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苏绿眼看着对面坐着的青年似乎陷入了石化状态,才慢条斯理地时候:开玩笑的。
元承:……你见过能隔着衣服治病的大夫吗?她拿起一只之前烧制好的、造型简陋却很耐用的碗,盛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里面除了盐什么也没放,味道却已足够鲜美。
动作间,她又说,你衣服上都是血,我帮你用雪洗了下。
说着,她指了指用火堆不远处用树枝撑着的衣服,不过披风还算干净,你若是实在害羞的话,可以裹着。
青年的目光落到身旁的红色披风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正盖在母熊的肚皮上,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听了她的话,他觉得不该拿起它,但不拿,又实在觉得别扭,真的拿起了,又不知该怎么裹。
仅穿着一条亵裤再披着披风,总觉得……有点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给。
就在此时,女孩递过了一碗热鸡汤。
元承嗅着扑鼻而来的香味,心中骤然一暖,就那么盘起双腿,随手将披风放在膝盖上,直起上半身双手接过碗和筷子:谢谢。
不客气。
苏绿摆手,反正我也要吃,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元承吃饭与上次一般,无声亦无言。
既然他不说话,苏绿当然不会无聊到去搭讪,说实话,跟这种面瘫君说话其实也挺无聊的,还不如逗熊孩子呢。
两人就这么将一锅鸡汤分而食之,当然,大部分进入了元承的肚子。
而后苏绿拿着碗筷走到外面,装作用雪实则用水魔法将其清理一空后,装着一盆子雪走了回来,继续架在火堆上烧了起来。
她回来时,发现青年正在摸着火堆边的衣服,见苏绿进来,连忙缩回手,略有些尴尬地看向一旁的石壁。
还没干吧?……是。
冷的话就把那小东西抱怀里吧。
……嗯。
元承当然不会这么做,一个大男人抱着只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紧接着,苏绿开始烧水。
山洞再次恢复了静寂。
元承觉得有些尴尬,如果他们是刚相识,估计他还不至于有这样的感觉。
问题是……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而且,对面的女孩继上次救了青竹的命后,此次又救了他的命。
虽然他习惯性对人摆出冷面,用不离的话说就是好像非要引得全天下的人都看你不顺眼才舒服,但是,他深切地觉得她只要一张口,全天下的人瞬间会觉得自己顺眼许多。
但是,比起虚假的笑容和言辞,他其实更适应这种,否则也不会一直摆出那张冷脸。
而且说实话,他已经很难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童,而更像是平等相交的成人。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奇怪,明明还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孩,怎么会有那么高明的医术,又是怎么在风雪满山的情况下将他一个大男人带到山洞中来呢?而且,失去意识前,他分明已经听到了狼叫声,本以为会葬身狼腹,却未曾想到……越是想,就越是暗自心惊。
就在此时,一根树杈突然递到了他的面前,元承下意识出手将其击飞。
苏绿:……她挑起眉,看着被青年自己拍飞到地上的裤子:不想穿可以直说,用不着这样。
元承:……想穿上衣服的心情压倒了一切,青年默默站起身捡起了自己已经彻底烘干的衣服。
她衣衫整齐,而他的衣服却全数褪去,就这样相对而坐,也难怪他心中没有底气,实在是太……有辱斯文了。
他侧头看了眼正饶有兴趣注视着自己的女孩,抿紧唇角:徐姑娘,多谢你。
虽然年纪还小,但一个姑娘家就这么看着一名男子,实在是太……不客气。
笑。
……如果此时是宫不离在此,八成已经风骚异常地笑道好看么?看够了么?身上的银子带足了么?,但是,元承不是对方,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所以,他只能板着脸,严肃而正直地说,徐姑娘,能麻烦你先背转过身么?好。
苏绿很干脆地转身。
说实话,这家伙的身材还是很有几分看头的,肤色微黑,泛着健康的色泽。
胸肌腹肌,一样都不少,线条充满力度感,肌肉也都很结实紧绷。
但是,她所处的主世界可以说是一个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各种身材的男性在电视电脑报刊杂志上层出不穷,看得多了,真不觉得有什么。
手感?一样是肉她宁愿摸自己的,起码是软的。
元承没想过自己其实已经差不多被看了个遍,松了口气后,快速地穿起衣服,身上有几处被士兵武器割开或戳开的破洞,都被简单地用线撩上了,聊胜于无。
