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方宜臻接连数天没有理过陈水墨,无论他是默默地跟着他鞍前马后,还是数次故意使些蹩脚的小手段想引起他的注意,方宜臻都一概无视,面无表情不冷不热的样子让金毛和灰机大为不解,霸占正宫位置已久的墨水这是一夜之间失宠的节奏?虽然外界时间只是一个晚上,但在屏蔽空间里,方宜臻可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被折腾了不知多久,睡醒了啪,啪久了哭,哭累了睡,在墨水的精神控制下,他甚至不需要进食,硬生生地抗过了一整个发情期。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自然而然也不想搭理噩梦的制造者。
很快就到了兽族的发情高峰期,金毛和灰机在墨水的精神干预下,没有受多大影响,但是其他的兽族就不一样了,那几天,方宜臻甚至有种空气里都满是腥膻气味的错觉,每天早上散步的时候路过后院都能看到那一个个铁笼里疯狂纠缠在一起的兽族,场面太刺激,有点没眼看。
更别说其他安排了更多低级别兽族的场所了,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幸而这个世界的兽族发情期很短,只有几天,过去了之后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
方宜臻手下的拥趸都是在墨水被关小黑屋之后才逐渐聚集到他身边的,所以对墨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虽然金毛和灰机对它状似很恭敬顺从,但是方宜臻却始终没个正眼的,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只黑猫并不受宠,蠢蠢欲动地想往方宜臻身边凑……当然,被墨水毫不留情地收拾了一顿之后,他们全都老实了。
而三城的统治者也因为方宜臻不投靠任意一方的态度而慢慢团结起来,他们都希望自己城中能有更多的神级兽族,但又无法拉拢方宜臻,只好暂时结成统一战线,不敢再进行内部斗争了。
远在万兽之森之外的科诺城,却因自满自大,而对其余三城的暗潮涌动毫无所察。
转眼就到了巴奈特学院的期末测试,经过了半年的系统学习,学生们掌握了大部分与兽族并肩战斗的技巧,却因没有经历过实战而显得有些稚嫩,故而校方特意安排了这次的城外团队作战。
这次的实战共分黑白两方,互为敌对,而这两方又分为数组,以穿着的颜色来区别战队。
淘汰人的方式则是取下对方腰间别着的铃铛,最后成绩以团队一共取得的铃铛数决定。
以往的学生也有这样的试炼,出了城门之后,黑白两方之间的战役就立刻打响,实力弱的甚至无法走出城门一里外。
所以在决定分组的那天,所有的学生都处在十分紧绷的状态,能跟着组长有实力,团队凝聚力强的队伍,自然取得胜利的几率也更大。
光那一天,方宜臻就收到了不知多少的入队请求,这些人中,有真的能付出战力的,但大部分都是来划水蹭成绩的。
他事先就已经决定好了队员,都是他在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伴,正好把队伍的位置填满,所以那些入队请求都被他回绝了。
被拒的众人毫不气馁,又蜂拥着选择跟方宜臻那组一样的黑方,就算不是同一组,只要是同一个战队,至少不会被打吧?而那些没能挤进黑方的倒霉蛋就只能垂头丧气地选了白方。
到了试炼那日,看到黑队一组的十位组员身边跟着清一色的神兽,所有人的打了个冷颤。
黑方的庆幸自己手脚快,而白方的则是暗暗叫苦,只祈祷着出城后能逃得快一点,之后也能幸运地不对上这逆天了的一组。
城门一开,白方的人就一溜烟地逃了,黑方有的组穷追不舍,有的组则是优哉游哉地打算先四处逛逛欣赏一下草原风景——应该说只有方宜臻那组。
直到第五日的夜晚,他们组已经收获了两百多枚铃铛,深入森林后找到湖边安营扎寨,然而到了后半夜,不远处却好像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异响。
听力过人的兽族纷纷叫醒入睡的众人,方宜臻侧耳细听,好像听到了几声惨叫,顿时皱起眉来。
即便是实战赛,都是一起学习的同伴,没有人真的会下狠手,通常是点到即止拿了铃铛就算数了的,怎么会传来这样惨烈的叫声?过去看看。
众人循声找了过去,声音越来越近,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血腥气味,众人面色微沉,有几分凝重。
