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一早起身梳洗之后,便端着盛有热水的铜盆,轻轻推开了蓝思语的房门。
如今夫人身边的丫头只剩下她一个,什么事都得她来做,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想起背叛夫人去了那涂姨娘那边的双儿,她的心里就止不住的冒火。
没骨气的东西!将铜盆轻轻放在桌子上,眉儿掀起素色青布帐幔挂在生出了锈绿的铜钩子之上,然后开口叫道:夫人,天亮了,该起身了。
蓝思语一向浅眠,往日只要眉儿掀起帐幔,她就会醒了。
可是今日,任凭眉儿喊了又喊,她却依旧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眉儿见状,顿时心跳慢了一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眉儿伸出手,轻轻放在蓝思语额头上。
触手只觉得恍如火烫,惊得她眉头跳了一跳。
再仔细看蓝思语的模样,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气息也不稳。
眼看着,这是生重病了!眉儿忙去将帕子浸了冷水,搭在蓝思语的额头上。
又去唤了一个从前与她交好的粗使丫头万福过来替她守着,自己却匆匆出了院子,朝着主院行去。
不多时行至主院门口,她陪着笑对守门的小丫鬟说道:烦请妹妹替我通禀一声,我有急事需面见涂姨娘。
如今府邸里各项事务都在涂沁儿手里捏着,要去请太医的话,还得从她手里过。
将军的帖子,只有她那里才有。
没有将军的帖子,是请不来太医的。
眉儿一边对守门小丫鬟说着话,一边将一个荷包悄悄塞进她手里。
小丫鬟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眉儿姐姐客气了,既是有急事,我这就去通禀。
多谢妹妹了。
守门小丫鬟辞了眉儿朝正屋那边行去,路上却遇到了一个大丫鬟装扮的女子。
却见她身量纤细如弱柳扶风,一头乌黑的好头发挽成少女如意髻,发髻中插着一支绿汪汪的翡翠玉兔簪子。
耳边亮闪闪的赤金南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眉如远山,眼如水杏,端的是好相貌。
她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绉纱薄衫,下面系一条月白色湘裙。
腰间一根宝蓝色丝绦腰带系得极紧,愈发显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小丫鬟见了她,忙屈膝福身,口中说道:双儿姐姐早。
双儿看着小丫鬟,笑道:你这样急慌慌的是要去作甚?小丫鬟回答道:是眉儿姐姐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沁夫人呢。
双儿闻言,眉梢轻轻挑起,似笑非笑的觑了小丫鬟一眼,道:原来是她来了。
——你早上可用过饭了?小丫鬟闻言笑道:一早就在门口轮值,还没有用过饭呢。
双儿道:那你去用饭吧,眉儿的事你别管了,我替你去回沁夫人。
小丫鬟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谢过双儿之后,便动身去了厨房那边。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双儿冷笑了一声,迈开脚步,不紧不慢的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她走得很是悠闲,时不时的停下脚步来看看天赏赏花什么的。
待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眉儿已经等得十分焦躁了。
看到双儿的身影,眉儿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却只能忍着心中愤恨,对双儿说道:你怎么来了?姨娘什么时候见我?双儿抬起皓腕,腕上的赤金绞丝镯子在阳光底下闪了一闪。
她漫不经心的抚了扶鬓发,说道:你一大早的求见沁夫人,所为何事?什么沁夫人,不过一个妾室而已!忍下怒气,眉儿道:夫人病得厉害,我想请沁姨娘拿将军的帖子,去请个太医进府,为夫人瞧一瞧。
双儿听了这话抿嘴笑了起来,道:这可是不巧,昨儿个沁夫人看账本看得晚了些,现在还没有起身呢!我想夫人不过是略有些不舒服而已,想来也不急。
你且等着吧。
说完,她转过身,便要往回走。
那纤柔的背影在眉儿眼中,直如一个恶魔一般。
你给我站住!眉儿再也忍耐不住,扬声斥道:段双儿,你不要欺人太甚!夫人病得厉害,怎么耽搁得起?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来负这个责任吗?闻言,双儿撇撇嘴,转过身来看向怒气冲冲的眉儿,道:什么叫欺人太甚?不过叫你略等一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当,这府里是你从前可以撒泼的地儿呢?负什么责任?就算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谁在乎?京里的家人一个都不在了,将军也从不提起。
这样的人,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的?双儿的话气得眉儿失去了理智,迈步拨开她,就要往院子里闯。