元承坐回苏绿的对面,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苏绿抬起眼皮看对面的人,心中暗自好笑——这货穿上了衣服,好像尊严与自信都随之回来了。
她施施然地回答说:你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山贼。
……抱歉,说错了,是义贼。
青年摇头:贼便是贼。
有哪有义与不义之分,小时候他曾鄙视过这个词,却没想到长大后会真正地成为一名贼,原因?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罢了。
谁是贼你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苏绿笑了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转而说道:害良为贼。
这句话出自荀子之口,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没有百家争鸣的壮美时期,但似乎各种子的话都还是存在的。
苏绿注视着渐渐沸腾起来的开水,接着说道,给百姓带来危害的人,百姓称之为贼。
现如今,比起你们,县令大老爷倒更类似于贼。
青年能听出,她说出大老爷这三个字时,语气中满是讽刺的意味。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种肯定,便开口道谢:多谢。
夜晚的山洞似乎是个特殊的环境,点燃的火堆让身体变得温暖,同时也似乎能让人的心灵与性格一并变得柔软。
若非如此,怎会有那般多的故事发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就事论事而已,又何必言谢?苏绿拿起树枝调整火苗,让它变小。
相比于外表看来强大的青年,她的心一直很稳,并不容易受到影响。
这也很正常,男人与女人间的战争,从来不是以体型来决定胜负的。
而苏绿口中的县令大老爷,又勾起了青年的另一桩心事,沉吟几息后,他又问:是否所有人都爱高官厚禄?未必,苏绿摇头,起码我不爱。
元承抬头看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柔软,而后就听到她接着说——因为我是女的,当不了官,自然也拿不到那厚禄。
元承:……一种被戏耍的憋屈感油然而生,他心头不由升腾起一股微弱的怒意,自己在认真地说话,她却依旧在开玩笑。
苏绿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有些好笑:实话实说而已,你闹什么别扭?我……青年不知怎么说,索性闭上嘴。
总不能说我没闹别扭吧,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猜猜看你为什么这样说,苏绿将手中的树枝丢到一旁,单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对面的青年,被背叛了?而后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虽然元承这厮是个面瘫,但却意外地有着一双很容易表露出情绪的眼睛。
她继续说道,为了高官厚禄被收买了?……他是怎么做的呢?直接对你下手……不,这个难度略大。
掳走他人,约你单人去营救?……你就果真单骑赴约,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力后,让其余人伺机救回了那人。
最终,你成功地将那敌人引至山上,尽数杀死后,决定安心死去。
她加深脸上的笑容,再往前想一想,那位段大夫中毒也许也有内鬼在其中推波助澜。
是这样么?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几乎要怀疑今日的相遇究竟是不是意外。
苏绿轻嗤了声:我如若费尽心思安排这种事,那必然所图非小,你身上又有什么是我值得图谋的?八块腹肌么?时辰那家伙天天在她面前显摆这玩意,她都没兴趣摸一下,只喜欢用脚踹。
自然是没有。
元承的目光不闪不躲,与眼前的女孩相对,眼神似乎没有什么波动,却让人觉得诚恳,我信你。
二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感动地倒头就拜,大呼‘大哥真乃知己也’,而后傻乎乎地跟着你上山。
你若是给我些黄金,我倒是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元承知道对方只是玩笑而已,当不得真。
其实,他又说,我并不痛恨于他。
因为觉得可以理解?青年点头,无端的,他觉得她懂自己,无需多说,便可了解那些未尽之意。
苏绿如此说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
青年微叹了口气。
的确,并非不能理解。
