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宜臻是被那时不时舔舐他脸的柔软舌头弄醒的,他睁眼前,墨水正好舔到他眼皮子上,濡湿温热的感觉传来,他浑身一激灵,把猫脸推开,然后一抹脸:靠,脸上全是你口水!……连脖子手臂你也舔?!他立马跳下床冲进洗手间去了。
所以他喜欢小动物,但是对动物的口水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的。
刚毕业的时候他养过一只比熊犬,什么都好,就是爱舔人,每次它一舔他,他就要起鸡皮疙瘩,但后来那只比熊莫名其妙走丢了,他又是贴公告又是在网上发帖,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同城一户收留了它的人家,它却死活不肯回家,一见到方宜臻就惊恐地大吼大叫,好像家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
方宜臻无奈,幸好那家人也愿意养它,他只好留下一笔钱离开了。
方宜臻从卫生间出来,墨水依旧面无表情地蹲坐在床上,好像舔遍他全身害得他只能彻底洗个澡的不是它一样。
方宜臻对着它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就没了脾气,只好说:我不喜欢被小动物舔的,你虽然成精了,但还是猫啊,所以你以后不准舔我,再被我抓到一次,我就把你喜欢的黑毛染成七彩色。
墨水冷道:你要是敢抓我去染毛,我就趁你睡觉把你头发剃光。
方宜臻撸袖子,故意恐吓他:嘿,你还来劲了,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敢教训你了!我是你主人,你要是不听我的,迟早我就把你给扔了!墨水僵了僵,随即慢慢地俯下脑袋,许久才小声道:宠物已经绑定就不能丢了。
方宜臻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很重的话一样,犹豫了一瞬,他上前摸摸它脑袋,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我就是吓吓你,不会不要你的……前提是你不能舔我!墨水慢慢抬头,方宜臻的手还覆在它脑袋上,似乎能感觉到细微的颤抖。
片刻后,它轻轻道:我已经,不相信你了……方宜臻一怔,觉得自己刚刚的话的确太不经过脑子了,墨水也许感情比一般的小动物要丰富地多。
他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又摸摸它的头:……好了,我要去上学了,你就待在我房间里吧,有人进来打扫卫生的话记得躲起来。
我想跟你一起。
我总不能带你去上学吧?宠物有召回的技能。
方宜臻点开个人面板的宠物界面一看,果然有:那你昨天回家的时候怎么不说?不然我直接召回就好了,也不用遮遮掩掩把你抱进来。
墨水沉默没说话。
方宜臻点了召回,墨水的身体开始慢慢缩水变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十公分高的黑猫玩偶。
方宜臻新奇地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那你还听得到我讲话吗?能说话吗?可以。
那我就把你放书包里好了,不过在学校你千万别开口说话啊。
嗯。
方宜臻拉开书包链子,正想把它放进去的时候,指尖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地方,他突然细微地闷哼了一声。
方宜臻一愣,一看,囧了,他竟然不偏不倚地摁着墨水的那啥……难道变成玩偶后,它依旧有触感?他好奇地把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墨水犹豫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方宜臻贱兮兮地笑了,趁它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手指故意去按它的那啥,墨水快崩溃了他才罢手,哈哈大笑着把它放进了书包里。
他背着书包和琴盒出门了,邵英博夫妻正在吃早饭,看到他下楼来,连一眼也没瞥他。
方宜臻仿若没有察觉,面色如常地跟他们说了早安,然后就从后门出去,穿过花园时,陈妈叫住了他,把一块面包和一盒牛奶塞到他的手里:小谨,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早饭呢?陈妈心疼顾谨的遭遇,向来对他关怀备至,经常偷偷给他送早饭和一些新鲜水果。
方宜臻真心诚意地朝她笑笑:谢谢陈妈。
我去上学了。
好,路上小心啊。
这片别墅区建在半山腰上,邵南晴又不允许顾谨上接送的专车,顾谨每天只能靠自己两条腿走到山下的公交车站。
方宜臻走到半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车喇叭声,附近这路段恰好很窄,他于是站到路基下让车先过。
纯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地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后座车窗摇下,方宜臻定睛一看,竟然是副市长。
方宜臻记得前不久,副市长第一次见到顾谨就询问了他的名字,语气充满老人特有的慈祥和蔼,可能是恰好合了眼缘吧?他心思一动,面上带出礼貌的笑容:市长伯伯,早上好。
