夏慢一步上去,坐稳之后将硬币递给矮个子。

矮个子才将背着的包放下,缓了口气,就看到递到跟前的硬币,他摆摆手:你刚来学校,花钱的地方多呢,妹子你收回去。

才坐稳的瘦高个也点点头:就是嘛,都认识这么久了还客气啥!是啊,都认识这么久了,足足半小时啊!……本来以为从京市火车站到京医大距离挺远,到地方才发现其实比她想象中近多了,公交车开这一路她顺便欣赏了七十年代末的祖国首都。

很原始,很淳朴,有一股浓郁的历史气息,和千年后大不一样。

京医大也比那些综合性大学小了不少,或许是来得早,进出校门的并不多。

高个子师兄将郁夏领到新生报名处,看她做好登记,过完手续,有个小插曲是帮着登记的年轻老师盯着郁夏看了好几眼,那眼神直白得让等在旁边的两个咬牙切齿。

啊呸,年轻老师就是不靠谱,来个漂亮点的女同学就稳不住!天知道,人家虽然惊讶于郁夏姣好的容貌,更多关注的还是她省状元的来头。

是看了录取通知书来登记的是S省的郁夏,才有后来那几次打量。

全校教职工都知道郁夏同学是这届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很受校方重视准备大力培养的一个。

她的高考成绩让语文拖了点分,的确没考上全国第一,不过也没差多少,距离非常接近。

而她这个高考成绩超过本校录取线太多太多,也将其他同学远远甩到了身后。

校方本来是想开学就给她发奖金的,考虑到S省那边肯定已经发过钱,商量之后准备在其他方面给她一些便利。

从南边上首都距离那么远,火车上又挤又乱,郁夏同学能带的行李应该有限。

上头领导想到她可能还要为添置生活用品发愁,就把奖金改成了一全套的棉被、枕头、床单,还有条厚实的毛毯并一条毛巾被,这些都整整齐齐锁在她寝室的柜子里,钥匙让楼下阿姨保管着。

她那张床下还有两个搪瓷盆,床边有一个容量挺大的开水瓶。

早先就讲了,京医大女同学不多,女生楼住宿并不紧张,最多也就是六人一间,还有不少四人的,比起男生楼八人十人挤一块儿再舒适不过了。

郁夏就分在四人间,怕学生报道之后起争执,她们的铺位也是事先就分好的,郁夏在二楼的二零五宿舍,最里头靠窗那张床。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隔壁职业技术学校搞了一整天活动,让我有种在迪厅码字的赶脚。

新鲜出炉的更新,看完赶紧去睡,宝宝们晚安(:3[▓▓]☆、八零年,有点甜眼看着女生楼快到了,瘦高个师兄才想起来推销自己:咱们学校不算大,有些地方找起来还是费劲,回头抽个时间我带师妹你转一圈,给你介绍介绍,以后有什么困难也都可以找我,我毕竟早来半年,京市这一片都踩熟了。

看他紧张得脖子都红了,郁夏扑哧就笑出来:那以后还要麻烦师兄,师兄你是哪栋宿舍楼的?叫什么名?瘦高个才想起来,从火车站出来到现在,他竟然都没认真介绍过自己!我是G省人,叫许东升。

矮个子也趁机插了句嘴:还有我,我叫罗勇,我俩是一个地方的人,上学期来报道在火车上认识的。

郁夏颔首,问说:罗师兄上的什么学校?我上人民大学,法学系的。

离我们京医大远不?许东升耿直,正想说是没那么远,但也不近。

半年前他和罗勇在火车上认识,互相都觉得对胃口,就留了联系方式也走动过。

反正乘车也要点时间,走路还没试过。

结果他才要张嘴,就挨了罗勇一胳膊肘,那矮矬子上回还抱怨大老远过来就逛了遍和尚庙,这会儿竟然改口了!听听他说的——这点距离算啥?我隔三岔五就过来找老许,下回叫上师妹咱一道儿下馆子!郁夏想了想,应说:师兄们帮我不少忙,该由我请,今儿个恐怕忙不过来,回头咱们约个时间,不过怕是只能吃食堂,我没票。

两个男同志还要推辞,就已经到女生宿舍楼下了,郁夏接过罗勇抢过去背的帆布大包,再次冲他俩道谢,挥了挥手迈开步子往楼里去。

许、罗二人盯着郁夏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转身走人。

走了两步,许东升想起来自己帮矮矬子提了一路的行李,他气啊!一把将包塞回罗勇怀里:兄弟你行啊!苦力让我干了,殷勤让你献了!你对得起我?罗勇一拳头锤在他胸口:咱俩谁跟谁,干啥分那么清楚?看看,我这不还把你送到学校了?许东升半点没被安慰到,他更气了:你那是送我?你还能不是讨好郁师妹来的?这回就算了,姓罗的你回去勾搭自个儿学校的女同学去,别把手往我们医大伸!我告诉你,别说美女,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女同学在我校那也是稀缺资源,是大熊猫,能让你们外校的狼染指了?罗勇还是笑眯眯的:好说好说,那我回学校去了,下回师妹请吃食堂你别忘了通知我!姓许的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咱俩会搭这班列车返校是不是我的功劳?是啊,还真是。

是你他娘的磨磨蹭蹭才拖到今天,否则还能提前两日。

只因闲在家里也没事做,许东升早想返校来泡图书馆,趁开学前多看点书来着。

……他们哥俩你一言我一语怼得热闹,郁夏呢,进女生楼之后她一眼就看到旁边的管理员办公室,里头有个着深蓝色工装的中年妇女拿着扫帚在扫地,郁夏走到半人高的窗台前,喊了声:阿姨你好。

中年妇女直起身一看,跟着就放下扫帚迎上前来。

看你挺面生的,带这么多行李是新生报到?我是临床一班的郁夏,S省来的,麻烦阿姨您看看给分的哪间宿舍?别人或许记不住,郁夏她知道啊!舍管阿姨顺手取了名册,翻到临床一班,在郁夏的名字后头打一个勾,接着开抽屉找了两把钥匙从窗口递出来。

来我给你说,你分的二零五,最里头靠窗的铺位。

这两把钥匙呢,大的开宿舍门,小的开你那柜子。

说到柜子,阿姨还看了一眼郁夏随身携带的行李,就这个分量,估计真让上头领导说中了,她没带被褥这类不好拿的。

郁夏同学你是第一名录进来的,上头领导准备了一整套床上用品做奖励,东西就锁在柜子里。

还有床底那两个盆,床头那个大红色牡丹花的开水瓶,都是学校发给你的,希望你能尽快适应这边。

生活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女生楼这边是由我和另外一位同志交换值班。

郁夏是真没想到学校这么贴心,床单被褥开水瓶放在后世不值当什么,学生们只要带上钱随便到超市都能买,现在不同,现在是七八年夏天,国内政策还没放开,影响未来发展方向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都还在准备当中,那是年底的事了。

基本上除了农民自家产出的东西,其他都需要票,郁夏出门之前,郁妈帮着她收拾行李,真恨不得把一切能用的都带上……可她一个人搬不走啊。

还是郁小叔见识广,就说这些票证一般都有限制使用期限,过期作废,所以说,那些空有票没有钱的人家会拿自家的票出去卖,价钱也不高,这个只要跟当地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上哪儿买去。

还不止,郁学兵还偷偷把郁夏拉到一边告诉她,大学生拿录取通知书换的是全国粮票,全国粮票比地方粮票珍贵很多,因为拿到哪儿都能用,发行的数量也少。

到京市之后,可以拿全国粮票跟人换地方粮票,换的比例大,如果换1:1那对方就得另外补钱,这么过一遍再拿地方粮票去学校换饭票,能赚一点。

这种事郁夏当真是头一回听说,她压根没想到换个票还有这么多门道。

郁小叔就说,这是他从厂里听来的,派去外地出公差的干事员就这么搞,赚那一点对他们来说不多,到穷学生手里能添好几样小件了。

她小叔知道郁夏带了不少钱在身上,提这么两句也就是让她注意一下,有机会就换,这是白赚的。

郁夏都记住了,心想要是碰巧能撞上换全国粮票的就换,没撞上就别费那劲,初来乍到麻烦不少,不能为这事把其他搞得一团乱。

听舍管阿姨交代清楚,郁夏挺感动的,这个时代可能是有很多不便,人情味儿却比后世浓郁很多。

这真是好消息,因为路途实在遥远,我又是独身一人上京,能带的东西有限。

这下太棒了,学校完全解决了我的难题,谢谢领导,也谢谢阿姨关心。

舍管阿姨就和在校园里打扫清洁卫生的一样,属于员工之中最基层的那种,也就是后勤人员,他们在学校里是被漠视的一群人。

教授们地位尊崇,学生们是天之骄子,他们后勤人员虽然也有编制,不过呢要是做得不好,后头多的是人排队等着顶替你的位置。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在调节矛盾处理各种问题的时候她们是小心再小心,反而同学们不怎么把舍管阿姨看在眼里,进出大门或者在楼道里遇上会打招呼的都不多。

真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客气的学生,人家还是全校第一名考进来。

平时吧,舍管阿姨是有问必答,你不问她也不会多嘴。

同郁夏说话这个心里一舒坦,同她讲了不少事。

比如说二零五宿舍斜对面就是盥洗室,洗脸洗衣裳都在那儿,厕所要到走廊另一边,从郁夏她们宿舍过去得多走几步路,不过也有好处,这厕所吧,哪怕打扫的勤也难免会有味儿,隔远点夏天好过些。

