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喝农药的事情是搞定了,有了李茂田的镇压,王秀花也消停了些。
不过这两日母子俩是见面不说话了。
李岩知道,自家老母亲这种性格不能惯,你越顺着,一会儿就能往屋顶上站着去。
所以王秀花这辈子也就遇到了一个克星,那就是李岩他爹李茂田。
不论王秀花在外是个多大的泼妇,回到家里,李茂田都不买她的账。
因为李茂田就认定了一点:她一哭,你就让她哭,哭累了就不哭了,顶多转换成二闹;她要闹,你就由着她闹,闹累了也就不闹了,顶多转换成三上吊;至于上吊,你就算给她跟绳子她也舍不得死。
且珍惜小命儿呢!刚结婚的时候,王秀花也常拿泼妇作风来对付李茂田。
可后来发现就算她把房顶子掀了,李茂田也还是在那儿抽烟带。
最后砸碎了的锅碗瓢盆,还得是自家的钱,怪心疼的;衣服扔地上脏了,还得她洗。
反倒是有一回闹狠了,李茂田拉着她要去镇上离婚。
真的雇了辆驴车进城了。
到哪儿才知道,他们俩结婚压根儿就没登记。
农村结婚哪里要登记啊,多数都是摆个酒席给爹妈磕头算完了。
这样一来,老两口过了一辈子,还算非法同居。
这下王秀花傻了眼,登记处的人也得了李茂田的眼色,知道老两口闹别扭不是真的要散伙,便吓唬吓唬老大妈,说他们俩这婚姻是不受政府保护的,根本不存在。
打那以后,王秀花再也不敢在李茂田跟前造次了。
而这回,王秀花认识到,自己又遇到了人生中第二个克星——大儿子李岩。
你跟他哭,他比你哭得还厉害,她一个女人嗓子哪能嚎得过他一个大小伙子啊?中气十足的!你跟他闹,他比你还先躺地打滚,打的那叫一个欢腾。
你跟他晚上上吊,他给你递绳子;你吓唬他抹脖子,他给你递刀子;你跟他说喝农药,他给你端杯子整两盅。
闹了几回,王秀花彻底泄了气,闹不动了。
李茂田不同意也不反对,王秀花折腾不起来了。
却也没彻底消停,这下,轮到李春芳不乐意了。
按理说这哥哥娶嫂子,跟李春芳一个幺女也没多大关系。
春芳小不了李岩几岁,农村的女孩子大多出嫁早,到时候就算王秀花和嫂子天天闹,也碍不到她什么事。
可新嫂子对象换成章琬华,那就碍着她的事了,确切地说应该是碍着了她的眼。
虽然意境到了新社会,可在李家沟这样的小山村,一大家子孩子多的,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学堂念书。
李岩家也是其中之一。
尽管李茂田是大队书记,可女孩儿读书无用论在他们家的观念里也是根深蒂固的。
是以李家的两个闺女,春红和春芳全都没怎么念过书,春红小学还没毕业就开始下地干活了;到了春芳这儿,作为幺女,家里本也是疼爱的,可她自己偏偏是个不争气的,看见书就头疼。
便也刚念完了小学早早辍学在家,平时帮着王秀花干点活儿,种种菜。
自打那波插队的知青下了乡,向给李春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城里来的女孩子是这个样子,尽管没来几天就都和她们一样穿着粗布衣,扎着麻花辫,有的满怀激情,仿佛要在大山中大干一场、挥洒青春。
不论是哪一种,举手投足里就是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
李春芳管这个叫做傲气,觉得她们虽然都下乡干活了,平时跟她说话也常常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李春芳讨厌她们。
觉得她们有的人是那种像被打了鸡血一样过分亢奋的有志青年;有的像骄傲的小母鸡。
可有一回,她去问了隔壁大栓哥,那些城里来的女知青好不好看。
牛大栓却说好看,尤其是那个叫章琬华的。
章琬华,从此李春芳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没想到眼中钉竟然即将成为自己的嫂子!那李春芳心里能舒坦得了吗?她心目中的嫂子形象,应当是像枣花姐那样的。
小母牛一样的双眼皮大眼,健康黝黑的皮子,身材瓷实,又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看的,那样的嫂子能进门才叫福气哪!不像章琬华这样病怏怏的小身板儿,风一刮就倒,皮肤白白的像吃不饱似的。
可大哥偏偏就是瞎了眼,和隔壁大栓哥一样,都是瞎了眼的男人!李春芳越想越气,竟然一个人气咻咻地搭了村口一辆拉砖拖拉机去了镇里。
到了镇上就直奔供销社。
不行,她绝对不能允许那个叫章琬华的女的进门,她要把她的枣花嫂子请回来!你找谁啊?供销社柜台前的人爱答不理地问了她一句,手头慢条斯理地织着毛衣。
哦,俺……我找杨枣花的母亲。
杨枣花?两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旋即打量了她一眼,你是她什么人?我……想问她点儿枣花姐的事儿。
很少进镇子的李春芳被人冷冷地这么打量,瞬间就羞赧了起来,脸蹭地一下,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
等着,我给你叫去。
桂芬!桂芬!有人找!没多久,一个穿得板板正正,看起来和杨枣花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目光狐疑地停留在李春芳身上,你找俺?李春芳一见到杨枣花的母亲,顿时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松了一口气,姨啊,我是槐花乡李家沟村老李家的闺女,就是跟秀莲婶子是亲戚的那家。
前阵子,枣花姐常去我们家玩儿。
