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的当儿,李春芳挑着一篮子猪草走了进来,看见杨枣花也愣了愣,却见母亲十分亲热地冲她招招手,愣着干什么?不记得了?前两天不还见过吗?和你秀莲婶子一道来的枣花姐!春芳挎着篮子,不知所措地冲杨枣花扯出一丝笑容。
杨枣花憨憨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对扎头发绳,放到春芳的手里,上回来看见小芳妹子,就觉得你这大辫子又黑又亮,可好看了。
这头绳是俺在北京的大姑送给俺的,俺这粗枝大叶的长相也不适合戴这个。
我看,就送给小芳妹子正合适,妹子你不嫌弃吧?怎么会嫌弃呢?呀,可真好看……春芳放下了篮子,眼神里满是眷恋着迷地眼巴巴盯着那头绳,两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想要拿又不好意思。
王秀花也忙道:这……不合适,哪儿能要呢?哎呀,就给妹子吧,我留着也没用,瞧我这头发哪儿够扎的?说着就一把塞到了春芳的手中。
春芳爱不释手地看着,这上头还有塑料的小珠子呢!杨枣花看着春芳欢喜的模样,搂了搂春芳的肩膀,对王秀花笑道:婶儿,我可真是一见春芳妹子就亲切!王秀花也乐呵呵的,亲切好,亲切好啊!春芳,快,带你枣花姐去你屋玩儿去吧!李岩从生产队回来,就惊讶地发现自家妹子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好闺蜜,那闺蜜不是旁人,正是前两天跟李秀莲来过家里的杨枣花。
李岩来的时候,杨枣花正在教春芳勾毛衣。
一见到李岩,春芳便十分亲热地冲李岩唤道:哥,枣花姐来了!哦,杨同志,你好你好……李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挤出一丝笑容,客气地对着杨枣花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十分吃惊,接着就转身去了厨房找王秀花。
妈,那怎么回事儿?王秀花正在烧菜,什么怎么回事儿?李岩冲杨枣花的方向一努嘴,你说呢?王秀花一听就不乐意了,俺跟你说啊,依俺看枣花这姑娘还真不错,跟你妹妹也亲近,俺瞅着也喜欢。
你瞧瞧,还给咱家带了镇上带来的大桃子、桃酥。
又勤快又实在,你呀就是死心眼儿。
不是我说,人家枣花住在镇上,父母又都是吃公家饭的,哪点配不上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李岩惊异,这才短短半天的功夫,这个杨枣花就已经成功收服了老娘、小妹,着实不简单。
看着倒是挺实在的,可……这搞对象的事儿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枣花同志人挺好,但不是你儿子我喜欢的。
我知道你相中她了,可我没相中人家,您就瞎跟人家套近乎,还收人家的东西,这回头要是我没跟人家处对象,那让人家怎么看咱家这一家人?这不占人便宜么?王秀花才不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呢,她本来就是个有便宜就占的人,之前听李秀莲介绍的时候,就看中了杨枣花家吃公家饭的背景。
大姑娘送上门,那她还不乐上天了。
没想到自家这个小崽子竟然这么不上路子!农村妇女自有一套对付儿女的法子,她可不管孩儿他爹那套组织上的大道理,什么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她是娘,娘说了算!俺不管,反正俺就喜欢这女娃儿!杨枣花本来正打算和李岩说上几句话,没想到他连一句话也不肯多少。
杨枣花是个有眼色的,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的确如秀莲婶子所说,李岩不喜欢自己。
既然如此,今天自己还赖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给自己找难堪、让李岩觉得碍眼。
还不如立马离开,反倒会让李母、春芳心生愧疚,对李岩有怨怼,进而对自己也有愧疚。
有愧疚就会心软,男人一旦心软那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杨枣花便三下两下将毛线花样勾了下,拍拍毛线,站起身对春芳告辞,俺先回去啦!春芳愣了愣,枣花姐,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不在我家吃饭了?杨枣花笑眯眯地摇头道:不吃了,天不早了,还得回去呢!春芳一听急了,妈!枣花姐要走了!王秀花一听闺女喊,登时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儿子刚才没给人家好脸色看,人家觉得尴尬了。
于是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赶忙过去拦住杨枣花,枣花啊,你走什么?今晚就在婶子家吃了!不了,不了!天色也不早了,还得回家做活儿呢!回去晚了,俺妈又该说俺了。