郁夏边听边点头:是这个理。

看她背着个大包站这儿听,舍管阿姨还心疼起来,她打开门让郁夏进来坐着,将包卸在脚边,还递了个水杯过去:你听我讲,你待会儿上楼去先把东西放好,也不急着收拾,跟着把饭票换了。

这会儿还早,排不了多长的队,去晚了难说。

说着还给指了指食堂的位置,就在食堂里头,专门开了一个窗口给换票的,粮票换成饭票要补点钱,不过也不多,你别忘了带。

开水房在我们女生楼后面,早中晚都会开放一段时间,到时候阿姨把时间贴在公告板上,到点儿排队打。

学校后门那边有一个小卖部,里面卖一些小型日用品,这是专门开设来给学生们提供方便的,不需要票,像肥皂、牙膏这类消耗品就去那头买。

还有洗澡呢,得上公共澡堂……阿姨真是超额在完成舍管员的任务,她方方面面都关照到了,让千里迢迢北上读书的郁小夏感受到了首都人民的热情和温暖。

等说够了,阿姨还挺不好意思:你才来报道我就说这么多,怕是把你说晕了,那这样,你先上楼去收拾收拾,也歇口气。

对了,闺女你带水壶没有?我给你满一壶热水,这还没到点儿你打不上。

郁夏就从挂在胳膊肘上的布口袋里取出铝制水壶,阿姨接过去还给涮了涮,提起开水瓶给她倒了一壶。

阿姨我们啥时候领书?学生证上哪儿办啊?舍管阿姨替她拧上壶盖,递还过去,跟着回答说:书是班上统一发,到时候有人通知你。

学生证也是一样的,过几天应该有人带你们去拍照。

那个办下来之前都是用录取通知证明身份,你要出校或者办什么事别忘了带上。

……这么一通聊下来,开学要注意的方方面面郁夏心里都有数了,眼看着又有女同学进宿舍楼,她同王阿姨打了个招呼就背起大包上二楼去,过去二零五一看,门关着,还没人来呢。

郁夏拿钥匙将门打开,走到最里头那张床前,她顺手把口袋放在桌上,把包袱搁地上,歇了口气,顺便打量起这间要住好几年的宿舍来。

这条件比起后世相当简陋,和同时代的农村相较却已经很好了。

屋里摆着四张床,宽大概一米,桌子是四人共用一张,长条状的,带四个能挂锁的抽屉。

每个铺位又各自配了个柜子,郁夏将略小那把钥匙取出来,打开柜子一看,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具体是些什么一眼看去真没瞧明白,只能看出有棉被有毛毯有床单,最顶上是个枕头。

床单被套什么一水儿的全是天蓝色,没有印花,郁夏将床单铺在棕垫上,四面压好,放上枕头,棉被和毛毯就由它放在柜子里,她把毛巾被取出来放在枕头上。

这样叠过之后,柜子里就剩下了一点空间,这点空间可以用来放冬天的衣服,她把柜子里头压了又压,将暂时用不到的全锁进去,降温之前都不用动它。

这阵子要穿的就留在背包里头,先凑合着放在床下。

带来那两条毛巾搁她那抽屉里,还有个塑料口袋里装着牙膏牙刷肥皂之类的,也规整好一并放进去。

她先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之后从门后面找到一把崭新的扫帚,将宿舍清扫一遍,再拿抹布将桌面窗台这些地方擦上一遍。

这些活过去这半年郁夏都做惯了,动作麻利得很。

同宿舍另外三个人来得晚一些,有一个是当天傍晚,还有第二天第三天来的。

四人之中走得最远就是S市来的郁夏,其他三个全是北方人,甚至第三天那个还是本市的,也因为是本市的,她比别人有多几分优越感,来的时候有爸妈陪着,本人就坐在床上吃水果,送她来那几个忙进忙出还不忘记询问同宿舍其他人的情况。

我们娟子是学护理的,你们三位同学都是哪个系啊?因为知道她是本地人,哪怕看着不好相处,另外两个也压下心里那点排斥,端起笑脸迎人。

那可巧了,阿姨我也是学护理的。

我是药剂。

另两人都搭了腔,一屋子人就齐刷刷朝郁夏看来,郁夏本来在给家里写信,这时也搁下笔,侧过身来笑道:我是临床一班的。

对方显然没想到,诧异地说:小姑娘很不怕吃苦嘛,这科怕是没几个女同学会报。

郁夏就笑笑。

结果她妈又问:你高考多少分?我闺女考了三百二。

宿舍里其他两个都没听懂,郁夏听懂了。

这个李文娟是京市本地人,上本地的大学就很占便宜,她的录取线和外地学生不一样的。

本来,护理专业划的线就比基础医学临床医学之类的矮一些,她这个分数在录取进护理专业的本地考生里头可能不低。

李文娟她妈看着和善,骨子里挺傲的,尤其在面对郁夏的时候。

这也是郁夏没想明白的一点,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明明刚才认识,也就才打了个招呼而已。

想不明白她也懒得想,既然问到了,郁夏就笑眯眯回说:阿姨你问我啊,我考了三百八十九。

天儿就是这么被聊死的,李文娟她妈后来夸了郁夏两句,面子做到了,心里咋想就得是自己才知道。

既然没人再拖着她说话,郁夏就闷头接着写信去,她直接忽略掉可能不太好相处的室友,重点和家里人提到首都人民的亲切和善,无论是同校师兄或者楼下的舍管阿姨都是好人,帮她很多。

郁夏闷头写了好几张纸,没注意到李文娟她妈走之前还和闺女说,让闺女小心着点,学临床那个不简单。

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闺女谈了对象千万别介绍给室友,低调一点,免得让乡下来的狐狸精勾去了。

李文娟她妈是有故事的人,不过呢,她也太小看乡下来的狐狸精了。

人家郁夏同学也是很挑的,不是谁都看得上!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城里姑娘是比农村姑娘要自信要傲一些,我妈说她们那会儿就傻,啥都不懂啥底气都没有。

不过我们郁小夏不好忽悠也不好坑!剁手节,大家重点保护钱包哈哈哈哈=v=☆、八零年,有点甜系里开课之前,郁夏就将那封写了满满几页纸的书信寄了出去,她在收信人那栏上填了她爸郁学农的名字,又特地挑了张印着天/安/门城楼的邮票。

半个月后,这封信晃晃悠悠递到老家的邮局,邮递员一看,好家伙!还是从京市的大学寄出来的,他也没耽搁,跨上军绿色的帆布包蹬着自行车就往红星大队去了,这封信当天就送到生产队上,队长接过来一看,跟着放下手里的茶水杯,说要去一趟郁家。

是老郁家的信啊?生产队长应了一声:不就是郁夏寄回来的。

那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你去干啥?我跟着听个热闹。

这都九月半了,地里的活比秋收那阵子少了许多,社员们也闲了不少。

就拿这会儿来说,郁学农就坐在院子里劈蔑,想编个筐,他穿着件洗得泛黄的背心,顶着秋老虎干得热火朝天,刚把底下那面编好,就听到有人喊他。

郁学农!郁学农你听到没有?你家二妹来信了!队长这一嗓门是真响亮,隔着几块田的距离另一头的郁大伯家都听见了。

郁爸还愣着,在那头剁猪草的老太太一精神,她搁下菜刀利索的站起来,跟着在围腰上擦了擦手,往声音传来那方走了两步,扯着嗓子喊说:是不是夏夏写信回来了?队长转过身去回了个是,老太太赶紧回屋:老头子你别歇了,跟我去学农家,夏夏来信了。

郁大贵才从地里回来,才缓了口气就听到这话,他端着搪瓷盅子就追出来。

老头老太太一前一后往老二家赶,过去刚好,郁妈拿了把剪子在拆信。

学农媳妇你慢点,别把信给剪坏了!行了,老婆子你别念叨了,快拿出来看看,看里头写了啥!看他们一家子紧张成这样,队长还安慰说:信是从京市医学院寄出来的,说明你家二妹已经顺利抵达,应该是报平安的家书。

队长话音刚落,郁妈也将信封拆开了,她从里取出挺厚一叠信纸,取出来一看,最面上还是一版邮票。

老太太已经凑到她旁边去了,跟着瞅了瞅,邮票小了点,她没咋看明白。

学农媳妇你眼神好,你看看,这是哪位领导人?郁妈生在乡下长在乡下,没上过什么学也没看过报纸,要说领导人的名字她知道,能对上样子的真不多。

她瞅了两眼也不敢确定,正好郁春从屋里听见外头吵吵闹闹,跟出来看情况,就被郁妈叫住了——大妹你来看看,把二妹写的家书读给你爷你奶听听。

郁春从她妈手里接过信纸和邮票,她先看了看邮票:这是朱/德委员长纪念邮票,一版四联的,面值八分,不值什么。

郁春心说既然到了京市,有钱买这种发行量大不值钱的邮票,不会找找全国山河一片红?那个放到几十年后一枚能卖几百万,弄上一版吃喝不愁。

她又想起来,二妹怕是听都没听过一片红,她将邮票抛到脑后,准备读信。

正要张嘴呢,垫在信纸下面那版邮票就被老太太抽走了。

是委员长纪念邮票啊!给我收着,这可是夏夏从京市寄回来的!被打断的郁春扭头看向她奶,结果就挨了喷:还傻愣着干啥,读信啊!郁春挨了说,低下头就念起来:……我已经顺利抵达学校,办好入学以及入住登记,在宿舍楼给家里写信……这封信开头是对全家的问候,跟着将她北上求学这一路的经历讲了一遍,有在火车上的趣事,也重点写到几位好心人。