男儿心中总有建功立业之心,谁能想到功业未成却成为了罪人,如今既然有机会洗刷罪名,重新归于良民身份,甚至有机会一展心中抱负,怦然心动也不奇怪。
苏绿看了眼青年,淡然地说道:你别忘了,后面还接着这样两句——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想要追求富贵摆脱贫贱本身无错,但所选的道路若是错了,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青年声线沉稳:我必杀他。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从上山第一日起,不离就与他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为了跟随在他身后的其余人,他也必然会做到这一点。
背叛者……死!否则,今后又以何压制他人?一旦人心散乱,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但心中到底有着一丝不忍——他们二人毕竟相识多年,何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苏绿回答说:因他而死的人与你也相识多年。
元承看她。
注视了片刻后,他蓦然勾起嘴角,露出相识至今的第一个笑。
在这一刻,苏绿知道他为什么平时不笑了。
这样一个看来严肃古板的男人,居然有酒窝,这一笑,眉眼俱柔,平添了许多可爱之感。
他说——今日若是有酒,我必与你痛饮。
只因,酒逢知己千杯少。
苏绿却很煞风景地回答说:大叔,我年纪还小,喝不得酒的。
再说,我娘曾对我说过,坏男人才想着给女人灌酒,而后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一刻,青年非常想说,他真的不是她口中的萝莉控。
真的。
但最终,他只能僵硬地说:徐姑娘想多了。
哦?我并非那种会对幼童……的禽兽。
之前的事……元承想起当初那乌龙的婚娶事件宛如想起黑历史,事非得已,还请见谅。
哦。
苏绿不在意地点头,她本来只是开玩笑而已,并不在意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倒是青年,颇有一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憋屈感。
苏绿又稍微拨弄了下火堆:再睡会吧。
?明日一早你就要下山,今夜还是养足精神吧。
嗯。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青年是被舔醒的。
他才一警觉地睁开眼,便见一只满是口水的舌头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
元承:……正好当洗脸了。
同样很是警觉的苏绿听到声音也坐起身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俊不禁。
青年默默推开熊,走到了洞外,状似是去洗脸。
等他回来时,苏绿已经将还盛着水的盆子放回了火堆上,又将剩下的两只兔子架在了烤架上。
我来吧。
光吃不动让他颇有几分不自在。
好。
苏绿点头,从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拿出调料放到地上,一样样介绍过后,同样转身走出了山洞。
天色才蒙蒙亮。
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息。
漫天漫地的洁白,造就了一副让人心旷神怡的图景,然而,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它同时也掩盖了昨日留下的一切痕迹。
稍微洗漱了一番后,苏绿便回去了,虽然身体上感觉不到什么寒冷,但就心理上而言,山洞中与外面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她进去时,发现那只圆滚滚的小熊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正扒拉着元承的衣服拼命往他屈起的腿上爬。
青年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最终只能伸出手将其推开。
谁知就这么一推,熊孩子居然就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一边。
元承伸出的手指微微颤动,似有悔意。
这在山林中生长的小东西原比普通宠物要皮厚耐揍——从哪里滚走,就滚回哪里。
不一会儿,又再次出现在了青年的腿边,扒拉着往上爬。
元承:……无奈之下,他暂且松开手中的烤架,双腿盘膝,双手生疏地抱着小棕熊,将其放在自己的腿上。
小熊幼崽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坐下了,伸出手拨动了下半个月亮似的耳朵,黑豆般圆滚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烤架,再次开始……流口水。