扒开树丛,尽管已经有了几分猜想,但那宛如地狱般的惨烈景象落入眼里时,还是令他们惊骇万分。
地上散布着血淋淋的断肢内脏,有人类的,有兽族的,浓郁的血气令人几欲作呕。
定睛一看,有几人的面容甚至十分眼熟,竟然是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
众人不忍再看,红着眼眶别过了头,墨水沉声道:陌生的人类气息,不是城内的人。
方宜臻问:科诺城的?多半是的。
卡尔的声音有些抖,同伴惨死的场景实在太震撼人心了,他好不容易才强自镇定下来:怎么会,校方有派人专门守着岗的,而且科诺城的人怎么敢来万兽之森?是不是,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宜臻紧盯着一串串胡乱交织的血色脚印远去的方向,眸中闪着森冷的光:如果是,不留一个活口,全部杀了。
第二天,科诺城一支五十人精英勘测小队在万兽之森被全灭的消息传遍了大陆每一个角落。
学院紧急召回所有学生,以免再生意外。
在统治者会议上,方宜臻冷静地给出自己的解释和分析,在听到学生惨死的细节时,三位历尽沧桑的统治者也不由露出悲怆哀戚的表情,随后,他们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如果放在以前发生这样的事,也许他们就打落牙齿和着血吞下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完全有跟科诺城一拼,甚至打败科诺城的实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来历不明,却像一道划破黑暗而来的光芒一般降临到他们身边的阿尔文。
终于,贝利城统治者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道:阿尔文,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万兽之森吗?似乎也只有这么解释了。
从小与兽族生活在一起,所以被兽神赋予了特殊的能力,特意来拯救世界……方宜臻并不知道他们在脑补些什么,回答道:我是从科诺城来的。
统治者们一愣,一下子没能绕过弯来。
方宜臻面无异色:只不过我也是费恩’血统优化’政策的受害人,我的出生就是为了赋予主城更强大的力量,一旦发现我没有价值,就被无情地抛弃——所以我很明白,科诺城不是一个合理的存在,尽管它令兽族和人类懂得了合作,但这种合作却是基于自身受到威胁的前提下。
一旦危机解除,兽族与人类依旧是利益的敌对方,而三城合作也会瓦解,谁都想坐上权利和力量巅峰的位置,而这过程中,必定又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血战。
统治者们一时竟不敢对上他通透澄净的眼,那双眼里看清了所有的阴暗和肮脏,却依然清明地没有一丝杂质。
或多或少都动过歪心思的他们忍不住一阵羞愧难当。
我的经历让我更加明白,任何一个人,一只兽,一旦诞生于世,就有他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是不该被葬送在某些人玩弄人心权术的黑手下的。
——即便你称王、成神,没有了拥护你的臣民,敬仰你的信徒,你又算是什么王,什么神?就像费恩那样,手握大权,却背离众心,终有一日光耀不复,沦落尘土任人践踏,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试问,你们中还有人想要走上老路,靠着一手血腥坐上高位吗?他的语气不骄不躁,镇定从容,但字里行间却有种无形的震慑意味,令人无法反驳,即便现在坐在他眼前的是岁数要大好几轮的人,气场却半点不矮,甚至隐隐还有盖过他们的趋势。
我背离母城,来到撒加尔,从始至终就只奔着一个目的,终有一日,我要这世界——他双眸明亮,嘴角带着笃定的弧度:迎来新生的、唯一的王。
※三城联盟与科诺城的战争一触即发。
方宜臻也是事后才得知,那支精英小队中竟然有费恩的儿子,还有十几个神子,看来他们为了勘测森林也是煞费人力,只可惜,在短短的半小时内,他们就全都上天去给枉死的学生们赔罪了。
可想而知,费恩有多震怒,他甚至气的都不想细察为何人数众多的精英小队会被全灭,就挥兵意欲踏平三城。
两军在万兽之森的边缘地带正面对上,然而交战不过短短一小时,科诺士兵就被冲在最前线的神兽战队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地逃回了主城,近乎可笑地盼望着一堵城门可以抵挡住敌方势如破竹的攻击。