又讲了从南边一路北上透过车窗看到的景象,祖国的山水地貌,景致风光。

到京市之后,所见所闻更是同老家大大的不同,在京市随处可见宽阔的街道,还有近年来陆续建起的楼房,踏上这片土地感觉空气都新鲜不少,天也是蔚蓝蓝一片……家信嘛,都是拣高兴的说,是有夸大的地方,不过同三十年后比起来,现在的京市环境是还不错。

郁夏又说她运气好,出火车站就撞见同校的师兄,有师兄带路,一切都挺顺利的。

许师兄说,我们就读的京市医学院并不是太大,学生人数也不多,但我觉得这学校已经很大了,教学楼非常漂亮,图书馆藏书丰富,宿舍楼里条件很好。

因为我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录取进来,学校方面奖励了我一套床上用品,棉被毛毯之类的都有,还有一个开水瓶两个搪瓷盆,我在学校什么也不缺,家里不用担心。

……这真是一封道道地地的家信,她考虑到家里所有担心的点,把每一点都说到了,力求让家人安心。

比如说她宿舍那个李文娟同志,人可能不坏,但不好相处也是真的。

这些郁夏就没提,她重点讲到李文娟同志是京市本地的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她都知道,说学校这样的安排很体量外地学生。

她爷她奶她爸她妈听着还挺美的,想想可不是么,你初来乍到,有个本地人带着就是方便,要买什么要去什么地方她都能给指个路,寝室里有一个这样的存在省太多事了。

事实上呢,郁夏同本宿舍的三人相处不深,毕竟不是一个系,平时上下课都不在一块儿,每天读的书琢磨的问题也不同,也就是晚上回来能闲聊几句。

更多的时候她回来都见不着那几个室友,人家去别的宿舍窜门子去了,比如李文娟就有她的小团体,同进同出的几个都是本地人,她们生活环境差不多,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就像男同学会不自觉注意到身边的姑娘一样,女同学聚在一起谈论的不外乎也是学校的男生,那些穿着好生得俊学习成绩优秀的更是焦点。

与年年都在绝望将本校戏称为和尚庙的男同学不同的是,女同学们对这个失衡的男女比例非常满意,在这个比例下,只要稍微努点力就能处到一个方方面面都不差的对象。

昨个儿李文娟回宿舍来看郁夏不知从哪儿弄来几节铁丝,拿钳子拧巴拧巴就做成衣架,她当时都看傻眼了:你倒是能耐,还能想到这法子,铁丝又是从那儿弄的?上一届的师兄给的,钳子也是问他们借的。

……还有人带这个入学?本地的嘛,说是家里有人在钢铁厂工作,铜丝铁丝他那儿都有。

李文娟就奇了:你不是一心扑在学习上,对男同学都不多看一眼?我们聊起来也不见你搭话。

郁夏想了想:我们系课业繁重一些,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不太会注意其他事,但也不像你讲的那么夸张。

都说到这儿了,李文娟就多了句嘴:那你喜欢咋样的男同学?你看谁好?有看对眼的吗?郁夏当真琢磨了一会儿:我还没喜欢过谁,真不知道自己喜欢啥样的……李文娟耐着性子和她聊了半天,就是想知道郁夏看上谁了,最好别和她目标重叠,要是和其他人重叠那就有好戏看了。

临床一班这个郁夏,她自己可能不清楚,她在校内太出名了。

学习一等一的好,模样一等一的俏,虽然是农村来的看着还真是一点儿不土,穿个白衬衫扎个马尾辫都是扑面而来的青春靓丽……她给其他女同学带来了很大威胁,同性之中崇拜她的也有,羡慕嫉妒更多。

尤其大家发现楼下两个阿姨对她都格外好,有时候能撞见阿姨在关心她,说她太瘦了多吃点,又说早晚挺冷的,让她晨起多穿一件薄外套。

还不止阿姨,教授们才是心都偏了,上课爱问她问题,下课还额外给她布置作业给推荐参考读物,给她讲题的时候既和蔼又耐心。

别的女同学是尽量同室友搞好关系,避免自己成为被排挤的那个,郁夏和室友走得不远不近,倒是在短短一个月内将教授、舍管阿姨、学校食堂打饭的大妈一网打尽了,班上男同学都说郁夏同学个性是真好,从没见她生过气,学校里妈妈辈奶奶辈的都喜欢她,这种姑娘娶回去那真是幸福了!就拧衣架这回,李文娟耐着性子和她说了半天,结果啥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回头又有男同学来找她,问:你和郁夏同学是一个宿舍的?你知道她想找啥样的对象?被异性拦下来结果是和她打听别人的事,李文娟气都气死了,她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别问了人家看不上你,她挑的很,眼光高着呢!本来以为对方怎么也该恼羞成怒,回头就该帮着抹黑郁夏,说她一个农村土妞爱慕虚荣,结果呢,结果差点让李文娟原地爆炸!对方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郁夏同学不仅长得漂亮又踏实勤勉,心里好人善良,她眼光高一点是应该的!这位师妹你和郁夏同学还是室友,你咋不跟她学学?你这脾气也太差了。

那男同学留下这句良心建议,跟着又给李文娟道了个谢,然后转身就走。

留下李文娟好像被雷劈过,半天没缓过劲儿,脑子里轰隆隆似有火车开过,他最后那句不停在耳边炸响——你咋不跟她学学?你这脾气也太差了!太差了!太差了!太差了!李文娟刚去食堂打了饭,想端回宿舍吃,被这一句气得不轻,顺手把不锈钢饭盒都砸了。

她砸完就被打旁边路过的教授逮个正着。

那边的女同学!说的就是你!你还是堂堂大学生,咋能这么糟蹋粮食?糟蹋粮食不说还随地乱倒饭菜给清洁工人制造麻烦!你是哪个专业?几班的?叫什么名字?算了,你跟我走一趟吧!满满的一盒饭啊,有菜有肉的一盒饭啊,就这么给糟蹋了。

李文娟事后还心疼呢,就那一盒得五毛钱,她一口没吃上不说,被教授抓住教育了一个多小时,回来还饿着肚子。

得亏她有点眼力劲儿,没犟着,跟着就承认了错误。

就这样还被要求写了一千字的检讨书,好在没扣分没公开批评。

李文娟单方面迁怒起郁夏,被她惦记的郁夏在干啥呢?她在职工楼后面撸猫。

前次从后门出去寄信,她路过职工楼,这两栋楼是近两年才建起来的,分配给教授做宿舍。

她从那儿路过正好撞见两只猫猫在打架,都凶得很呢,换个人来笃定要绕开走,就怕给疯猫挠上,郁夏往前走了几步,就地一蹲,冲猫咪伸出手来,那两只跟着就扑到她跟前撒娇来了。

那次她还给两只猫咪上了堂思想教育课,教它俩握手言和,说好了以后不许打架,又承诺会经常去看它们。

说是经常,每周也就去两回,一般是周四和周日的下午。

她过去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猫咪就枕着她大腿晒太阳。

这两只猫在职工楼这边很出名,以前隔三岔五就要打一架,搞得主人头疼不已,最近竟然和平共处了!基本上还是互相看不惯,就是见到就装瞎,不动手了。

因为心中纳罕,两家的铲屎官就偷偷观察了猫咪的一举一动,终于发现了改变的根源。

这周四,刘教授家的猫从家里偷了一颗糖,叼在嘴里跑出去了;唐教授家的猫趴在茶几边上伸出爪子去够红彤彤的大苹果,险些砸了自己一头!它俩搞了一连串的小动作,跟着就拨开没关紧的门缝跑出去,蹲在路口那边等,过了一会儿,那边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同学。

两位教授装作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样子,看那漂亮的小姑娘蹲下来一左一右抱起两只疯狂撒娇的猫咪崽子,抱着它们坐到旁边的长椅上,给挠下巴,给摸背毛,还问它们这几天乖不乖,打没打架……那两只脾气比天大的猫主子到她手里就是一副狗腿样,问它什么还会配合着喵喵喵。

刘教授揉了揉眼睛:我怕是还没睡醒!旁边唐教授已经面无表情转身回屋躺下了:这是在做梦!就那次,他俩还委屈了半天,我平时跟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你,你呢,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咋到那女同学手里猫脸都不要了?不过也就只委屈了半天,后来他俩就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其他同事听了,到郁夏过来那天,不经意就有人过来偷瞄,看过之后就乐了。

是她啊!她是临床一班的郁夏,是这届最优秀的学生!还不止勤奋会读书,这个女同学方方面面都很出色,咱学校的教职工没一个不喜欢她,食堂那边打菜的大妈说,她一见着这姑娘就恨不得多给她舀一勺,要抑制住这种冲动还不容易。

你这算啥,咱们学校那个齐教授你知道吧?教生理学那个齐惠桐教授?她咋了?……想想朱玉霞院长,再想想谢超敏医生,她想干啥你猜不到?差点忘了那一家子!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真那么巧,教生理学那个齐慧桐教授她夫家那边所有媳妇儿全是医务工作者。

药学院那个朱玉霞院长是她婆婆,谢超敏医生是她嫂子,她家还有做护士的简直列举不过来。

你要说他们是医学世家也不对,她家里的男人没一个学医。

齐慧桐只有一儿一女,闺女不用她操心自己就处上对象了,就那个儿子……要说能耐是真能耐,人在计算机这个正在起步的新兴领域堪称鬼才。

别看这小子还在读研,别家研究生是让教授带着做项目,他反过来带着教授们做项目。

就是周围全是些中年教授秃瓢大叔,不说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能接触到的连个女的都没有。

