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店主,可知云将军现在身在何方?男人依旧顾不上自己需要的东西,而是继续追问。
陶清之微微施力让摇椅动起来,不答反问:你知道又当如何?男人沉默片刻后,踉跄着倒退两步。
是啊……我知道又能如何呢?想到自己都受小人陷害,被革职查办,若非小王爷上下转圜,恐怕全家都要在地府里相聚,男人脸上方才因得知云瑾卿还活着而生起的神采瞬间灰败。
小人当道,国将不国啊!哀叹一声后,男人没再问之前的问题。
毕竟知道他在哪又怎么样呢?救大晋于危难之中,却得这么个下场,谁人能不心寒?就如男人自己,一辈子兢兢业业做官,敢说自己上对的起天家,下对的起百姓,然临到了,却差点连累家人与自己同赴黄泉,他都有些寒心。
最终,男人换了些粮食、丸药、布匹之类的生活用品与钱财,临走前,看着摇椅上已经合上眼的人欲言又止,却到底还是没再问什么。
之所以换那些东西,乃是因为男人一家虽免于一死,却被流放到荒凉之地。
流放路上艰苦无比,哪怕有人打点过,家里老弱妇孺依旧多有病者,到达流放之地后虽勉强安稳下来,却是缺衣少食。
男人到功德商店前,本是一家里人正围在桌前吃饭。
桌上的饭菜换成在京里时,怕是连府里的下人都嫌弃,看到儿孙们如今吃得面不改色,男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再思及卧倒在床的母亲,想到她虽年迈,但原本身体还算硬朗,偏偏受自己连累,晚年都没福享,如今病倒他乡。
一时间,男人胃口全无,朝关切的看向自己的妻子摆摆手,起身走出门去。
家里人只当他出去散散郁气,却没想到他空手而去,竟是满载而归。
祖父,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看到他身旁的两大筐东西,家里最小的孙子睁大着双眼。
小些声。
男人从筐里拿出一包点心给他。
七八岁的小孩立刻机灵的捂住嘴,接过点心后,高兴得差点没在原地蹦起来,却还记得先小声道:谢谢祖父。
家里的儿子听到动静出来,只当是父亲见不得家里人受苦,想办法弄来这些,也没多问,赶紧先将东西搬回家里。
等发现筐里不但吃喝用的都齐全,甚至还有不少银子,家里人瞬间高兴得像过年一般。
先将丸药拿去奉母亲用下。
看到家里人个个都露出笑脸来,男人心情也稍微好些,转头与妻子道。
本来为接下来生活愁苦的妇人含笑点头,立刻捧着丸药离开。
祖父你吃,爹你吃,二叔你吃……先前得到点心的孩子拆开油纸包后,却是咽着口水先将所有人都分到,最后才自己吃。
男人摸着孙儿的头,露出欣慰的表情。
功德商店内,男人离开后,陶清之却是干脆在店中小憩一觉,醒来后顺便接待正好连着到来的几位客人。
最后一位客人有些特殊,少不得多费了些时间,等将其送走,陶清之才慢悠悠的回后面。
他回来时,已是黄昏后,云瑾卿坐在竹林间,沐浴在夕阳下,正手执一本书看着。
望着他专心致志的侧脸,陶清之感叹他不论做事什么都认真的态度,无怪乎其学识渊博,对各道都精通。
怎么去了那么久?听到脚步声,云瑾卿将手里那页书看完,才放下书看向来人。
陶清之在他身旁落座,拿出乾坤镜问他:这人你可识得?镜中正是他方才接待的第一位客人,问过云瑾卿平安的落魄男人。
云瑾卿带着疑惑朝镜中望去,看过两眼后,有过目不忘之才的他当即认出对方的身份。
此人应当是当朝刘太傅。
看到堂堂一品大臣如今明显落魄的模样,云瑾卿却并不是太惊讶。
佞臣当道,本有贤名的太子都被废了,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太傅遭殃也是迟早的事。
他方才先问你平安,后又问你所在。
陶清之将方才店中与刘太傅交流的经过简单描述一遍。
云瑾卿沉默许久,随后长叹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似在人间仙境般的地方无忧无虑的生活,然心底深处,如何能不忧心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忧心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
