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后眼眶微湿的样子,李言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禁泛起一丝酸涩,替眼前这个女人心疼起来。
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搁在现代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她却已经陪着这位高宗皇帝,从年少经历了腥风血雨,生儿育女一路走过来了。
好容易到了要享福的时候,丈夫的事业也稳定了,那些年轻貌美的莺莺燕燕又开始出没了。
金融学上有个概念叫沉没成本。
对于女人来说,陪着一无所有男人奋斗的那些年,就是多么不划算的沉没成本!哦,风雨我陪你经历了,好容易等到果子成熟,却被别的女人坐享其成了。
到那时,你还依旧意气风发,我却人老珠黄,那些什么苦难都没有经历过的小三小四们,享受着我陪你赚回来、省出来的物质。
哪有那么好的事?哪有那么傻的人?可中国古往今来,还就真有很多这样贤惠又可悲的正室娘子。
如章氏这般用自家背景实力陪着夫君稳江山,之后被冷落到老、太后都没当上的皇后多了去了。
看她刚才那般动容,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便可知道高宗平时甚少这么待她。
像亲手戴簪子、送衣裳、送胭脂水粉,本来就该是正室专享,什么时候起竟就成了妾氏专享似的。
李言有些愤慨,这簪子可还喜欢?不喜欢朕叫他们重做去!朕看这样式好像太寻常了,有些老气。
章氏忙道:喜欢喜欢的,陛下赏赐给臣妾的,自然是极好。
你别管是不是朕给你的,你自己喜欢才是正经。
若真喜欢,那朕就再让齐玉去跟司珍房说一声,明天给你拿一打簪子过来。
章氏忙摆手道:陛下切莫如此,陛下给臣妾这一支,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你满足,朕不满足。
做朕的女人,哪能这么寒酸?江山有朕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儿。
陛下!章氏诚惶诚恐地就要给李言跪下。
李言忙伸手拦住,朕的意思是,功劳也有你一半。
朕啊,以前做的不好,对你多有怠慢。
咱们俩是少年夫妻,认识那么多年了。
这后宫的女人,论真心哪个比得上你?今日当着恪儿的面,朕金口玉言,往后咱们俩好好的,再没有隔阂。
陛下……章氏这回是真感动了。
李言也握起了章琬华的手,这手比不得赵婕妤的柔荑,明明是正宫皇后的手,却也有沧桑岁月的痕迹。
李言见状,更是心疼,觉得管理后宫累,就不要一个人管了。
朕找人跟你分担分担。
章氏一愣,李言立刻猜到了她的顾虑,忙道:你放心,朕绝非要让人分你管六宫权力的意思。
实在是这一大摊子糟心事,不忍心瞧你一人打理。
吃力还不讨好。
朕想好了,给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嫔按顺序轮流各管两个月。
管的好的,以后可以继续协理;管不好的,以后就不许协理了。
管的好坏与否,交由你来评判。
你就看着她们鹬蚌相争,你做个得利的渔翁罢!章氏笑道:陛下这是拿朝堂上的那些权谋来给臣妾的后宫支招了?其实这些臣妾并非不懂,只不过臣妾不屑在后宫用计谋,臣妾乃一国之母,何必与妹妹们计较?雷霆雨露皆天恩,妹妹们也是因为爱您,才心生嫉妒与不满,偶尔耍耍小性子也是常理。
不!树不修理不直溜,你该修理她们尽管修理。
如若琬华觉得后宫人太多了,对付不过来,那赶明儿开春朕放一批妃嫔出去。
陛下这样……琬华反倒真不好做人了。
好,琬华觉得怎样合适就怎么样来。
反正朕不希望你累着,也不想看你委屈着。
缺什么就跟尚宫局直接说,千万不要客气。
娘家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也尽管跟朕说,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前两年也让大舅哥受委屈了,朕还和岳父在朝上吵过架,赶明儿亲自赔个不是。
琬华你冷不冷?饿不饿?这凤仪宫要不要翻新一下?李恪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皇对着母后说出了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对自己视而不见,如同空气,感觉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
待李言走后,李恪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父皇的背影,对章氏道:母后,父皇怎么突然对您这么好了?章氏轻声呵斥道:母后告诉你多次,在皇宫里要慎言。
你父皇什么时候待母后不好了?都说外甥像娘舅,很明显这李恪更肖似章家的人,性子和大舅舅章大将军简直一模一样,从来不知道拐弯抹角,直来直去的。
先前也因为这条,没少挨李言的骂和误会。
再加上他嫡皇长子的身份,本就是众矢之的,一些妃嫔在李言面前挑拨离间、吹吹枕边风也都是常有的事。
日子一久,儿子和皇帝老子之间自然也就生了不小的嫌隙。