而接到战报的费恩则是震惊地无以言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几十只神兽组成的战队?科诺城几十年来实行了血统优化政策,也只诞生了数只神兽,怎么可能实力薄弱的三座主城会有这么多!难道万兽之森的神兽都投诚了吗?无论他怎么不敢置信,悬殊的实力差距还是令科诺城的防线尽数崩溃。
城内百姓四处溃逃,贵族们全部聚集在宫廷之中,期盼着一点可怜的庇佑。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传来,费恩强自稳定心神,幸好,他还有从来没有亮于人前的底牌。
联盟军迅速控制了科诺城各个出入口,他们不伤及任何一个平民,将平民们全都驱逐在一起看管着,而三位统治者则是一同走进了仿佛蒙上一层灰,不复往日金碧辉煌的宫廷之中。
偌大的宫殿之中,贵族们全都聚拢在一块,忐忑而不安,而费恩则是稳坐在金椅上,微微挑起下巴,以睥睨姿态看着他们。
费恩,投降吧。
科诺城已经被我们控制,你已经无法反抗了。
费恩冰冷的目光盯视着他们,同时,嘴角一挑,发出一声桀桀怪笑:你们确定吗?话音落下,一只体型巨大,身上遍布斑驳虎纹的兽族从金椅后面踱出,三个统治者一看到它的面孔,心跳差点停跳。
竟然是狮虎兽,传言中,阿诺德的坐骑狮虎兽!整片大陆只有一只,而且是不可逾越的超神级,他们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毕竟阿诺德死了有一百多年了,他的坐骑怎么可能还活着,传言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
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如果真如传言所说……他们忍不住后退一步,面上露出怯意来。
超神级别的兽族,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神级和圣级已是云泥之别了,那超神级和神级呢?恐怕几十只神兽也不够看的!想到这里,他们隐隐有丝绝望,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他们三城,真的要全部覆灭了?绝望之后,他们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死亡对于现在的他们并不是最恐怖的,像蝼蚁一样卑微乞讨存活,那才是对人格最大的侮辱。
费恩满意地看着他们的面色,伸出手,抚摸着狮虎兽的头,轻描淡写地下令道:去吧。
狮虎兽张开血盆大口,将要一扑而上,将三个人类吞吃入腹之际,门外走进了另外一道纤细的身影。
同一时间,狮虎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不得动弹。
方宜臻看到殿内场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走到狮虎兽跟前瞧了又瞧,新奇道:竟然是母的。
他与狮虎兽对视片刻,看到它眸中凶光变得温柔之后,对墨水说:解开吧。
狮虎兽动了——贴上方宜臻撒娇了。
所有人:……这时,有人不确定地低声问道:阿、阿尔文……?方宜臻循声看去。
是他的父亲和兄弟姐妹的。
你……你不是死了吗?方宜臻静静地看着说话的人:没死成。
不好意思。
这时,费恩和那些贵族们也渐渐认出他来了。
费恩沉声道:阿尔文,你怎么会跟他们站在一起?快过来。
方宜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费恩恼羞成怒,将矛头转向狮虎兽:你在做什么!我让你杀了他们!狮虎兽好像没听到一样,一个劲地黏着方宜臻,墨水难以忍受,再次飞起一脚把它踹飞。
这场景令本就诡异安静的殿内越发死寂了。
狮虎兽虽然是超神级别,但是对上墨水还是显得有些弱了,被它毫不留情地一踢后躺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费恩再度怒吼着让狮虎兽杀了他们,狮虎兽却不再听他的话,威胁地低吼了两声,费恩冷汗涔涔,不敢再颐气指使。
方宜臻询问统治者们:不肯降吗?是的。
那就不必留情了。
方宜臻扫了眼那群聚在一起发抖的贵族,从中看到几个眼熟的费恩的儿子,于是抽出一柄长刀,扔在最前面的人面前,下巴一抬,指向费恩:杀了费恩,你们就能活命。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不对。
应该是谁砍得最多,谁活命的几率越大。