可忧心又能如何,想必如今,军权早已被其他人接管,只盼那人不说多有能力,至少能够按照他原本的布置守成。
好好的,叹什么气。
陶清之显然不理解他满身功德,缺什么都能去店里换,还有什么可忧愁。
云瑾卿望着他,犹豫片刻后道:可否借你的乾坤镜看看外面的情况?陶清之没事时偶尔会拿出乾坤镜来看着玩,并没有避着他,以他的才智,自然猜到此镜的用途。
借你用没问题,只是多少会消耗你一两点功德。
陶清之一面说,一面已经取出镜子。
倒不是陶清之没良心,天天吃他的喝他的还想赚他功德,只是这镜子算是店内的工具,他用来无所谓,旁人用必然会消耗功德。
不碍事。
如此,陶清之便将镜子递过去:你拿着镜子,在脑子里想着想看到的地方。
多谢。
云瑾卿道谢后接过镜子,按他所说的开始想军营。
镜面上波纹晃动片刻,随后开始出现画面,看那风沙满地,到处都是荒凉之景,便知是塞外边疆之地。
画面缓缓移动,很快就到达军营,看到军营里的将士面色发黄,精神都不怎么好时,云瑾卿眉头微蹙。
继续看下去,正好到将士们吃饭的时间,发现他们吃的是粥也就罢了,碗里还根本没多少米,云瑾卿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打仗是要命的事,将士们如果不吃饱,哪里来的力气与敌人搏斗?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云瑾卿当初接掌虎符时,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有充足的粮草与兵器。
那时正值大晋危急存亡之秋,满朝上下无人敢有异议,到底还是达成他的要求,想来就是那时,损害不少人的利益,得罪那些利欲熏心的小人。
他当时带过来的粮草便是吃到如今也还有多,将士们如何会沦落到喝稀粥的地步?镜中的画面随着他的疑问转到将军营帐中,看着里面的桌案上与将士们碗里稀粥成鲜明对比的山珍海味,还有那些围坐在桌案旁正喝酒说笑的将军与副将们,云瑾卿还有什么不明白。
察觉他外露的怒气,本来拿起他搁在石桌上的书随便翻着的陶清之凑过去看了眼乾坤镜。
看到里面的人正在吃饭,伙食还挺不错,不免想起自己还没用晚饭。
不过……看了眼明显情绪不好的人,陶清之觉得他现在未必有心情做饭。
比起将军营帐里那些肉掉到桌上直接就不要的人,外面的将士喝完稀粥连碗都要舔干净。
就在他们放下干净得都不用洗的碗,摸着完全没饱的肚子出神时,突然冒出一队敌军偷袭。
天还没全黑,而且还是大营,敌军过来偷袭完全可以说是送死,然大营里的将士一开始时竟然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最后拼着人多才将他们全部解决,而自己这边却死得人更多。
云瑾卿不用多想就猜到,必是南蛮人得到什么消息,特意派这队人过来试探,而试探的结果……显然会刺激他们卷土重来。
他心里一沉,手里的镜子落到桌上,明明没做什么,神情却说不出的疲倦。
军营里,敌军偷袭让过来后只知自己享受的将军受到惊吓,看到遍地的尸体,终于认识到危险的他不敢再苛刻将士的粮食,就怕万一再来敌人,饿得没力气的将士保不住自己。
如此一来,对余下的将士倒也算是好事。
陶清之对他既怒且忧的情绪无法感同身受,却好歹还有两分体贴,将乾坤镜收起来后,讲起下午来的另一个客人的事与他听。
那当真是个有灵性的小家伙,模样也生得漂亮。
他平日里对客人都冷淡得很,忽然见他对一客人开口就是夸,面上还带着几分喜爱的笑意,云瑾卿不免侧目。
是何人能得你如此赞誉?陶清之轻笑一声,摆手道:并不是人,不过却比许多人都要强些。
哦?云瑾卿发出疑惑的问声。
见他好奇,陶清之没在继续卖关子:那是一只小狸奴,我原当是从附近不小心跑进来的,待看清它身上竟然有功德,才知是客人。
听到客人是只狸奴,云瑾卿有些感兴趣,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它来换什么?莫不是小鱼干?它倒是‘喵喵喵’的说了一堆,奈何我不懂猫语。
陶清之无奈的一摊手,想到下午时那直立起来冲自己叫个不停的小狸奴,唇角扬起。
然后呢?云瑾卿追问。
然后自然只能通过乾坤镜看看它的生平,好知道它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