哦。
是你啊!常桂芬恍然大悟,上下大亮了李春芳一眼。
你来干什么?李春芳一怔,怎么镇上的人都这么用眼神看人,看得人怪不自在的。
我……来找枣花姐。
又不知道她在哪儿,只好来找您了。
没有迎来料想中的亲热,却听见常桂芬冷笑一声,道:你们李家一家还有脸来找俺们。
就你们李家那条件,还敢嫌弃俺们枣花?本来满怀期待的李春芳,没想到等来自己的确实这样一句话。
她有点懵,怎么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样啊?正当她愣着,考虑是不是要马上回去时。
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妈,今天中午的饭盒俺给您送过来了。
李春芳带着几分试探地唤了一声,枣花姐。
杨枣花这才注意到,原来站在柜台前和母亲说话的人,竟然是李岩的幺妹李春芳。
小芳妹子啊,你怎么来了?虽没有杨母说话那么咄咄逼人,可这语气中淡淡的疏离,也还是有些刺痛了李春芳。
我……我来找你。
哦,找我有什么事啊?依然是淡如白水的语气,丝毫没有以前在家里见到时的那种亲如姐妹的亲切热情。
李春芳都有些犹豫了,到底应不应该对杨枣花说接下来的话。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似乎是意识到她欲言又止,又怕贝贝别人听到什么,杨枣花便把春芳拉到门口没人的地儿,你要说啥,就这儿说吧。
我……我哥不接受你,我找着由头了。
是因为他被村里一个女知青勾了去。
可……可我爹妈都不喜欢那个女知青,我也不喜欢。
我和我妈都喜欢你。
我是想……如果你能把那个女的赶跑,我哥就会喜欢你了。
哼,当她杨枣花是什么人?非要捡别人嚼剩下的男人吗?怒气在杨枣花的脸上蔓延,李春芳有些害怕地从杨枣花黑红黑红的脸上看到憋着的怒意?活像是戏台子上的女张飞。
再下一秒,杨枣花却是换了一副以前那样朴实憨厚的笑脸,对李春芳道:小芳妹子啊,谢谢你惦记着姐。
其实姐又何尝不惦记着石头哥呢?比起这些,俺更想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姑子,哎呦,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喏!这样吧,你告诉俺,那个女知青叫啥名儿,俺去见见她,说不定能让她离开呢?不过你可答应俺,不可告诉你哥,不然他可就护着那女知青了。
李春芳一听连连点头,她叫章琬华,听说是打南方来的蛮子。
她有个在农场劳改的爹,还有个疯了的娘。
杨枣花边夸赞了李春芳一番,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送走了李春芳,杨枣花便盘算了一番,打算寻个时间去找章琬华。
事已至此,李岩对她的心思已经很清楚了,她也不再强求李岩能高看她一眼。
不过就这么白白放过他们,那是断然不行的。
隔了一天,杨枣花便又去了一趟李家沟。
到了那儿,便直奔生产队,随便找了一个女知青,叫来了章琬华。
当章琬华朝她面前一站时,杨枣花顿时觉得眼睛都被刺疼了。
好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大姑娘!那白嫩细致的皮子一看就是南方喝江水喝的,是那种晒也晒不黑的白。
几年的知青岁月看来也没能摧残这个姑娘许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江南美人的婉约劲儿。
不像她自己,尽管已经跟着父母搬到了镇上,也念了初中,可还是抹不掉那股乡土气息。
杨枣花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您是哪位?章琬华疑惑地打量着杨枣花,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娘,不过直觉告诉自己来者不善。
杨枣花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俺是谁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清楚你是谁。
听到这句话,章琬华的心里猜到了大半,却也丝毫不示弱地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你是个劳改犯的女儿!被下放的知青!别以为俺不知道你们这些下放女知青的龌龊心思。
不过是觉得回城无望,就想在村里巴结上个村干部、乡干部的儿子,好能少受点罪。
将来看到能回城了,就立马一脚蹬了人家。
尤其是像你这种曾经深受资产阶级臭思想腐蚀的!你自己被腐蚀了不要紧,不要去腐蚀李岩!你要是有点儿良心,要点脸,就不要倒贴他!人家一个大好前程的青年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杨枣花说到这里,见章琬华不吱声了,便以为自己从心理上占领了高地,得意地笑道:俺虽然外貌上比不得你,可俺有双好爹妈,都是镇上吃公家饭的。
你觉得他会娶哪个?章琬华淡淡一笑,娶哪个,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李岩他自己说了算。
我倒是觉得,你要是有点儿良心,要点脸,就不该围着李岩死缠烂打,还背着他使些阴招儿。
你说是不是、杨枣花同志?你……你知道俺是谁?杨枣花惊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