元承一边翻动树枝,一边伸出手摸了摸怀中熊憨呼呼的大脑袋,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也颇有一瞬柔软,他无意中扭头,正对上一个似笑非笑的、明显属于围观色彩的目光。
他顿觉赧然,轻咳了声:我见这熊与阿启类似,故而……元启躺枪。
是挺像的。
苏绿赞同。
元承:……元启再次躺枪。
很快,二人一熊用完了早餐,外面的天色也已然大亮了。
告别在即。
元承和苏绿都是干脆的人,并没有做出什么花架子。
山洞外的天气似乎让青年找到了重建保护层的灵感,很快,他就再次恢复了初见时那副寒气四溢的模样,不过苏绿也并不在意就是了。
徐姑娘,大恩不言……别。
苏绿拦住他,‘谢’还是一定要言的,否则我不白救你了么?元承心中无奈,这位姑娘,你敢按照正常程序走上一次吗?但他也知道,对方此刻心中想听的是什么,于是转而说道:东溪村若是有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从前是对她一人的承诺,现在,是对整个村子的。
那就好。
苏绿满意地点头,我估摸着你们在县城应该有探子,若是有什么不利于我村的消息,还请稍微提醒一二。
好。
那么,就此别……青年一拱手,酷拽帅的话还没说完,就维持不住表情,一低头,某只熊孩子正抱着他的大腿,继续努力往上爬。
元承:……你还真讨熊孩子喜欢。
各种意义上都是啊。
苏绿双手抱臂看热闹,雪地难行又孤寂,不如带走它一路相伴?元承略有些意动,但想到了洞中依旧在呼呼大睡的母熊,还是摇头:怎可因我一人私欲而至母子离散?就算你现在不带走它,再过不久母熊也会把它赶离山洞。
不过……苏绿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妙的主意,你等我一下。
说着,转身回到了山洞中。
青年虽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有几分不祥的预感,却还是耐心等待。
没多久,女孩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只大狗熊。
元承手指一颤,差点就没忍住出手了,可又看到,这熊跟在她身后甚是乖觉,双眼中也没有什么同样野兽常有的兽性,心中不由大讶。
而后又恍然,怪不得她一个女孩敢在山中乱晃,原来是有这样的依傍。
你把它也一并带走吧。
苏绿现在的体型拍不到大熊的脑袋,只能拍了拍熊毛乎乎的身体,这样就不会母子离散了吧?她借着熊窝过了一夜,也算有缘。
既然张猎户能发现熊窝,其他人未必不能,留在这里既然不安全,倒不如让它跟着元承去云山。
那里也有山林,两只熊吃喝不愁,生命也有保障,算是还这借窝之恩。
元承:……还没等青年说什么,母熊已经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他的面前,低下头,看起来颇为乖巧。
放心,它不会随意伤人的。
刚才,用解药将它弄醒后,她可是很好地和它聊了聊呢,反正你现在马丢了,回去的路上若是走累了,就让它抱着你吧。
元承:……小熊大喜,一只手抱着元承的腿,另一只手拼命去够熊妈妈,口中发出轻轻的叫声。
苏绿不由心生感慨:多么令人感动的一幕,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家。
元承:……虽话难听,但他知道她也是好心,有它在,其他猛兽想必不会轻易近身。
这药粉洒在身上可以隔绝味道,这药粉可以……随手丢给了青年一堆药粉和几瓶重新制作出的圣水后,苏绿很是干脆地转身离开,你慢慢上路吧,告辞。
……路上小心。
青年心中突然想——她若是说话能好听些,一定会比现在可爱百倍不止。
你也是。
随意摆摆手。
两人于是分道扬镳。
雪停风却未停,它颇为淘气地掀起青年身后的披风,使其猎猎作响。
一大一小两只熊紧跟在他的身后,大熊左右环顾着被苍雪拥抱的世界,小熊则时不时跑到路边的树旁,用力那么一推,树上的雪便落了它满头,甚至将它埋了起来,直到熊妈妈气急败坏地把它掏出来教训,它才屡教不改地奔向下一棵树。
不如此,又怎么称得上是熊孩子呢?元承不知为何回转过身,看向远处那一抹火焰,此情此景之下,那似乎是天地间的唯一颜色。
它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青年心中蓦然浮起这么一句诗——林深无人觅芳踪。
作者有话要说:_(:з」∠)_不知不觉这文居然五十万字了,我怎么总是一不小心就爆字数呢,我去去去去去……我估摸着六十万也打不住,泪奔,别抛弃我……【抓裤腿我还想这个月月初完结呢,现在看来是做梦啊做梦。
QAQ感谢小泥巴蛋子的手榴弹。
感谢我就不跟你走亲的地雷五连发。
感谢一根可以用来谋杀的线和一只满是坑洞的星球(喂!)的地雷。