杨枣花一脸歉意,只偷偷地瞄了一眼李岩的反应,便跟李母、李妹等人挥手告别。
见拦不住,王秀花一抖围裙,对李岩小声埋怨道:多好的姑娘家,愣是没入你的眼。
依俺看啊,你跟你老子眼神一样,有眼不识金镶玉,等到事后,可劲儿后悔去吧!李岩呵呵笑笑,我爸眼神怎么了?随我爸眼神还不好!爸眼神不好怎么找的您?王秀花被怼得一时语塞,最后只得气咻咻地用围裙摔打了一下李岩,你这个混小子,还敢编排起你老娘来!李岩蹙了蹙眉,发现对这个杨枣花,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要不是系统提醒,自己也会认为她是个实在憨厚的好同志。
可若真如系统所说,那有她的存在,先收服了妈和小妹,以后自己可就别想找别的任何姑娘进门了,即便进门了,妈和小妹也会因为杨枣花的先入为主,对后来的人左右看不顺眼,那样对未来的媳妇儿太不公平;若是系统BUG了,这杨枣花的的确确是个好姑娘,自己就更不应该任由其发展了。
他一向不喜欢搞暧昧、脚踩几条船从中周旋再挑个好的这一套。
姑娘的青春都很宝贵,不论是时间还是心思,都不应该让人家耽误在自己身上。
既然已经先对章琬华有了好感,那就要一心一意;至于杨同志,越早说清楚,对人家的伤害也就越小。
条件那么好,不愁找不着大好青年。
想到这里,李岩便对王秀花道:我去送送杨同志。
王秀花还以为儿子开窍了,忙推着他出门,好好!快去!李岩跑了几步,追上了没走远的杨枣花。
杨枣花同志!杨枣花见是李岩追出来,十分的惊喜,石头哥!呀,你不用送俺了,真的,俺认得路!李岩笑道:你可真是个爽快性子,难怪我妈和我妹会喜欢你。
既然大家都是爽快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不是你不好,是……咱俩不是一路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没顾得上跟我爹妈讲呢。
我妈这个人就是糊里糊涂的,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就随便瞎张罗。
秀莲婶子才找上你,这是我们家的不对,给你添麻烦了。
这□□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也不能骗你。
你说你还来我们家,给我妈她们带这些东西,那我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希望你不要生气,啊不,生气也是应该的,你要气就气我吧。
我们虽然处不了对象,但我还是很愿意和你发展纯洁的革命友谊,杨枣花同志,很高兴能认识你!以后有空,我去镇上一定过去看你。
这李家沟离镇子也不近,你一个人进山也不安全,下回就别只身一人过来了吧。
我替我妈和我妹谢谢你!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杨枣花的脸色稍稍有些僵硬,她将头发夹到耳后,尴尬地对李岩挤出一丝微笑,转身向村口走去。
我找人送送你吧!我一个大小伙子送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给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正好卫生队的周医生要进城,我让她带你一块儿。
不用。
送走了杨枣花,李岩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任务并不难嘛!接下来的几天,到了秋收时节,生产队格外忙碌,李岩也白天成日里不着家。
让他想不到的是,杨枣花似乎知道这点似的,仍旧瞅准了这个空档儿,往李家沟跑。
王秀花腿脚不好,便也不能下地,李春芳在家帮忙干干活儿、喂喂鸡什么的,农活儿就由李岩、李海、还有出嫁了的大姐李春红在做。
杨枣花的出现,很快引起了李茂田的注意。
李茂田叼着旱烟袋,站在门框子里,边打量着杨枣花,边思量着这里头的事儿。
通过王秀花的枕边风,李茂田已经先入为主地对这个丫头有了很好的印象。
但男人考虑问题毕竟偏理性,不像王秀花、闺女春芳等人,被杨枣花几句好话哄得就团团转。
李茂田深知自己儿子的个性,非常有主见,队里的人都说像他年轻时候哩!他不像王秀花那样捞住了杨枣花就像捞着了救命稻草一般,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模样这身板儿这脑袋瓜子,压根儿就不愁找不着对象。
石头的婚事,要想自己和老伴儿单方面同意,恐怕是万万行不通的。
弄不好这小子一根筋,真到组织上来个大义灭亲,说他们包办婚姻,那是绝对有影响的。
这个年月,大义灭亲的事情还少吗?想到这里,李茂田将烟袋锅子收起来,走向正在说笑的春芳、枣花,冲春芳努了努嘴,去,把猪喂了去。
哎。
春芳应道,枣花便也起身一道要帮忙。
李茂田却在这个时候拦住了,哎哎,娃娃你就莫要去了,你是客人,哪儿能让你干活人呢。
杨枣花眼珠咕噜噜转转,立刻明白过来,恐怕李老汉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于是便也没有推辞,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石磨旁。