前几天母后被禁足在凤仪宫,虽然消息上下瞒住了,可一方面禁足了母后,一方面关押了慕叔叔。
李恪年纪也不算小了,又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中长大,怎会不知里头的含义?如此一来,更加为章氏鸣不平。
在他眼里,父皇就是被那些油腻妃嫔的猪油蒙心了,才会疑神疑鬼对母后和章家不信任。
至此,李恪从内心上来讲,对李言这个父亲,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好感了,父子君臣只剩下君臣二字。
他正想着如何营救母后,替母后辩白,平日里偏听偏信的父皇竟然将此事翻篇了,还对母后这么好。
李恪蹙着眉道:母后,儿臣说句不该说的。
不是儿臣不信……是父皇身边有些小人实在是太坏了。
您当然是不用防着父皇的。
可他身边那些坏女人,您可得时刻提防着些。
章氏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
说实话,皇帝以前对她是不差的,年轻时候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
可生出嫌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恪儿,便是她自己,都无法一时间适应他突然对自己又这么好。
可章氏觉得,无论夫妻之间有何嫌隙,都不该把孩子牵扯进来。
于是她十分和婉地对李恪道:恪儿啊,你别多想了。
你父皇和我本来感情就很好的。
只不过是这几年,你父皇的烦心事多了,后宫里的人也多了,他一时应付不过来,有脾气也是难免的。
你想,人一有脾气,不都是对身边亲近的人发火吗?等他回过神来想一想,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父皇他不是个糊涂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母后都不希望你因为父皇和母后之间的事,而影响你和他的父子之情。
你听懂了吗?李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章氏轻轻摸着儿子的脑袋,轻叹了口气:再看看吧。
一连数日,流水般的各种赏赐都往凤仪宫送来。
而且还都不是尚宫局随便选选的华贵物件,都是李言精心挑选的。
更令后宫炸窝的是,一连几日,皇帝都留宿在皇后宫里。
一道吃早中晚三顿饭,一道睡觉;下午没有公务处理的时候,还陪着皇后一道在御花园里赏花喝茶。
当着宫女宦官们的面,皇帝还亲手给皇后披衣裳,还说些当心着凉、多喝点水之类令人脸红的话。
俨然民间寻常夫妻。
更要命的是,皇帝都不拿正眼瞧其他妃嫔了,连最单纯可爱的周美人亲自去求见,都被冷冷淡淡的打发了。
要知道周美人可算得上是皇帝的表妹,太后的面子皇上还是要给的。
难道皇后这人老珠黄、失了宠的,走了狗屎运,还是给陛下下了降头,迎来了二次春天、再次开花了?不要说后宫里的小妃嫔们有这个疑惑,就连章氏本人也是疑惑重重。
莫要说陛下这是重新对自己好了,便是从前刚成婚不久时,也没对自己这么好过,简直是温柔体贴、说一不二。
章氏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悄悄托人给家里带话,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洋洋得意,而是要更加谨言慎行,莫要有一点行差踏错,免得被别人揪住了小辫子,给整个章家招致祸患。
章氏自己也并未因此恃宠而骄,趁机整治昔日里飞扬跋扈、意欲往上爬的妃嫔。
那些平日里得罪过她、认为她没戏唱的,此时肯定惶恐想要巴结她;而对她不服气的,仗着自家有背景的,肯定变着法儿憋着招儿,给她挖坑。
章氏懒得看她们那些嘴脸。
决定以静制动,声称自己身子不爽利,免了请安,待在凤仪宫里足不出户。
以前李言受了太后和刘丽妃、赵婕妤她们的挑唆,不让儿子常常来看母亲,勒令他勤奋读书。
现在对儿子也宽容多了,不但给他请了翰林院最好的师傅,还让他不要重文轻武,要全面发展。
读书勤勉之余,常来陪伴母后。
于是这些日子,李恪也是三天两头往凤仪宫跑。
自然也就充当了宫廷小喇叭的角色。
章氏的这些消息,八成都是李恪给带过来的:什么前两天,林昭仪故意在陛下去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大跳艳舞,还引来了蝴蝶。
被陛下勒令脱了外裳、换上小宫女的衣裳再跳,若是不能引来蝴蝶,那便是骗人的;还有故意在陛下面前扮柔弱、晕倒的郭才人,被陛下召唤来的御医给抬走了,并且十分贴心地赏赐了一麻袋药材,必须天天喝,喝不完不许再出现;棋艺高超、每回与陛下下棋都刻意隐瞒实力,让陛下既赢,又不赢得那么轻松,或者输的不是很惨的傅修仪,和陛下连下了十盘棋后,皆被杀了个片甲不留,脸色都变了,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到现在都没起得来。
李恪讲得津津有味,章氏也都暗暗记在心里。
只要真有心就好,她也是希望李言能够同她解除嫌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