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山水墨色。
黑的是他的发他的眸他的玄衣锦袍, 白的是他的容色。
苏兰无法动弹, 被动的承受他的吻,气息越发紊乱,双颊晕红,如夕阳天的云霞。
……呼吸不过来了。
奈何朱修就在外面,连一墙之隔都算不得, 唯一的遮挡是几扇山水屏风, 隐约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忽近忽远。
苏兰睁眼, 瞧着姬沉楼近在咫尺的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居然是……他竟有这种瓜田李下的癖好?!他啊……这回是没法动不动撕衣服,现场表演春宫十八式了, 可一旦嫉恨起来, 竟比从前疯的更厉害。
苏兰犹豫了会儿, 不知是该咬他一口,让他几天喝不下热茶, 还是踩他一脚。
没等她决定,姬沉楼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她的唇, 长臂一伸, 重新将她搂入怀中, 下巴抵着少女头顶柔软的发。
他的手轻轻拍着少女的背脊,一下,一下, 极有规律,温柔至极。
这算赔罪呀?苏兰不觉笑了一声,想起朱修就在房里,瞬间收声,一只手捂住嘴,再不敢乱动。
*朱修大步进来,一眼看见桌上的空碗,愣住。
他转身,问跟进来的小太监小安子:这是怎么回事?小安子忙出去打探,过了一会儿回来,解释道:皇上……方才皇后娘娘来过了,带来了亲手熬的冰糖雪梨汤,当时您不在,姬公公在这里等您……想来两人碰上了。
一段话说的吞吞吐吐。
朱修却听明白了意思,眼里怒火暗涌。
走到书桌旁,他定定地看着那盏空了的羹汤,许久没出声。
小安子见他不说话,心思急转,凑上前道:皇上————哐啷!朱修的手高高扬起。
瓷碗摔在了墙上,瞬间碎成几瓣。
皇上息怒!小安子叫了一声,伏跪在地。
外面的太监宫人听见了动静,纷纷低头弯腰进来,三三两两跪了一地。
长袖垂下,朱修的手捏得死紧,骨节作响。
他死死盯着桌案后的椅子,冷冷道:姬沉楼方才也是坐在这里的?下头的小太监小宫女哪里敢回话,一个个垂着头,额头都快磕到了地上。
朱修扬声喝道:说话!都是哑巴么?!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最后,还是小安子膝行上前,战战兢兢道:是、是……朱修抓起桌上的书卷、砚台、毛笔,发了疯似的冲着奴才们身上扔去。
有个小宫女额头被墨砚砸到,瞬间流出了血,疼得嘶嘶抽气,身子直哆嗦。
朱修气红了眼,咬牙恨道:喝朕的羹汤,欺朕的皇后,批朕的折子,坐朕的龙椅……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不如朕将这一身龙袍也送给他,叫他穿了去算了!底下乌压压一众人同时保持沉默,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受牵连。
一群废物!朱修咳嗽了两声,看着这群唯唯诺诺的宫人,越发愤怒,厉声道:滚出去!众人如释重负,鱼贯而出。
唯有小安子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奉上一盏热茶,心惊胆战地放在桌案上。
朱修胸口剧烈起伏,望着袅袅升起的茫茫雾气,薄唇动了动,一字一句,淬了刻骨的怨毒:一个阉人,一个残废……他如此折辱朕,有朝一日,朕必将千百回还给他!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小安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悄声道:皇上,来日方长。
朱修扯起唇角,笑意诡谲:你说的对……来日方长。
*皇帝走了,宫人进来打扫残局,又退了出去,关上门。
苏兰推开姬沉楼,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痕,走到了屏风外面。
身后传来平淡无起伏的声音:站住。
苏兰站定,并不转身。
姬沉楼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块小小的陶瓷碎片,扔到了一边,淡淡道:当心割伤。
苏兰才冷硬起来的眼神,瞬间一软。
迟疑良久,她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求和:姬公公,本宫体谅你多年来为国操劳……想来你身边缺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若是你愿意,本宫可以挑选容貌姣好的宫女,赐你为对食——娘娘。
他开口打断,冰冷的两个字,无端便有寒风扑面迎来。
苏兰心头一凛,抿紧了唇。
姬沉楼旋身,脸沉如水:……这就过分了。
苏兰见他的脸色,已知不妙,再听他的语气,分明处于盛怒之中。
他在怒极却又未发作的时候,总是这种冰冰凉凉的语气,叫人听了心里发毛。
苏兰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忙道:当然,你如果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沉默,一步步朝她走来。
苏兰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被逼进死角,两面是墙,前面是他,退无可退。
他一手撑在墙上,低头看她,唇畔浮起一丝冷淡的笑。