双儿连忙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想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眉儿冷然看向双儿,道:一个妾室当家的府邸,还讲什么规矩,可笑!这主院,是她一个姨娘可以住的吗?双儿闻言竖起了眉毛,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非议沁夫人!不想活了吗?呸!眉儿朝着双儿的脸啐了一口,道:什么夫人,她也配称夫人么?不要脸!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眉儿的话气得双儿面颊通红:你、你竟然敢骂我是狗……对不住,我不该骂你是狗,真是侮辱了狗!眉儿说道:狗还知道忠诚于主子,比你可强多了。
双儿听了这诛心的话,顿时又气又急,一张原本雪白的俏脸变成了猪肝色,伸手就去挠眉儿的脸,嘴里还骂道:我把你这个嘴巴不干净的贱蹄子,你作死呢……眉儿也不甘示弱,反手也打了过去。
顿时,两个大丫鬟在院子门口扭成了一团。
旁边两个小丫鬟畏畏缩缩的劝慰着,并不敢上去拉架。
院子附近几个婆子乐得看热闹,笑嘻嘻的一边看着,一边指指点点着。
瞧啊,这就是夫人和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原来这娇娇弱弱的副小姐们,打起架来跟我们这些粗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要不要上去劝一劝?劝架,你傻啊!要去你去,我们是不去的!门口正闹成一团,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大清早的,这是在干什么?娇柔的女声努力想要显得威严起来,却依旧仿佛是缺少了什么,听起来,不伦不类的。
你们在旁边站干岸看戏呢?还不上去把她们两个拉开!声音的主人看向远处的婆子们,眼神十分凌厉。
看到如今府中当家的人出来了,婆子们再不敢看热闹,纷纷走上前,强行将眉儿和双儿拉开了。
拉开了一看,两个丫鬟都是发髻散乱,脸上带伤,十分不成体统的样子。
忍住笑,婆子们退到了一边,等着看沁夫人如何处理这事。
眉儿站在台阶上,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朝着出来的人看了过去。
涂沁儿看起来是刚刚起身,还没有梳妆,却也难掩美貌。
娇小而略显苍白的脸,水滴滴的眼波,时常像是含着泪一般,十分惹人怜爱。
青丝披散,被晨风吹起,直如要乘风而起一般,清逸隽永。
她身上犹穿着丁香紫的丝缎寝衣,边缘绣着一圈迎春花,十分清雅。
肩上披着一件柳绿色的缎面披风,下拜绣着几只形态各异的仙鹤,栖身在水中。
被风一吹,仙鹤像是要腾空而起一般,可见绣工精湛。
涂沁儿淡淡的看了眉儿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没有对她说什么。
她将视线移到双儿身上,开口问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双儿闻言心中一喜,忙抽抽噎噎的,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其话中的重点,自然是放在眉儿如何对涂沁儿出言不逊之上。
她双儿是因为护主,才跟眉儿打了起来。
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听着双儿的话,涂沁儿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偶尔瞥向眉儿的视线仿佛淬了毒一般,十分可怖。
眉儿的心沉了下去,双手握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的嵌进了皮肉里,她也没有感觉出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蓝思语在不停的做梦,梦里尽是从前的事情。
尚未出阁的时候,刚刚出嫁的时候,失去孩子的时候……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不停的放映着。
直到一片血海铺天盖地的朝着她涌来,她方才颇为吃力的睁开眼睛,感到脑子一阵抽痛,无法停止。
刚刚醒来,眼前依旧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到一片白光。
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惊喜意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夫人,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努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蓝思语依稀认出守在一旁的人是个粗使小丫鬟,仿佛叫做万福的,跟眉儿的关系还不错。
你眉儿姐姐呢?她喑哑着喉咙开口问道。
万福撤下蓝思语额头上被烫热了的帕子,再次给她敷上一条新的浸了冷水的帕子,嘴里回答道:眉儿姐姐说是去给夫人请大夫去了,不知怎么的,这都快中午了,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