齐慧桐说他好几次,他就跟聋了没听见似的,不响应,不接茬,不配合,你要和他发脾气那对不起这个月不回来了人住在研究生宿舍去。

打感情牌不好使,经济管制也不好使,这儿子到底咋回事?当妈的急都急死了!因为儿子不主动,当妈的就想着给他介绍一个,齐慧桐先前已经努力过两回,结果都是人间惨剧。

这次新生到校,她一看见郁夏就赞了一声这姑娘模样好,后续了解过后更是隔三岔五就和自家男人说她父母咋能教出这么好的闺女?谁家娶着她都是积了德!就是小了点,她是应届毕业生参加高考,如今也就十八。

要我说,郁夏同学配咱儿子那是糟蹋她了,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咱儿子打光棍不是?我准备昧着良心给撮合一下!她丈夫想说你生的儿子你还不了解?要是随便撮合就能成,那还用得着整日操心?再说了,人家郁同学还是祖国的花朵,又娇又嫩的,她就算优秀,十分优秀,优秀到全校教职工谁见了都喜欢,食堂打饭的都恨不得多给半勺肉,你个当教授的咋能带头辣手摧花?咱儿子会不会疼人你心里没点数?他还没说出来,齐慧桐就拿胳膊肘往旁边撞了撞:那也是你儿子,别傻坐着,你还看啥报纸呢?来帮我出出主意!你说咋才能让他俩见上一面呢?作者有话要说:  荷包彻底瘪了,更新来了=v=☆、八零年,有点甜齐教授还不是随便说说,她把这事放心上了,回身还反省了前几次的作风,觉得是不能强按牛头硬喝水,得看看郁夏同学是个什么反应,还有乔越这头中不中。

乔越就是齐惠桐和她先生乔建国生的刺头儿子,如今二十三,从几年前就在为国家做项目,具体研究些什么做爸妈的也不清楚,大概听说是计算机相关。

乔家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这一家子还都没有去海外留学的经历,家底清白。

前头几年那场浩劫也没牵连上他们,不仅没牵连上,他家三代人为国家建设出了大力,尤其是乔越,别看他话不多,平常总一副困倦模样,专业能力属于国内最顶尖,根据上头的说法,我国在电子计算机这块儿能不能超英赶美重点还要看这小伙子。

电子计算机啊……齐惠桐不会用,但她见过,也听老公和儿子说了,说再过几年计算机就会逐步进入大学校园,它能让学习变得简单,它的运算能力对科研工作者来说更是不可缺的。

齐惠桐仿佛听明白了,又不是很懂,不过有一点她知道:乔越这兔崽子比他们做爸妈的都能耐,他出息大得很呢。

出息大有时候也不见得尽是好事,就拿乔越来说,哪怕国家没强制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在研究所里待着,他自己也愿意扑在项目上,哪怕到休息日,顶多也就是回家吃顿饭,让他妈念烦了就去书店看看,再不然去什刹海转上一圈。

乔越这生活说单调也不过分,除了在专业领域要求超高,他其他方面都很凑合。

说是研究生在读,就拿上了工程师级别的工资,每个月有二百来块钱,算上津贴以及科研奖金,这数字能翻一倍。

乔越每个月到手四百来块钱,其中一半给他妈存着,剩下一半他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说经常要买点书,还有下馆子点菜也是一笔开销。

乔越在某些方面顽固得可以。

他有点轻微洁癖,偏食,还有个拿咖啡当水喝的毛病,二十几岁的人还任性得很……这个样子也难怪齐惠桐着急。

乔建国看她坐那儿冥思苦想还劝来着:当初咱俩处对象之前妈也说我要打光棍,其实就是没遇上看对眼的,等到遇上了他自然也就开窍了!齐惠桐扭头朝旁边看去,她丈夫戴着个眼镜头也不抬的看报纸,边看边在那儿说风凉话。

齐慧桐登时气乐了,她一把将报纸抽走:那你说说,就咱儿子这样,周围别说女同志,连个母猫都没有,他能跟谁看对眼?……乔建国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不记教训!爸从前就说过,在研究所你是领导,回到家老婆才是领导。

领导说话你就听着,她说错了你要指正那也得委婉一些,她不要面子的?想起老爷子的教诲,乔建国立马认怂,他赶紧从齐惠桐手里接过报纸,也不看了顺手把它放到旁边,跟着从茶几上端起水杯,递到她手里:来,喝口水咱们慢慢说,你别上火啊。

我那么讲也是不想看你操心,乔越多大的人了?凡事哪用你来受累?他是我儿子,我是他妈,我不受累谁受累?说到这儿齐惠桐就更来气,我说你这个当爸的咋就那么稳得住呢?你儿子整天就知道做项目做项目,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是很重要,那结婚就不重要了?这么几年下来他那项目就没个收尾的时候,上一个完了下一个继续,就这么耗着要耗到啥时候去?乔建国赶紧给她拍背:别着急!老婆你别着急!这周乔越回来我替你教训他……谁让你骂咱儿子?咱儿子除了不开窍之外哪儿不好?我让你帮着出出主意你还想把他骂得一两个月不回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乔建国好怄啊!那老婆你说,我都配合还不行吗?齐惠桐点点头,这就对了:之前听小越说他最近不太忙?好像前一阶段差不多了,后面的还不着急。

那好,就下周四,你给他研究所打电话,让他回家来帮我找个文件送学校去。

乔建国问:那他要是让我送呢?你个当爸的连儿子都使唤不动?甭管咋说,你让他来我办公室!正好郁夏同学是临床一班的学委,让她走一趟也容易,我想着叫他俩见个面,看能不能看对眼。

听她讲完,乔建国同志摸着良心说,自家爱人真是操心太多。

不过想想前头两次闹的笑话,这回还真算含蓄的,不就是创造个机会在办公室里偶遇一下么?偶遇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就他看来还是感觉希望不大,不过万一呢?万一要是看对眼了,以后他老婆齐惠桐同志也能少操点心。

他俩背着乔越把前前后后都打算好了,齐惠桐想着郁夏那么好的姑娘她儿子咋能不喜欢?他一定喜欢!只要双方都有好感,医大这边有她这个当妈的看着,放心!哪个男同学要是给郁夏写情书,回头堂堂课点名让他回答问题!读书不努力,净想着处对象!啥时候全科优秀了再想处对象的事,处对象也不能耽误学习!郁夏同学作为本届公认最优秀的一个,有人喜欢再自然不过了,只是男同学们一定想不到,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不在男生宿舍楼里,在教职工那头。

齐教授是病得最严重的一个。

类似她这种想法的还有别人,谁家没个岁数差不多的儿子呢?儿子不合适那还有侄子和外甥!你说郁夏同学是优秀,也不至于这样……至于!咋不至于?在京市各大高校里头,学习好的女同学即便不多,也没少过。

而她还不只是学习好,方方面面都太出色。

模样就不说了,尤其是个性以及待人接物,谁娶回去那是真享福,家里就不可能吵起来,她一定是贤妻良母。

……下个周四,齐慧桐让人给郁夏传话,叫她下午三点左右来趟办公室。

郁夏猜测教授是有临时安排,吃过午饭看了会儿书就准时过去了。

她在齐教授的办公室里待了二十分钟,感觉事情说完了就准备打个招呼出去,一来不耽误教授的工作,二来周四下午是她撸猫的时间。

齐惠桐正在心里抱怨自家爱人不靠谱,心想儿子咋还不来,看她要走就和蔼的问:郁夏同学觉得目前的教学进度怎样?跟得上吗?班上同学又有什么反馈?郁夏逐一应答下来,齐惠桐又说:要是遇上有不明白的你尽管过来问我,还有一些问题咱们可以共同探讨。

之前在公社高中就是这样,老师们对郁夏一直很好,十分关照,她没觉得很奇怪,笑着应说:谢谢教授关心,我目前没遇到棘手的问题,以后有困难再来麻烦您……那您忙吧,没事我就回去了。

齐惠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郁夏从她办公室里退了出去,她静坐了一会儿,又听到有敲门声,说了声请进,就看到中分头牛仔裤配白衬衣的糟心儿子推开门进来,他左手揣进兜里,右臂夹着个牛皮纸袋。

乔越这模样真的不差,不止是不差,跟那些电影明星也有得一比,就是啥时候见了都跟没睡醒似的,瞧着懒懒散散的,齐惠桐看见就忍不住想说他:让你少喝点咖啡,晚上别熬夜,你又不听!你学人家收拾收拾,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多俊一小伙子!乔越只当没听见,一路走到他妈办公桌前,不慌不忙将牛皮纸袋放下,然后双手撑在桌沿边,皱眉问:妈你又在搞什么?齐惠桐心虚的看向窗台那边,还不忘记嘴硬说:不就是让你帮忙送个文件来?我出门的时候把它忘在家里了,待会儿要用,你爸又走不开……对了,儿子你咋这么慢呢?乔越的反应就跟他妈刚才一模一样,他跟着扭头看向窗台的方向,说:不是给你送来了,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回去了。

齐惠桐真是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重点是送文件吗?重点是三点钟过来!三点钟过来!你到是看看表,这都几点了?齐惠桐也不能再叫郁夏过来一次,这么刻意乔越能不明白?让他提前明白了不得转身就走?也没啥事,你都过来了晚上跟妈一起吃,别急着走啊。

