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云沧长刀疾如闪电, 截住即将落下的刀锋,撞出四溅的火花:我妹妹怎么了?中毒了,会提前生孩子, 很危险!士兵见他目眦欲裂, 手中刀下一息似就要拦腰将人斩成两段,吓得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不关我的事, 都是金仲延干的,我只是来送信的!中毒,提前生孩子,很危险。
姜云沧脑袋里嗡嗡直响,弯腰伸手, 一把揪住士兵:金仲延不是死了吗?是他没死的时候干的, 还有个叫白、白苏的……士兵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揪住领口, 气都喘不过来, 挣扎着吐出剩下的字,坨坨王要小的传信, 只要将军撤兵, 他,他立刻就让白、白苏给将军的妹妹解毒, 要是将军不答应,你妹妹就,就……若说姜云沧先前还有五分怀疑,现在只剩下三分。
没几个人知道白苏,更没几个人知道白苏与姜知意曾有过纠葛, 他能说出白苏, 这事就有一半可靠。
心脏砰砰乱跳, 便是这一个月里孤军无援,提着脑袋在坨坨境内厮杀,姜云沧也不曾如此恐慌过:什么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士兵挣扎着,我只是个传信的,这种机密事怎么会让我知道?脑袋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扰得姜云沧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串联不起来任何事情。
她中毒了,她很危险,撤兵才能换她一条命。
姜云沧木然回身,望着身后乌云一般的铁骑。
那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大战在即,胜利在即,然而,撤兵才能救她。
将军,西州军报!有哨骑从远处奔来,转瞬到了近前,掏出怀里的蜡丸和信件。
姜云沧一把抓了过来。
蜡丸内是姜遂的帅令,明天卯时在七凉原合兵,围歼残余的坨坨军队。
离卯时还有九个多时辰,这是坨坨仅剩的主力军队,坨坨已经无路可走。
姜云沧撕开另一封信,林凝的笔迹:意意连日腹痛,正延医服药。
连日腹痛,中毒,早产。
一切都对上了。
姜云沧手抖着,捏不稳信笺。
那人没说谎,坨坨人要用她的性命要挟他。
云哥,黄纪彦催马从队伍后面赶过来,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她中毒了。
他得撤兵才能救她。
云哥?黄纪彦见他脸色难看,上前一步,看见他手里的军报,是要动了吗?动不得。
动了,她就会死。
姜云沧收起蜡丸:撤兵!士兵中一阵骚动。
近来节节胜利,距离彻底全歼坨坨只差一步,为何在这时候撤兵?无数人心中生出疑问,然而他们素来信任姜云沧如同神祇一般,自然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骚动很快停止,士兵们默默收拾粮草武器,翻身上马。
黄纪彦不明白,追着姜云沧发问:为什么要撤兵?是军报上说的吗?主帅要我们撤?他想不通,明明形势大好,前两天的消息一直都是要与西州军合围,歼灭坨坨主力,这时候撤兵就是功亏一篑,更何况没有他们的策应,西州军未必能顺利歼敌,谁胜谁负又成未知。
没人回应他,姜云沧单人独骑,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酷烈北风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心里的痛苦焦虑也如刀割一般。
她有危险,坨坨人恐怕筹谋已久,赶在这时候提出要挟,就是为了这最后一战。
他不能不答应,否则,她就会死。
他怎么能让她死?心里滴着血,天色越来越暗,姜云沧如同受伤的独狼,疯了似的拼命往回赶。
快点,再快点,他会撤兵,他会不要命地赶回京中,他会找到白苏,解她的毒,他会把白苏碎尸万段!身后马蹄声壮烈,如同冲锋的金鼓,姜云沧猛地勒住缰绳,回头。
那是他的同袍,他的弟兄,他一手带出来的好兵,他们把命交给了他,眼下他一句撤兵,他们又二话不说,跟着他走,他们全心全意信赖着他。
姜云沧死死抓着缰绳,激荡的情绪一点点冷下来。
姜云沧,不仅仅是她哥哥,愿意拿性命守护她的人,还是宣武将军,指挥这场决胜之战的将领。
骑兵营四千多将士一句话没问就跟着他抗命出城,这一个多月出生入死,死伤过千,这么多牺牲,唯有用这最后的决战,用坨坨人的鲜血才能补偿。
这一战关系到今后几年是战是和,关系到西州数万百姓的死活。
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撤兵?可不撤兵,她就会死。
撤兵。
不撤。
两个声音不停在脑中交战,姜云沧气血翻涌,铮一声拔出长刀,仰天长啸。
