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2025-03-22 07:07:28

正月初二一大早, 沈浮来到清平侯府门前。

雍朝的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在这天与夫婿一道回娘家,带上节礼孝敬父母, 并在家里吃一顿饭。

成亲那两年里沈浮每年也都陪着姜知意回来, 但都是靠近午前才到,从不曾这么早。

更不曾带过这么多节礼, 仆从跟在后面抬了满满六抬, 每个箱子都裹着红绸装饰着彩球,是新年里应景的喜气。

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置办,从前这些事他并不曾做过,所有应酬礼节都是姜知意打点,就连回娘家也不例外。

她自己置办节礼, 安排回去的一切, 他只是陪她应个景, 她欢欢喜喜与家人说话时, 他通常一言不发等在边上,每次饭一吃完, 立刻就走。

他能看出来她的失落, 但他从不曾安慰过。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穿过垂花门再走几步就是正房, 沈浮前脚进门,立刻往屋里望去。

为着散炭火气的缘故,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沈浮从缝隙里看见姜知意坐在桌前与林凝说话,步子不由得快起来, 三两步走上台阶, 不等丫鬟动手便自己打起帘子:意意。

姜知意转过脸来。

今天日子特殊, 他们已经和离,按理他不该来,但方才下人们通传时林凝没有拦,如今人都到了,也只好点头示意。

沈浮能看出来她神色比平常冷淡,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奢求更多。

当先进门,招呼着仆从把节礼抬进来,又指着其中两箱说道:我带了些孩子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姜知意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沈浮连忙打开一箱,全是婴儿的衣服、鞋袜、围脖、帽子之类,因为不知道生男生女,便两种都备了许多套,材料选了极细软轻密的棉、绢、丝,外面穿的衣服颜色鲜艳,花样精致,贴身穿的颜色素淡些,没有绣花,沈浮解释道:我问过乳娘,小孩子皮肤娇嫩,贴身穿的衣服最好不要颜色太多的,不要绣花钉珠,免得伤了皮肤。

这些避忌姜知意也知道,就连衣服也早就备了许多套,都是不缺的,然而他如此殷勤,再想到以他的性子竟能一件件安排这些琐碎细致的事,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沈浮打开第二箱,满满的全是各样玩具,婴儿时期玩的布偶、拨浪鼓、摇铃、小皮球,再大些玩的锡制桌椅、七巧板、九连环、毽子,一样样装得整齐,倒像个小小的杂货铺。

姜知意随手拿起一个摇铃,打磨光滑的木头手环上嵌着三个圆溜溜的银铃铛,稍稍一晃,清脆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沈浮忙又从箱子里拿起一个给她看:还有个能挂起来的。

精巧的架子上缀着几串铃铛,架子两端都有榫卯,可以固定在床边:安在床上或者摇篮上,孩子手能摸,脚也能蹬,方便玩耍。

姜知意伸手拨了下,小小的铜铃铛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悠悠荡荡,绕得她心思也有点恍惚,只是出着神。

还有这个,听见沈浮的声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了递过来,在佛前供过的,图个吉利吧。

装的是长命锁、项圈和平安符。

长命锁和项圈给孩子,平安符她和孩子一人一枚。

他并不信神佛,可若是神佛能保佑她和孩子,他愿意改了信仰,长跪佛前求她平安喜乐。

姜知意低眼看着,出着神。

锁片和项圈都是银的,并不贵重,这是雍朝的习俗,新生婴儿不可用太贵重的饰物,怕折了福寿,银器轻便又能防毒,所以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差不多都是用银器,只是没想到这些风俗的讲究,他居然也懂。

从前从不曾见过他留心这些。

再看那两枚平安符,其中一枚写着她的名字,她认得来历,京中香火最旺的慈恩寺所制,生辰时黄静盈给她求过,要一路磕头跪拜到山顶,斋戒三日才能得一枚,沈浮公务繁忙,这阵子又天天往这里来,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备下的。

亦且。

他并不信神佛。

她是知道的,那两年里她总陪着赵氏去庙里烧香,他从不曾去过,家中供奉的神像佛龛他也从不曾上过香,然而他竟然去磕头礼拜,求了这平安符。

意意,沈浮见她不说话也不接,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拿着吧。

姜知意抬眼看他,他全身都紧绷着,一望而知的紧张,他从前总是淡漠笃定的疏离,他真的,变了很多。

姜知意接过了匣子。

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很快又说了起来:再过几天就让稳婆进府里候着,好不好?他弯腰站在身侧,卑谦的姿态:到这个月份随时都可能有情况,让稳婆跟着,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太慌张。