副市长和蔼地笑道:小谨,去上学吗?是的。
怎么走路去啊?方宜臻面露为难,欲语还休:这个……副市长很快就从方宜臻尴尬的面色上看出些什么了,叹了口气道:老邵家这个孙女啊……真是从小蛮横惯了。
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上车吧,伯伯送你去学校。
方宜臻啊了一声:不用麻烦了,马上就到公交车站了,我一直都是自己去的,很快就到了。
你一直都是自己去学校的?副市长皱起了眉头。
他曾经听邵老提到过这个孩子,父母意外逝世,孤身一人留在世上,他没有因此消沉堕落,反而积极地面对生活,令人唏嘘感叹。
而且他成绩不错,也有音乐才华,甚至在人才云集的帝音也能露出头来。
平时脾气还一直温温柔柔的,对谁都好声好气,这么好的孩子,邵家那夫妻俩就是这样阳奉阴违,暗里漠视他的?副市长不由升起一丝不喜,缓和下语气道:好了,别客气了,快上来,去你们学校正好顺路。
方宜臻犹豫了一会,就上车了:谢谢市长伯伯。
以后你就都跟我一起走吧,我也是这个点出门的,行不行?方宜臻不好再推辞,感激地笑了笑:好的。
随后,副市长又问了他在学校的事情,方宜臻如实说了,没有刻意谦虚,态度大方,副市长眼底多了一份赞许喜爱,轻轻揉揉他脑袋:继续加油,争取拿一个冠军回来!方宜臻腼腆笑笑:我会努力的。
到了学校,方宜臻下了车,朝副市长挥手道了再见,看着车开远了,他才转身进了学校。
刚走进校门没多久,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条胳膊紧紧地勒上方宜臻的脖子:你小子,怎么从副市长车上下来的?说!方宜臻转头一看,是顾谨唯一的死党何开宇。
他笑道:顺路。
何开宇一脸不信:谁不知道副市长是最难说话的了,我爸无数次想带礼物上门都被他拒绝了,多的是人想套近乎都找不到路子呢,说他顺路送你来学校,谁信啊?你难道不知道市政府跟学校完全是两个方向吗?方宜臻心道,刷脸你懂不懂?他一脸迷茫地摇摇头:市长没说啊,他真的说顺路。
何开宇啧了一声,勾着他的脖子,两人一块往学校里走:算了,你这个呆子,跟你说你也不懂,不过你运气真好,竟然能入副市长的眼。
对了,半决赛你想好演奏什么曲目了吗?还没有。
我打听到小道消息,林宏文在半决赛上也要演奏小提琴。
他不是最擅长钢琴吗?你不知道吗?学校论坛里早就传疯了,半决赛当天邵季泽要到帝音来啊!邵季泽……方宜臻很快就调出了信息,原来是邵英博的弟弟,有名的古典音乐新星。
邵季泽最钟爱的就是小提琴,而且向来惜才,毫不吝啬提点有潜力的后辈,只是一直没有收过徒弟。
如果被他看中收了徒,那比在学校里学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既有名气也有跟着他世界巡回公演的机会。
林宏文肯定打的是这个主意,顾谨,你怎么办啊,林宏文有那么多专业老师指导,你只有一个人啊,我现在帮你找专门的老师辅导还来得及吗?方宜臻看何开宇皱紧眉头满脸担忧,心里熨帖,有个兄弟的感觉真好。
不用了,就这么几天,再辅导也来不及了。
那也比干坐着好啊!好啦,方宜臻搭上他肩膀:你放心,你兄弟能进半决赛,就没那么容易输。
走走走,快上课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班级,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同学突然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方宜臻立刻发现那些平时不冷不热的同学都朝他投来了目光,他仿若未察,自己坐下了。
片刻的骚动后,邵南晴最先耐不住性子,双手环胸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谨,今天早上真的是市长伯伯送你来的?同学们火热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
虽然帝音里多是有钱人的子女,但是大部分家里都是做生意的,高官政要的子女十分少,仅有几个都是被人高捧的。
突然间冒出一个由副市长接送上学的,他们不好奇到要死就怪了。
方宜臻心想,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不像普通人那样关注八卦明星,却分外在意这种小事,只要别人比自己好点就像一颗石头梗在喉咙里,一整天都不舒服,果然平时生活层次不同,思想天差地别。
是的,伯伯说顺路……顺路?大家面面相觑,不再说什么了,都相继沉默下去。
连邵南晴也没说话了,只是一整天都斜眼瞪他。
这一天里,不少平时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同学有意无意来跟方宜臻搭话,方宜臻都好声好气地回答了,俨然一副简单干净又单纯善良的无害模样,与邵南晴口中所说的阴郁自私、穷酸刻薄的形象完全不同,不少同学对他都有了一丝好感,也隐隐有些怀疑是邵南晴嫉妒他有音乐天赋才会故意说那样的话抹黑他。
放学之后,有几个男生想约方宜臻一起去泡吧,方宜臻借口自己还要练琴婉拒了,男生们也不见不满,甚至提出陪方宜臻参考曲目。
虽然方宜臻无所谓有没有人帮他选曲目,但是既然他们都提出来了,他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方宜臻是他们这个班唯一一个进入半决赛的,原本同学们并不在乎这个,但是现在方宜臻在他们眼里成了副市长专门送学的人,那就完全不同了。