啸声凄厉,如同负伤的猛兽,身后跟随的士兵齐齐勒马,望向他们的将军。
天幕一点点暗下来,姜云沧怔怔站着,直到极远处有几个黑影飞快逼近,是顾炎的部下:姜将军,顾将军奉姜帅之命出城策应,愿与将军并肩作战。
顾炎来了。
他可以将部下交给顾炎,仗还能继续打,他不吃不睡赶回京中,他一定能揪出白苏,他一定能救她!姜云沧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顾炎,能行吗?可他似乎没有选择。
他必须救她。
清平侯府中。
腹痛暂时停住,姜知意就着林凝的手,喝了几口参鸡汤。
已经一天一夜了,只是这种紧一阵慢一阵的疼。
林正声和齐浣诊了脉,稳婆看了肚子,都说应该是要生,然而十几个时辰过去,宫口始终只开了一指,孩子生不下来。
累到了极点,浑身上下都出着汗,姜知意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不是沈浮:是谁?陈妈妈早走出去问了,连忙答道:是郑超过来取信取东西。
姜知意知道郑超,平日里往来西州捎信捎东西都是他,挣扎着向林凝说道:阿娘千万别提我的事。
战事紧急,万一让父亲和哥哥知道她生得不大顺利,难免又要挂心,她不能坏了他们的大事。
我知道。
林凝忍着眼泪,我一个字都不曾说过。
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别管了,这些事我来处理,你好好睡一觉,攒够了精神好生孩子。
看见姜知意在枕上微微点头,发白的脸上依旧是温婉的隐忍,像平时一样,她这个小女儿,一向都乖得很。
林凝鼻子发着酸,又不能露出来,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肚子这会子没再疼,姜知意迷糊糊睡着了。
林凝轻着声音嘱咐陈妈妈守着,这才快步出去。
沈浮不在外间,他从昨天下午过来后就一直没走,守在边上寸步不离,直到刚才稳婆要验开宫口的情况他才回避了,这会子去了哪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丫鬟回道:方才朱太医急急忙忙找过来,沈大人过去外头说话了。
林凝皱眉。
因着从前的龃龉,姜知意并不肯用朱正,沈浮也从不曾让朱正来看过,这会子急着来,难道是为了生孩子的事?外院墙角下,沈浮就着灯笼模糊的光,翻开残破的古书。
朱正急急说道:早上从岭南送过来的,这里头有巫药的记录,下官看过,夫人早产很可能与这个药有关。
沈浮的目光停在发黄的书页上:妇人有孕者服此药,孕期易晕迷,临蓐易早产难产,血崩而亡。
血崩,而亡。
山崩于前而不变的冷静在此刻土崩瓦解。
沈浮发着抖,啪!手拿不住,书掉到地上,沈浮慌张着去捡,没有站稳,眼前只是发着黑嗡嗡响着,一头栽倒在地。
大人小心!朱正急忙扶起他,吃了一惊。
他磕破了额角,血肉模糊,朱正想提醒他处理上药,沈浮却只是忙着去抓那书:救她的法子有没有?有,朱正捡起医书,犹豫一下,跟白苏说的一样,心头血,全部。
沈浮一把抓过书,抖着手翻到了后面:尽药人心头血可解。
沈浮很快冷静下来。
他怕的是无药可救,如今既然证实了白苏的话,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为这一天,早就做好了准备。
沈浮唤过庞泗:拘捕齐浣,清查外苑。
她所有的状况都与书里说的对上了,她的病,的确是巫药导致。
那么这几个月里她必定有服用药人的心头血,才没有再次晕迷。
最可能给她服下心头血的,只有齐浣。
之前他不曾抓捕齐浣,是怕断了心头血的来源,她会再次晕迷,如今到了最后关头,不用再顾忌了。
全城搜捕白苏。
齐浣身上没有巫药的气味,他不是药人,白苏很可能还活着,定期取心头血给她。
唤过胡成:传信给马秋,追查这本医书有谁经手。
他找了那么久,始终没找到确切的记载,却在最紧张的关头,这本医书送到了。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一切更可能是早有预谋。
预谋什么?沈浮已经没时间再去细论,经手送来这本医书的人,必定与幕后主使有关,赶在这时候送来,就是告诉他真相,让他抉择。
是舍弃自己,取尽心头血救她,还是保自己的性命,看着她死。
回来时把我书桌抽屉里的卷册带来。
他不需要抉择,他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救她。
所有的身后事他早已安排妥当,都记在那册子里,他死了,她和孩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看了眼朱正:准备取血。
转身向正房走去。
一步步走过庭院,走上台阶,林凝闻声看来,沈浮轻着声音,怕吵醒了里屋的姜知意:我有一事,需禀报夫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