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2025-03-22 07:07:28

灯花又爆了一下, 林正声揉揉眼睛,以为是错觉,紧接着看见沈浮的睫毛又动了动。

师父, 师父, 林正声脱口叫起来,师父快来, 大人醒了, 大人醒了!脚步声很快响起,朱正披头散发推开了门,紧跟着是庞泗和胡成,边跑边问:大人醒了?四个人八只眼齐刷刷盯住床上的沈浮,暖黄的灯影下他一动不动, 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林正声脸上有点热, 讪讪地解释道:方才我亲眼看见大人动了, 睫毛动了两下。

睫毛?几个人都有点失望,朱正掩着怀上前, 伸手搭脉:也许是风吹的, 咦?他脸色一喜,连忙坐下细听:脉搏比昨天夜里强了很多。

真的?庞泗一个箭步冲上来, 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大人能接纳了?要不我赶紧再给大人输点血?朱正没说话,凝神听着脉,前些天沈浮的脉息一直都很弱,平得几乎没什么起伏,但眼下,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每次脉搏的跳动, 虽然还是很弱, 但比起前几天,已经是天上地下,的确有很大好转。

不过,要立刻输血吗?万一弄错了,适得其反,可怎么办?朱正拿不定主意。

林正声揭开被子听心跳:比昨天夜里清晰。

心口上取血的伤痕还在,药人的血跟常人不一样,血液很难凝固,伤口也特别难愈合,可眼下,那条伤口结了薄薄一层疤,林正声觉得,这应该就是转机:师父,要么试试看?几个人眼巴巴地等着,许久,朱正终于下了决心:行,那就试试。

庞泗立刻挽起袖子凑上来,熟门熟路划开手腕,与沈浮的贴在一起,能明显感觉血流得比昨天快,庞泗欢喜起来:不一样,朱太医,跟昨天感觉不一样,快了很多!好,朱正心口一块石头落了地,看起来,应该是做对了,那你少输一会儿。

胡成高兴得直搓手:等天亮了就让大家伙儿都试试,看还有没有合适输血的,也不能让庞兄弟一个人扛着。

没事没事,我身体壮,扛得住。

庞泗笑得合不拢嘴,只要大人能醒,我这身血全给他都行!几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噔噔噔的脚步响,外头值夜的王琚跑进来:宫里又打发人来问大人的病,怎么回?沈浮取血前就告了长假,理由是风寒,然而他这么多天不露面,谢洹不免担心,隔三差五打发人来问,朱正忙道:就说有好转,快了。

心里暗自念了声佛祖保佑,但愿真是快了。

姜云沧天不亮就醒了,洗漱完换上朝服先往正房跑,林凝刚起来,正坐在堂中吃茶:你妹妹还没起。

姜云沧只得停住:母亲夜来睡得可好?挺好,林凝低眼看着澄澈的茶汤,踌躇着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要进宫?对,昨儿已经递了折子,马上就去觐见陛下。

姜云沧心不在焉,只是留神着帘内的动静,我估摸着战报今明两天也该到了,母亲放心,父亲必是大获全胜。

林凝却不是担心战事:见着陛下的话你问问沈浮怎么样了,或者你顺道去趟丞相官署,亲身去看看他。

姜云沧皱了眉:看他做什么?却不是晦气!别这么说,他如今都改了。

林凝犹豫着,低着声音,有件事你妹妹还不知道,她难产那会子,沈浮……里间突然传来姜知意的声音,姜云沧嚯一下起身,飞快地走到帘子跟前:意意,你醒了?姜知意其实早就醒了,心里太乱,闭着眼睛躺到现在才起:醒了。

姜云沧急着进去,然而她还没洗漱,进去不得,只是隔着帘子殷勤问她:你觉得好点了吗?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去给你买。

听见帘内她懒懒的回答:没有,哥哥不用忙。

姜云沧总觉得,她语气似乎有点不快活,可昨天相见时她明明笑得欢畅,怎么一觉起来,又不高兴了呢?正猜度时丫鬟端着水盆出来,笑道:姑娘收拾好了,小侯爷可以进去了。

姜云沧连忙掀帘子进去,看见姜知意靠着床头坐着,神色有点郁郁,眼皮还有点肿,姜云沧心里咯噔一下:你哭了?没有。

姜知意连忙揉了下眼睛,遮掩过去,大概是昨夜睡得太晚,眼皮有点肿。

的确是哭了,梦里哭,醒来又默默掉了几点泪,明明只是一个梦,可直到现在心里都沉甸甸的,难受得很。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梦里沈浮那句要走了,就好像是真实对她说的一样,姜知意心神不宁,甚至这会子好好坐着说着话,眼前依旧时不时闪过梦里沈浮的模样,眼泪看看就要落下,连忙低了头。