正好,咱聊聊。

乔越抬起手来按了按太阳穴:聊什么?聊你上次带我去国营饭店吃饭,结果是约了人去那头相亲?还是聊你上上次让人在京市另一头上班的女同志特地坐车到我研究所,‘顺便’替你送一袋橙子过来?……我说妈,你今天该不会也有什么安排?齐惠桐一下就泄了气,有个聪明过头的儿子真是糟心: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行了,你走,赶紧走,我看了你就生气!听他妈这么说,乔越就从裤兜里摸出个钱夹,从里拿出两百块钱:这个月的二百,妈你不想看我那我周末就不回去了。

兔崽子还真是放下钱就走,走出办公室还在琢磨今天这出,总觉得要是三点准时过来一定有故事。

这么说还得感谢在职工楼下遇到那两只凶巴巴的猫,他看见那两只垂头丧气的蹲在长椅上,就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还没看几眼,那两只蠢猫就上前来凶他。

乔越要走,那猫就挂在他牛仔裤上,他停下来,那猫又杀气腾腾的喵喵喵。

他从办公室出来又习惯性的要走职工楼那边,那边近,突然想起那两只病得不轻的猫,迈出去一步又收回来,转身换另一条路走了。

也亏他临时改了道,否则回去的路上就能见到两只乖乖巧巧的猫咪趴在郁夏纤细修长的大腿上,猫下巴在大腿上蹭啊蹭,边蹭边撒娇。

郁夏边给小猫顺毛,一边好脾气解释:是我不好,今天来晚了,别生气好不好?就原谅我一次。

她说着摊开手心平放到猫咪面前,其中一只在她指头上舔了舔,另一只抬起爪爪搭了上来。

喵~作者有话要说:  乔妹儿就是男主。

表示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很萌这对,不喜欢的真不用特别告诉我,告诉我也不会换=3=☆、八零年,有点甜精心安排的偶遇就这么泡了汤,齐惠桐结结实实胸闷了一下午,再想到儿子这周末不回家,她心里就更怄了。

她当晚就同爱人抱怨说:咱这儿子真是讨债来的!我这么急着安排他们见一面是为了啥?还不是怕小姑娘一不当心就和我校那些男同学看对眼了,老话多说凡事赶早不赶晚。

乔建国边给她削苹果边安慰说:你就当小越没看上……这话又捅马蜂窝了——就郁夏同学这样的他也能看不上?你不知道我捣鼓这事的时候心里还打鼓呢,你说咱儿子模样是不赖,前程也不差,可就那木头样儿……我看了都感觉悬乎,生怕人家瞧不上他!结果他还给我掉链子,说好的三点钟准时到,三点半过后才见着人!乔建国也不敢随便接茬了,他缩了缩脖子接着给苹果削皮,心里想着自家爱人就是这样,她心不坏,就是刀子嘴外加急脾气。

原先她有机会去医院工作的,就是性子不大沉稳,她自己心里有数,也怕做不好,慎重考虑之后才选择走上教书育人这条路。

虽然说人民教师同样需要好脾气好耐性,不过因为大学已经脱离了小初高那种手把手教的模式,能考上京医大的学习能力以及自觉性都不差,鲜少能气着教授,这工作倒也适合她。

这么想着,乔建国就闭上嘴听爱人抱怨,跟着他还记起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妈也是这样。

就那会儿结婚比现在早,你在周围难得找到一个二十几岁还没处对象的。

所以说,别管家里什么成分,做爸妈的又是什么文化水平,在催婚这件事上,都是一样一样的。

要乔建国说,爱人心里着急没错,小越不配合也能理解。

……老乔你听没听我说?你也帮我分析分析,咱儿子到底是咋想的?他现在一心扑在做项目上,不考虑终身大事,可这要是不提上日程,等他想考虑的时候上哪儿找合适的对象?乔建国削完最后一刀,将苹果递到齐惠桐手里,让她啃着,自个儿放下刀子擦了擦手,然后才说:以乔越的个性,你这么搞一定不成。

不然你平常多多关照郁夏同学,一来二去关系拉近了,冬至请她来咱家吃饺子。

一来师出有名,二来同桌吃饭要聊几句也容易,比你贸然将人喊去办公室强得多。

你看现在也十月份了,到冬至也就还有两个多月,这点时间你等不住?乔惠桐啃着苹果,听到这儿一下来劲儿了:老乔有你的!这法子我看行!正好人家千里迢迢北上读书,在京市无亲无戚,一个人过节多孤单!看她乐呵起来,乔建国暗自松了口气,自家爱人对这事如此上心,他猜想那女同学可能是很优秀,要是两个年轻人互相都有感觉那当然好,做长辈的乐见其成。

就算不来电,请学生来家吃饭也不过分。

这天以后,乔惠桐真是扳起手指头数着过日子,她恐怕没想到,不用等冬至两个年轻人就已经见上面了。

就是那个周末,乔越可以休息半天,他又事先说好不回家,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去转转,这一转就转到新华书店。

他想着随便看看,就沿着书架走了一圈,快走到头听到有人在说话,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过分清脆,也不显得低沉,就是感觉婉转雅致悦耳动听。

乔越原先没放在心上,他目光在书架上逡巡,那声音就不停往他耳朵里钻。

还不止,那一句句再正直不过的对话就像羽毛小刷子挠过来,乔越背身站在书架后头,他经历了一系列艰难的抗争,最终冲动战胜了一切。

乔越看也没看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本,跟着就往声音传来的柜台走,甫一绕过书架,他就看到声音的主人站在距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

白衬衫,薄外套,搭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下是双蓝色的胶底布鞋……她用皮筋扎了个低马尾,乌黑长发柔顺的淌在背后。

乔越眼神不自觉往她身上飘,偏偏面上一派正直,看起来既沉稳又镇定,就是耳朵尖有点泛红。

等他走到柜台前,就听到最后一句:那就麻烦店长留意一下,过两周我再来。

说完人转身走出书店,乔越只注意到她侧脸非常精致,好看极了,皮肤虽然不是欺霜赛雪的白,映着深秋暖阳也跟剥壳的鸡蛋差不多。

他以前真没特别注意过哪个异性,今儿这么一开窍,就跟老房子着火似的,心里都烧起来,一轮公式定理背下来也没给它浇灭。

动心是一秒钟的事,乔越出来转了一圈,就栽了个彻彻底底。

他将手里的书放在柜台上,状似不经意问说:刚才那女同志订了什么书?店长回说英语词典,乔越挑眉:店里不是有货?我拿给她看了,她说不好使,想订一本词汇量更大的。

好像说是买回去对照着看外国文献,要包括专业词汇才行。

乔越本来就是随便问问,说到这儿他又多了句嘴:哪个专业?说是医疗卫生。

乔越:……医疗卫生?那还真是缘分啊。

乔越想起来,他妈也在重学英语,听说是京医大图书馆弄来一批外国著作,是全英文版。

齐惠桐女士干劲十足的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啥进展,仿佛已经放弃了,她好像还弄了本医学专业英语词典来看,那词典现在就放在家里的书架上积灰。

乔越想着今天就算了,下周再回去一趟。

他还在走神,就听见书店店长说:红宝书一本,八毛,同志你买不买的?乔越低头看着柜台上那本红彤彤的领导人语录,他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面不改色从钱夹里取出一块钱来。

等他付过钱从书店出来,也没了再转转的心思,跟着就搭车回去研究所。

一起做项目的看他这么早回来还诧异,再一看他手里还拿着一本崭新崭新的红宝书。

小乔同志你大老远出去买这个?咱不是对领导人语录有看法,领导人说的话当然都是金玉良言,可就是这个,上头年年给发,从语录到生平到选集,所里谁不是人手一套?乔越原先准备绕过同事,听到这话就停下来,还扭过头去盯着人家看了半天,看得人头皮发麻,生怕这小子一个抽风又立个新项来逼死大家。

就有人咽了咽唾沫:多翻翻领导人语录挺好,回头我也再买一本去,强化记忆!说得好!乔越同志不仅专业能力强,这觉悟也比大伙儿高!不是说今晚煮火锅吃?走走走,咱买点菜去!乔越你吃了没?要不要一块儿?我多买点!看他们恨不得跪下来说祖宗我错了,乔越竟然心情颇好,他勾了勾嘴角:你们去吧,我不用。

这一个下午,乔越脑子里都是书店那抹倩影。

是的没错,被他惦记的正是京医大的郁夏同学。

所谓缘分天定,哪怕周四那天阴差阳错没见上,乔越到底还是逃不脱。

为儿子瞎操心的齐惠桐教授还不知道有这一出,她要是知道,真得大笑出来。

前人告诉你要听妈妈的话,现在知道了吧。

还说你妈我瞎胡闹,你就不胡闹?兜兜转转的这不还是回到原点了,到头来看上的不还是郁夏?这段笑料暂时还没别人知道,甚至说乔越都没想到他在书店遇见的就是他妈费尽心思想撮合的对象。

他回来之后照了照镜子,拨了拨有段时间没剪的中分头,好像有点长了。

乔越盘算着赶明去理个发,下周末回去一趟,把他妈放在书房里积灰的英语词典拿出来。

打死他恐怕也想不到,到第二个周末那本词典已经不翼而飞了,乔越仔细找了一遍也没见着,回头听他爸说,那个让他妈拿到学校里去了。

后来他再去新华书店,就听店长说,那个女学生前两天来过,他告诉对方没找到符合她要求的大词典,对方回说那就不用了。

乔越皱眉:她之后来过没有?店长一听这话,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他:同志你问这个干啥?……比起乔越连连吃瘪,郁夏的生活就阳光多了。