么么哒大家~☆、第89章 表哥带来的消息+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更雪地中的发生的意外并未干扰到苏绿,将首尾处理干净后,她又重新回到了以往的正常生活中。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虎头变得很乖巧。
罗婶那次晕倒醒来后便打定主意不搭理他,谁知这个倔小子不知从哪里学会了苦肉计的精髓,居然在大雪天跪在自家娘的门口,弄得前者真是又气又心疼,气他淘气,心疼他的小身板,最终还是让他进了屋。
好在这小子是诚心悔过,接下来的日子里都老实异常。
倒是张猎户,心思被苏绿说透后,他不知悟到了什么,三天两天地拎着些小东西跑来探望。
罗婶这样守寡的女人无疑是敏锐的,更何况张猎户也压根不知道怎么掩饰内心的情谊,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没被拒之门外。
苏绿觉得,再过不久自己恐怕能喝上一杯喜酒了。
说来也奇怪。
刚入冬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雪,随着时间流逝,年关将近,积雪尽去,天气居然一天比一天晴好,白日里甚至给人一种颇为暖和甚至近乎于热的感觉。
事出反常便为妖。
苏绿听着外面孩童的嬉戏声,心中却有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她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因为她的预感相当准确。
二丫!就在此时,虎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苏绿觉得自己已经快放弃纠正他们的称呼了,而她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催眠所有人吧?有人来找你,说是你娘家表哥。
我表哥?苏绿挑起眉,二丫关于从前的记忆模糊不清,一时之间她还真想不到她是不是有个表哥,不过……这个时候找来,也太巧了吧?人在哪里?就在外面的院子里。
苏绿点头,她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表哥到底是谁。
才一打开门,她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身材修长,披着件深黑色的毛大氅,看来像是狐毛。
长发随意在头上挽了个髻,以一根木簪松垮垮地固定,将坠未坠,足以将任何一个强迫症患者逼疯。
于是……同样身患强迫症的绿表姐非常想扒拉掉他那根簪子。
她并未刻意降低开门声和脚步声,故而青年很快就转过了身,充满了感情地唤道:表妹……苏绿:……她成功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不是他人,正是她曾在山上见过的公狐狸。
苏绿对此人印象并不算深刻,不过,依照当时的印象,这人倒不像是无聊之人,不太可能专程跑一趟只为了占便宜。
于是她问:你是我哪门子的表哥?语气倒没有多客气。
太好了,表妹。
青年不怒反喜,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泪花花,之前听说你已不再痴傻,我心中还不信,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娘她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灵,必然会开心的。
苏绿:……好嘛,才一句话的功夫,娘就都出来了,待会是不是要出爹啊?爹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好了,进屋说吧。
苏绿瞥了眼不知何时躲在门边指指点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深切地觉得这家伙当真是招蜂引蝶。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的确长得人模人样,比起满是英武之气的元承和元启,这只狐狸走的倒是贵公子路线,面如冠玉,长眉凤眸,风度翩翩,仅从长相来说,是Y4(云山义贼四人组)中最为好看的一位。
将人请进屋后,苏绿随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一旁,拿起个简陋的茶碗倒了杯热水放到桌上。
施施然坐下的青年也不嫌简陋,道了声谢就拿起热水喝了一口。
苏绿瞥了他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阿承曾经向姑娘承诺,若有事会及时通报,我今日便为此而来。
青年微笑着回答说,阿承与阿启村中人皆是识得的,故而不便来此。
所以你就冒充我亲戚?不,并非是冒充。
哦?我家过世的祖奶奶真的姓徐,兴许咱们八百年前是一家。
……苏绿随手拿起一把切药材的刀,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青年挑眉:姑娘这是何意?想割开你的脸皮看看到底是有多厚。