姜云沧越看越觉得不对,上前一步弯着腰:你怎么了,意意?没什么。

姜知意不想说,没睡好,有点犯困。

姜云沧不敢再问了:那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了,先进宫去见陛下。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姜知意闭着眼睛躺着,思绪乱纷纷的,始终不能平静。

沈浮从不食言,既说了生孩子时要陪着她,就绝不会无缘无故不来,况且,已经五天了,就算当时太忙来不了,难道这么多天都那么忙,都来不了吗?想起那天疼得厉害时恍惚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林凝说是送鹿血的人,当时她意识不太清醒分辨不出来,然而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很像是沈浮,难道他来过?阿娘,姜知意急急唤道,阿娘!林凝急匆匆进来:怎么了?话到嘴边,又觉得问不出口,姜知意低着头:阿娘,那天,沈浮是不是来过?林凝心里咚的一跳,脱口说道:没有。

没有么。

姜知意说不出是失望多些,还是怀疑多些,许久:已经五天了。

五天了,以他的性子,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梦里他带着哀伤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姜知意心里咚咚乱跳着:阿娘,没出什么事吧?没有,林凝哪里敢说?这才醒了一天,床还下不得,万一知道真相乱了心神,可怎么好?我听说沈浮染了风寒一直告假呢,也许是怕病气过了你和孩子,所以才没过来。

感染了风寒。

姜知意松一口气。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那么谨慎,必定是怕传染她和孩子,所以才敢没过来。

可为什么心底深处,那惶惶不安的感觉还是散不去?姜知意抿着唇没说话,听见林凝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他好了,肯定就来了。

等他好了,应该就过来了吧。

眼前还是不停闪过沈浮带着哀伤的笑容,姜知意用力闭了闭眼。

这是怎么了?明明早就决定再不与他纠缠,只是一个怪梦,怎么就不安到这步田地了呢?御书房中,姜云沧快步走近,向谢洹倒身下拜:臣参见陛下!快起来,谢洹双手拉起他,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云沧,果然还得是你出马!战报刚刚收到,西州之战大获全胜,歼敌十余万,全是坨坨的精壮兵丁,其中又以姜云沧杀敌最多,战功最显,全靠他救回姜遂坐镇指挥,才能稳住全局,又全靠他率领数千骑兵以一敌十,神出鬼没,杀得坨坨国内七零八落,才使坨坨军心大乱,一败涂地。

谢洹笑容满面:经过这回,坨坨人三两年里别想再爬起来,西州子民总算能过几年安稳日子了。

云沧,这一仗你立功最大,说吧,想让朕怎么赏你?姜云沧只想要一个赏赐,那就是公布他的身世,饶恕他这么多年隐瞒之过。

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事情他还不曾与父母商量,不能擅自主张。

笑道:臣有个想法,不过得先与家父商议商议。

行,朕等你。

谢洹此时心情大好,什么都肯答应,你只要别让朕给你摘月亮,朕都答应你!摘月亮么,她对于他,也的确像是夜夜仰望的月亮。

姜云沧笑了下,听见谢洹问道:对了,沈浮病得怎么样了,这几天有没有去你家?病了吗?怪不得没看见他来碍眼。

姜云沧道:臣刚回来,不清楚。

病了五六天了,从不曾见他告假这么久过,看样子病得不轻。

谢洹思忖着,左右今天没什么要紧事,要么你陪朕过去看看他?谁要看他。

姜云沧沉着声音:臣妹还在月子里,大夫嘱咐过臣等不要接近病人,免得传染。

谢洹知道他更多是不想见沈浮,摇了摇头:你呀。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今天先商议封赏的事,等这事定下来,朕再过去看他。

丞相官署。

沈浮在迷雾中彷徨。

似乎有什么在前方召唤,要他穿过浓雾,去向该去的地方,然而心里恍惚着,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追着他唤着他,要他不要走。

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只觉得极是熟悉,极是亲切,模模糊糊的唤声一声声都敲在心上,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荡得发疼。

是谁呢。

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想不起来。

迷雾越来越浓,有黑暗的方向出现在前面,沈浮知道,那将是他的终点。

停住步子,想回头,又回不去,急切中突然听见带着哭音的一声唤:回来,你不许走!那些丢失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沈浮湿着眼睛。

是她。

她在唤他,她不许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