她先前去打听英语词典就是想对照着翻翻图书馆里的外国文献。

郁夏日常英语能力很过关,涉及到专业,难免会有一些艰涩的词汇,有些词在普通的英语词典里都翻不到,为此郁夏还愁了两天。

本来想耐心等等书店那边,结果偶然同齐教授提起这事,对方就说她家里有医学专业英语词典,还大方的借了出来。

词典作为工具书,经常都要使用,借过来一两天还不了,哪怕她抓紧点对照文献将艰涩的词汇誊抄备注,也要用点功夫。

郁夏原先不好意思拿,还推辞来着,齐教授反过来劝:我那个英语水平拿着也是浪费,本来就是放那儿积灰,你用得上只管拿去,善待它就行。

那就多谢您。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你课余时间还能阅读那么多书籍文献,并且自学专业英语,作为老师我很欣慰。

咱国家正缺人才,就需要这样刻苦努力的学生。

郁夏还同齐教授探讨了两个问题,这才拿着词典回去宿舍。

解决了困扰自己一段时间的难题,她心里非常高兴,又盘算着书不能白拿,不如回头将自己翻译的文献给教授誊抄一份。

在适应了大学生活的节奏之后,郁夏在完成课业之余,还给自己做了许多规划,就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方方面面的医学知识。

女同志学医真的蛮辛苦,很多时候班里的男生都喊累说受不了,她好像无知无觉。

除了饥渴的学习,每到周四以及周日郁夏雷打不动去撸猫,又因为在生活上接受了学长们许多帮助,偶尔也拼一起在食堂吃顿好的。

郁夏用自己的步调在拥抱她的大学,她看起来尚有余力,日子过得不疾不徐,却比急匆匆赶路吃饭上课打仗似的同学们高效得多。

别人啃书的时候,她完成了预习、复习、自我学习;别人在发展友谊以及处对象的时候,她在陪教授们做课余探讨,听舍管阿姨闲唠嗑。

到十月中旬,眼瞧着有降温的苗头,楼下管生活的阿姨就偷偷塞过来一张票:早先你不是说想买件羽绒服过冬?阿姨去看了,百货商厦里已经上了新货,有好几种,样子怪挺好看的。

郁夏看了看塞到自己手里的票:您不也得添衣裳,这个给我干啥?我这么多个冬都过了,还能缺袄子穿?你才来头一年,不知道京市冬天多冷,你带那几样保准顶不住。

王阿姨比郁夏自己还操心,才刚有转冷的苗头,她已经在想数九寒冬咋过了,本地学生不用急,南边来的不做好准备一夜降温就要冻成冰坨子!闺女你听我的,拿这个去买件羽绒服,你趁早去。

京市穷人多,有钱的也不少,等冷起来说不准要卖断货。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给乔妹儿点蜡。

☆、八零年,有点甜郁夏到底收下了王阿姨递来的票证,再三道谢然后上了楼。

这个点儿宿舍另外三个都在上课,郁夏拿钥匙开锁,进门以后还不忘记带上插销。

她到自个儿的床沿边坐下,顺手把书搁在枕头旁边,跟着拿小点那把钥匙开了柜门,从柜子最里边翻出一个笔记本,打开封底,里头夹了个牛皮纸信封。

那信封里装有三百二十块钱,其中有二百五是上面领导发的奖金,五十是小叔奖励她考上大学,这两笔是缝在衣服里头带来京市的。

另外还有二十块,是省下来的困难补助。

京医大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划了三档补助,分别是十八、十三以及八块。

郁夏拿的就是第二档普通贫困补助,这一档只要是农村来的都能申请到。

她八月底过来报道,跟着就写了申请,九月初领到第一笔,十月初又领一笔,两笔统共是二十六。

郁夏将整十元装进信封里搁在柜子最里头,这个钱她没当室友面碰过,剩下一块两块的零钞、角票包括分票则放在靠柜门这边容易拿的地方。

离家之前郁妈也准备了零钱给她路上花用,那一路其实没花什么,到校之后她统共就坐过几次公车,又从别人手里收了张票,花六块钱买了条牛仔裤来换洗。

前次去新华书店还用了两块四毛,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郁夏想了想,后世的姑娘们为了美的追求穿丝袜也能过冬,她有两条牛仔裤,布料还挺厚实,配合着羽绒服足够保暖了。

王阿姨说得很对,羽绒服是要买,除此之外还得添双胶鞋。

京市这边冬天爱落雪,穿布鞋容易打滑不说,鞋子恐怕没干的时候。

除去这两样,她最好还能再买个开水瓶,到数九寒冬洗脸泡脚都得兑热水,那水又不是随时都能打,每天就那几段时间开放,只备一瓶又是喝又是用铁定撑不住的。

临到要用发现不够再问人借也不靠谱,你这边缺,别人也缺,谁都没多的。

简单列出个清单,她跟着又给估了个价,羽绒服要六七十,鞋子和开水瓶便宜一些,三样算一起也得用到八十来块,考虑到这是在祖国首都,物价可能比南边稍高,她直接从信封里掐一百块出来,将钱和票一并夹进书里,其余照样放回原处。

想了想,又将毛毯拿出来放到床上,十月初接连都是晴天,她搭着毛巾被睡觉正好,这几天是有转冷的趋势,毛毯跟着就能派上用场了。

搬出毛毯之后,柜子里就有了空位,她将夏天那两身衣物叠好码进去,跟着搭上锁扣挂上锁头,至于夹着一百元纸币那本书则被她锁进抽屉里,后头两天课比较多,还是等周末再去百货商厦。

郁夏这是第二回去百货商厦,看她一身打扮相当朴素,售货员本来不是挺来劲儿,直到从她嘴里听到羽绒服三个字。

羽绒服啊,那可是冬天里最好的御寒装备,还是最近两年才搬上货柜的,先前少有听说。

作为售货员,她们私下里试穿过,那是真暖和,穿上你就不想脱……然而和舒适度成正比的还有它昂贵的价格,六七十一件,一件衣服能抵全家一两个月开销。

听说这打扮朴素的年轻姑娘要买羽绒服,本来懒懒散散磕着瓜子的售货员猛地就来了精神,她上下打量郁夏一眼:对不起我没听清,这位同志你买什么?我要一件羽绒服,还要双胶鞋。

羽绒服最便宜的六十五,你真要买?看郁夏点头,她才从货架上取了两件下来:衣服可以看,不让试穿,红的六十五,绿的七十五。

怕郁夏不明白差价出在哪儿,她还补充说明了两句,你别看这件贵了十块钱,它是两件套,穿脏了好拆洗,六十五那件少个套子。

有没有其他颜色?售货员说没有,郁夏瞧着这孔雀绿是扎眼一些,颜色也还经典耐看,她想想自己皮肤白也衬得起,就点头让售货员包起来。

同志你说还要双胶鞋?要短颈还是高腰的?口头说哪能知道鞋子长啥样,郁夏就让她指来看看,因为刚刚做成一笔大生意,售货员对她耐心挺好,她冲玻璃柜台最底下指了指:就那两种,鞋底鞋面都差不多,一个鞋脖子长,一个短。

颜色有三种,土黄的,军绿的还有迷彩的,你慢慢看,看好了我给你拿去。

郁夏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短的那个是真短,不穿袜子的话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另一双差不多有短靴的长度,她果断拿了双高腰的,挑的是更耐脏的迷彩色。

这双鞋十五,羽绒服七十五,两样加起来一百就去了九十。

她先前还想着多攒点钱,再争取一下奖学金,这样手头宽裕了,每年能买张票回去一趟。

来一趟百货商厦才发现钱是真的不禁用,郁夏只得在心里告诉自己,回去要更努力学习,她得对得起家里的殷切希望、学校的期待以及舍管阿姨的关心,这百十块钱不能白花了。

回去这一路她还在琢磨,因为从齐教授那里借来了专业词典,她这边每天能翻译好几篇文献资料,就想问问教授看有没有渠道将这些翻译的东西推销出去,这样她能赚个辛苦费,也能让国内的医学工作者以及医科学生看到这些好不容易引进回来的了不起的资料。

郁夏原先还没这么迫切,也是羽绒服加胶鞋害的,她等不及想飞回学校去,回去同齐教授打听看看这事成不成。

记得没错的话,这几年国家也很缺翻译,哪怕各大高校都在加紧培养英语专业人才,可人才的培养总是需要时间。

再说,日常英语和医学专业英语之间也存在着鸿沟,郁夏能这么快啃下来还要得益于她的来历,她的英语压根不是在公社高中学的,她本来就会,还是很会的那种。

隔着一千年的时光,词组结构语法等等方面是有变化,但她也不是今天才过来,这么长时间,基本也习惯了吃透了。

郁夏琢磨了一路,在经过距离学校两个路口的自由市场时才想起来她能买上羽绒服还得感谢王阿姨,这么想着,她就拐了个弯转进市场里头,去称了点青枣。

那枣是本地农民挑进城来卖的,个头不算大,尝着甜,价钱也不贵。

郁夏称了两斤,想着经过宿舍楼下的时候匀一半给王阿姨。

结果呢,她前脚迈进宿舍楼,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反倒先让人给叫住了,王阿姨坐在管理员办公室里冲她招手:闺女你来,这儿有封你老家寄来的信,刚送到还没多会儿。