苏兰窘迫至极,进退不能,定了定神,板起脸怒道:你……放肆!本宫乃是大梁的皇后,你可知你在——姬沉楼突然欺身向前,淡色的双唇,离她不过微乎其微的距离,不时便会轻轻擦过她的唇,如羽毛拂过心尖,如碎石落入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散开。
娘娘,微臣一直很清醒。
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清醒的陷入永劫不复的牢狱。
画心为牢,钥匙只在你手中。
苏兰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手上用一分力气,便能轻松推开他,万不至于被他逼到如此地步。
换作其他人,现在谁逼迫谁,还说不定。
可他是姬沉楼。
苏兰垂下眼睑,心里一阵无力。
……罢了。
她低着头,心头泛起委屈,轻声道:你亲都亲了,还想怎样?姬沉楼问道:你也是那样想的么?苏兰一愣:怎样想?姬沉楼一字字道:一个阉人,一个残废。
娘娘心里……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心口,依稀能感受到忽然加快的心跳。
他淡淡一笑,道:娘娘心里,也是这么看我的?苏兰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目光躲闪,努力作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当然没有……他眼里划过浅浅的嘲弄。
苏兰皱起秀眉,闷闷道:……至少现在没有。
女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苏兰深吸一口气,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清了清喉咙,道:好啦,以后……你别动手动脚,念在你助皇上登上帝位,劳苦功高的份上,本宫自会尊你敬你。
说完,挺胸抬头开门出去,在几名宫人震惊的目光追随下,淡定地走远。
姬沉楼轻笑。
尊你敬你?——不如爱你信你,更为贴切。
*苏兰觉得,姬沉楼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再也不敢随便出门,制造和皇帝偶遇的机会了。
脑海中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不管皇帝在哪里,只要她去找他,姬沉楼总会好死不死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偌大一座紫禁城,走哪都撞到他。
真是倒霉透顶。
苏兰消沉了好些天。
一转眼,入夏了,天气炎热起来。
这么一天一天的下去,也不是法子,任务完不成,困在深宫里,前有不久后就要动废后心思的皇帝,后有总是阴魂不散的姬公公,日子不好过呀。
这天,苏兰终于打起精神,盛装准备,前去御书房。
听说,姬沉楼出宫了。
机会来了。
上回吃了一次大亏,苏兰长了记性,进门前,再三确认,在里面的是朱修,不是其他人。
小安子一头雾水,道:娘娘,就是皇上呀,还能是谁呢?不过,方才肖常在来了,也在里面。
那没什么要紧的。
苏兰安下心,走上了台阶。
抬起一只手,正要推门,突然听见异样的声响。
身后的小绿也是‘咦’了声。
轻微的,压抑的喘息和呻吟,交织成一曲暧昧淫靡的男女同欢。
小绿的脸早就红透了,跟在后面的宫女们纷纷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苏兰心里很平静,却并不想笑。
她走了回去,对小安子道:皇上在忙,本宫就先回去了。
小安子离的远,没听见房里的动静,奇怪道:可是肖常在也在——紧闭的门后,忽然传出一声娇吟:啊,皇上!小安子饶是再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慢走,奴婢恭送娘娘。
苏兰看了他一眼,原路返回未央宫。
回到自己的地盘,小绿再无顾忌,恨恨道:好她个肖常在,竟敢勾引皇上,干下那等……那等不知羞耻之事!卑贱的狐媚子,迟早要叫她好看!苏兰对这位忠仆的痛恨之情无法感同身受。
——早去一步,还不知是谁勾引皇上,干下那等不知羞耻的事情。
说到底,都怪姬沉楼,若非他害得自己草木皆兵,今日也不会给肖婉占去了便宜。
只是……想到真要和朱修亲热,她心里也是烦的很,潜意识里有所排斥。
苏兰止不住的叹息,心不在焉地走进房里,放下手里的一把扇子,回头一看,突然低呼出声:你——小绿在门外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苏兰容色僵硬,道:没有。
本宫要小憩一会儿,你关上门,忙你的去。
待得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渐渐听不见了,苏兰松了口气,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模糊影子,嘀咕了句:……阴魂不散。
许久,依然没动静。
苏兰转身,道:上次,你也听见皇上的话了。
难道你真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皇帝怎么说的来着?——喝朕的羹汤,欺朕的皇后,批朕的折子,坐朕的龙椅。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这下好了,又要多加一条罪名。
床榻上的人低低笑了声,徐徐道:龙椅早就坐腻了,我怎会稀罕?凤榻……我却是想睡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看着桌上的空碗,底朝天了。
——尼玛,连一点汤渣子也不留给我,好歹毒的心肠,你特么又不咳嗽。