……呵呵,姑娘过誉了。
宫不离很厚脸皮地说,在下脸皮很薄,来时被风吹了到现在都还疼呢。
……你今天带来了什么消息?苏绿觉得已经不想再和这家伙废话了,而且她心里知道,怕不是一般的事情,否则这人也不会亲自来此。
青年正准备回答,蓦然往门边一看。
苏绿会意,实际上她也已然感觉到了,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宫不离,现在看来,倒也正是耳聪目明,恐怕也是身怀武功。
她走至门边,蓦然一把将其拉开,某个熟悉的身形差点滚了进来。
虎头,你在这里做什么?额……我来看看你们饿不饿。
不饿。
那……也不渴。
……也不想睡觉。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哦……被当场抓住的男孩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样子心中真的是好奇得紧。
苏绿想了想,索性没有关门,就这么走回了桌边,反正压低声音的话一样没人能听得见他们说话。
就算听见了也无妨,这只狐狸今天带来的消息到最终必然是会让所有人知晓的。
好了,说吧。
姑娘可知,北边起了战事。
苏绿现在所在的村子已处于国家的北边,只是宫不离口中的北边是指大楚的边境。
北边?苏绿很有些意外,一般来说不是秋季吗?这个国家在北边也有着游牧民族,它们民风彪悍且野心勃勃,曾经它们甚至建立起了一个名为北夏的国家,不过在建国之初就被高祖皇帝给几乎全灭。
直到若干年后,这些北夏余孽才勉强恢复元气,此后便一直与祖辈一般盯着土地肥沃、人民富裕的大楚,稍有机会便会扑上来咬一口。
而这些小规模的战争大多发生在秋末,土地不适合耕织只适合牧养的北夏余孽们,经常会在丰收时节来边境的城池掠夺粮食,以作为过冬的储备。
大楚却拿其毫无办法。
其一,这些北夏余孽四分五裂,仅报的上名字的部落就有十七八个,一个个盯实在是盯不过来;其二,从几代前起国君就昏庸,心无大志,苟求偏安,心中提防武将,并屡次削减军队数量。
如今,边防早已腐朽,将领大多无能,能勉强守住重要城池已然不错了,谁还会在意普通的城池与这小股人的抢掠,反正人家抢了就走,之后顶多是饿死些许普通百姓,和他们关系不大;其三,为此发动战争也的确不太值得。
战争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且不说现在的那位昏君绝不可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就算下了,也有不少人会反对。
大军一旦发动,军饷、粮草、武器装备……哪样都需要钱,国库又早已空虚,否则也不会一层层盘剥百姓。
而且,这些游牧民族多而繁杂,且时而迁移,驻地不定。
简而言之,就像是一群骚扰人的蚊子,你顶多是用手掌去拍,却绝不可能开着火箭炮去轰炸。
也正因此,每年大楚都会被咬出不少的包。
听完苏绿的问话,宫不离回答说:因为今年气候反常。
北边原本下了极大的雪,冻死了不少牛羊,现在气温又极其暖和,所以那些人便打算再‘做上一票’。
苏绿暗想,这家伙说话间还挺有山贼的专业素养。
事出突然,边防将领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宫不离说到这里,眸光微冷,仅仅如此,情形还糟糕不到如今的程度——半月之内,连续五座重要城池陷落敌手。
徐姑娘可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苏绿微皱起眉,随即想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可能:莫非这些野狼再次聚集成群?青年失笑:姑娘的譬喻当真生动贴切,没错,这些野狼中终于出现了一匹狼王。
果然。
苏绿心中叹息,果然是身逢乱世国无宁日,内乱不止,外敌又至。
主世界的历史告诉她,这些身处北地的民族是极为难缠的,特殊的历史背景和生存方式使得它们具有极强的掠夺性和攻击性,今后恐怕是……她随即又问,哪怕事发突然,也不至于连续被攻破那么多城池吧?第一座还可以理解,接下来的城池已经预先得到了讯息,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攻下?在城池坚固,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十五天五座,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速度。
除非那位新任狼王开了男主金手指,否则绝不可能如此。
说到这里,宫不离的脸孔上敛去了笑容,浮现出清晰可见的怒意:继宁城陷落后,曲池、明城、关北处守备的将领不战而逃,剩余的禹城独木难支,于昨日被攻下。
之后,那些北夏余孽居然……苏绿心中骤然浮起一个词:屠城?青年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是。