郁夏赶了两步过去,她顺手将衣服搁在一边,接过信封一看,上头写着永安公社红星大队郁学农寄。

是我爸寄来的。

她笑着把信收起来,准备回宿舍去慢慢看,跟着将那兜子青枣搁窗台上,我刚才去百货商厦了,回来顺便称了点儿枣,吃着还行,阿姨你匀一些去。

能在京医大做后勤人员,家里条件都不会差,一般还要有点门路,王阿姨不缺这口,倒是郁夏,难得称点水果还想着她,是个好闺女。

她这么想,就顺着拿了三五颗,看动作这么斯文郁夏还不满意,她一手提着袋子另一手往桌面上抓了几大把,接着不给王阿姨还回来的机会,提上羽绒服就准备上楼。

迈出去一步之后又想起来,笑道:这衣裳等降温了我再穿给您瞅瞅,买的时候人家只让报尺码,不给试,也不知道中不中看。

说到这个王阿姨就忘了那几把青枣,她上下打量郁夏好几眼,满是赞许说:闺女生得俊,穿啥都好看,用不着试!郁夏听过笑容更真:那您忙着,我瞧瞧我爸信里写了啥,待会儿再下来陪您说话。

信里写了啥?还不就是那些吗。

她拆开信封看里头有三页纸,瞅那字迹是郁毛毛的,他开头第一句就写了:阿姐我是你弟,你寄回家的书信已经收到了,奶让大姐念了整整三遍,听过瘾之后将信收起来,连夹在里头那版委员长纪念邮票一起,锁在她那屋的柜子里头……这开头就把郁夏逗乐了,她来京市之后忙着学习,只每晚睡觉之前才会想起家里。

这会儿又想起来当初备战高考的情形,比起大步流星迎接新时代的祖国首都,落后的南方农村也有属于它的美丽。

离家两个多月了,想起来还是挺不舍的。

郁夏又接着往下读,郁毛毛在信里说,爸妈爷奶大伯小叔反正全家都挺好,就是大姐还没找到工作,看她也不着急。

家里那几只下蛋母鸡前段时间有点反常,喂什么都不爱吃,下蛋也不如之前来得勤。

大姐说正好杀来吃肉,回头另养几只,妈舍不得,说那是你手把手照看的,说母鸡是舍不得你。

阿姐你也别太担心,那鸡就反常了几天,现在又正常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下蛋。

对了还有,奶让我告诉你她养那四头猪长势很好,到过年一准能卖好价钱!奶说了,让你缺什么就买,在外求学别委屈自己,钱要是不够花就写信来说,咱立马给汇过去。

阿姐你交给队长的复习资料在这一片都抢疯了,好多准备参加下届高考的排队来抄,队长从八月底头疼到现在,隔三岔五就在调解,生怕社员们争破头打起来。

那个资料公社高中的校长看了,说非常好,还说就照这个复习,只要能吃透,保准能考出去。

……郁毛毛陆续写了不少事,都挺琐碎,郁夏一点点看下来,脸上的笑容没消失过。

她看得正投入,宿舍门让人一把推开,两个学护理的前后进来,看郁夏人在宿舍正觉得奇怪,就注意到床上那件孔雀绿的羽绒服。

新的?你买衣服去了?郁夏暂时搁下手里的家书,回头看她们一眼:这不是要降温了?我听说京市的冬天冷得很,没件厚衣服不好过冬。

你来报道没带棉袄?羽绒服多贵啊。

李文娟背身坐下了,她没说啥,另一个走到郁夏这头,还伸手来摸了摸衣服面料,摸够以后又是一阵羡慕,这衣服真好,诶,对了,你不是每个月还领困难补助,咋有钱买这个?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公社上和大队上都发了奖励,我妈想着人离乡贱,就一分没留全给我带上了,今天买这两样就花了个精光。

听说是两样对方还楞了一下,她再一看,床底下还放了双崭新的高腰胶鞋。

这鞋也不便宜吧?郁夏摊了摊手:贵也没法,总得要买,到落雪天布鞋怎么穿得出去?你就把钱全砸这上头了?我听说别人领了补助还想着省一些寄回家呢。

郁夏懒得琢磨她这话是几个意思,想了想将羽绒服压扁,塞进柜子里锁上,锁上之后才回说:我正准备同教授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个活干,在外读书要添置的必需品不少,我家在南边,隔着几千里路,不像你们离得近缺点啥都方便回去拿。

她说着将信里最后两段看完,看妈和奶都让郁毛毛问她那什么羽绒服买了没,郁夏就准备趁热回一封过去,告诉他们羽绒服已经买到,还买了双胶鞋又添了个开水瓶,已做好过冬准备,请家里放心。

第二封家书寄出去之后,郁夏才想起去齐教授的办公室,让她帮忙参详参详,看自己翻译的外国文献行不行,能不能靠这个赚点收入。

别人或许不清楚,京医大的教授大概知道各省给状元的奖金额度,她原先想着郁夏应该不缺钱花,没想到对方在琢磨这事:你翻译这个很专业,要肯定是有人要的,估摸还能开个不错的价钱……老师还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生活上有困难,有困难可以说出来,学校方面不会坐视不管,老师们也会帮你解决。

郁夏摇摇头:您也知道我家是农村的,家里还有兄弟,我想着自己尚有余力,就想赚点钱寄回去补贴他们。

看齐教授还在犹豫,郁夏放软了声音说:这些书我平时也在看的,不是单纯为了赚钱,学业方面您也可以放心,不会落下。

她都这么说,齐教授才松了口:那行吧,你把这几篇翻译的稿子放这儿,我给你问问去。

郁夏你想补贴家里是没错,也别太逼迫自己,学习不能落下是一方面,也要注意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乔妹儿:真羡慕我妈天天都能见我老婆→_→☆、八零年,有点甜过了两天,郁夏下课回来偶然撞见舍友说起羽绒服的事,那口气酸溜溜的,她心里就多了几分戒备。

当天下午,她又去找了齐教授,问先前提那件事有没有谱。

郁夏还是沉稳持重的样子,齐惠桐却感觉她对这事十分上心,甚至多少还有点急切。

齐惠桐起身将办公室门带上,让郁夏搬了凳子到旁边坐,问她:老师还是那话,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怎么讲也比你多吃了三十年的饭,遇上事也能帮着参谋参谋。

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学校方面应该知道,我高考成绩侥幸不错,运气好拿了省市县几级奖金,加起来有五六百块。

双亲想着S市距离首都远,来报道的时候就没让我拿太多东西,给带了二三百块钱,原先想着过冬的厚棉衣并床单被褥都过来买,遇上校方解决了我生活方面的难题,我就只是修修补补简单添了两样。

齐惠桐边听她说边点头,还问这有什么问题?国家不是给高等院校发放了困难补助吗?我来报道时辅导员让我申请了,是第二档,每个月十三块钱。

我已经领过两次,原先听说农村学生都能拿这个钱,就没多想,这次添了件羽绒服,寝室里好像有点意见。

说到这里,齐惠桐明白了。

这就是女生楼的通病,经常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起来,负责调解的舍管员每回说起都无奈得很。

齐惠桐将她这个情况一琢磨,宽慰说:辅导员让你申请那就了解过你家的情况,困难补助全校的农村学生都有,这个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郁夏听齐教授说完,回道:我心里想着,一来我已经拿了国家赠予的奖金,额度不小;二来假如翻译这个活能顺利接下来,我个人就具备一定的经济能力,的确不应该占着这个名额。

听说班里也有城市户口但家庭条件特别差的,总说补助不好拿,把我那个让出来给真正需要的人也很应该。

除了这两点以外,郁夏也觉得她要是继续领这个钱,被举报是迟早的事。

哪怕学校方面坚持说只要是农村学生都可以享受困难补助,闹开来还是难看。

郁夏估算过这年头翻译员的收入水平,觉得凭自己踏踏实实赚钱也够开销并且还能补贴家里,没必要为这个闹得不可开交,闹起来耽误事,退一步还能换个好名声。

再有,别人或许觉得考上大学享受国家补助是非常自豪的事情,郁夏觉得自力更生少给别人添麻烦才是正确的做法。

上头给她发奖金,那个她该拿,她不羞愧。

明明可以靠自己努力过得好,非得贴着国家,这种不说可耻,也没啥值得骄傲的,要是习惯了有便宜就占对未来发展也没好处。

郁夏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给齐教授听了,对方触动还蛮大的,恢复高考之后学校招了两届新生,像她这样的倒是头一例,别人不管家里条件如何打破头也想抢一个名额,对比下来,这孩子简直省心。

踏实、勤勉、自立、自强……这些饱受推崇的美好品德她好像生来就拥有,甭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招人疼的好姑娘。

对郁夏越是欣赏,想起自家那长着反骨的儿子她就越来气。

齐惠桐暂时将撮合这两个小年轻的事情抛到一边,想了想自己打听来的行情,准备在价钱上多帮忙争取一下,这样郁夏每个月翻译几篇文献,日常开销的确是够了。

既然你都想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早先你提那个事已经有谱了,那边看过非常满意,正在商量定价,过两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把条件当面说好。

郁夏悬着那颗心就彻底放下来,她连声向齐教授道谢,又说回头第一笔钱下来定要请教授吃饭,多谢教授借出那本词典,也多谢她费心帮忙。

齐惠桐原先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她打了个转儿——那我就厚着脸皮蹭你一顿,等你收到第一笔钱,咱去自由市场买点菜,到我家去烧饭吃!行啊,到时候您可别抢着付菜钱。