费恩的儿子们也都是跟费恩一个德行,奸淫掳掠残害平民无一不为,方宜臻光是回忆阿尔文对他们的印象,就已经恶心透了。
费恩目眦欲裂,血红的眼珠子看向自己的百般保护宠溺着长大的儿子们。
怎么还不动?需要催一下?说完,他瞥眼急着想表现的狮虎兽,它立马会意,朝费恩的儿子们走去。
他们吓得肝胆俱裂,抖着手捡起长刀,咬紧牙,大吼着冲向费恩: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父亲,你不是最疼我了吗!你忍心看我死吗?!父亲,你快去死吧!我想要活下去啊!在那一刻,费恩放弃了所有抵抗。
鲜血四溅。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眼中光彩一点点流逝,终于变成灰暗一片。
……直到费恩已经变成一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血尸,他们才急促地喘息着,理智逐渐回笼,然后一转身跪在方宜臻和三个统治者面前,浑身颤抖着乞讨一丝生机。
方宜臻摸着下巴:你们可真容易相信人。
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可惜,我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成为威胁的人。
他们一愣,随即开始凄厉的嘶吼:阿尔文,你没有人性,你该死——墨水瞳眸微微一暗,甚至不需要动身体,它略施技能就将他们麻痹致死了。
看到这一幕,三位统治者背后悄悄渗出冷汗。
他们都知道,方宜臻这是故意在他们面前上演这一幕的,目的就是直接给他们看争权而失人心的下场,连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都能顷刻间翻脸不认人,世上哪还有人永远会不背叛?到这一刻,他们终于彻底打消了杀了费恩后再强奸这个念头。
那些贵族们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的形势,没有一个人为费恩感伤,纷纷上前,像是阔别已久的熟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跟方宜臻套着近乎,方宜臻不冷不热地应付了几声,转头就让人把所有的贵族都送出城干奴隶活去了。
既然这么歧视出身低微的人,那就让他们也切身体会一把平民都能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感觉吧,必定是印象深刻永生难忘,说不定还能升华一下思想道德层面呢。
战乱结束后一个月,三位统治者不约而同地宣布退位,过他们悠闲的养老日子去了,而年轻的乔纳,却在方宜臻的推波助澜下,成为了新生的、唯一的王。
方宜臻从认识乔纳,有了深刻了解之后就一直在盘算着这一日。
乔纳虽然年纪不大阅历不够,但性格温润大方中不失稳重自持,对自己的臣民和附属也都尽心尽力,而且某次攀谈中,他也曾无意间流露对人类和兽族能和谐共处的向往,三观和人品都非常正,是方宜臻认为的最合适坐上王位的人。
至于在政务问题上,还有三位统治者能够引导他往正确的道路上走,方宜臻并不担心。
如此在城中待了三个多月,一切慢慢步上正轨。
主城合并,兽族拥有了自由出入的权力,不再受到歧视排挤,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陆上,终于出现了一缕希望之光。
确认了不再需要自己后,方宜臻没有跟乔纳告别,而是趁夜悄悄地离开了主城。
他与陈水墨并肩而行,陈水墨突然问他:不需要跟金毛和灰机说一声吗?不用了,他们还是喜欢跟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的,而且他们守着,会更安心吧。
陈水墨点了点头:很好。
方宜臻哈哈一笑:好什么,没人让你碍眼了?以后不用开屏蔽了。
方宜臻反应了一下,然后:……滚蛋!满脑子就知道这样那样的禽兽!果然变成人形也拯救不了!我们之后去哪里?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这片大陆这么大,我们有得走了。
没关系。
我们还有很久。
很久……一辈子那么久。
乔纳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那融入夜色的两个黑点,微垂眼,掩去那若有似无的失落神伤。
片刻后,他看向一丝天光泄出的天际。
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