年前他把定下的稳婆带过来给她看过,都是宫里的老人,伺候过妃嫔生产的,经验老道,头脸干净,若是能早些进府服侍,的确更能放心些。

姜知意点点头:好。

以后我每天上午下午都过来,好不好?沈浮语气放得很软,怕她拒绝,忙又添了一句,我不会吵到你,也不在你家吃饭,就是看看你,看完就走。

姜知意看他一眼。

这些天她不是没看到他的改变,然而他变得越多,她越觉得那两年里的一切都十分可笑,他肯如此待她,都只因为她是当年的意意,他爱的,从来都是当年的人。

那她算什么呢?孩子看看就要出生,到时候他会有更多的理由在她身边盘桓,既已和离,再这样纠缠下去就可笑了,姜知意摇头:不用,有母亲陪着我就行。

沈浮说的有道理,林凝眼看不对,连忙出声劝阻,我只有两只眼睛一双手,家里事情多,我时常脱不开身,就让他来吧,你身边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人照应着。

我也能拿主意。

姜知意说着话,突然觉得肚子一紧。

有些发硬发胀,像是绷着撑着,带几分疼,跟从前的胎动全不一样。

姜知意以为只是偶然,哪知紧接着又是一下。

怎么了?沈浮一下子凑得很近,急急问道。

他注意到了,她脸色变了,似是疼,还带着几分慌,沈浮不觉也紧张起来,双手扶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姜知意抬头:肚子有点疼。

说话时肚子又是明显的收缩,忍不住嗯了一声。

她很疼,不然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在他面前叫出声。

平素里的冷静沉着此时全都抛到脑后,沈浮慌张着叫胡成:去请大夫!快快!外苑最近,先去叫齐浣,再去叫林正声和朱正!胡成飞快地跑了,林凝急急走来:是不是孩子踢到了?不是,不一样。

姜知意觉得肚子猛然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绝不是胎动,胎动是很轻微的疼,会随着孩子的动作改变位置,不是这种一整片,整个发着紧的抽疼。

意意!沈浮看见她疼得脸色发白,彻底慌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别怕,有我在,要是疼得厉害你叫出来,别怕。

难道是要提前生了?林凝也有点慌,都是要生的时候肚子才会疼。

却在这时,抽疼突然消失,姜知意慢慢吐一口气:现在好些了。

想松开手,却被沈浮紧紧握着,他攥得很紧,手心里发着潮,他瘦高的身体贴向她,是关切保护的意味:有没有别的不好?姜知意不太习惯,挣了下,沈浮如梦初醒般放开,却还是站得很近:是什么感觉的疼?疼痛已经彻底消失了,姜知意看着他皱紧的眉,生出一点淡淡的好笑,他又不是大夫,便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却还是答道:抽着疼,肚皮发紧,感觉很硬。

沈浮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万般懊悔。

他该抽出时间习学医术的,如果他懂得更多些,她就不会如此紧张害怕。

喝点热茶吧。

林凝递了参茶过来。

姜知意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沈浮紧紧盯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没有再疼,齐浣也终于来了。

手刚搭上脉搏,沈浮已经急急说了方才的症状,齐浣点头:无妨,月份大了之后会有这种情形,通常是气血不足所致。

能确定吗?不是要生产?沈浮不能放心,依旧在追问。

齐浣凝神听了许久,摇头:不是要生产。

他解释道:生产之前的腹痛更有规律,眼下这种疼有点像,但并不是,我给乡君开点补气血的药试试,应该会有改善。

沈浮半信半疑,看见他起身拿纸笔,依旧是偏于单薄的肩背,手不大,指缝里白皙,手背的肤色泛黄,明明与上次相见差不多少,然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消失了。

半个时辰后林正声赶到诊脉,得出的结论与齐浣相同,沈浮这才放心,守着姜知意吃了药,又等了几个时辰,确定她没有再疼,这才告辞出门。

庞泗从外苑方向赶来,掏出一个密封的瓷瓶:齐浣煎药时属下一直盯着,药汤和药渣都在这里头。

沈浮接过:眼下谁盯着他?王琚盯着。

庞泗道,大人,子爵府那边报说,沈爵爷背着人见了姜家二房的老爷。

姜家二房家主姜辽,膝下三个儿子,家道中落。

隔着重重迷雾,沈浮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在收尾了,应该再有十几章就能完结,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