屠城三日,血流成河。
……说远了,宫不离似不太想再继续这个充满血腥味的话题,这一路的顺畅激发了那些余孽的野心,他们怕是会趁机继续南下,故而朝廷决定征兵。
苏绿点头,这并不是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只是……地处北边的东溪村怕是会首当其冲。
二更苏绿不想探寻青年的信息究竟是从哪里来,但她可以想见,若任凭事态发展,眼下宁静祥和的村子在几日后怕是会哭声盈野,从此便再也难见今日的欢乐了。
战争从来就是一个充斥着血腥味的词语。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没有人愿意见到战争,也没有人愿意亲身参与战争。
它就像一把死神的镰刀,在收割无数青壮性命的同时,顺带将所有人的快乐一并收割走。
更何况,这场战争虽名曰护佑山河,苏绿却看不到任何曙光。
在昏庸国君、无能将领的领导下,所谓的打仗也不过是白白送上性命,而最终牺牲性命才得到的些许抚恤金,怕是也只会落到那些官员的手中。
失去了重要劳力的村落,仅凭妇女老幼维持,再加上必然会更进一步的赋税,最终除了死又还有什么出路?多谢你特地来告知此事。
苏绿对宫不离说道。
无论如何,这件事她承情。
不过是信守承诺罢了。
宫不离笑,不知徐姑娘打算如何做?这件事我无法下决定。
苏绿回答说,你可否与我一起去见村长?固我所愿,何必曰请?随即,苏绿带着青年去到了村长家。
在快要过年的日子里得到如此的噩耗,即便是他老人家也有些受不住,直接摔碎了手中那用了十几年的酒杯,可他也顾不得心疼,在向苏绿确定了消息的准确性后,立即召集村人,同聚祠堂,开始商量起这件事。
虎头作为罗家的男丁,也一并进去议事。
虽还听不太懂,却也从其他人脸上看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论理来说,征兵一般都是十五岁至三十五岁的青壮年男子,这次朝廷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要求十三岁以上的男丁都必须参军,连老村长也不例外。
当然,罗婶、虎头和苏绿都不必上战场,这件事可以说与他们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但即便如此,又有谁能真正将其置之脑后?二丫……虎头扯了扯苏绿的衣袖,小声问,要打仗了吗?嗯。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家不去打仗?苏绿愣了下,随即摇头。
征兵之事一旦发动,便是全国上下皆知,她难道能把全天下人的脑子都给洗一遍么?若是如此,她倒不如找机会去给那个什么狼王洗脑,让他彻底变成一只野狗。
但洗了一只狼王,已经聚集在一起并得知这样做好处的狼群总还会选出另外一只,难道他能把所有异族的脑子给洗上一遍?说到底,这战争的洪流是历史的大势,一般人很难站在它的面前,阻挡其的到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历史的车轮前进间,究竟要碾死多少无辜者。
乱世从来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结束的,而现在明显只是个开始而已,今日还不知会有多少血雨腥风袭来,这世间又有哪里是世外桃源呢?她看了眼正在商谈的男子们,不愿再想,便索性走了出去。
天真的孩童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与以往一般互相追逐嬉戏着。
女人们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三五成群地聚集在祠堂附近,见她出来便眼睛一亮,有些想上来询问,却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苏绿转头,果然,宫不离跟在自己身后。
徐姑娘,对于此事你有什么想法?我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
她回答说,战争让女人走开。
青年一愣,随即低笑:让女人走开?这话说得有趣。
他又说,若是村中人愿意,上山也并无不可。
去年开垦出的田地还荒废着,弟兄们又不善此道。
他再次向苏绿丢出了橄榄枝。
我先替他们谢你。
只是……不知为何,苏绿有一种预感,村里人也许还是不会上山。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村中人最后的决定是——不走。
好了,都回去吧,这几日……和家里人好好相处。
村长坐在靠背椅上,面上满是疲惫之色,双手撑着拐杖,似乎不这样就再也坐不起身。
见到走回的苏绿与宫不离,他勉力站起身:老朽再次谢过宫公子的通报之恩。
老人家不必客气。
宫不离上前扶着村长坐好,一反与苏绿说话时那种狐狸模样,变得非常谦逊有礼,徐姑娘曾多次于我们有恩,这也是应该的。
听闻此事,村长看向一旁的女孩,却看不出什么深浅。