大家马上替他找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练琴室,还一窝蜂地在墙边找地方坐下,准备听他拉琴。
方宜臻一脸受宠若惊地对大家道谢,谦恭礼貌的态度非常到位。
吵闹了一会儿,练琴室内很快安静了下来,方宜臻翻开曲谱,搭弓上琴,温润秀致的侧脸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之中,墨黑的发流淌着阳光,发梢好似在散发着光芒。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出了神,正当他手腕间用力要拉弓之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顾谨……方宜臻转头看了过去,是俞涵。
他眸光微微一闪,随后露出一个有些欣喜的表情:俞涵,你是来听我练琴的吗?俞涵有些讶异地看着练琴室坐满的人,不由疑惑,顾谨什么时候人缘变好了?她很快收敛心神,面上有一丝愧疚为难:顾谨,我是来跟你说……她深吸了口气:真的很对不起,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那时答应你,如果你赢了比赛我就跟你交往只是为了鼓励你。
你很有天赋,我不希望你的天赋半路夭折,但是现在……我不想瞒你了,我后来想过,给了希望又让你失望的感觉,肯定很不好。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顾谨……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方宜臻一怔,那欣喜的表情还留在脸上,显得可悲又可笑。
片刻后,他艰难道:俞涵……你说、什么?俞涵重复道:对不起顾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我很抱歉一直在欺骗你,我很愧疚,所以我来跟你道歉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方宜臻面色恍惚,最后不堪忍受般低下了头。
同学们闻言,不由开始交头接耳。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顾谨心里肯定很难堪,很不好受吧?有人暗地里乐得看笑话,有人摆出一副担心的表情,唯一跳出来的是何开宇。
他脾气本就暴烈,这会儿更是直接指着俞涵骂道:俞涵,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跟林宏文搅在一块儿了,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半决赛前说出来,你安得什么心你当我不知道?简直是现世版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滚!快滚!俞涵面色一青一白,极为精彩,最后她顶不住众人的目光,只好丢下一句:顾谨,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我走了。
说完她就掉头离开了。
大家还是纷纷讨论,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觉得俞涵过分的。
就在这时,室内突然响起小提琴演奏而出的低沉哀痛的曲音,绵绵长长,幽幽远远,不知不觉间,讨论声消弭了,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黏在站在中间的少年身上一样,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
第一小段后,琴音渐转欢快悦耳,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一个孑然一身的少年偶遇到了令他倾心的姑娘时,那努力压抑住的欢快喜悦之情,令人动容,面露向往。
然后,美好的场景突地破碎,悲痛不已的琴音像是在哭诉着深爱而不得的凄苦,极富有穿透力的音色窜入所有人的耳道内,为他们描画了一副令人心碎哀叹的凄然景象,那一刻,他们的心境好像相融,第一次,完全领会了演奏者的内心世界。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所有人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待他们终于回到现实世界时,发现不知何时,眼泪竟已蓄满了眼眶,于是连忙狼狈地擦掉,然后看向收了弓,呆站着的少年。
他不知在看何处,眼底茫然无措,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样,静谧中又透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所有人联想到顾谨的身世,不由心神微震,当他们回想起自己在这过去的一年里是如何漠视他,并且有意无意刁难他,甚至就在刚刚,顾谨被俞涵拒绝时,他们心里竟然还存有看好戏的心思的时候,纷纷红了脸,低下头去。
方宜臻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他悄然无声地收了琴,朝所有同学小小地鞠躬:谢谢大家今天帮我找了练琴室,谢谢。
所有人就这样讷讷无言地看着他离开,一时无措。
方宜臻离开了学校,心想:哎,当白莲花真爽。
简直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