齐惠桐应说:不和你抢。

心里盘算着非但不和你抢,还要厚着脸皮把乔越那小子骗回家,这次多好的机会!至于菜钱的问题,要是他俩能处上对象,往后多的是机会补贴回去,顶好让小越将每个月那二百交给他未来媳妇管着。

……从齐慧桐的办公室出来,郁夏直接去找了辅导员,把自己的情况说给辅导员听了。

大概就是说京市这边开销也没她原先想的那么大,高考之后上头发给她的奖金其实都还没用完,领着国家的困难补助她问心有愧。

听到这儿,辅导员还着急了:话不是这么说的!那奖金总有用完的时候,你还得在校读几年,困难补助这个名额让出去容易,以后想拿回来就难了!辅导员怕她一时冲动搞得以后为生活犯愁,说不准还会影响学习,那样多可惜。

你说说,不就是一个月十三块钱吗?领这个钱的学生里头也有不那么贫困的,没听说谁受到过良心的谴责,郁夏同学这道德素质也高得过分了!辅导员都这么劝了,郁夏还是坚持,又说自己英语水平不错,齐教授替她介绍了一个翻译外国文献的活,收入不少,她是真心希望能将这个名额让给没拿到补助的其他同学。

同寝的室友也说条件明明过得去却厚着脸皮占用补助名额可耻,我是农村来的,不知道城里学生申请补助不易,现在知道了,让出来还不晚。

请老师帮着安排一下,看咱班哪位同学没申请到的,正好把我这个让给他。

既然要做这个事,总归得做得漂漂亮亮的,郁夏捡着体面话说,几句下来就将辅导员感动得稀里哗啦。

临床医学开了两个班,两个班是一个辅导员管着,辅导员斟酌之后找了个城里户口但是家里负累重又没批下二等补助的男同学来,将郁夏依靠自身努力解决了生活上的困难,决定让出困难补助的事情告诉他,问他愿不愿意接受。

乍一听说,对方都懵了,多问了两句才知道郁夏去接了翻译医学文献的活。

男同学羞愧于他没想到凭自身努力去渡过难关,先前还在为困难补助的事情而抱怨,想到这些他脸都烧红成一片。

还是辅导员劝说郁夏同学接的那个工作不是谁都做得了,让他不必想太多: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需要这个二等补助就大方点接受,这五年好好学习,毕业之后回报国家。

听了这话,那男同学才点头应下,辅导员拿了个表让他回去填上,赶明交过来,他回去的时候整个眼眶都是红的,同寝室的同学见了赶紧过来关心,问他出了什么事,还是家里有什么情况。

他就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说给几个哥们听。

先前女生楼那边还有人说郁夏同学不好,说她假清高独来独往不合群,依我看她们就是嫉妒,嫉妒郁夏同学成绩好,成绩好不说模样也标志,还讨教授们喜欢。

独来独往还不是因为同寝只有她是学临床的,咱们专业课多,学习压力重,就这样她还能接活赚钱解决生活困难,铁娘子也就这样了!这男同学一番感慨,说完就挨了室友一脚踹:什么铁娘子?人家那脾气还不够软和?十三块钱,那可是十三块钱啊,说让就让了!要是我,只要国家愿意补贴,就算啥也不缺至少能拿去吃顿好的!这兄弟说完就发现同寝的兄弟全是一脸鄙夷,他跟着就跳了脚,除了郁夏同学有那觉悟,谁不是跟我一样的?男同学也一样多嘴,前后不过半天,这事儿就在男生楼这边传遍了,至少临床两个班都听说了,还有人不信去找那个据说顶替了郁夏同学二等困难补助的求证,果然看到辅导员发给他那张信息表。

还真不是瞎吹,这事儿是真的!这事在男生楼引起了不小的震荡,也有那么零星两个感慨说败家婆娘娶不得,感慨完毕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长排看傻逼的眼神。

也不撒泡尿照照,啥玩意儿还肖想人家郁夏同学?人家优秀成那样哪有给你嫌弃的?再说,娶个行事大气的老婆不比抠抠搜搜的强多了?这些后续郁夏并没有关注,她已经得到准确的说法,也见过对方的负责人,确定了价钱以及交稿方式,跟着带回对方希望她翻译的文献闷头努力起来。

另一边,同样不知道这事的苗燕偷偷找到临床两个班的辅导员,检举郁夏家里条件好还占用国家下放的困难补助名额。

她才开了个头辅导员就皱起眉,她以为这个皱眉的动作是给郁夏的,还来了劲儿,扯着口号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说郁夏占用一个名额,人家真正有困难的就少一个名额。

还说就前段时间,她还去百货商厦买了羽绒服和胶鞋,两样加一起九十块钱呢!苗燕是郁夏寝室里另一个同学,就是跟李文娟一起学护理的那个,她家里条件不好不坏,本来在面对农村来的郁夏有一些优越感在,因为胶鞋外加羽绒服,她心态崩了。

尤其听李文娟说那衣服要七十五,鞋子也得十几块……苗燕一个冲动就跑来找了临床专业的辅导员。

头一回干这种事,她心里有些打鼓,不过这都起了头,只得硬着头皮说啊:我和郁夏是同宿舍的,她还不止穿新衣服新鞋,就连床单被套枕头包括开水瓶都是崭新的,这种作风哪能享受困难补助呢?辅导员听她说完,跟着就笑了。

他早先就想着郁夏会推辞补助一定有别的契机,并不单单是因为齐教授帮忙找了个翻译的活,结果是这么回事。

倒是个聪明姑娘,和她比起来,这个来举报的室友真是又蠢又毒。

辅导员端起茶盅喝一口水,说:郁夏同学那一整套床上用品是校方作为奖励发给她的,奖励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录取进来。

添置其余物品的钱是他们省发下来的奖金,郁夏同学高考成绩S省第一你们不知道吗?高考分数下来之后,清大以及京大都抢着要她,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是省里管教育的领导亲自送到她家去的。

说到这里,辅导员还嫌不够:除此之外,郁夏同学已经凭自身努力找到一份翻译医学文献的工作,前段时间她就推辞了国家补助,那个名额已经让给其他同学了,这一点你也不知道?苗燕这才慌了手脚,她就是一时让嫉妒蒙了眼,咋会想到这些?床单被套是学校发的?她还是S省高考状元领了一大笔奖金?困难补助是校方调查之后主动为为她申请的,她本人靠自己解决了难题,已经推辞了?……这怎么可能?!!!辅导员已经板起脸来,严厉谴责了她这种行为,并且表示会上报给护理系。

我这不是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啊!谁让她不说?这位辅导员是专管临床两个班的,既然事情已经说明白,就懒得同她废话,只是比了个请出去的手势:你们宿舍四个同学里面只有郁夏同学是南边来的,她千里迢迢来京市上学不易,你们非但不关照帮助她还闹出这种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会如实将情况反馈给你的辅导员,请她找你谈谈。

咋会只是谈谈?干出这种背后插刀的事,苗燕这个同学道德品质大有问题,护理专业的辅导员同她谈过以后给记了个过,在她的哭求之下才没公开通报批评,私下里严厉的告诫了她。

能考上京医大的都是国之栋梁,你最好别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未来搭上,真走到那一步一方面是国家的损失,也是对自己不负责。

护理系内部处理了这次的检举事件,而另一头,教临床那几门专业课的老师也发起了一项建议,建议给学生们多一些动力,在国家级、校级奖学金的基础上设立一个学院奖金。

国家和学校级别的奖金是一年一发,学院奖可以按学期发,给钱也行,发东西也不错。

这个奖金就是因郁夏而起,好些个教授都心疼她,就想变着法给她提供一些方便,为她减轻负担。

你说翻译医学文献报酬颇丰?哪那么容易呢?那玩意儿不费劲的?既然她困难补助不要了,多发点奖金总行,京医大受国家重点扶持,非但不穷,条件还挺好,多设一项奖学金不痛不痒的。

十月下旬,院里就宣布设立学院奖,对这个,郁夏当然是志在必得。

也就是那前后,她完成了第一次交稿,领到了翻译工作的第一笔钱,跟着就找上齐教授,问她啥时候有空,吃饭去。

齐惠桐与她约在本周末,郁夏问齐教授家住哪里,说买上菜过去。

她就笑了:我家离学校还不近,咱们定个点儿,你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接你来。

我都行,您看几点方便?那就上午九点。

齐惠桐算了算车程,让儿子八点半从研究所出来,坐公交车来京医大接人,半个钟头正好。

两个年轻人去买菜,爱吃什么买什么,一路上还能随便聊聊增加感情,简直完美。

当晚,她就给乔越拨了个电话,开门见山让他周日九点去京医大门口接人:那是你妈我最重要的学生,人家大老远上京市读书,你可千万把人给我平安接回。

电话那头乔越回说:我这周末有事……他还没说完就挨了怼:每回都这么说,是不是地球缺了你就不转了?让你回来一趟咋那么难?齐惠桐说着,就听见乔建国同志在旁边嘀咕:还不是让你逼的?她一个眼刀朝爱人飞去,接着对电话那头的乔越说:这周末你给我接人去,对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学,名字叫郁夏,是我们学校临床一班的!你替我把人接回来,上次你说替你同事打听的那个医学专业英语词典妈给你弄一本去!乔越:……听那头没动静了,齐惠桐跟着就是一拍板: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V,届时奉上万字更新。

今晚准备熬夜写文,明中午十二点之前会更,能写完就一次放出,写不完也先更一章给你们解解馋。

重点就是这些,宝宝们早点睡,明天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