心中苦笑,到底是老了。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也是为村子好。
虽然结果无法改变,但事先有准备总比突然被拉扯走要强。
村长。
苏绿说道,宫公子说,若是我们愿意上山,云山愿意接纳。
虽然她知道结果估计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还是必须说上一次。
村长愣了一下,而后摇头叹息:公子好意我等心领了。
你们想去参战?是。
若是北夏余孽打来,我云山也不会坐视不理。
宫不离如此说道。
村长点头:老朽知道。
他当然知道跟随云山存活下来的几率更高,只是……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朝廷昏庸无能,宫不离缓缓说道,将领软弱可欺,此等战事怕是只能靠人命去填,大家又何必去白白送死?公子这话对,也不对。
哦?不知此话怎讲?我等当然知道此去有死无生,只是,我等却不是为了朝廷去,也不是为了将领去,更不是为了县官大老爷,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村长的手轻轻抚过手中的拐杖,老朽没有读过书,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大战在即,不止我们一个村子征兵,若是我们就这么跑了,必然会带累余下的亲戚朋友。
而且,其他村子的人必然也会心生不满,到那时又有谁愿意去拦截那北夏余孽?若是谷梁县因此而失陷,我等就是千古罪人。
……若是我们去,哪怕是用命填,哪怕是以十填一,至少也可以杀掉一些北夏余孽,至少也可以阻拦一些时候,多留给其余人一些准备的时候。
到那时……到那时……他突然跪□,恳求道,如若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求公子救救村中余下的女人和孩子。
……村里的女人身体强健,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种田更是不输给男人,还会做饭补衣,而且……宫不离弯腰扶起他:老人家不必多说,此事我应下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村长大喜,连连叩首。
此事就此定下。
不久后,宫不离告辞,他并未在村中留饭,事实上,村里人此时也没有心情给他做饭。
又过了几日,北方燃起战火的消息终于陆续传入了人们的耳中。
而此时,又发生了一件意外。
县令大老爷他……死了!而且死的很不名誉。
话说他的消息比普通百姓自然要灵通许多,宫不离来村子时,这位胖子县令也早就得知了消息,并且第无数次地打包好东西,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心中无数次地确定了逃跑路线的他,很轻松,很放松,很惬意啊……尤其在美美地吃了一大盘最爱的猪蹄后,那个……饱暖思淫|欲。
于是,就去了第十六房小妾的屋中,两人开始了无遮肉搏大会。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了,没错,这位县令大老爷因为早就不太行的缘故,磕了药,结果玩的太high,就这么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俗称马上风。
原本嗯嗯啊啊的小妾发现这事后,直接将这货从自己身上推落到床底,心中害怕极了。
好在原本在玩啥play,嘴巴里堵着棉布,压根没叫出声音。
害怕因此获罪的她不敢叫人,只连忙将双手从丝带中解出,披上衣服就去找了和自己有私|情的管家,两人合计之下,居然连夜带着不少财物给跑了。
可怜的县令大老爷就这么僵硬着身体在地上躺倒了天亮,直到第二日,朝廷的征兵文书正式下来。
等不到上司又找不到管家的师爷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夫人,结果毋庸置疑,他们成功地找到了浑身赤|果果的大老爷一枚,可惜是死的。
这下可算是翻了天了。
眼看着北夏余孽随时会打到,朝廷又下了紧急文书,他居然在此时死了?那征兵事宜怎么办啊?县丞等人也都是人精,说什么不敢擅自做主,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师爷无奈,唯有与他们一起上了书给朝廷。
可是,等朝廷再派新县令来,还不知要过多久。
于是,谷梁县的征兵事宜,就这么神奇地……卡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乱七八糟的世道啊……可怜的县令大老爷,成为了本文少有的便当拥有者【喂感谢心就不跟你走亲的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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