李茂田深吸了一口气,道:娃娃,你的心思,我家那口子都跟我说了。
我也看了两天,你的确是个好娃娃。
我老汉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有些话就跟你直说了。
俺家这个石头娃,是个牛脾气,牛劲儿上来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不是俺们没有相中你,是他没有相中你。
这我跟你婶儿都劝了老半天了,他也不听,逼急了,还扬言要到队里反映我们思想封建、包办婚姻呢!你一个姑娘家,天天来我们家,叫村里人看着影响也不好,对你就更不好了。
咱们这儿是农村,不比你们县里,思想还是很封建的。
杨枣花登时明白了过来,旋即笑笑,嗨,其实石头哥的意思,俺也知道。
秀莲婶子回家就跟俺说了。
俺也不怕你笑话,俺也不知咋地就是稀罕石头哥。
您放心,这是俺主动追求的石头哥,跟您和婶儿没关系。
谁敢说您包办婚姻,俺第一个不让!李茂田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琢磨出味儿来,不由憨憨笑了起来,是啊,如今城里都倡导自由恋爱,不包办婚姻了。
想处对象就跟组织上打申请。
跟俺们老两口没啥关系。
不算包办婚姻!听了这话后,李茂田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秋收的时节忙得热火朝天,李岩作为劳动先锋,加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劳动的劲头越来越高涨。
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家里的高地已经被占领了。
每天和章琬华一起干活,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我原来以为你们城里文化姑娘干不了活儿,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苦的!章琬华擦擦汗,莞尔一笑,怎么不是?刚来的时候,赵晓萌因为不能天天洗澡,直哭呢。
凡事儿都有个适应过程,在什么时候就干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爸以前跟我说,人生来就是吃苦的,生活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就叫生活。
我有时候就想,李家沟青山绿水的,不就是以前我们书上看到的桃花源嘛!还有这麦田、这蓝天、这小溪……多美啊,比油画还美!李家沟的人也美,善良又朴实!你父亲李大叔对我们这些知青也关照,我也不是没听说过外头的事儿,这儿已经很好了。
他发现这个姑娘,虽然遭受了命运的浩劫,低调但不卑微,能吃苦又很乐观。
在这样的环境中,能活下来、坚持下来本就不容易。
多少曾经生活在诗情画意中的文人,在浩劫中不堪命运的折磨抑郁或死去。
也有融入这大潮,成为其中的一员,去对付昔日的同学老师。
难得的是,章琬华这样拿得起笔,也拿得起镰刀锄头的女孩子;而即使手中拿的是镰刀锄头,也能在逆境中发现生活的美。
谷堆金黄,阳光照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李岩静静地看着章琬华干活的样子,挥汗如雨却也像一幅东方的油画。
章琬华侧首好奇地打量着李岩,咦,你脸怎么红了?李岩一愣,尴尬地轻咳一声,旋即打岔道:哦,太……太阳晒的。
别动!章琬华被他冷不丁地一吓,真的愣在了那里不敢动。
接着李岩道,你胳膊上有只大螳螂驮着小螳螂!章琬华顿时哭笑不得,你也别动,你脖子里有东西。
什么?章琬华狡黠地眨眨眼,好多条蚯蚓!你看你都快成泥猴儿了!李岩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又汗流浃背。
被章琬华这么一说,不由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章琬华关切地道:你这两天带着我们干活,处处冲在前头,累坏了吧?要不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明儿再过来。
这边不缺人手。
也好!那我明儿再来!李岩冲着章琬华一笑露出洁白的牙,你也别太累着,干不动就跟别人换一会儿。
那什么,我还给你带了……给你们带了烙饼,可香了,你们一会儿吃吧。
好,谢谢。
我一会儿就吃。
章琬华浅笑着点点头,脸上微微泛起红云,却什么也没有多说继续刨草垛。
李岩还没来得及回去,就听见一个队里的知青对他挥挥手,喂,李岩,有人找!谁呀?知青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一个姑娘!这句话一说,刚才还在疲惫忙碌的青年们、姑娘们全都纷纷来了兴致,停下来朝李岩看去。
章琬华也愣了愣,蹙了蹙眉,回头看了李岩一眼,接着便回过头去,继续若有所思地干起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